人间失格

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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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书名:人间失格作者:[日]太宰治译者:陆求实
  • 爱天真、孤独自由、尊严、恐惧好奇、欲望、理性、幽默乐观、勇气、幻想、善恶、信仰……

前言

  • 不过与常人的笑容仍然有种说不清的差异:缺乏气韵的厚重感,或者说,缺乏生命的洗练、自然朴浑,总之完全没有这类充实之感,轻得就像一叶鸟的羽毛——连鸟儿都不是,就那样纤巧轻俏地微笑着,浑似白纸一

手记之一

  • 对讨厌的事物不敢明说,对于喜欢的事物,也像做贼似的畏畏缩缩、惴惴不安,令我备感痛苦,而这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又使我苦闷不已。

手记之二

  • 在我过往的人生中,曾多次期望自己命丧他人之手,但从未想过要夺他人之命,因为我觉得,那样反倒是给可怕的对手以幸福了。
  • 对同类极度恐惧的人,反而更加期盼能够亲眼见识令人可畏的妖怪,越是神经质,越是胆怯的人,越是期盼着强犷的暴风雨到来。
  • 懦夫连幸福降临都害怕,触到棉花都会受伤,当然也会为幸福所伤。
  • 但同时又有一种同是穷困疲弊之人的亲近感(时至今日,我以为贫富间的悲喜聚离虽已是陈词滥调,但依旧是戏剧的永恒主题之一)
  • 我的演技简直称得上出神入化。可惜,这不过是一次对我并无半点益处的全力演出。
  • “唷,是个帅哥嘛!这不是你的错,你妈生出你这么个帅哥来,是她的过错。”
  • 透过背后高高的窗户可以望见满是落霞的天空,海鸥排成一个“女”字形,朝天际飞去。

手记之三

  • 人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变得如此面目全非?真是无情又可怜,不,应该说滑稽又可笑才对。
  • “比目鱼”的说话方式,不,这世上所有人的说话方式,总是显得转弯抹角,云里雾里混沌不清,带有一种试图逃避责任的微妙的复杂性。
  • 其实当时我并不觉得难吃,并且他老母亲的心意也令我感动匪浅,尽管我对贫穷心怀恐惧,但从未怀有轻蔑之感
  • 公寓窗外不远处的一根电线杆上,有只风筝绊挂在上面,夹裹着尘土的春风将它吹得破烂不堪,但它依旧牢牢地缠在电线上不肯离去,只是迎着风像在频频点头似的。每见此景,我总不禁苦笑、脸红,甚至夜晚做噩梦。
  • 那以后我也画过许许多多画,但都远远及不上记忆中那逸作的水准,以致我总是被一种失落感所折磨,仿佛整个心灵都变得空阒似洞了。
  • 这句自欺欺人的敷衍话,想不到竟反而令她信以为真了
  • 所谓世人,究竟何指?是人的复数吗?这个所谓的“世人”其实体又何在呢?迄今为止,我一直认为它是强悍、严苛、可怕的东西,我就是抱着如此想法活到现在的,如今被堀木这样数落,有句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所谓的世人,不就是你吗?”
  • 日日同样的事重复不息,只需遵从与昨日无异的惯例。若能避开炽猛的欢喜,自然不会有哀痛来袭,阻碍去路的绊脚石,蟾蜍会绕道而行。
  • 才刚要忘却之际,却有一只怪鸟振翅飞过来,用尖长的喙戳破我记忆的伤口。刹那间,过去那些惭耻与罪恶的记忆登时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阵禁不住想放声惊叫的恐惧感,使我坐立不安。
  • 从那晚起,我开始少年白头,我越发对世间所有的一切失去信心,越发对人产生无止境的怀疑,从此诀别了对人世生活所抱有的全部期待、喜悦、共鸣。事实上,这也是我整个人生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一个事件,仿佛被人迎面一刀砍中眉间,日后无论我与任何人接触,那伤口便会隐隐作痛。
  • “我要到没有女人的地方去。”
  • 不幸。这个世上有着各色各样的不幸之人,不,就算说世上全是不幸之人也绝非夸张。但是,他们遭遇不幸却可以堂而皇之地向世间发出抗议,并且世人也很容易理解和同情他们的抗议,而我的不幸则全部缘于自己的罪恶,因而无从向任何人抗议。
  • 我可不想自己永远只能画那些下三流的漫画,从今往后,我一定彻底把酒戒了,调养好身体,发奋钻研,一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
  • 我的不幸,是因为没有拒绝的能力,因此一旦别人劝诱,我便觉得假如拒绝的话,会在对方的心里和自己的心里都留下一道显而易见、永远也无法修补的裂痕。我已习惯畏服于这种恐惧。

后记

  • 她身材娇小,气色欠佳,细眼吊眉,鼻梁高挺,气质端严不苟,给人感觉与其说是美女,不如说更像一个俊美男生。
  • 问我:“你认得叶藏吗?”我回答:“不认得。”老板娘起身走到里面,拿出三本笔记本,还有三张照片,交到我手里,说:“这说不定可以成为小说的素材呢
  • 手记所述虽然都是过去的事,但即使是今天的人们,读来也肯定会饶有兴致。
  • “我们认识的叶藏,又直爽又乖巧,要是不那么喝酒的话,不,即使是喝酒……也还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呢。”

微明

  • 我有时想,好不容易挨过艰辛活下来,一定得努力活下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 但我们因失去自己的家,心理上难免有些乖僻,老是如履薄冰似的谨小慎微,过分介意。
  • 对她来说,这也许便是所谓死亡前夜那种不可思议的淡寂的幸福感吧。
  • 我觉得,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是个穷困的酒徒,才会使得孩子眼睛失明,假如之前努力做个好市民规规矩矩过日子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不幸。这就是大人的因果在孩子身上得到了报应,这就是天罚。
  • 我立即背上失明的女儿,妻子背上年幼的儿子
  • 背上的孩子,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可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事态,不哭不闹,默不作声,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不松手。
  • 听起来也许不可思议,得以生存下来的人头上仿佛总有一片神性笼罩着似的。
  • 夜空渐渐发白,天边现出微明。
  • 要是还留着,多么令人高兴呀。不,可是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啊,不要再抱期望了。——我自己劝说着自己,可脑海深处仍旧在不停祈祷,期愿万一之事的发生。
  • 。从废墟下面洞穴中挖出来的食物以及锅碗瓢盆等,全家人一起将它们搬到这户人家里,我一面笑,一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说道:“幸好这个还在。
  • “太好了,”妻妹也笑了,“对姐夫来说,这可是一大功劳不是吗?多亏了姐夫,我们家的财产又多了一件。”
  • 不过,她好像对瞬间失去这件称得上是唯一家产的事并没有特别在意,我于是稍稍松了口气。
  • 那可不是吗,”妻子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老是说些根本不靠谱的话,也不知道你是在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所以我们听不进也是理所当然的呀。就像现在到了这样的时候,你脑子里肯定还是就想着喝酒呢。
  • 唠叨叨一个劲地诉说着病情,试图让女医生尽量处置得更加亲切详尽些。
  • 因为眼球上一点儿也没问题,所以再来看四五次,应该就可以旅行了!
  • “嗯,全都烧掉了。”女儿答道,脸上仍旧挂着微笑。

  • 不是说有了爵位就能够称为贵族的。有的人虽然没有爵位,但拥有天爵一样的优秀品质,也称得上是了不起的贵族哩,而有的人虽然像我们一样拥有爵位,可非但不像个贵族,倒跟贱民没什么两样。
  • 一个人脑海中倏尔间飘闪浮起某件羞惭得无地自容的事情时,会情不自禁地轻轻发出这种奇怪的啊的声音。
  • 像他那样的无赖,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死的一定都是那些又老实、又帅气、又和善的人。直治那种人你用棍子打他都死不掉呢!
  • 烧了近半小时蛇蛋还是烧不起来,于是我叫孩子们从火中把蛇蛋拾起来埋在梅树下,我找来一些小石子做了个墓标。“来,大家都来拜一拜吧!”我蹲下身子双手合掌拜了拜,孩子们也都顺从地蹲在我背后合起掌来。
  • 我想剪几枝花上供用,便向庭院池子方向走去,在池边的杜鹃花旁停下脚步,无意中发现杜鹃花的枝梢上有条小蛇盘绕着。我吃了一惊,便想去折另一株棣棠花的花枝,可那花枝上也盘绕着一条蛇。在它旁边的桂花、长着嫩叶的三角槭、金雀花、紫藤和樱树……不论哪儿,也不论哪棵树,都盘绕着蛇。
  • 而今天早晨又在餐厅无意中说漏了嘴,胡言乱语地说什么美人命短,结果怎么也不能自圆其说,自己也控制不住,竟然哭起来。
  • 还是早上那条蛇,体形细长,动作似乎很优雅。我猜想这是条雌蛇。它静悄悄地穿过草坪,游到野蔷薇的背阴处停下,抬起头颤动着纤细的火焰般的长舌,接下来又昂首向四周张望,隔了一会儿便垂下头无精打采地蜷缩不动了。这让我再次强烈感觉它是条美丽的蛇。
  • 垂头丧气地蜷缩在石阶上的蛇此时又摇摇晃晃地游动起来,无力地蹒跚穿过台阶,钻入燕子花丛中了。
  • 钻进我胸中东游西逛的那条像蝮蛇似的丑恶的蛇,说不定早晚会把这条深深陷入悲伤的异常美丽的母蛇咬死。
  • 金钱方面的事,母亲比小孩子更无知
  • 两人都哈哈地放声笑起来,笑过之后,却感觉异常凄凉。
  • 母亲既不吩咐做什么,也不帮忙整理东西,每天只是躲在房间里磨磨蹭蹭的,不知在干什么。
  • 唉,千金散尽是件多么可怕而凄惨的事情啊,就像掉进了不可施救的地狱一样。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一点,不由得悲痛难抑,因为过于痛苦,想哭也哭不出来。
  • 这时是午后三点钟左右,初冬的太阳和煦地照在庭院草坪上,从草坪走下石阶,那里有一个小池子,池畔种着许多梅树。庭院下面则是一片柑橘地,再过去是一条村路,路的那边是水田,再往远处是松树林,松树林后面就是大海。坐在房间里看去,大海的水平线差不多和我的胸口齐平。
  • 我们什么都不渴求,因为我们的人生在走出西片町老宅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 “会转成肺炎也说不定哪。不过,即使转成肺炎也无须担心。”
  • 和田舅舅给我留下两千块钱,嘱咐说,万一需要住院就赶紧拍电报通知他,当天他就回东京去了。
  • 第二天,村里那位名医又穿着白布袜来了。
  • 无论进什么食做什么事情都无碍了。
  • 他说话古里古怪的,我拼了命才忍住没有当场扑哧笑出来。
  • 写到爱这个字,我便什么也写不下去了。

  • 难道我是那种不识人间烟火的所谓“白痴公主”吗?
  • 我立刻跑到与庭院连着的下面一户农家,拼命敲门,连声叫喊:“中井先生!请快起来,失火啦!
  • 这场火是因我傍晚时将烧剩的柴火从洗澡炉子里抽出来,以为火苗已经熄灭了,于是将它放在柴堆旁而引起的。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差点哭了出来。
  • 刚刚说上两句,忽然觉得此时的自己凄惶不已,眼泪便一下子流出来,于是低下头什么也说不下去了。一瞬间我还以为会被警察带走,成为罪犯了。
  • :“什么呀,只是柴火着了一点点火嘛,连小火灾都算不上!”他气喘吁吁地替我的愚蠢行为辩护着。
  • 只有二宫先生留下来,他走到我跟前,用几乎像呼吸似的压得极低的声音对我说:“那个……今天晚上的事我就不呈报了。”
  • 我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着过火的柴堆旁,泪汪汪地仰望天空,这才意识到天已快亮了。
  • 一句话说得合宜,就如金苹果在银网子里
  • 到了区长家,区长不在,出来的是他儿媳妇,一见到我对方反而眼睛里噙满了泪。而在巡警家,二宫先生一个劲地宽慰我“还好啦还好啦”,他们待我都很和善。接着又挨家走访另外几户邻居,得到的同样是大家的同情和安慰。唯独有一个人将我叱责了一通,就是对面西山先生家的儿媳妇——说是儿媳妇,实际上已是四十左右的大婶了
  • 去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前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大前年,也没发生过任何事情。
  • 就会发生冲绳那样的后果
  • 山中烟雨茫茫,将近五百名男女队员淋着雨站在那里,恭听军官的训话。队员中还混杂着国民学校的男女学生,
  • 我跑到军官跟前,把书还给他。本想说句感谢的话,可是却说不出来,只是抬头默默地凝视着军官的脸。当两个人视线碰在一起时,我的热泪簌簌地往下落,那位军官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泪光。
  • “听说谁喜欢夏天的花就会在夏天死去,你说这是真的吗?”
  • 直治读高中的时候就因仿效一位小说家,结果吸食麻醉药品上了瘾,为此欠下药房一大笔钱,母亲为了向药房还清这笔债款整整花了两年工夫。
  • 虽然自己也觉得话说得实在太重了,可是这串言语就像另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似的,我完全控制不住它。
  • 事实上,每天下田干活我已开始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了。刚才之所以发了疯似的大哭大闹,恰恰是因为干农活的疲累同悲伤的心情混杂在一起,因此对所有事情都产生了厌烦和怨恨。
  • 母亲重重叹了一口气,问道:“可以提提往事吗?”
  • 人总是自以为了不起,说自己是万物之灵,但跟其他动物根本就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可是妈妈,其实我发现还是有一点差别的,您猜不出来吧?有一样东西是其他动物绝对没有,只有人才拥有的,那就是人有秘密。

  • 心里没着没落,感觉好像无所凭依,似乎怎么也活不下去了——这就是所谓的不安心情吧。胸口仿佛一阵阵痛苦的浪潮在拍打、涌来,就好像黄昏时分骤雨初歇,而后天空匆匆掠过一片片白云似的,使我心脏忽而收紧,忽而松弛,脉搏失常无规律,呼吸也变得困难,眼前发黑,全身的力气仿佛从十指尖上溜掉了一样,毛线都打不下去。
  • 这口罩是听从直治的建议戴上的
  • “怎么样?妈妈变了吗?” “变了,变了,憔悴得不得了,不如早点死了好。妈妈这样的人,在这种社会里是根本活不下去的。太惨啦,叫人不忍心看哪!” “我呢?” “变得下流了,看你的面孔像是有两三个男人似的。有酒吗?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喝一顿!”
  • 夏夜的月光像洪水一样充溢了整个蚊帐。
  • “戴!”母亲声音虽低却很认真地回答,我不禁吃了一惊。看来直治不论说什么,她都相信并且照办。
  • 这间屋子准备做直治的房间。四五天前,我和母亲商量后请坡下的中井先生来帮忙,将直治的衣橱、书橱、桌子,还有五六只塞满了书和笔记本的木箱子,总之,将从前西片町老宅直治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搬进了这间屋子,打算等直治从东京回来再按他的喜好将它们分别整理到位,而
  • 我假装早熟,人们就传说我早熟。我假装懒汉,人们就传说我是懒汉。我假装写不出小说,人们就传说我不会写小说。我假装说谎,人们就传说我说谎。我假装有钱人,人们就传说我是有钱人。我假装冷淡,人们就传说我冷淡。可是,当我当真痛苦到不由自主发出呻吟时,人们却传说我是假装成痛苦。
  • 我收到姐姐的钱,就用它还清药房的债,然后去盐原别墅接受治疗,等身体彻底恢复康复后再回来,这是真的。欠药房的债一还清,我决心当即就不再服用麻醉药了,我可以向上帝发誓,请相信我。请不要让妈妈知道,叫阿关交给茅野公寓的上原先生。切切!”
  • 我那时是个不懂得忧衣虑食、只会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
  • 初冬日暮时分,外面朔风凛冽,感觉像是从隅田川河上吹来的风。
  • “不,我是说你弟弟。他改喝酒就好了。从前我也吸食麻醉药上过瘾,人们对麻醉药中毒总觉得有些可怕,其实酒精也没什么两样,可是人们对于酒精却出乎意外地宽容。我把你弟弟改造成一个酒鬼,你不反对吧?”
  • 是不是很贵啊?钱不多的话,我有……”“是吗?那么就你来付账吧。”
  • 以后每当夫妇间因某件琐事发生争吵时,我们必定会扯到这个话题。这样下去可不行——我暗自想。好像剪裁衣服的时候弄错了衣料,便不可能再将它缝制成合心的衣服了,唯有丢弃掉,重新另选一幅合适的衣料剪裁。
  • 我问弟弟一共欠了药房多少债,结果那数额之大吓了我一跳。而且后来才知道,这个数目还是假的,因为弟弟不敢说出实际数额来,实际总的欠债是弟弟当时告诉我的大约三倍。
  • 吸食药品上瘾也许是一种精神上的病吧。
  • 所谓品行不端,大概是指人的性情温厚典雅吧?

  • 。今天早晨,忽然想起耶稣的话:要像鸽子一般温厚驯良,像蛇一般敏慧灵巧。
  • 其实直治的事情就应该是直治的事情,我多此一举向您道歉,似乎毫无道理。
  • 现在的生活让我无法忍受。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照旧不变的话,我们母子三人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
  • 我心中飘来一道淡淡的彩虹,虽然它既非恋又非爱,但随着岁月逝去,那道彩虹变得越来越鲜艳,色彩越来越浓了,一直到今天我从未将它迷失过。暴雨之后高挂在晴空的彩虹容易消失,但是人心中的彩虹应该不会消失的。
  • :近来我一点点发胖起来。我觉得与其说是我渐渐成了一个动物般的女人,不如说我更像个人了。这个夏天,我只读了一本劳伦斯的小说。
  • 您大概认为那封信不过是想请求您接济我的生活,意图是想向您要钱吧。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如果说我仅仅就是为了找个经济靠山,那对不起,我没有理由单单选择您,我想喜欢我的有钱的老头儿不在少数。
  • 尊敬艺术家是我家的家风。
  • 看来艺术家这种人不管多大一把年纪,做起事来仍然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啊。
  • 女人在二十九岁以前还散发着少女的气息,而三十岁的女人身上少女的气息已经无处可寻了
  • 哦,请原谅,因为我想起了《樱桃园》[插图]。您想买下它吗?”
  • 我现在所求于您的不是罗巴辛,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您,我只是请您接受一个送上门的中年女人。
  • 而我不懂得什么叫理智,只要能够得到自己追求的幸福,这样的生活我就很满足了。我希望为您生一个孩子,其他人的孩子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为他生,因此我才同您商量。如果您想明白了,就请给我回信,将您的想法明确地告诉我
  • 刚才我站在檐廊上,一面望着蒙蒙细雨打着卷儿被风吹去,一面在暗自揣度您的心情。
  • “哪怕只是被人小小地称赞,一辈子也忘不了,记在心里会让人高兴啊。”
  • 等待。啊,人生有喜、怒、哀、乐各种各样的感情,但这些不过只占了人生的百分之一,而其余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生,难道不就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吗?

  • 这人世仿佛与我所想象的人世完全不同,是一个不可言喻的奇怪世界,我似乎被人孤零零地弃之旷野,任凭我呐喊呼叫,四下却听不见任何回应。这就是所谓的失恋?
  • 我忽然感觉得医生的话有些滑稽,放心不下,于是忍住笑问道:
  • 我心中既带着一丝怀疑,又像落水者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 母亲眼睛也不睁开,笑了:“都说喜欢夏天的人就会在夏天死去,我以为自己今年夏天大概就要死了,可是直治回来了,所以我才会撑到秋天呢。”这样的直治,居然还是母亲活下去的唯一的精神支柱。想到此,我心里真是说不出地难受。
  • 老先生将听诊器很随意地搭在肩上,好像挂着串项链似的
  • 此刻,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在这个世上,有太多人力所不及、只能徒叹奈何的绝望之壁。
  • 我心中暗暗在使劲否定三宅老先生的诊断结果。
  • 阳台上,已经暮色笼罩,而且下着雨。四周弥漫着一种绿色的冷寂凄凉之感,就像梦里一样。
  • 破坏本是可惜可悲的事情,也是极为美好的事情。破坏、重生、完善……多么美好的梦想,即使一旦破坏的东西永远不可能再重生和完善,但只因为追随心中的爱恋,也必须将它彻底破坏、摧毁。
  • 我们正站在一座看得见尼古拉堂[插图]的桥上。“没有看?为什么?
  • “我不喜欢封面的颜色。”
  • 以前,这个社会竭力向我们灌输,说革命和恋爱是世上最愚蠢、最可怕的东西,战争前也好,战争中也好,我们一直笃信这样的教导,然而战败之后我们对这个成年人的社会丧失了信任,慢慢体会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凡事只有照着他们所说的反着去做,才可能有真正找到自己的人生之路。我甚至觉得,革命和恋爱这两者其实是世上最美好、最幸福的事情,一定是因为它太美好了,成年人才别有居心地故意将它说成是青涩的酸葡萄,为的是欺骗我们。我愿意相信:人正是为了恋爱和革命才来到世上的。
  • 总算进入十月,可是天候并没有一转而现秋日的晴空万里,却老像黄梅天似的,整日闷湿闷湿的,叫人不舒服。
  • 这手哪是母亲的手啊?这是别处老太婆的手,母亲的手比它纤小秀气多了。我所熟悉的手,是那样柔嫩,那样可爱,那双手难道会永远地消失吗?
  • “怎么就好事一点也轮不到我们?为什么我们什么好事情都碰不到?”他说着,用拳头使劲地揉着眼睛。
  • 我知道母亲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却先顾着疼惜我,可是这样反让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我急忙起身,快步跑到浴室旁的小房间里,放声大哭。
  • “真是麻烦!”直治咧开嘴,露出一丝笑意,“好像身体一下子变得非常衰弱,医生说今明两天里也说不定哪!”说着说着,直治的眼泪淌了下来。
  • 不过那家伙向来就是个吝啬鬼,根本指望不上。就说昨晚吧,妈妈的病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倒是狠狠地把我教训了一通。
  • “也不是。我……想当个革命家。”
  • 看到蛇,我心里反倒平静了,仿佛所有的悲伤彻底一泄而空似的,转而变成一种近似幸福感的安恬,剩下的时间尽量在母亲身旁,哪怕多待一刻也好啊。
  • 小时候,无论母亲怎么教我,我毛线总是打不好,于是就会像此刻一样不知怎么样才好,但此刻除了难为情,还感到一种深深的眷念:啊,从此往后,母亲再也不可能像今天一样教我打毛线了!想到这里,眼眶里噙满了泪水,针脚也看不清了。
  • 所谓的幸福感,就像沉于悲伤的河底、闪着幽微的光的砂金一样吧,当悲伤到了极点,就会生起一种仿佛黑暗中现出微光的感觉,这或许就是幸福感。
  • 母亲则用一块手帕盖住脸的下半部,凝视着舅舅的面孔,哭泣起来。不过脸上虽是一副哭相,却没有眼泪,感觉就像一具人偶。
  • 两人挨着在母亲枕旁坐下,母亲忽然从被褥里伸出手来,默默地指了指直治,又指指我,然后将脸转向舅舅,双手紧紧合掌。舅舅使劲点头,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母亲这才安下心来,轻轻地闭上眼睛,将手缩回被褥里。
  • “先生,请快点让我解脱吧。”
  • 大约三个小时后,母亲去世了。秋日静谧的黄昏时分,护士为她最后诊了次脉,在只有直治和我两个亲人的凝视下,日本最后的贵妇人、美丽的母亲走了。

  • 杀身而不能杀魂者,勿惧之,宁惧能灭身及魂于地狱者。
  • 假使我为了爱,发誓坚守耶稣的圣训,耶稣会叱责我吗?我弄不明白,为什么恋是恶的,而爱是善的?
  •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之间变得十分别扭,每天即使照面相互也不怎么说话。直治说是要用作出版资金,将母亲的珠宝饰品全部拿走,在东京喝得一塌糊涂,然后就像生了大病似的脸色惨白、头重脚轻地回到山庄来,瘫卧在床上。
  • 我在路上拦住行人,告知了那人的住址,打听怎么走法,然后在昏暗的街道上彷徨了将近一个小时。心中一阵不安,眼泪便落了下来,接着又绊到砂石路上的一块石头,把木屐带弄断了,我呆立在街道上不知道怎么办好,
  • 她的语气中只有问询,而没有丝毫的戒心和恶意。
  • 我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在她面前,我的爱恋似乎充满了说不出的愧疚。我惶惶不安、几乎是低声下气地问:
  • 然而,即使站在神的审判台前我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丝毫的愧疚,人就是为了爱和革命而来到世上的,神必不会给予惩罚,我没有一丁点的罪恶,因为是真心的恋慕,所以我可以理直气壮地与那个人相见,哪怕两晚三夜露宿街头也要和他见上一面。
  • 先生最近跟那儿的老板娘打得火热,每天泡在那里,真是受不了哪!
  • 一股莫名的不安,眼泪快要流出来了。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这会儿是不是疯了?
  • 这就是我的彩虹,我的M·C,我的生存希望?真是他吗?蓬乱的头发一如往昔,可怜却变成了红褐色,而且又薄又疏,脸色发黄,略显浮肿,红红的眼缘耷拉着,前门掉了一颗牙齿,嘴巴不停地蠕动着——感觉就像一只老猴子弓着背坐在屋子的角落。
  • 两只杯子有气无力地碰击在一起,发出一记悲惨的声响。
  • 非毫厘尽偿,断不得出也
  • 你们害怕面对道德,所以想用耶稣来开脱。
  • 酒滴顺着嘴角淌了出来,滑到下巴上,他好像自轻自贱似的用手胡乱擦拭一下,接着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
  • “哎!”老板娘将她叫住了,“给我们这儿两壶。”随后又笑眯眯地说道,“还有啊,阿绢,不好意思,得劳烦你去后面的铃屋叫两碗乌冬面来,要快哦!” 我和千惠子在火盆旁并排坐下,伸出手烤火。 “请垫上垫子坐。冷下来了呢,你们不喝点吗?”
  • 可是直治的性格太糟糕了,像他那样的破落大少爷……
  • “是的,六年前见过……”我吞吞吐吐地答道,随即低下头,眼泪差一点滚落出来。
  • 乌冬面的热气冲腾在脸上,我咝溜咝溜地吸啜着面条,心中则升腾起一股难言的滋味,越咀嚼越觉凄凉,因为此身此刻似乎第一次体会到生存的感觉。
  • 人来到这个世上,无论怎样都必须坚持生存下去,所以这些人为了生存而挣扎的纵恣,也许谁都不应憎嫌他们。生存。生存,啊,这是桩多么伟大的事业啊,令世人难以承受,被压得奄奄一息。
  • 我喜欢既没有花、没有叶子也没有芽的树枝,我喜欢这样的树枝。即使这样,您看它仍然顽强地生存着,它可不是枯枝呢。”
  • “那恋爱呢?” “嗯?” “有没有和谁快要进行到饱和点的?” “胡说什么!不要拿我嘲弄。女人哪,全都一样,又麻烦又讨厌。断头台,断头台,嗖——!嗖——!嗖——!其实……有一个,不,半个吧。”
  • 我们沿着小河旁的路走着。小河从它漆黑的河底发出幽微的声响,缓缓地流淌。
  • 他猛地把脸凑近过来,像一块巨大的岩石滑落而至一般,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我脸上狂吻起来。充满了性欲的吻。我默默接受着他的吻,却情不自禁地流泪了,近似屈辱、懊怨之泪的苦涩的泪水。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溢出,滚落下来。
  • 难得一场男女私奔的好戏也只能变成闹剧了!”
  • “像酒馆的屋子呢。”“嗯,暴发户的品位。不过,给他那样的平庸画家用实在可惜了。这家伙还真有贼运,从没撞上什么灾祸。不把它好好利用起来怎么行哩?来,睡觉吧,睡吧。”
  • 他啪嗒啪嗒脚步重重地下楼梯走了,楼梯发出很响的动静,仿佛人滚落下去似的,随即四周一片沉寂。
  • 我就是以死的心在拼命喝酒哪,因为这样活着,实在太悲惨了,实在受不了啊!不是孤寂,不是凄凉,不是那种轻飘飘的东西,是悲惨!当你从四面八方听到的都是忧闷的、凄苦的悲叹时,我们也不可能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当明白自己在世之年都绝不可能得到幸福、光荣的时候,人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努力?那种东西只不过让自己成为饥饿的野兽的饵食。这世上悲惨的人实在太多了!都是装模作样的吗?”

  • 说到底,我的死只是自然死亡。人,不可能只有思想死去,而空留一副躯壳存在。

  • 仿佛梦一场。所有人都离我而去。
  • 至少就我们周围来说,旧的传统道德依然丝毫未改,挡住了我们的前行道路。大海的表面尽管波涛汹涌,但海底之水却毫无革命的迹象,依旧纹丝不动,好似狗獾装睡一样。
  • M·C, My Comedian.

樱桃

  • 但父母在家里却时常要窥伺孩子们的脸色。
  • 我在家里,总是爱开玩笑。这也许是心里烦恼事太多的缘故,所以表面上不得不装作快乐。其实不只是在家里,我在与人打交道的时候,不论心灵多么痛苦,肉体多么难受,我必定会死命营造一个快乐的氛围,而与客人道别后,我因疲惫而神思恍惚,想着金钱的事情,道德的事情,还有自杀的事情。
  • 父亲对家务事是撒手不管,连被褥都不肯自己动手叠,成天只知道讲些傻兮兮的笑话。什么配给啦,什么报户口啦,那些事情根本不闻不问,就像个借宿在旅店的客人一样。要么来客人,要么张罗招待,甚至发生过拿了饭盒说是上工作室去,却从此一个星期没回家的事情。老是嚷嚷着工作、工作的,每天顶多也就写两三页东西,剩下的事情,就是喝酒。喝多了,便一副扫兴落魄的样子倒头睡去。不光如此,似乎还到处结交了好几个女性朋友。
  • 父亲和母亲竭力避免谈论儿子的事情。白痴、哑巴……半个字也不会吐出,两人间已然形成这样的默契,只因为这个事实太悲惨了,令人不忍接受。母亲时常将儿子紧紧地搂在怀中。父亲有的时候会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哀,恨不得抱着这孩子纵身跃入河中一同死去。
  • 所谓闷酒,是因为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志无法主张,无法坚持,因而带着一种焦躁、烦厌的心情喝酒,能够坚持自己想法和意志的人就不会喝闷酒。
  • 生存真是一桩十分犯难的差事,到处都缠绕着枷锁,稍一动弹,就会勒得鲜血迸溅。

附录:太宰治年谱

  • 太宰治出生于青森县北津轻郡金木村大字金木字朝日山四一四番,父亲津岛源右卫门与母亲夕子的第六子、兄妹十一人中的第十个孩子
  • 大约从此时起立志成为作家,陆续在与同学一起创办的同人杂志上发表小说、戏曲、散文等作品,并与哥哥圭治创办杂志《AONBO》。
  • 七月,芥川龙之介的自杀使其受到巨大打击。九月,结识艺伎小山初代。
  • 深受共产主义思潮影响,十一月起创作《地主一代》,中途因自己的阶级出身而烦恼,于十二月试图服食麻醉药物自杀未遂。
  • 十一月,结识银座某西式酒馆的女服务员、有夫之妇田部呈子,同居三天后,二人一同于江之岛袖浦跳海自杀,田部殒命,太宰治则被认定犯有协助自杀罪,后免于起诉。
  • 六月,得知小山初代与其同居之前的过往经历而深受打击。
  • 三月,参加东京都新闻社入职考试落选,于镰仓自缢求死未遂。
  • 三月,与小山初代一同在水上温泉服用安眠药自杀,未遂,返京后与小山初代分手。这年至翌年,除偶尔写作一些散文随笔外,小说创作几乎完全停歇。
  • 一月,在井伏鳟二家与石原美知子举行婚礼,婚后搬入位于甲府市御崎町的新居。
  • 却被以与时局不相宜为理由要求全文删除。
  • 十二月,受情报局和文学报国会之托创作《惜别》而前往仙台,调查收集鲁迅当年在仙台留学时的事迹。
  • 七月,妻子娘家也遭空袭被毁,于是携妻儿等辗转前往老家青森县北津轻郡避居。
  • 六月十三日深夜,将《Goodbye》草稿、数封遗书、留给伊马春部的诗歌等置于桌上,与山崎富荣一同投身玉川上水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