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

乔治·奥威尔

译本序

  • 不仅是作为一个独具风格的小说家,而且是作为一个颇有远见卓识的政治预言家。
  • “我经受了贫困的生活和失败的感觉。这增加了我天生对权威的憎恨”
  • 对一个孩子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把他送到一所富家子弟的学校中去。一个意识到贫穷的孩子由于虚荣而感到痛苦,是成人所不能想象的。
  • 当时这使我想到,我们常说的“他们的感觉同我们的不一样”,还有什么贫民窟里生长的人除了贫民窟不知有别的,这种话是何等的错误。因为我在她脸上看到的表情并不是一头牲口的无知的忍受。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遭遇是什么——同我一样清楚地知道——在严寒中跪在贫民窟后院的脏石块上捅一条发臭的排水管,是一种多么不幸的命运。
  • 那就是主张政治民主和社会公正的社会主义,反对一切变种形式的社会主义,包括法西斯主义—纳粹主义(即国家社会主义)。
  • 不过瑕不掩瑜,正是在这部作品中,奥威尔找到了一种新的写作形式,这就是把新闻写作发展成一种艺术,在极其精确和客观的事实报道的外衣下,对现实作了艺术的复原和再现。
  • 奥威尔并没有意识到他是在为日后称作“新新闻写作方法”(New Journalism)这一文学形式开先河。
  • 极权主义乃是现代专制主义。它从本质上来说与古代或中世纪的专制主义毫无二致,但与这些传统的专制主义不同的,或者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地方是,极权主义掌握了现代政治的统治手段,包括政治组织、社会生活、舆论工具、艺术创作、历史编纂甚至个人思想和隐私,无不在一个有形和无形的“老大哥”的全面严密控制之下(极权主义的英文“Totalitarianism”意即指此,因此也可译“全面权力主义”),这是中外历史上任何一个暴君所做不到的,更是他们连想也想不到的。
  • 只有击败极权主义,社会主义才有可能胜利,因此揭露极权主义的危害,向世人敲起警钟,让大家都看到它的危害性——对伦理的破坏,对思想的控制,对自由的剥夺,对人性的扼杀,对历史的捏造和篡改……——是何等的重要。

  • 四月间,天气寒冷晴朗,钟敲了十三下。温斯顿·史密斯为了要躲寒风,紧缩着脖子,很快地溜进了胜利大厦的玻璃门,不过动作不够迅速,没有能够防止一阵沙土跟着他刮进了门。
  • 下面的文字说明是:老大哥在看着你。
  • 你只能在这样的假定下生活——从已经成为本能的习惯出发,你早已这样生活了:你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是有人听到的,你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除非在黑暗中,都是有人仔细观察的。
  • 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
  • 他要做的事情是开始写日记。写日记并不是不合法的(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合法的,因为早已不再有什么法律了),但是如被发现,可以相当有把握地肯定,会受到死刑的惩处,或者至少在强迫劳动营里干苦役二十五年。
  • 你怎么能够同未来联系呢?从其性质来说,这样做就是不可能的。只有两种情况,要是未来同现在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未来就不会听他的,要是未来同现在不一样,他的处境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 最后他全身是枪眼,四周的海水都染红了,他突然下沉,好像枪眼里吸进了海水一样。下沉的时候观众笑着叫好。
  • 总是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是党的最盲目的拥护者,生吞活剥口号的人,义务的密探,非正统思想的检查员。
  • 他有一个小动作奇怪地使人感到可亲,那就是端正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也很难说清楚,这奇怪地使人感到很文明。
  • 果尔德施坦因是个叛徒、变节分子,他一度(那是很久以前了,到底多久,没有人记得清楚)是党的领导人物之一,几乎与老大哥本人平起平坐,后来从事反革命活动,被判死刑,却神秘地逃走了,不知下落。
  • 仇恨到了第二分钟达到了狂热的程度。大家都跳了起来,大声高喊,要想压倒电幕上传出来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羊叫一般的声音。
  • 两分钟仇恨所以可怕,不是你必须参加表演,而是要避不参加是不可能的。不出三十秒钟,一切矜持都没有必要了。一种夹杂着恐惧和报复情绪的快意,一种要杀人、虐待、用大铁锤痛打别人脸孔的欲望,似乎像一股电流一般穿过了这一群人,甚至使你违反本意地变成一个恶声叫喊的疯子。然而,你所感到的那种狂热情绪是一种抽象的、无目的的感情,好像喷灯的火焰一般,可以从一个对象转到另一个对象。
  • 掩饰你真实的感情,控制你脸部的表情,大家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 他们不过是在一秒钟、两秒钟里交换了明白的眼光,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但是即使这样,在这样自我隔绝的孤独的生活环境中,这也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
  • 这叫做思想罪。思想罪可不是能长期隐匿的。你可能暂时能躲避一阵,甚至躲避几年,但他们迟早一定会逮到你。

  • 好像她脸上的皱纹里嵌积着尘埃
  • 修理工作除非你自己能动手,否则必须得到某个高高在上的委员会的同意,而这种委员会很可能拖上一两年不来理你,哪怕是要修一扇玻璃窗。
  • 他是个身体发胖、头脑愚蠢、但在各方面都很活跃的人,充满低能的热情——是属于那种完全不问一个为什么的忠诚的走卒,党依靠他们维持稳定,甚至超过依靠思想警察。
  • 有点令人害怕的是,他们好像两只小虎犊,很快就会长成吃人的猛兽。
  • 如今的时世,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够呛。最糟糕的是,通过像少年侦察队这样的组织,把他们有计划地变成了无法驾驭的小野人,但是这却不会在他们中间产生任何反对党的控制的倾向。相反,他们崇拜党和党的一切。唱歌、游行、旗帜、远足、木枪操练、高呼口号、崇拜老大哥——所有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好玩的事。他们的全部凶残本性都发泄出来,用在国家公敌,用在外国人、叛徒、破坏分子、思想犯身上了。
  • 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 电幕也许是为了要庆祝胜利,也许是为了要冲淡巧克力供应减少的记忆,
  • 过去已经死亡,未来无法想象。
  • 除了你脑壳里的几个立方厘米以外,没有东西是属于你自己的。
  • 思想罪不会带来死亡:思想罪本身就是死亡。
  • 于是他用手指尖蘸起一粒看不出的白色尘土来,放在日记本的封面上,如果有人挪动这个本子,这粒尘土一定会掉下来的。

  • 他们两人显然一定是在五十年代第一批大清洗的时候给吞噬掉的。
  • 今天有的是恐惧、仇恨、痛苦,却没有感情的尊严,没有深切的或复杂的悲痛。
  • 外围党员一年只有三千张布票,而一套睡衣裤却要六百张——从椅子上拎过一件发黄的汗背心和一条短裤衩。体操在三分钟内就要开始。这时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 五十年代初期以前的事,一切都淡薄了。没有具体的记录可以参考,甚至你自己生平的轮廓也模糊不清了。你记得重大的事件,但这种事件很可能根本没有发生过,你记得有些事件的详情细节,却不能重新体会到当时的气氛,还有一些很长的空白时期,你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 当前的敌人总是代表着绝对邪恶的势力,因此不论是过去或者未来,都不会同它有什么一致的可能。
  • 谁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谁控制现在就控制过去。
  • 他的思想滑到了双重思想的迷宫世界里去了。知与不知,知道全部真实情况而却扯一些滴水不漏的谎话,同时持两种互相抵消的观点,明知它们互相矛盾而仍都相信,用逻辑来反逻辑,一边表示拥护道德一边又否定道德,一边相信民主是办不到的一边又相信党是民主的捍卫者,忘掉一切必须忘掉的东西而又在需要的时候想起它来,然后又马上忘掉它,而尤其是,把这样的做法应用到做法本身上面——这可谓绝妙透顶了:有意识地进入无意识,而后又并不意识到你刚才完成的催眠。即使要了解“双重思想”的含义你也得使用双重思想。
  • 如果除了你自己的记忆以外不存在任何记录,那你怎么能够确定哪怕是最明显的事实呢?
  • 有的时候你可以明确指出什么话是谎话。比如,党史中说,飞机是党发明的,这并不确。他从小起就记得飞机。但是你无法证明。什么证据都从来没有过。

  • 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修改过去,使之符合当前情况。这样,党的每一个预言都有文献证明是正确的。凡是与当前需要不符的任何新闻或任何意见,都不许保留在记录上。全部历史都像一张不断刮干净重写的羊皮纸。这一工作完成以后,无论如何都无法证明曾经发生过伪造历史的事。
  • 他所从事的工作就是删改一些在思想上有害但为了某种原因仍需保留在诗集上的诗歌——他们称之为定稿本。
  • 真理部不仅要满足党的五花八门的需要,而且也要全部另搞一套低级的东西供无产阶级享用,因此另设一系列不同的部门,负责无产阶级文学、戏剧、音乐和一般的娱乐,出版除了体育运动、凶杀犯罪、天文星象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内容的无聊报纸,廉价的刺激小说,色情电影,靡靡之音,后者这种歌曲完全是用一种叫做谱曲器的特殊机器用机械的方法谱写出来的。
  • 比较经常的是,干脆让招党不满的人就此失踪,不知下落。谁也一点不知道,他们究竟遭到什么下场。有些人可能根本没有死。
  • 很可能现在有多到十几个人在分别修改老大哥说过的话,将来由核心党内一个大智囊选用其中一个版本,重新加以编辑,再让人进行必要的反复核对,经过这一复杂工序后,最后那个当选的谎言就载入永久记录,成为真理。
  • 有的时候老大哥的命令是表扬某个低微的普通党员的,那是因为他认为这个人的生与死是值得别人仿效的榜样。今天他应该表扬奥吉尔维同志。不错,根本没有奥吉尔维同志这样一个人,但是只要印上几行字,伪造几张照片,就可以马上使他存在。
  • 他觉得很奇怪,你能够创造死人,却不能创造活人。在现实中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奥吉尔维同志,如今却存在于过去之中,一旦伪造工作被遗忘后,他就会像查理曼大王或者恺撒大帝一样真实地存在,所根据的是同样的证据。

  • 如今时世,没有朋友,只有同志。不过同某一些同志来往,比别的同志愉快一些。
  • !我们是在消灭老词儿——几十个,几百个地消灭,每天在消灭。我们把语言削减到只剩下骨架。
  • 你不理解消灭词汇的妙处。你难道不知道新话是世界上唯一的词汇量逐年减少的语言?”
  • “你难道不明白,新话的全部目的是要缩小思想的范围?最后我们要使得大家在实际上不可能犯任何思想罪,因为将来没有词汇可以表达。
  • 正统的意思是不想——不需要想。正统即没有意识。
  • 觉得这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一种假人。说话的不是那个人的脑子,而是他的喉头。说出来的东西虽然是用词儿组成的,但不是真正的话,而是在无意识状态中发出来的闹声,像鸭子呱呱叫一样。
  • 正统思想就是没有意识。
  • 这岂不是说明,这样的情况不是事物的天然规律?除非你有一种古老的回忆,记得以前事情不是这样的,否则的话,你为什么要觉得这是不可忍受的呢?
  • 觉得他凭本能就能知道,谁能生存,谁会消灭,尽管究竟靠什么才能生存,则很难说。
  • 无论如何,脸上表情不适当(例如在听到胜利公告时露出不信的表情)本身就是一桩应予惩罚的罪行。新话里甚至有一个专门的词,叫做脸罪。

  • 你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的神经系统。你内心的紧张随时随地都可能由一个明显的症状泄露出来。
  • 党竭力要扼杀性本能,如果不能扼杀的话,就要使它不正常,肮脏化。
  • 党不允许离婚,但是如果没有子女却鼓励分居。
  • 毫无例外地是他所遇到过的人中头脑最愚蠢、庸俗、空虚的人。她的头脑里没有一个思想不是口号,只要是党告诉她的蠢话,她没有、绝对没有不盲目相信的。他心里给她起了个外号叫人体“录音带”。然而,要不是为了那一件事情,他仍是可以勉强同她一起生活的。那件事情就是性生活。
  • 满意的性交,本身就是造反。性欲是思想罪。
  • 我在灯光下看清了她,她是个很老的老太婆,至少有五十岁。可是我还是上前,照干不误。

  • 如果有希望的话,希望在无产者身上。
  • 党是不可能从内部来推翻的。它的敌人,如果说有敌人的话,是没有办法纠集在一起,或者甚至互相认出来的。
  • 他们不到觉悟的时候,就永远不会造反;他们不造反,就不会觉悟。
  • 他忽然觉得现代生活中真正典型的一件事情倒不在于它的残酷无情、没有保障,而是简单枯燥、暗淡无光、兴致索然。
  • 一切都消失在迷雾之中了。过去给抹掉了,而抹掉本身又被遗忘了,谎言便变成了真话。
  • 凡是落在思想警察手中的人,没有一个人能逃脱这个命运。他们不过是等待送回到坟墓中去的行尸走肉而已。
  • 这是一种没有希望的努力,不停地要想退回到过去中去。
  • 在遮荫的栗树下,我出卖了你,你出卖了我;他们躺在那里,我们躺在这里,在遮荫的栗树下。
  • 但是这张报纸却是具体的证据;这是被抹掉的过去的一个碎片,好像一根骨头的化石一样,突然在不该出现的断层中出现了,推翻了地质学的某一理论。如果有办法公布于世,让大家都知道它的意义,这是可以使党化为齑粉的。
  • 要保持面部没有表情不难,只要用一番工夫,甚至呼吸都可以控制,但是你无法控制心脏跳动的速度,而电幕却很灵敏,能够收听得到。
  • 我懂得方法:我不懂得原因。
  • 所谓自由就是可以说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承认这一点,其他一切就迎刃而解。

  • 并不是说有什么规定不许走另一条路回家,但是如果思想警察知道了这件事,你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 对好几百万无产者来说,彩票如果不是他们仍旧活着的唯一理由,也是主要的理由。这是他们的人生乐趣,他们的一时荒唐,他们的止痛药,他们的脑力刺激剂。
  • 他们就像蚂蚁一样,可以看到小东西,却看不到大的。在记忆不到而书面记录又经篡改伪造的这样的情况下,党声称它已改善了人民的生活,你就得相信,因为不存在,也永远不会存在任何可以测定的比较标准。
  • 吸引他的倒不是那东西的美丽,而是因为它似乎有着一种不属于这一个时代,而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气息。
  • 他觉得他完全知道坐在这样一间屋子里有什么滋味:在熊熊的炉火旁边坐在安乐椅中,双脚搁在炉架上,炉子上吊着—个水壶,孑然一身,安全无恙,没有人看着你、没有声音在你耳边聒噪,除了壶里的吱吱水声和时钟的滴答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 大洋国不论什么地方都不可能有一本在一九六〇年以前印的书。
  • 你从书本上固然学不到历史,从建筑上也学不到历史。雕塑、铭文、纪念碑、街道的名字——凡是可以说明过去情况的任何东西都统统改掉了。
  • 在战场上,在刑房里,在沉船上,你要为之奋斗的原则,往往被忘掉了,因为身体膨胀起来,充满了宇宙,即使你没有吓得瘫痪不动或者痛得大声号叫,生命也不过是对饥饿、寒冷、失眠,对肚子痛或牙齿痛的一场暂时的斗争。
  • 没有黑暗的地方是想象中的未来,你永远看不到,只是由于预知先见而神秘地能够分享。
  • 战争即和平 自由即奴役 无知即力量

  • 上面写的是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   我爱你
  • 看到了我爱你三字以后,他要活下去的欲望猛然高涨,为一些小事担风险太不划算了。
  • 于是他面露笑容,坐了下来。那张愚蠢的脸也向他笑容相迎。温斯顿恨不得提起一把斧子把它砍成两半。
  • 他们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在拥挤的人群中是不易发觉的,他们不敢相互看一眼,只是直挺挺地看着前面,而看着温斯顿的不是那姑娘,而是那个上了年纪的俘虏,他的眼光悲哀地从毛发丛中向他凝视着。

  • 火车上尽是无产者,因为天气和暖,个个都高高兴兴的。他搭的硬座车厢坐满了一个大家庭,从老掉了牙的老奶奶到才满月的婴孩,他们是到乡下亲戚家中去串门,弄一些黑市黄油,他们很坦率地这么告诉温斯顿。
  • 肌肤的相亲,并没有使他感到肉体上的刺激。他所感到的仅仅是不可相信和骄傲。他很高兴,终于发生了这件事情,但是他没有肉体上的欲望。事情来得太快了,她的年轻,她的美丽,使他害怕,他已习惯过没有女人的生活——他也不知道什么缘故。那个姑娘坐了起来,从头发里捡出一朵风信子。她靠着他坐着,伸手搂住他的腰。
  • 我擅长玩把戏。在少年侦察队里我做过队长。每星期三个晚上给少年反性同盟做义务活动。我没完没了地在伦敦到处张贴他们的胡说八道的宣传品。游行的时候我总是举大旗。我总是面带笑容,做事从来不退缩。总是跟着大伙儿一起喊。这是保护自己的唯一办法。
  • 我恨纯洁,我恨善良。我都不希望哪里有什么美德。我希望大家都腐化透顶。
  • 可是如今已没有纯真的爱或纯真的欲念了。没有一种感情是纯真的,因为一切都夹杂着恐惧和仇恨。他们的拥抱是一场战斗,高潮就是一次胜利。这是对党的打击。这是一件政治行为。

  • 小地方你如果守规矩,大地方你就能打破规矩。
  • 书本只不过是要生产的商品,就像果酱或鞋带一样。
  • 聪明人该做的事是打破它的规矩而不危及你的生命。
  • “你做爱的时候,你就用去了你的精力;事后你感到愉快,天塌下来也不顾。他们不能让你感到这样。他们要你永远充满精力。什么游行,欢呼,挥舞旗帜,都只不过是变了质、发了酸的性欲。要是你内心感到快活,那么你有什么必要为老大哥、三年计划、两分钟仇恨等等他们这一套名堂感到兴奋?”
  • 只要人仍保持人性,死与生是一回事。
  • 她以她特有的实际作风,把一些尘土扫在一起,用鸽子窝里的一根小树枝,开始在地上画出一张地图来。

  • 蠢事啊,蠢事!他的心里不断地这么说:自觉的、无缘无故的、自招灭亡的蠢事!党员可能犯的罪中,数这罪是最不容易隐藏的。
  • 他还说,清静独处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人人都想要找个地方可以偶尔图个清静。他们只要能够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别人知道了也最好不要声张,这是起码的礼貌。
  • 这只不过是没有希望的痴想,消失起来像春天一样快,可是一句话,一个眼色却教我胡思乱想,失魂落魄!
  • 他们两人都明白,这样做是发疯。好像是两人都有意向坟墓跨近一步。
  • 命中注定的恐怖在你的意识中时现时隐,真是奇怪的事。在未来的某个时间里,这种恐怖必然会在死前发生,就像九十九必然是在一百之前一样。
  • 他们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创伤, 他们说你总能把它忘得精光; 但是这些年来的笑容和泪痕 却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样!
  • “是的,亲爱的,还用了香水。你知道下一步我要做什么吗?我要去弄一件真正的女人衣裙,不穿这劳什子的裤子了。我要穿丝袜,高跟鞋!在这间屋子里我要做一个女人,不做党员同志。”
  • 他隐隐约约地想到,在那被抹掉了的过去,在一个夏日的晚上,一男一女一丝不挂,躺在这样的一张床上,愿意做爱就做爱,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觉得非起来不可,就是那样躺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外面市廛的闹声,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正常。

  • 这张名单看上去几乎同以前一模一样,上面并没有谁的名字给划掉,但是名单上少了一个人。这就够了。赛麦已不再存在;他从来也没有存在过。
  • 这间屋子本身就自成一个天地,过去世界的一块飞地,现已绝迹的动物可以在其中迈步。
  • 过一天算一天,过一星期算一星期,虽然没有前途,却还是尽量拖长现在的时间,这似乎是一种无法压制的本能,就像只要有空气,人肺就总要呼吸一样。
  • 此外,她也想当然地认为,大家,几乎每个人,内心里都是仇恨党的,只要安全无失,都会打破规矩的。但是她不相信有普遍的、有组织的反对派存在,或者有可能存在
  • 她说,每天落在伦敦的火箭可能是大洋国政府自己发射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吓唬人民”。
  • 她并没有因为一想到谎话变成了真理而感觉到脚下打开了深渊
  • 可以说,在没有理解能力的人身上,党把它的世界观灌输给他们最为成功。最明显不过的违反现实的东西,都可以使他们相信,因为他们从来不理解,对他们的要求是何等荒唐,因为他们对社会大事不发生兴趣,从来不去注意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是由于缺乏理解,他们没有发疯。他们什么都一口吞下,吞下的东西对他们并无害处,因为没有残渣遗留,就像一颗玉米粒不加消化地通过一只鸟的体内一样。

  • 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爱他,当你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他时,你仍把你的爱给他。
  • 如果你感到保持人性是值得的,即使这不能有任何结果,你也已经打败了他们。

  • 葡萄酒是他从书本子上读到过,很想尝一下的东西,又像玻璃镇纸或者却林顿先生记不清的童谣一样,属于已经消失的、罗曼蒂克的过去,他私下里喜欢把这过去叫做老时光。
  • 在我们这一辈子里,不可能发生什么看得见的变化。我们是死者。我们的唯一真正的生命在于将来。我们将是作为一抔黄土,几根枯骨参加将来的生活。
  • 温斯顿抬头看他。“在没有黑暗的地方?”他迟疑地问。奥勃良点点头,并没有表示惊异。“在没有黑暗的地方,”他说,好像他知道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 圣克利门特教堂的钟声说,橘子和柠檬,圣马丁教堂的钟声说,你欠我三个铜板,老巴莱教堂的钟声说,你什么时候归还?肖尔迪区教堂的钟声说,等我发了财。

  • 仇恨继续进行,一如既往,只是已换了对象。
  • 为了要把战争从世界上的这一地区挪到另外一个地区,你所需要的地理知识也很惊人。
  • 对于他在听写器上说的每一句话,他的墨水铅笔的每一笔勾画都是蓄意说谎这一点,他并不感到不安。他像司里的每一个人一样,竭力想把谎话圆得很完美。
  • 现在无论哪一个人都无法用文件来证明曾经同欧亚国打过仗。
  • 寡头政治集体主义的理论与实践
  • 有史以来,大概自从新石器时代结束以来,世上就有三种人,即上等人、中等人、下等人。他们又再进一步分为好几种,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名字,他们的相对人数和他们的相互态度因时代而异;但是社会的基本结构不变。即使在发生了大动荡和似乎无法挽回的变化以后,总又恢复原来的格局,好像陀螺仪总会恢复平衡一样,不管你把它朝哪个方向推着转。这三种人的目标是完全不可调和的……
  • 这三个超级国家永远是拉一个打一个,与这个结盟,与那个交战,过去二十五年以来一直如此。
  • 在文明的中心,战争的意义不过是消费品长期发生短缺,偶尔掉下一颗火箭弹,造成几十人死亡,如此而已。
  • 如果战争还有什么直接经济目的的话,那就是争夺劳动力了
  • 这些地区的居民多多少少已经毫不掩饰地沦为奴隶,不断地在征服者中间换手,当作煤或石油一样使用,为的是要生产更多的军备,占领更多的领土,控制更多的劳动力,再生产更多的军备,占领更多的领土,控制更多的劳动力,如此周而复始,一而再再而三地继续下去,永无休止。
  • 科学技术的进步要依靠根据经验的思维习惯,而在一个严格管制的社会里,这种习惯是不能存在的。
  • 如果人人都能享受闲暇和生活保障,原来由于贫困而愚昧无知的绝大多数人就会学习文化,就会独立思考;他们一旦做到这一点,迟早就会认识到少数特权阶层的人没有作用,他们就会把他们扫除掉。从长期来看,等级社会只有在贫困和无知的基础上才能存在。
  • 这里操心的不是群众的情绪,群众的态度无关紧要,只要他们保持不断工作就行;要操心的是党员的情绪。甚至最起码的党员,也要使他既有能力,又很勤快,在很有限的限度内还要聪明,但是他也必须是个容易轻信、盲目无知的狂热信徒,这种人的主导情绪是恐惧、仇恨、颂赞、欣喜若狂,换句话说,他的精神状态必须要同战争状态相适应。
  • 在一切实用艺术方面,不是停滞不前,就是反而倒退了。土地由马拉犁耕种,而书籍却用机器写作。
  • 党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征服整个地球,一个是永远消灭独立思考的可能性。
  • 结果使得所有国家的统治集团相信,再扔几个原子弹,有组织的社会就完了,那样他们的权力也就完了。
  • 如果他有机会接触外国人,他就会发现外国人同他自己一样也是人,他所听到的关于外国人的话大部分都是谎言。他所生活的封闭天地就会打破,他的精神所依的恐惧、仇恨、自以为是就会化为乌有。
  • 实际上这三种哲学很难区分,它们所拥护的社会制度也根本区别不开来。到处都有同样的金字塔式结构,同样的对一个半神领袖的崇拜,同样的靠战争维持和为战争服务的经济。
  • 战争是由一国统治集团对自己的老百姓进行的,战争的目的不是征服别国领土或保卫本国领土,战争的目的是保持社会结构不受破坏。
  • 他觉得,最好的书,是把你已经知道的东西告诉你的书。
  • 这三种人的目标是完全不可调和的。上等人的目标是要保持他们的地位。中等人的目标是要同高等人交换地位。下等人的特点始终是,他们劳苦之余无暇旁顾,偶尔才顾到日常生活以外的事,因此他们如果有目标的话,无非是取消一切差别,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这样,在历史上始终存在着一场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斗争,其大致轮廓相同。
  • 而中等人只要还在争取权力的时候,总是利用自由、正义、博爱这种好听的字眼。
  • 因此,从即将夺得权力的那批人的观点来看,人类平等不再是要争取实现的理想,而是要避免的危险。
  • 说真的,只要不给他们比较的标准,他们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受压迫。
  • 老大哥是党用来给世人看到的自己的一个伪装。他的作用是充当对个人比较容易感到而对组织不大容易感到的爱、敬、畏这些感情的集中点。
  • 寡头政体的关键不是父子相传,而是死人加于活人身上的一种世界观,一种生活方式的延续。
  • 双重思想意味着在一个人的思想中同时保持并且接受两种相互矛盾的认识的能力。
  • 和平部负责战争,真理部负责造谣,友爱部负责拷打,富裕部负责挨饿。
  • 有真理,就有非真理,如果你坚持真理,哪怕全世界都不同意你,你也没有发疯。

  • 他们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创伤,他们说你总能把它忘得精光,但是这些年来的笑容和泪痕,却仍使我心痛像刀割一样!
  • 那壮实的、没有轮廓的身躯像一块大理石一般,那粗糙发红的皮肤与一个姑娘的身体之间的关系正如玫瑰的果实同玫瑰的关系一样。为什么果实要比花朵低一等呢?
  • 温斯顿忽然想起,这是他一辈子中第一次在心里有数的情况下看到一个思想警察。

  • 他凭直觉知道。在这样的地方,灯光是永远不会熄灭的。这是个没有黑暗的地方: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奥勃良似乎理会这个比喻。在友爱部里没有窗户。他的牢房可能位于大楼的中央,也可能靠着外墙;可能在地下十层,也可能在地上三十层。
  • 他尽管蓬首垢面,却闪耀着一种智慧的光芒,书呆子发现一些没有用处的事实时所感到的喜悦。
  • “他们早就把我逮到了,”奥勃良说,口气里略带一种几乎感到歉意的讽刺。
  • 对于痛苦,你只能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停止。天下没有比身体上的痛苦更难受的了。在痛苦面前,没有英雄,没有英雄。

  • 他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是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深深的海底世界,游泳游到这个房间中来的。
  • 招供不过是个形式,但拷打却是货真价实的。
  • 他们的真正厉害的武器还是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地、无休无止地无情拷问他,使他说漏了嘴,让他掉入圈套,歪曲他说的每一句话,抓住他的每一句假话和每一句自相矛盾的话,一直到他哭了起来,与其说是因为感到耻辱,不如说是因为神经过度疲劳。
  • 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会
  • 谁能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谁能控制现在就控制过去
  • “有时候是四,温斯顿。但有时候是五。有时候是三。有时候三、四、五全是。你得再努力一些。要神志健全,不是容易的事。”
  • 也许,你与其受人爱,不如被人了解更好一些。
  • 党对表面行为不感兴趣,我们关心的是思想。我们不单单要打败敌人,我们要改造他们。
  • 以前的专制暴政的告诫是‘你干不得’。集权主义的告诫是‘你得干’。我们则是‘你得是’。
  • 你不再可能有正常人的感情。你心里什么都成了死灰。你不再可能有爱情、友谊、生活的乐趣、欢笑、好奇、勇气、正直。你是空无所有。我们要把你挤空,然后再用我们自己把你填满。
  • 当他的瞳孔恢复视力时,他仍记得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也认得看着他的那张脸;但是不知在什么地方,总有一大片空白,好像他的脑子给挖掉了一大块。

  • 你能够理解你所生活的社会的运转,但是你不理解它的根本动机
  • 党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要当权,而只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它要权力是因为群众都是软弱的、怯懦的可怜虫,既不知如何运用自由,也不知正视真理,必须由比他们强有力的人来加以统治,进行有计划的哄骗。人类面前的选择是自由或幸福,对大多数人类来说,选择幸福更好一些。党是弱者的永恒监护人,是为了使善可能到来才作恶的一个专心一致的派系,为了别人的幸福而牺牲自己的幸福。
  • 没有人会为了废除权力而夺取权力。权力不是手段,权力是目的。建立专政不是为了保卫革命;反过来进行革命是为了建立专政。迫害的目的是迫害。拷打的目的是拷打。权力的目的是权力。
  • 所谓权力乃是对人的权力,是对身体,尤其是对思想的权力,对物质——你们所说的外部现实——的权力并不重要。
  • 这无关紧要。到了合适的时候都要征服。即使不征服,又有什么不同?我们可以否定它们的存在。大洋国就是世界。
  • 权力就在于给人带来痛苦和耻辱。权力就在于把人类思想撕得粉碎,然后按你自己所选择的样子把它再粘合起来。
  • 果尔德施坦因及其异端邪说将永远存在。他们无时无刻不受到攻击、取笑、辱骂、唾弃,但是他们总是仍旧存在。我在这七年中同你演出的这出戏将一代又一代永远一而再再而三地演下去,不过形式更加巧妙而已。我们总是要把异端分子提到这里来听我们的摆布,叫痛求饶,意气消沉,可卑可耻,最后痛悔前非,自动地爬到我们脚下来。这就是我们在制造的一个世界,
  • 人性是我们创造的。人的伸缩性无限大。你也许又想到无产阶级或者奴隶会起来推翻我们。快别作此想。他们像牲口一样一点也没有办法。党就是人性。其他都是外在的——无足轻重。
  • “你以为我们撒谎,我们残酷,因此你在精神上比我们优越?”“是的,我认为我优越。”
  • “你已经在烂掉了,”他说,“你已经在崩溃了。你是什么?一堆垃圾。现在再转过去瞧瞧镜子里面。你见到你面前的东西吗?那就是最后的一个人。如果你是人,那就是人性。把衣服穿上吧。”

  • 他们没有注意不到的言行,没有他就推想不到的思想
  • 只要投降以后,一切迎刃而解。就像逆流游泳,不论你如何挣扎,逆流就是把你往后冲,但是一旦他突然决定掉过头来,那就顺流而下,毫不费力。
  • 在过去,他在服从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异端的思想。现在他又倒退了一步;在思想上他投降了,但是他想保持内心的完整无损。
  • 他们来不及改造就把他的脑袋打得粉碎。异端思想会不受到惩罚,不得到悔改,永远不让他们碰到。他们这样等于是在自己的完美无缺中打下一个漏洞。仇恨他们而死,这就是自由。

  • 痛楚本身,”他说,“并不够。有的时候一个人能够咬紧牙关不怕痛,即使到了要痛死的程度。但是对每一个人来说,都各有不能忍受的事情——连想也不能想的事情。这并不牵涉到勇敢和怯懦问题。要是你从高处跌下来时抓住一根绳子,这并不是怯懦。要是你从水底浮上水面来,尽量吸一口气,这也并不是怯懦。这不过是一种无法不服从的本能
  • “咬裘莉亚!咬裘莉亚!别咬我!裘莉亚!你们怎样咬她都行。把她的脸咬下来,啃她的骨头。别咬我!裘莉亚!别咬我!”

  • 有些事情,你自己的行为,是无法挽回的。你的心胸里有什么东西已经给掐死了,烧死了,腐蚀掉了。
  • 这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瞥,充满了轻蔑和憎恶。他不知道这种憎恶完全出诸过去,还是也由于他的浮肿的脸和风刮得眼睛流泪而引起的。
  • “有时候,”她说,“他们用什么东西来威胁你,这东西你无法忍受,而且想都不能想。于是你就说,‘别这样对我,对别人去,对某某人去。’后来你也许可以伪装这不过是一种计策,这么说是为了使他们停下来,真的意思并不是这样。但是这不对。当时你说的真是这个意思。你认为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你,因此你很愿意用这个办法来救自己。你真的愿意这事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他受得了受不了,你根本不在乎。你关心的只是你自己。”
  • 这是他的生命,他的死亡,他的复活。

附录 新话的原则

  • 新话的目的不仅是为英社拥护者提供一种表达世界观和思想习惯的合适的手段,而且也是为了使得所有其他思想方式不可能再存在。这样在大家采用了新话,忘掉了老话以后,异端的思想,也就是违背英社原则的思想,就根本无法思想,只要思想是依靠字句来进行的。
  • 新话的目的不是扩大而是缩小思想的范围,把用词的选择减少到最低限度间接帮助了这个目的。
  • 人类词汇要用于文学目的或从事政治、哲学讨论是根本不可能的。它的用途只是表达简单的有目的的思想,一般只涉及具体东西或人体活动。
  • 在新话中很少可能进行异端的思索,最多只想到这种想法是异端的而已,除此之外就不存在必要的词汇让你进一步进行思索了。
  • 新话与其他语言的区别就是它的词汇量逐年减少而不是增多。每减少一些就是一场收获,因为选择范围越小,思想的诱惑也越小。最终是希望喉咙发出声音说话而不劳脑细胞操心。
  • 与“英社”敌对的思想只能具有一种含糊的无言形态,只能用十分笼统的名词来说明,而这些笼统的名词加在一起不用解释就能否定整批整批的异端邪说。
  • 我们认为这些真理不言自明,人人生来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一定的不可让与的权利,这些权利有生活的权利、自由的权利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取得这些权利,人类创建了政府,政府则从被治理者的同意中得到权利。任何政府形式一旦有背这些目的,人民就有权改变它或废除它,组织新的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