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吞

郑执

版权信息

  • 书名:生吞作者:郑执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10
  • “他不是那光,乃是要为光作见证。那光是真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

楔子

  • 但我们谁也不知道,至少我不知道,人生到底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以至于多年后的我们形同陌路,相遇离别都像发生在梦里。而如今,其中两个人也许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重逢,正一起似笑非笑地看着活人继续享福或是受罪,像看戏一样。

1

  • 越冷的地方年越长。在东北,过完十五,年才算完。听说南方那些大城市的人,初五之后就把日子过回正轨了,该做买卖做买卖,赚钱没有嫌早的,人家天气也允许。
  • 只要女儿优秀,其他的不痛快他都无所谓,夫妻到这个年纪,谁家不一样?
  • 老实人犯错一样得受罚,这就是我的工作,可是坏人老也抓不过来,这边好人还犯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他感觉自己像掉进谁的梦里醒不过来。
  • 零星有几个33号楼的住户围观,都被拉到边上问话了,表情都挺活跃,想必多少年没在自己家楼下见过这么多人了,还都是警察。
  • 冯国金知道了,那身皮夹克是垃圾堆里捡来的,魂儿也是捡来的。
  • 红灯跳绿。沈辽路跟兴工街交叉口,载着年轻女孩尸体的警用面包车率先驶进更深的夜。

2

  • 33号楼终于符合外人的想象,鬼楼的帽子算扣实了。钉子户们也撵累了,习惯了。在这种地方住上十年,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
  • 要真是精神病,那女孩就是白死。
  • 再就是有一个叫王頔的男孩子,是她同桌,总揪她辫子,全班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 还嘱咐杨晓玲明天一早给娇娇打电话让她马上回家,不要再赖在同学家了,最好杨晓玲亲自去接一趟,到家了给他报个平安。
  • 一般情况下,死亡时间可依据尸斑的深浅大小和尸体僵硬程度准确判断,但是极度低温状况可延缓尸斑跟尸僵的形成速度,判断误差较大
  • 几名正在扫雪的清洁工。他们都身着亮橙色工作服,背后一道反光条仿佛是他们脆弱生命的最后一道保障。

3

  • 挺讽刺的,人这一辈子,唯一逆生长的东西就是胆量——青春期第三个发现。
  • 还是合群好,合群安全。
  • 很奇怪,自从想黄姝,反而再也没弄脏过床。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叫爱,爱是干净的,不会弄脏谁。

1

  • 人一辈子怎么都能过,但就是不能带着耻辱跟噩梦过。
  • 过去的恩怨,你得让它过去,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过不去又能怎么样呢?过两年退休,还不都是平头老百姓。

2

  • 原来他不是害怕,甚至胆子比谁都大,他只是单纯的不屑,因为他是天才,所有人在他眼里,大概都是蠢货。跟蠢货发生任何瓜葛,都是天才在自辱。
  • 从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我顿悟了,爱不完全干净,因为爱还有嫉妒。

3

  • 黄姝的尸体被发现后的第四天,警方仍旧未接到任何失踪人口的举报信息。一个生命,无人认领。
  • 先是老宋的女儿,现在是黄姝,一样都是花季少女,冯雪娇比她们又多什么呢?无非有一个完整健全的家庭,和一个当警察的爸爸,她和近在咫尺的危险之间,就隔着这么两层。
  • 小邓认真拿笔记下,自己在本子上补充了一点:记得要施圆手机号。他怕自己忙忘了。
  • 黄姝的家庭背景,小邓很快弄得一清二楚。黄姝父母在她六岁时就离婚了,父亲黄博远离婚后就跟情人去了南方,最近的租房登记地址在深圳
  • 他亲手把自己老娘锁在危房里不让出门,房四周浇上一圈汽油,天天手握打火机坐门口抽烟,拆迁队愣是谁也不敢动,到底讹来一套大房子。“汪癞子”不是随便叫的,那是个畜生。
  • 那年汪癞子还不到二十岁,已经不是个物。冯国金心说,黄姝这孩子是挺可怜的。
  • 汪海涛半晌没说话,烟灰烧到了手,猛然一抖,落在黄姝双目紧闭的脸颊上散开,他又赶忙用手抹净,像是在点头,又像在抽癫痫,嗯了一声说,是,我亲外甥女。他老婆先是眼神发直,随后有两滴眼泪瓣瞬间掉落,捂住嘴开始哭。
  • 咱家以前也不过元宵节,当天晚上我在外面跟朋友喝酒呢。
  • 属于黄姝的东西很少,就衣柜里几件衣服。姑娘这么大了,明明还有一间屋子,为什么不让孩子单独睡?冯国金再打开中间屋子的门,噢,弄成麻将房了,乌烟瘴气,满地烟灰。
  • 2003年2月6日至11日,黄姝都去哪儿了?
  • 冯国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父亲,女儿已经十五周岁了,刚刚开始住校,一周只回家一天,往后见面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将来去外地上大学,可能还得出国,再过两年又该嫁人了,这个从小被自己当宝贝养大的丫头,原来从她十五岁这年开始,就不再属于他这个当爹的了。
  • 但其中有一个号码,尾号7461,是黄姝在2月13日下午最后拨打的一通电话,此后就再无任何通话记录。见了鬼了!2月12日,黄姝已经遇害,13日的电话是谁打出去的?
  • 正是他刚才偷偷拨出的那个尾号7461的,内容简洁,就两个字:哪位?

4

  • 生活一直令我感到虚幻不真实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所有坏事好像都是集中在十二岁那年发生,从那以后,并没有人跟我解释过生活为何突然开始如此艰难,但一直有个声音在对我耳语说: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不用明白。自从我听从了那个声音的指引,日子反而好过多了。
  • 电影里曾看过那么多爱情故事的开头,都不如自己这个。一切都恰到好处。

5

  • 起先一直没进屋,有冯队亲自审呢,他下楼给大家伙买饭去了。不管皮夹克有没有重大嫌
  • 小邓性子急,喝茶都能呛着自己。
  • 这上面有香味儿,跟黄姝平时身上一个味道,应该是孩子的。
  • 冯国金说,请环卫部门调几个清洁工帮忙,一点点刨。
  • 高层住户直接开窗户往下撇,天女散花,刚一个小时里他亲眼看见两次了,差点砸清洁工脑袋上。小邓发牢骚说,真他妈没素质啊这些人。
  • 冯国金转念,自己老这么打消小邓的积极性好像不太对,夸起小邓说,多亏回来翻垃圾箱,你小子不错。
  • 冯队,咱要是有美国大片里那种定位系统就好了,开机就锁定,一导弹直接干飞。冯国金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心说这小邓也没长大啊,净冒小孩话,人家施圆能看上他?
  • 小邓说我看那逼根本不傻啊,还问我有没有陈醋和腊八蒜。
  • 冯队,对方如果有嫌疑,可能早就把号给扔了,至少也不敢回短信,可是回了短信又不接电话,有没有可能,因为对方不愿意说话,或者不能说话?你还记得汪海涛提起的黄姝那个哑巴同学吗?这号码有没有可能就是那孩子的?
  • 2003年1月1日。元旦。冯雪娇发给黄姝一条短信,内容是:新年快乐。我的紫薇。一小时后。黄姝回复的短信内容:等你分班考试结束,我们再见。亲爱的小燕子。

6

  • 唯一能证明我们仍不过是孩子的理由是,只有孩子,才会把“未来”跟“美好”误解为同一个意思。
  • 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死去的人赤身裸体一定会与风中的人还有西沉的月融为一体骨头被剔净白骨又流逝他们的肘旁和脚下一定会有星星尽管他们发疯却一定会清醒尽管他们沉落沧海却一定会再次升起尽管情人会失去爱情一定会长存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1

  • 小邓明白,女人啊越说烦你越有戏,对你客客气气那才要命。
  • 现在推测,凶手可能是不小心被铁钩割破了手,滴在了黄姝的内衣上,因此才把衣服都扒光丢掉,尽可能销毁证据。冯国金说,凶手本来挺谨慎的,指纹都知道擦掉,反而这么随便地把凶器扔在垃圾箱里,不说明问题吗?小邓接着说,加上咱们第一次开会说的,凶手把衣物都单独处理了,却把尸体就那么不遮不盖地扔坑里,更说明确实在抛尸过程中很慌张,无法按原计划进行——照这么推,他到底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给撞破的呢?要是被撞破,为什么一个目击者都没有?不会是连目击者都被他灭口了吧?
  • 有好几辆车都是特意拐进放垃圾箱那条小胡同想跑,那些司机肯定不知道那是个监控死角,而且是条死胡同。他必须马上找交警大队帮忙。他心里嘀咕,手底下这几位还是年轻,这么重要一条线索,怎么不上心?这些明明就发生在黄姝被害当晚。
  • 但近期通话次数最多的一个号码,是我们认识的人,冯队你猜是谁?冯国金一宿没睡,不耐烦地说,痛快儿的,谁?小邓一字一顿地说,汪、海、涛!
  • 冯国金没接她话茬儿,放下三块钱,起身走了。老板娘看见了,这次没再给冯国金塞回去。
  • 杨晓玲此前都没问冯国金要不要过去作陪,冯国金也不在乎,真叫了他也懒得去,杨晓玲是杨晓玲,他是他,谁也别干预谁挺好
  • 王队回忆了下,说,没啥,就抓了十几个酒驾的,陆陆续续都被人给捞走了,这次突击没下指标,也不用抓典型,现在里面蹲的那几个都是没人来捞的,再有两天也该放了。
  • 还有一个基本不说话,自己窝墙角里,面目清秀,很瘦,左胳膊好像还不太正常,拿右手扒拉早饭呢,冯国金叫他的时候,他拿余光瞅人
  • 尾号7461这个号是谁?跟你什么关系?跟黄姝什么关系?
  • 桌面一声巨响,几乎被冯国金一掌震碎,他大吼道,妈了个逼,你还知道自己是亲舅舅啊?!当亲舅舅的把外甥女当小姐卖?你他妈不怕遭报应啊?!
  • 殷鹏。尾号7461的机主,三十八岁,做家具生意,荣泰家具城里顶层有四分之一的铺子都是他的
  • 对啊,你问不着了,我外甥女死了。他试着在挤眼泪。冯国金在想,这是个他妈什么玩意儿。
  • 2月7日前打过两次,2月13日,也就是遇害以后,还有人用黄姝的手机打过一次,

2

  • 为了显形,里面只穿了秋裤没穿毛裤,一路骑到学校,两个膝盖几乎被风吹零散了。
  • 冯雪娇很生气,表情甚至可以说是绝望,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你就笑吧,这下你高兴了,就看你家黄姝一个人跳。我突然心软说,其实我还挺想看你跳成什么样的,谁让你自己不争气呢。冯雪娇一个上午都没理我。
  • 世纪之交,老范儿说过,一百年才有一拨人赶上一次,我们很幸运。
  • 之前秦理来我家找我,说想回来看联欢会,我揭穿他说,你是想看黄姝吧?秦理默认。
  • 那是属于新世纪的风,带着香味,带着希望。新世纪理应把世间万物都变好,变美,变高尚。可惜它太让人失望了,世界依旧是老样子,而它却带走了黄姝。
  • 僵持的刹那,我竟心生怜悯,今天的她,不再是小公主,也不是小燕子,是只落汤鸡。
  • 冯雪娇跟黄姝一样把我当空气,对黄姝说,你偏不信我的,要是俩人一起跳,肯定能得一等奖。话毕,两人同时笑起来。
  • 我们两家住隔壁楼,户型是一样的,但我也是第一次进秦理家,门一开,有一股衰败的味道,那是属于老人的。
  • 黄姝和我的眼神在一瞬间对上了,相互作用力仿佛将我推入墙角,令我无地自容。“力的相互作用”概念还是秦理讲给我听的,那是初中物理内容,大概意思是,世间万物都是彼此相互作用的。在那一刻,秦理是我的标杆,相比之下,我才是四个人里最像小孩子的那个,幼稚、怯懦、自以为是。原来秦理和黄姝,早就将彼此的生活交织在一起,远在我为两人挨那一铁锹之前。
  • 他的左手,是只坏手,五指蜷缩成一团,手腕异常干细,像一只耷拉脑袋的鹅
  • 秦理说这些的时候,唯独黄姝的表情一点不惊讶,好像她早都知道,有两行泪水滑落,眼角的亮片被冲淡。冯雪娇也被黄姝感染,扭捏地说,秦理,你还有我们几个好朋友呢,别太难过。秦理头也不回地说,我不难过,第五关过了。我看了看表,秦理一共用了十分钟不到。
  • 橙色的清洁工马甲还罩在身上
  • 21世纪广场就在门口,挺普通的,远没有电视里壮观。彼时我已陡然开悟,明白人生和世事大抵如此,靠近了,都不壮观。

3

  • 冯国金也清楚,老夫老妻,说分哪那么容易,她杨晓玲就是爱咋呼。
  • 脖子上套一条颈椎负重不起的金链子。这种造型,没有比冯国金更熟的了,名义上叫司机,就是养了个打手,金链子是真的,随时跑路换钱用。
  • 私企老板的办公室,都长一个样。实木老板台,桌上除了电脑跟电话没别的,桌旁摆一盆发财树。背后的墙上挂着装裱在框里的书法横幅,殷鹏的这幅是“鹏程万里”,看来是谁专门写给他的。
  • 冯国金又问,算朋友吗?殷鹏说,这话怎么说呢,做生意本身不就是交朋友嘛,说不算朋友就不地道了,但是除了生意,私底下确实没什么来往。
  • 靠在沙发上抽烟,这时他才注意到沙发旁摆着的那个密封玻璃缸,进屋时没仔细看,以为就是一缸绿植,现在才看清,横架在缸子里的枯枝上,盘着一条大花蛇,吓得他后背又从沙发上弹起。
  • 我一个做正经生意的,搞俩号干什么呢,
  • 小邓指着黄姝的号码问,那这个是谁?老拐想都没想说,汪海涛他外甥女,小黄。
  • 老拐说,我问了,她没说。那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挺能花钱,处对象啥的吧。反正挺没家教的,见过一次面就敢借钱。
  • 拐说,没有,就那次汪海涛带她来饭店找殷总,就见过那一次。殷鹏恍然大悟说,就是那个小姑娘啊?我想起来了,冯队,她怎么了?
  • 小邓刚要回答,被冯国金打断
  • 殷鹏终于起身,跟冯国金握手,说,我一定配合你们工作,但是没证据以前,千万别冤枉好人啊,主要是传出去不好听,我做正经生意的,你看我墙上照片都摘掉了,就那俩涉黑的副市长。冯国金说,看见了,他俩都是我抓的。殷鹏笑了,说,那我就放心了
  • 老七说,哥,太具体的就别问了
  • 杨晓玲问他,你电话怎么老关机?冯国金解释说,坏了,总自动关机。杨晓玲说,早说给你买个新手机,你不要。冯国金说,凑合用呗,找我有事?
  • 冯国金猫身久了,再直起身时腰酸腿麻,抬头抻抻脖子,目光停留在被一层薄云附着的夜空里,远远有几颗星星在亮,他心里想对上边那位赔个不是,大雪虽然破坏过现场,却也同时雪藏了踪迹,他老人家还是帮了点忙的。

4

  • 我最后一次听到关于黄姝的消息,是她赤身裸体地被人丢弃在一个烂尾工地的大坑里,大雪覆盖,没了呼吸。
  • 我站在育英初三组的办公室里,面前坐着冯国金和另一个年轻男警察,还有女班主任。冯国金让我坐,但我没坐。
  • 。我说,上周的分班考试,冯雪娇进快班了,现在跟我不在一个班了
  • 不用急,我们早晚都会在那个世界重聚,早早晚晚的。
  • 我就是知道,终有一天,黄姝会走,秦理会走,冯雪娇也会走。并非被任何人强行拆散,而是生命的洪流注定将我们天各一方。
  • 毕竟将你生吞活剥了的,不是别人。

5

  • 打那以后,冯国金还真把上电视当作很重要的人生目标,就像杨晓玲这辈子去不成美国就难受一样,梦想不分高低。
  • 冯国金一想起这些就难受,主要替施圆难受,小邓已经是那边的人了,有痛苦也都不算数了。但施圆还有大半辈子要过,老天就是这么不厚道,可劲儿折磨活人。
  • 等冯国金把小邓从郊区一个荒凉的果园垄沟里接回来时,小邓是躺在警用面包车里的。那么结实的小伙子,再也站不住了,冯国金在车里坐着陪他,流着眼泪想,这孩子可能是真的累了。
  • 车主登记的名字叫魏志红,住址也有,但当天晚上不是魏志红开的车,开车的人叫秦天,刚才最后走的那个。
  • 冯队,你觉得凶手会不会是魏志红,然后让他雇的小工秦天帮他抛尸?但是没想到秦天因为酒驾被抓了!
  • 魏志红的家在沈河区十三纬路的一栋老楼里,对面就是本市名气最大的抻面馆“老四季”,本地人的心头好,用小邓的话说,这是东北人自己的肯德基。一碗抻面,一个鸡架,一瓶老雪花,就相当于肯德基一个套餐,但洋套餐一套要二十多,可“老四季套”才八块,老中青都爱,也是出租车司机的饭堂,从不空桌。
  • 但他儿子就在对面大西农贸市场上班,卖猪肉。
  • 大西农贸市场,冯国金太熟了,小时候总跟母亲来这儿买菜,几十年了,从最早的一溜地摊,到后来的大棚,再到如今的二层转盘楼,外观改变再大,那个特有的味道从来不会变。肉腥、土腥、鱼腥,混着十三香,空气里飘着面粉,要买什么闭着眼睛凭鼻子找就得了。脚底下永远是泥水混着血水,血里有猪牛羊的血,鸡鸭鱼的血,颜色跟人血分不出来,一踩一脚腥。
  • 冯国金以为她挂了,自己也打算挂的时候,又听到那头一声“喂”。冯国金说,听着呢,赶紧的。杨晓玲说,我要跟你离婚。冯国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离婚啊?杨晓玲说,对,离婚。冯国金问,你外边有人了?杨晓玲说,对,有人了。冯国金说,知道了。杨晓玲急了,“知道了”是几个意思?冯国金说,就一个意思,知道了,女儿在家,我不想跟你聊这事。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 可是后来,魏志红无意中见到秦理把一个女孩带进那个砖头房里,一待就是大半天。那女孩就是黄姝,长得挺漂亮的,个子很高。
  • 他说,再碰黄姝,就整死我。
  • 发现面包车内有血迹,货箱里有,方向盘上也有,但颜色深了
  • 我寻思是他笨手笨脚弄得哪都是猪血,根本就没多想。
  • 所以秦天宁愿在抛尸后返回车里匆忙清理了大部分血迹,被当作酒驾拘留,也不能弃车留下证据。刘平总结说,也就是秦天在看见交警拦车那一瞬间,下定决心赌一把。
  • 魏志红一进来,皮夹克眼睛就一亮说,我见过你,衣服是你送我的。
  • 不管怎么说,只要女儿在身边一天,他绝对不允许杨晓玲胡来。离婚,没门儿。
  • 多少年后,当他跟人讲起当年的小邓时,说的都是“我那弟弟”。可是骄傲过后,都是悔恨。他后悔自己对弟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去吧”,多不吉利,人上岁数后自然就迷信了,当年如果自己说的是“等你回来”,弟弟是不是就不会一去不复返了呢?

6

  • 一个人的记忆到底能不能选择?我的答案是能,我试过。记忆是可以被操控的,只要心够诚,所谓的真相也会为你让路。相信即真相。
  • 我心里说不上羡慕,羡慕是要你具有能够得到的水平,够不到的叫仰望,
  • 没有了天和地,没有了夜空和繁星,没有了烦恼和忧愁,也没有了黄姝和爱,在那一片芒白中只有自己面对另一个自己说,孩子,欢迎来到这个更残酷的世界,这一次,你是孤身一人。

1

  • 施圆没再问,最后说,冯队,换个新手机吧。冯国金说,现在用的就是。施圆说,嗯,晚了。
  • 冯国金问,为什么不报警?司机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办案啊,万一是社会上的事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 冯国金说,你本来可以救一条人命的。
  • 赶得真是时候啊,冯国金心说,有他妈什么用,我的人都死了。
  • 冯国金翻看着小邓死时还揣在口袋里的笔记本,字迹又乱又丑,一看就是个急性子。“老拐”后面点了三个感叹号,写着“操你妈”。又给冯国金看乐了,这孩子太哏了,没法不稀罕。
  • 秦天在大西农贸市场后的砖头房里将黄姝强奸并掐死,随后决定用面包车运尸,但因为左手残疾,不具备独自拖拽尸体的能力,遂从魏志红的猪肉档偷来铁钩作为工具。也许他原本计划的埋尸地点就是郊区那个果园,既然他藏东西也在那儿,说明那是他认为安全的一个点。本来想当晚就连尸体带车一起烧毁,可他万万没想到,车还没驶出市区,就在鬼楼附近被交警大队给拦下了,而秦天自知喝酒了跑不掉(估计在抛尸前为壮胆,或在行凶时已是醉酒状态),车里的尸体一定会被发现,遂决定就地抛尸,趁机拐进鬼楼荒院东墙外的死胡同,正巧见砖墙有大洞,便用铁钩拖拽尸体穿过大洞(砖头上血迹属于黄姝)。过程中凶手或被铁钩割破手,自己的血迹留在了黄姝的内衣上(其他衣物可能一早就被销毁)。尸体被拖至鬼楼前的大坑内抛尸,随后凶手又从大洞出来,将铁钩连同沾血的内衣一并丢进垃圾箱,回到车内(或因车内残存血迹),原路开出时,清楚跑已经来不及,便佯装以酒驾被抓反而更保险。拘留那些天里,秦天一定天天惦记着大坑里的尸体会不会被人发现,等他出去马上回去,假如还在,就按原计划再次带走尸体并连人带车销毁——可惜尸体被张老头儿发现,秦天只能第一时间把车销毁,
  • 黄姝的死亡时间是2月12日的下午五点左右,但秦天被抓酒驾的时间是当晚十一点多,在五点到十一点这中间的六个小时,秦天都在干吗?黄姝的尸体一直被藏在那个砖头房里吗?假如照魏志红说的,弟弟秦理几乎每天都待在砖头房里消磨时间,为什么偏偏在当天那六个小时里不在?那六个小时里,秦理又在哪儿?
  • 冯国金知道,那张面孔会再多伴随自己十几二十年,直到自己也死掉。

2

  • 现在回想起来,初一下学期那半年,大概是属于我们五个人最好的时光。至少对我来说是。
  • 我只好认为,无缘由地彼此憎恨,或许也是人身为群居动物的天性之一。
  • 我们所有人都将一起回到更年幼的时候,没有嘲讽、没有嫉妒、没有成人世界的言不由衷和尔虞我诈,只有遍地的欢笑,和漫天的星光。

3

  • 2013年12月18日晚。
  • 尸体腹部发现的刀刻图案,跟十年前那个受害者腹部的图案在同一个位置,造型也完全一样。
  • 冯国金总爱突发奇想,要是人心也能像河,不管费多少年,只要一堆一块地拼命捞,就能把所有秽物都澄干净了,该多好。
  • 是空虚,像被摘掉星星的夜空那样空。
  • 尽管仍是寒冬,可还是妨碍不到凡人行立坐卧、吃喝拉撒,反正他们早已习惯了寒冬,几百年,几千年,老天爷冷他的,我们活我们的,这他妈才叫人性。

4

  • 假如我知道,那是我们五个人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聚,我不一定会更感伤,散伙是人生常态,我们又不是什么例外。只是我偶尔会想,假如那天真能重来一次,应该过得再庄严一点,正式地吃一顿饭,拍一张照片,好好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声永别。
  • 高磊说,我爸有个项目得他爸批条子。原来,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又顺理成章的理由。我无权指责高磊,因为我之后的所作所为远比他低劣。
  • 陈主任说,刚才跳出去的要不是别人,肯定有你们俩,我这么分析没错吧?
  • 秦理走向的,是他一生中注定要面临的深渊边缘。那场爆炸不止摧毁了他的身体,同时将他的灵魂步步紧逼着往深渊里推。秦理在那个边缘挺了好多年,其实多少次只要稍稍一松手,就那么掉下去,一切都了结了。但是他就一直那样挺着,因为他还有重要的事没完成,不可以了结。

1

  • 冯国金说,别这么想,人各有命——这四个字说得有多心虚,就冯国金自己心里清楚。
  • 殷鹏到底在哪儿谁也不知道。电话那头问,接下来怎么办?
  • 冯国金补了一句,我还是相信小邓。
  • 冯国金问,殷鹏那么大的公司,说不干就不干了?
  • 非法经营,偷税漏税,不归我管,我也懒得管,但是你要不跟我说实话,刚才那本子的东西够你蹲个十年八年的,你自己合计。
  • 坐进车里,刘平问冯国金,刚才你就那么诈那姓侯的,怎么知道他就不会翻开那本子。冯国金说,我不知道。刘平点点头说,牛逼。
  • 老七说,哥,人我可以给你找,不过你得保证,别找人家麻烦,要不然我老这么给你一警察搭桥,以后出去没法混了。冯国金说,放心,给我尽快。
  • 陈冰飞说,那天上午,我接到一个电话,陌生号,一个男的,说他知道我在鼎鑫欠了四万块钱,想帮我,只要他找人跟鼎鑫老板打声招呼,四万块钱就能拖一年再还,还可以打折,一年之后还两万就行。刘平问,条件呢?陈冰飞说,让曾燕陪他。
  • 刘平说,冯队,我有个直觉,殷鹏人根本不在美国,现在就在市内呢。冯国金刚点上烟,抽了半根才说,想一块去了。
  • 男同事说,有点意思,这哥们儿是个天才啊。
  • 夜班只有他自己,晚上十点干到第二天早上六点,
  • 当年鬼楼那案子他哥干的,让警察给打死了,都知道。
  • 老板说,聋子耳朵——摆设,两年前就坏了,修了两次坏了两次,后来干脆不整了,也没啥用还费钱。
  • 老板说,行吧,其实这孩子可老实了,胆子也不大,能干啥坏事?
  • 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有人在跟他玩一场游戏——到底是谁?报案的又是谁?一共几个人?
  • 曹队过来了一趟,问咱们案子来着。冯国金问,你怎么说的?刘平说,我就打哈哈,什么具体的也没说。冯国金想起来,该给小吴打
  • 但是一年前他们公司名下有个员工,叫金虎,在一家夜总会捅了人,没出人命,我们的人去他公司抓人时,人已经跑了,现在还是通缉犯,对了,金虎也是你们市人,以前在道上混的,有个花名,叫啥来着—— 老拐。冯国金说。
  • 冯国金说,跟我一起,去找曹队。

2

  • 哥,我再跟你说个事儿,修自行车的老宋,得癌了,看样没几天了,我叫人给送去三万块钱,没别的意思,就跟你说一声。冯国金说,你算仁至义尽了。
  • 当年本市第一辆加长悍马就他买的,不拉人,光打广告用,把他家具公司的名字贴在车两边,车顶架一排喇叭,开车满城绕,贼嘚瑟
  • 换轮毂就花了二十万,确实挺漂亮,
  • 冯国金闭上眼睛,一言不发,他想把自己想象成小邓,借他一双眼睛,回到十年前,究竟发现了什么?
  • 我猜是他跟施圆一起在殷鹏公司门口蹲守的时候才发现,第一次我和小邓去他公司时,他那辆原装车就停在公司门外,我没太留意,也没记车牌,估计小邓在心里记了个大概,直到那天晚上小邓看见两个人上的是那台改装车,感觉跟之前看到的车不一样,发现了轮毂有改装,根本不是同一台车,才写在本子上的。
  • 曹猛说,当时就一种德国的蛋白药能帮我妈续命,这边买不到,能搞到的我也买不起,一千二一支,一天一支。冯国金问,殷鹏帮你搞来便宜药了?曹猛说,没要钱,一直扎到我妈死。冯国金没话再说,开锁出门,听到曹猛在身后说,国金,毕竟是我老妈。冯国金回过头,说,小邓也有老妈。
  • 刘平心里本想说见了鬼了,可最后从嘴里冒出来的那句却是,他妈的神了。
  • 在看他的人手里。冯国金说,昨天跟今天有可疑电话进来吗?
  • 这个世界,坏人都抓不过来,好人还跟着犯错,你叫我怎么办?

3

  • 自己人呢?刘平说,没有。冯国金说,开警灯,高速走专用通道,一小时以内把人给我带回来
  • 冯国金在心里告诫自己,都走到这一步了,每一个凶手,都会死在自己手里,但他们不能就这么死,太轻易了,简直是享福,绝对不行,他们必须死得全无尊严,死得身首异处,死得遗臭万年。
  • 黄姝身上的图案,是她自己拿刀片刻上去的。
  • 冯国金很坚定地说,监控里拍到秦理开着商务车奔的是哪个方向?刘平说,奔北。冯国金说,浑南区在南,开发区在北。刘平恍然大悟,秦理在无意中给他们指了路,不管接走曾燕和杀了曾燕的人到底是秦理还是殷鹏,都不会这么巧两次都是在奔北往开发区去的路上消失。
  • 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就当又喝了一顿迷魂酒,醒来假装没发生过,反而更好。
  • 要不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看秦理吧?我说,行,打包一个圣代带去
  • 卧室的窗户开着一道细缝,我竟然有种错觉,像回到了小时候,秦理玩累了打瞌睡,我帮他把窗户关好。
  • 到了楼下,老郭匆忙上车,冯雪娇却把着车门不放,口气根本是在质问对方,我爸是不是让你们抓秦理?你们是不是要去抓秦理!老郭也生气了,硬扒开冯雪娇死攥不放的手说,别在这儿搅和,你们赶紧给我回家!话说完,三个人开车绝尘而去。
  • 我看着身边狂喘不止的冯雪娇,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毫无犹豫地陪她闯进这片黑夜,
  • 秦理,你把枪放下!把门打开!你要是杀了殷鹏,你哥就白死了!他下辈子都洗不清了!
  • 死——那声怒吼,或者叫哀号,本应具有划破夜空的锋利,却像个濒死的生命一样无力,没有回响,转眼被黑夜生吞——那是来自一个无法诉说苦难的身体里,最深处的绝望。

4

  • 北方的秋天短,短到根本就是来通知人一声,冬天马上到,都别嘚瑟。
  • 此后冯国金在殷鹏被枪毙当天,曾经跟刘平说过一句话,抓到殷鹏的是你我不假,可是最后能送他死,靠的其实是秦理。

A面

  • 冯国金站在殡仪馆外的空地上,抽着烟望着老宋从那根五层楼高的烟囱里爬向天空时,心里在想,等老宋再飘高一点,翻过了云层,飞到太阳背面去,那边会不会真有另一个世界在等他?重逢女儿时,老宋大概会说一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那个世界里的年龄是怎么计算的?老宋是以一个六十来岁全白头发的老头子形象见女儿呢,还是会变回青壮年时精神抖擞的样子?他女儿呢?一直是当年那个少女,还是在那边岁数也有长呢?
  • 一路上,他都紧闭着双眼,自己从来不是个善于发现美的人,可他至少清楚,不美的事物,自己也从不愿再多看一眼。
  • 冯国金把每盘带子的盒子都掰开,扯出所有磁条,堆在一起,像无数条盘踞在一堆的黑蛇。他掏出打火机,点燃其中一条,看着火苗蔓延成一团火焰,在北方午后的阳光下,不疾不徐。

B面

  • 后来被人挂到网上,也多了跟我同龄的年轻人专门去吃,说是能吃出小时候的味道,新千年以前的味道。
  • 幸福这种事,从来与时代无关。
  • 冯雪娇说,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都有错。我靠在娇娇的怀里说,你知道黄姝最后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她和秦理跟我们不一样,他们之间是相依为命,她说要把自己的身体和心都完完整整地留给秦理,她愿意等秦理长大。
  • 《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中岛美嘉的,演《NANA》那个,小时候我就一直觉得她哪儿长得跟黄姝有点像。
  • “为了照亮她的生命,你将自己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