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女的故事(同名美剧原著)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译序

  • 《使女》是一部未来小说。未来小说在西方批评界也被称为思辨意味颇浓的“悬测小说”(Speculative Fiction),它描写的是未来之事,却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科幻小说。未来小说尽管含有科幻成分,但具有丰富文化内容。它讲述已成历史的未来,从而使它具有可企及性。
  • 正如有人所言,世纪之交,人类被很多东西深深困扰。不过如果所有的缺陷都消失了,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无比乏味,世界因其不完美才令我们常怀希望,这是我们生活的动力。正视人类面对的困境,用科学理性、积极乐观的方式加以解决,这是我们应有的态度。

新版序言

  • 女人们会联合起来欺压其他女人。是的,她们会指责他人,为了保护自己:这在社交媒体时代公然发生在我们眼前,社交媒体本身也让这种组群现象成为可能。是的,她们会欣然攫取权利凌驾于他人之上,甚至——或许尤其是——在女性作为弱势群体的社会制度下:所有的权力都是相对的。

第二章

  • 在床上可做的事除了入睡或者失眠,别无其他。我尽力使自己不要想入非非。因为思想如同眼下的其他东西一样,也必须限量配给。其实有许多事根本不堪去想。思想只会使希望破灭,而我打算活下去。
  • 霎时间,两人脸上显出一副难堪的表情,那副模样就像是女人们在别人背后飞短流长,却发现被当事人听了去一样,但与此同时,也流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样子,似乎她们有权利这么做。
  • 过去我何其鄙视这样的谈话,如今却对它求之不得。至少它是交谈,是一种交流。
  • 我板着脸没笑。干吗要去讨好她呢?

第三章

  • 鲜红的郁金香茎部呈暗红色,似乎被砍断后正在愈合的伤口。
  • 我羡慕大主教夫人的编织活,生活中能有些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小目标是多么令人惬意啊!
  • 丽迪亚嬷嬷说她极力赞成走前门,她说,你们的工作可是功德无量、无上荣光的。
  • 直至现在,我们为了占据诸如此类的小小上风,还是各不相让,互相较劲。
  • 我低着头,没看她的脸,但从目光所及之处可以见到她粉蓝长袍下臃肿的腰身,搭在象牙拐杖顶上的左手,以及无名指上一粒粒硕大的钻石。那一度纤细优美的手指仍然保养得很好,关节突出的手指上指甲修成柔和的弧形,在无名指上仿佛一道嘲讽的微笑,一个取笑她的东西。
  • 我很失望,那时我一心想当她做大姐,一位母亲般的长辈,一个能理解我、爱护我的人。我原先服务的那家夫人大多时间都呆在卧室里,马大们说她在里面酗酒。我还指望这位夫人会有所不同。我愿意设想,也许下辈子,换个时间地点,我会喜欢上她。但此刻我已明白我不可能喜欢她,正如她也不喜欢我一样。

第四章

  • 夜里下过雨,两旁的草地湿漉漉的,空气中充满水汽。地上四处爬着蚯蚓,表明这里的土壤相当肥沃,它们被太阳晒得半死不活,柔韧地伸曲着,粉红的,活像人的唇。
  • “祈神保佑生养。”她招呼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例行问候语。“愿主开恩赐予。”我也用例行的话回答。
  • 这件事非同小可,它是对清规戒律的一次小小的叛逆,小到不可觉察,但类似这样的时刻是我留给自己的奖赏,就像小时候收藏在抽屉深处的糖果。这些时刻意味着各种潜在的可能,它们好似小小的窥孔,从中让人看到一个个朦胧的希望。

第五章

  • 肚子仍趾高气扬地高高挺着。店里寂静的气氛顿时被打破,四周响起一片低语声。大家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我们俩也不管不顾地大胆转过头去看她;手痒痒的,真想摸她一下。对我们而言,她浑身好像有一股魔力,既让人嫉妒,又让人渴望。她宛若山顶上的一面旗帜,向我们表明只要继续努力,再接再厉,我们同样能够拯救自己。
  • 别人的嫉妒心就可能要了她的命,这种事曾经发生过。如今孩子个个都是宝贝,但并非人人视其为宝贝。
  •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像是为了保护它,又像是要从那儿汲取温暖和力量。
  • 她们看起来既让人着迷,又让人反感。在我们眼里,她们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对此类事情,我们的观念转变得真够快的。接着我想,过去我也曾这么穿过。那便是自由。

第六章

  • 古老的墓碑仍伫立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淋,日渐风化,以其象征死亡的骷髅白骨、脸蛋模糊不清有如面团的天使塑像、时刻不停的沙漏——它们提醒我们人世间的光阴飞逝如梭——以及以后的世纪开始出现的骨灰盒和杨柳树,供人们凭吊死者,寄托哀思。
  • 所谓正常,丽迪亚嬷嬷说,就是习惯成自然的东西。眼下对你们来说,这一切可能显得有些不太正常,但过上一段时间,你们就会习以为常,多见不怪了。

第七章

  • 可夜晚是可以任由我的神思随处徜徉的时候。上哪儿去呢?
  • 房间的地板上四处扔着摊开的书本,显得奢侈、铺张。
  • 讲故事犹如写信。亲爱的你,我会这样称呼。只提你,不加名不带姓。加上一个名字,就等于把你和现实世界连在一起,便平添了莫大风险和危害:谁知道你活下来的机会能有多少。因此,我只说你,你,犹如一支古老的情歌。你可以是不止一人。 你可以是千万个人。 我眼下尚无危险,我会对你说。 我会当作你听到了我的声音。 可是这无济于事,因为我知道你无法听见。

第八章

  • 其他两个脖子上挂着紫色的告示牌,牌子上写着:背叛性别。
  • 它来自法语,他说。来源于M'aidez这个词。 救救我。
  • 出乎意料,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人透着面纱横眉怒目地瞪着我们,另一个则把脸撇到一边,往人行道上啐了一口。这些经济太太不喜欢我们。
  • 小径两旁狭长花坛里的郁金香开得更加红艳,不再像小酒杯似的含苞欲放,而是如大酒杯一般灿烂盛开,争奇斗艳。可这有何意义?毕竟它们肚里空空。时间一到,花心迸出,接着便慢慢开裂凋零,花瓣如碎片般四处撒落。
  • 有时,诸如此类常态无异的东西会像伏兵似的突然在我脑海里闪现。普通平常的东西,时不时猛地踢上一脚似的提醒你。我毫无来由地望着擦碗布,屏住呼吸。对某些人而言,在某些方面,世事并未变得面目全非。
  • 太阳透过彩色气窗,在地板上洒下色彩斑斓的光影:红的,蓝的,紫的。我迈入光影中,伸出双手;手中立时充满五彩缤纷的光的花朵。我走上楼梯,远远地,我的脸呈现在大镜子里,苍白、变形,向外凸出,像一只被挤压的眼珠。我沿着灰粉红色的窄长地毯,上楼走过长长的过道,往房间走去。

第九章

  • 我还会再有机会呆在酒店客房里吗?我是如何挥霍了那些客房,那种逃脱睽睽众目的自由啊。租来的放纵。
  • Nolite te bastardes carborundorum。
  • 不知者不受其害,她肯说的只有这句话。

第十章

  • 曾经迷途的灵魂,如今重被找到,备受束缚的人儿,如今重获自由。
  • 过去那些女人简直让自己丢尽了丑。把自己晒得像铁叉上的烤肉一样嗞嗞冒油,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袒肩露背,脚上连袜子都不穿,难怪会经常发生那种事。那种事,每当说到令人生厌、淫秽下流、可怕又难于启齿的事情时,她就会使用这个字眼。对她而言,成功的人生要避免那种事,杜绝那种事。那种事不会发生在良家妇女身上,它对面容没有好处,没有任何好处,会使你皱得像一粒干瘪的苹果。可是我们不该关心自己的面容,这点她倒给忘了。
  • 我们不是新闻人物,我们生活在印刷字体边上无字的空白里。这个空间给予我们更多的自由。 我们生活在各种报道之间的空白里。

第十一章

  • 每个月我都要被带到医生那里做一次检查:尿液、内分泌、肿瘤涂片、血液测试。这些都和从前一样,只是现在已成为一项强制性义务。
  • 这位男护士有六英尺高,四十岁左右,一道斜疤横穿脸颊。他坐着打字输入,一双手在键盘上大得出奇。肩背式手枪皮套里插着枪。
  • 上面印着一只金色眼睛,其正下方是一把双蛇剑,看上去像个把手。蛇与剑是昔日遗留下来的破碎象征物。
  • 如今在公开场合,根本不再有患不育症的男人之说。只有丰产多育的女人和贫瘠不育的女人之分。这是法律。

第十二章

  • 我已经开始对自己的裸身感到陌生。我的身体似乎已陈旧过时。我真的曾穿着泳衣在沙滩上呆过吗?千真万确,毫无顾忌,就在男人们中间,一点也不在意我的两腿、双臂、大腿和后背袒露无遗,完全暴露在众目之下。不知羞耻,厚颜下作。我避免往下看自己的身体,并非因为觉得它不知羞耻或厚颜下作,而是因为我不想看。我不想看如此完全彻底地影响决定我自身的东西。
  • 那时我想,这只是个孤立事件。
  • 我已经学会离开许多东西照常生活。假如你们拥有众多财物,丽迪亚嬷嬷说,就会过分依赖物质世界,而忘记精神价值。你们必须培养虚心。温顺的人有福了[插图]。她没有继续喋喋不休接下去说继承大地之类的话。
  • 卡拉为我送来盖着放在盘子里的晚餐。进门前,她敲了敲门。我喜欢她这么做。这个举动表明在她心目中,我还保留了一些过去人们称之为隐私的东西。

第十三章

  • 这些画表现的是假死状态;是等待,是闲置不用的物体。这些画表现的是百无聊赖。
  •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在你不得已屈服之后,昏睡倦怠是上上之策。你尽可以对自己说这是在养精蓄锐。
  • 有那么一阵子,即便我们都知道她正在受罪,还是忍不住对她嗤之以鼻。爱哭包。爱哭包。爱哭包。我们是有意为之,这就更其恶劣。我过去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可那会儿我不是。
  • 我再次对男人的生命能够如此毫无遮挡惊讶不已:他们可以在户外冲澡,裸露着身体任人审视、比较;可以公开在众人面前袒露自己的私处。可这是为了什么?想证明些什么呢?对某种象征物的炫耀,请看,一切正常,我属于这里。为什么女人不需要相互证实她们是女人?比如以某种解开衣扣的方式,某种张开双腿的习惯动作,也像他们一样不以为然。像狗嗅东西一样嗤之以鼻。
  • 如今我的肉体为它自己做了不同的安排。我成了一朵云,凝聚在一个中心物体的周围。这个物体外表像一根长矛,尖利、真实,比我本人更多几分真实。它在半透明的包装里闪着红光。在它中间是巨大的空间,像无垠的夜空,其黑暗深邃、蜿蜒伸展也一如夜空,虽然它呈黑红色而不是单纯的黑色。缕缕光线在其间增强、闪亮、迸发、黯淡,数不胜数,多如群星。每个月都有一轮满月,硕大、浑圆、沉重,一个征兆。它飞越、停顿,盈亏圆缺,时现时隐,循环往复,我看到绝望如同饥饿一般向我逼近。空虚之感一而再、再而三地涌上心怀。我倾听着自己的心声,波涛翻滚,带着咸味的红色波涛,不断持续着,记录着时光的流逝。

第十四章

  • 我等待着,等待着一家人聚集。一家人:我们是一家。大主教是一家之主。这个家由他主事维持。拥有,维持,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 即便到了这把年纪,她仍然充满让花环装饰自己的冲动。没有用的,我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冲着她想,你再也用不上这些花了,你已经是残花败柳。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官。我曾在什么地方读到过。
  • 在如今这些日子里,牧师看上去几乎与商人无异。
  • 谁知道这些新闻有几分真实?它完全可能是旧闻的剪辑,也可能纯属捏造。但我还是认真观看,希望能看到新闻背后的东西。眼下不论什么消息,有总胜于无。
  • 电视里播的全是打胜仗的消息,从来没有打败仗的报道。谁愿意看到坏消息呢?
  • 我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名字如同电话号码,只对别人有用;但我的想法错了,名字对一个人来说至关重要。于是,我把那个名字珍藏起来,像宝贝一般,只待有朝一日有机会将其挖出,使之重见天日。我只当它被深埋起来。这个名字被一股香气缭绕,它像一道护身符,某种从遥不可及的远古时代遗传至今的符咒,将这个名字牢牢护卫。夜里我躺在单人床上,闭起眼睛,那名字便会在眼睛后面的某个地方浮现,在难以企及的黑暗中闪闪发光。
  • 我们得到过告诫,不要过于喜形于色。

第十五章

  • 他环顾我们的眼光仿佛在清点货物。一个跪着的红衣女人,一个坐着的蓝衣女人,两个站着的绿衣女人,背景中还有一个孤零零的瘦脸男人。
  • 让她们穿上他,试用一下,看看是否合身,而他自己呢,也把她们穿上身,如同将袜子套上脚,套上他粗短的男根,他多出一截的敏感的拇指,他的触角,他娇嫩的肉茎状鼻涕虫的眼睛伸出,膨胀,退缩,倘若碰的不是地方,会缩回去,接着再次变粗,顶端微微凸出,顺着叶片一般,一路挺进,滑入她们的身体,企盼在那里见到人间美景。为了达到幻境,竟采取这种方式,竟得在由女人们,由一个女人造就的黑暗中旅行,当他在盲目中奋力前行时,她则在黑暗中把一切看得分分明明。
  • 我们把身子微微朝他前倾,仿佛铁屑朝他这块磁铁聚合。他拥有我们没有的东西,他拥有文字。我们曾经何等肆意挥霍了文字。
  • 她一方面身不由己,另一方面又极力压制,那种紧绷的状态令人难受。就像教堂里的一声响屁。我总是忍不住想笑,但并非因为我认为它可笑。她的哭声散发的味道弥漫在我们周围,而我们却装作无动于衷。
  • 她们才不在乎把手脚怎么样,即使上面留下终身伤残也无所谓。记住,丽迪亚嬷嬷说。对实现我们的目标而言,你们的手脚无关紧要。

第十六章

  • 只要将自己与自己分离。只管叙说。

第十七章

  • 只要我们坚持这么做,用黄油涂擦自己的皮肤使它保持柔软,我们便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会离开这里,重新得到他人的触摸,充满爱欲的触摸。我们便会有属于自己的仪式,没有外人参与其间的仪式。
  • 我如此渴望卢克能在我身边,渴望被他抱在怀里,听他呼唤我自己的名字。我渴望被人珍惜,但不是以现在这种方式,而是以别的方式;我渴望成为无价之宝。我一遍遍叨念着自己原来的名字,让自己不要忘了从前曾经可以随心所欲去做的种种事情,以及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模样。我渴望偷偷拿点什么。
  • 在黑暗的客厅里,我们缓慢地分开,似乎我们被某种力量,某种电流拉近,又被同样强大的两只手拉开。

第十八章

  • 我祈求上帝,那些枪眼能相对集中,很难说没有两三个,因为枪声不止一声,我祈求至少一个枪眼干净利落地一下解决了问题,穿过头骨,穿过储存所有记忆影像的大脑,这样的话,无论是黑暗或是痛苦,都只是瞬间的事,如同砰的一声,响过之后,一切便归于寂静。
  • 肉体总是如此轻易受到伤害,如此轻易地任人宰割。它不过是水和化学物质的混合体,并不比一只在沙滩上晒干风干的水母好多少。
  • 字条上还会说,他不在乎我身上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会一如既往地爱我,因为他清楚一切并非我的过错。正是这张字条,这张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字条,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力量。我相信这张字条有朝一日终会到来。

第十九章

  • 健全的精神是宝贵的财富;我将它储存起来,就像过去人们储存钱财。我要好好储存,待时机到来之时,便可富足充分地派上用场。
  • 非正常婴儿的概率是四比一,这是我们在感化中心了解到的。过去一段时期里,空气中曾经布满化学物质、辐射线和放射物体,河水里充斥着有毒成分,所有这些都不是一两年就能清除干净的。那时,这些有毒物质悄悄侵入女人们的身体,在她们的脂肪细胞层里安营扎寨。天知道,恐怕从里到外都被污染了,肮脏得就像进了油的河滩,不管是滨鸟还是未出生的婴孩,都必死无疑。说不定连兀鹰吃了她们的尸体都会因此毙命。要么就是她们会在夜里放出光来,就像老式的夜光表。报死窃蠹[插图]。这是一种昆虫,喜欢掩埋腐肉。
  • 满满一盘锃亮闪光、经过消毒的手术刀,个个医生都戴着消毒口罩。一个需要协同合作的病人。过去的习惯做法是上麻药,引产,剖腹,缝合。如今这一切全都取消了。甚至连麻药都不用。伊莉莎白嬷嬷说这对胎儿有好处,但同时也是上帝的旨意: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插图]。

第二十章

  • 这位夫人身材瘦小,此刻她躺在地板上,穿着白色的棉睡衣,渐渐花白的头发像霉丝一样散在地毯上。众人揉着她小小的肚子,仿佛真的是她本人要生产似的。
  • 你们是过渡的一代,丽迪亚嬷嬷说。因此最难接受。我们知道你们要付出什么样的牺牲。遭男人辱骂确实不好受。但到你们下一代就容易多了。她们会心甘情愿接受自己的职责。 她没有说:因为没有记忆,没有任何其他生活方式的记忆。 她说的是:因为她们不想要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 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得珍惜生活,她会说。不知道我们吃了多少苦,才换来你们今天的一切。你看他削萝卜的样子。知道吗,就为了争取到男人下厨房削萝卜,有多少女人的生命,多少女人的身体,被坦克碾成了肉泥?

第二十一章

  • 没有时间再问了。有时你可以在产日发现一些线索。
  • 她蹲伏的样子就像一个遭人抢夺,又被人扔在角落里,耷拉着身子的旧玩具娃娃。
  • 可疼痛一旦过去,谁又能记在心里?剩下的只是皮肉上的一道暗影,心里是丝毫痕迹不留的。疼痛会在身上留下印迹,但其痛之深,却使之难以被人看清。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 头几个月会允许她亲自给婴儿哺乳,因为她们相信母乳。然后她会被转送到另一家去,看能否与那家大主教再生一个。但有了这个孩子她便永远不会被送到隔离营,永远不会被宣布为坏女人。那便是她所得到的奖赏。

第二十二章

  • 像一个巨大的圆环,装饰着水果、鲜花以及珍禽异鸟的羽毛。这种帽子就像某种关于天堂的理念,悬浮在头上,一个凝固的思想。
  • 珍妮所有的痛哭流涕和悔罪表现在丽迪亚嬷嬷看来包含着某种特别意味,她以为珍妮已经彻底驯服,以为珍妮已完全皈依,成为忠实信徒。实际上那时候的珍妮不过是个成天被太多人任意踢来踢去的小狗。只要对她说几句好听话,她可以倒向任何一个人,对任何人都可以推心置腹。
  • 任何新生事物要想完善都需要时间。
  • 我会的,丽迪亚嬷嬷,珍妮说。她知道自己从此不用在教室前面当众下跪了,也不会再听到我们对她齐声讨伐。接下去该轮到别人了。她算是暂时解脱出来了。
  • 莫伊拉就像一台四周没有封闭的电梯。她使我们头晕目眩。我们早已经忘记了自由的滋味,早已经感觉到这深院高墙的安全牢靠。在大气层以上的高处,人体会支离破碎,变成气体蒸发,因为那里缺少把人体各部位牢牢连在一块儿的气压。

第二十三章

  • 不过请记住,宽恕本身也是一种权利。祈求宽恕是一种权利,给予或是不予宽恕更是一种权利,或许是最大的权利。
  • 惟有大脑穿行在旧日的档案中
  • 她的希望再简单不过。她希望这个家也有一个产日,宾客盈门,屋里四处摆满美酒佳肴和道喜的贺礼;希望有一个小孩在厨房里嬉闹撒娇,希望能为他熨衣服并趁没人注意时,偷偷塞几块饼干给他。我的任务就是为她提供这些快乐。我宁愿她讨厌我,那才是我理应得到的。
  • 这里根本没有爱情的立足之地。充其量我们只是长着两条腿的子宫:圣洁的容器,能行走的圣餐杯。
  • 有需要便有了弱点。正是这个弱点,不管它是什么,吸引我不顾一切,奋然前往。这就好比之前一直固若金汤的铜墙铁壁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如果我把眼睛贴近这道裂缝,细看它的这个弱点,也许我便能够看清面前的道路。
  • 可是环绕四壁的全都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各种各样的书,铺天盖地,显眼夺目,既没有上锁,也没有藏在箱子里。难怪我们不能进入此地。它是这块禁地里的绿洲。我尽力不让自己死盯着那些书。
  • 此时此地这话听起来有点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可笑,就像一个时间上的后空翻,一个特技动作。
  • 我觉得自己像棉花糖:用白糖和空气制成。用力捏紧,我就会变成滴着粉红色糖水的软塌塌、湿乎乎的一团。
  • 他后退一步,俯视着我。脸上重新泛起先前的笑容,局促不安的笑容。如此的真挚诚恳。“不是这样,”他说,“要像真的一样。”他伤心透顶。这也是一种重述。

第二十四章

  • 我需要的是透视感。一种纵深幻觉,通过在平面上将不同形状按一定位置排列分布而获得。透视感是必不可少的。否则世上便只有平面的东西。否则你活在世上,脸便会挤扁在墙上,一切的一切都会像一张巨大的图片前景在你面前展开:包括无数的细节、特写镜头、毛发、床单的织纹、脸孔的分子。你的皮肤会像一张地图,一张毫无意义的图表,上面细小的道路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却不知伸向何方。没有透视感你只能活在现时现刻。而眼下的时刻恰是我不愿驻足的。
  • 我想所有孩子对发生在过去的历史都与我所见略同。只要是虚构的故事,便不会显得那么骇人。

第二十五章

  • 我很高兴她肯为我撒谎,即便是为这么一件小事,即便是为她自己的利益考虑。它是联系我们两人之间的纽带。
  • 任何被压制的声音都不会甘于沉默,它们会以某种无声胜有声的方式大声疾呼自己的存在。
  • 夫人们轮流生病。在她们之间,有一张无形的、未经说明的排序名单。各人都小心谦让,惟恐多占了便宜,攫取了超过自己应得的那份关怀。
  • 那些杂志充斥着希望与承诺。它们介绍各种使人容貌焕然一新的手法,替人设计不计其数的各种可能,这些可能伸展开来,就像面对面摆在一起的两面镜子里的映像,不断延伸扩展,一个又一个地呈现对方的影子,直至消失。它们向人提供一个又一个的冒险经历,一个又一个的衣橱,一种又一种的美容术,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它们让人看到青春可以再来,美貌可以永驻,痛苦可以征服、超越,爱情可以绵绵无尽。那些杂志给人的真正承诺是永恒与不朽。
  • 在大众手里充满危险的东西,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嘲弄又不像是嘲弄,在另外有些人手里却可以完全放心,因为他们的动机……无可指责,我接过他的话。
  • 我必须记住,对他而言,我不过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罢了。

第二十六章

  • 可我怎么会去嫉妒一个如此明显干瘪不幸的女人呢?人们只会在别人拥有某个东西,而你觉得自己也该拥有时才会产生嫉妒之心。可我就是觉得嫉妒。
  • 在他眼里,我不再仅仅是一个有用的身体。不再是一艘未装货物的空船,一只没有盛酒的高脚杯,一个没有面包的烤箱——恕我直言。对他来说我不再空洞无物。

第二十七章

  • 转瞬之间,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高楼可以夷为平地,或改头换面,移作他用,要想在心里完全记住它们的原貌是很难的。
  • 这种冰淇淋的名称是:吉米。
  • 迷宫里的老鼠只要呆在迷宫里,是可以由它四处乱跑的。
  • 我坚定了一下自己。“不会。”我回答。她不无宽慰地嘘了口长气。我们终于跨过那道看不见的界线走到了一起。“我也不这么认为。”她说。
  • 忽然一个念头泛上我的脑海,她也许是个密探,一个卧底,专门安排来诱我上钩的。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环境。可我不愿相信这点。希望在我内心升腾,好似树液一般。伤口上的鲜血。我们打开了一道口子。
  • 我松了口气。总算不是冲着我来的。

第二十八章

  • 所有那些妇女都曾有过工作:这在如今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但确确实实,成千上万甚至亿万个妇女曾经有过工作。这在从前再正常不过。可如今就像人们曾经用过的纸币一样成了遥远的回忆。
  • 周围的一切虽然表面上似乎风平浪静,但其中暗含的紧张气氛谁都能感觉到,就像地底下的嗡嗡声令人心神不宁。
  • 这不是我的话,他说。你们不明白。请你们走吧,马上离开。他提高了嗓音。我不想惹麻烦。如果有了麻烦,书会损失,设备会瘫痪……他扭头越过肩膀朝外看了一眼。他们在外面,他说,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假如你们现在不走,只好等他们亲自进来赶你们走。他们只给了我十分钟的时间。此时他听起来越发癫狂了。
  • 这简直令人不可容忍,一个女同事说,但语气并不那么肯定。这件事中到底有什么令我们觉得该当如此?
  • 我记得自己不断触摸家里的东西,这个举动也是无意识的,只是把手指头放在那些东西上面而已。
  • 女人不能再拥有财产,她说。这是一项新颁布的法律。
  • 他们只能那么干。取消电子账户和开除工作同时进行,双管齐下。不然你可以设想一下机场会发生什么情形?他们不想让我们投奔别处。这一点可以肯定。
  • 随后我想起当时看到却没有在意的一件事。他们不是普通军人。他们是与以往不同的另一类军人。
  • 我没有参加那些游行。卢克说那种事徒劳无益。说我要替他们着想,替家人着想,替他和女儿着想。这一点我确实做到了。我开始忙于家务,经常自己动手烘烤食品。我强忍泪水,不让自己在饭桌上哭出声来。
  • 要想把手穿过玻璃窗,就别想不被割伤,
  • 自从那晚在洒满月光的起居室里经历了那一幕幻景之后,我还没有和他说过话。他只是我的信号旗,我的旗语。肢体语言。

第二十九章

  • 至于大主教,今晚简直随便得有些出格。没穿外衣,胳膊肘抵在桌子上。这副样子只要在嘴角再放一根牙签,就是活生生一幅乡村民主广告,像在蚀刻画里见到的。留有蝇屎斑的,烧掉的旧书里。
  • 每逢这些时候,我总是狼吞虎咽、读得飞快,几乎是一目十行,竭力在下一个漫长的饥饿期开始之前,把尽可能多的内容吸收进我的脑海。假如这是在吃东西,我的行为就像饿鬼扑食,暴吃暴饮;假如这是性行为,那便好比在某个地方的小巷子里偷偷摸摸站着匆匆做爱。
  • 可是如果由我开口,我一定会说错话,泄露心底的秘密。我可以感觉到这股冲动,出卖自己的冲动。但我不想让他知道得太多。
  • 对女人来说,一加一加一再加一不等于四。那等于几?我问,以为他会说等于五或者三。还是一加一加一再加一,他回答。
  • 假如我的生活尚可忍受,也许他们所做的一切便都合情合理,无可厚非了。

第三十章

  • 夜幕开始降临。或者说已经降临。为什么夜晚不像黎明要用降落而不是升起?可是,假如你在日落时分眺望东方,你会发现夜晚是在升起而非降落。夜色从地平线升起,向天空延伸,像乌云笼罩下的一轮乌黑的太阳。仿佛从一场看不见的大火中冒出的黑烟,正好在地平线下的一排起火线,灌木丛火或者是哪个燃烧的城市。也许说夜幕降落是因为夜色浓重,好似一幅厚重的帷幕从眼前拉上。羊毛地毯一般。我真希望自己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分明,看得比现在分明。
  • 我没有玫瑰花可抛,他也没有诗琴可以弹拨。但那种饥渴的本质却是相同的。
  • 被出卖的那一刻是最可怕的。当你确信自己遭人背叛,确信你的同类对你满怀恶意的那一刻。这就好比乘在一台顶端钢缆被人砍断的电梯里。下坠,下坠,不知何时会撞击地面。
  • 倘若其他人尚未陷入险境,就让他们继续安然无恙。不要让他们受太多痛苦。假如他们必死无疑,就让死神来得干净利落。你甚至还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天堂。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你。地狱不用靠你,我们自己就能创造。

第三十一章

  • 每天晚上上床时我都会想,清晨醒来我又会回到自己的家里,一切将恢复原样。可是今早醒来,一切依然如故。
  • 我在墙上作出记号,一个记号代表一个星期里的一天,每过七天,就在中间画过一道横线。可是有何用处?这又不是有期徒刑,有出狱的日子。这里不需要时间来做什么和完成什么。
  • 我坐在椅子里,天花板上的花环在我头顶上飘浮着,像一个凝结的光环,一个零。宇宙空间星体爆炸形成的一个空洞,石子投向水面激起的一圈涟漪。一切都是白色的圆形。我等待着新的一天,等待着整个地球随着那架亘古不变的时钟圆面,逐渐展开、旋转。犹如几何图形的日子就这么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平稳润滑地逝去。
  • 包括犹太律法,有穗饰长方形披巾[插图],还有大卫之盾[插图]。
  • 在任何地方都不宜站立太久。我们可不想因闲逛罪而遭逮捕。
  • “五月天,”她说,“我曾经用它试探过你。”“五月天。”我重复道。我想起那天的情景。救救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用它,”奥芙格伦说,“对整个关系网其他人的情况知道得太多对我们不利。万一被捕就糟了。”
  • 我常常会在家里,在不计其数的家里的某个地方,不经意地见到它们。它们是她存在的踪迹,是某个不再为人所知的初衷的残余,仿佛道路上的路标,却不知指向何处。向家庭生活的回归。
  • 显而易见,她的两只手越来越不管用了。不过万万不能主动提出帮忙,那样会冒犯她。这个错就错在注意到了她的弱点
  • 至于这个,”她的语气坚定,不,不止是坚定,简直是咬紧牙关,就像钱包猛地揿上,“我们不告诉他就是了,你说呢?”

第三十二章

  • 我谈的不是性,他说。性只是它的一部分,是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随便什么人,只要用钱就能买到。问题是他们缺乏工作的动力,缺乏奋斗的目标。我们有当时的统计数字。你知道他们那时候抱怨最多的是什么吗?是没有感觉。男人们甚至开始对性失去兴趣。对婚姻也兴味索然。
  • 所谓更美好,并非对人人而言都是如此,他说。对某些人,它从来都意味着更糟。

第三十三章

  • 这里看不到任何齿状的蒲公英,草坪里的杂草被除得一干二净。我巴望能看到几棵,哪怕一棵也好,垃圾一样胡乱长在那里,目中无人地傲然挺立,难以除尽,一年四季都开着太阳一样金黄色的小花。它是那样明亮开朗,那样平凡普通,不论对谁都一视同仁地灿烂盛开。
  • 经历了这一切后,却是徒劳一场。这比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更糟。
  • 但人们怎么都不会愿意承认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也就是说,一无用处。缺乏情节。
  • 莫伊拉朝她脸上来回扇了几个耳光。醒醒,回到这儿,她喊。回到这里来!你不能呆在那里,你不再属于那里了。一切都已一去不返。

第三十四章

  • “愿女人廉洁自守,以正派衣裳为装饰,不以编发、黄金、珍珠和贵价的衣裳为装饰;“只要有善行,这才与自称是敬神的女人相宜。“女人要沉静学道,一味地顺从。”说到这里,他环顾了我们一眼。“一味地。”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许女人讲道,也不许她管辖男人,只要沉静。“因为先造的是亚当,后造的是夏娃。“且不是亚当被引诱,乃是女人被引诱,陷在罪里。“然而女人若常存信心、爱心又圣洁自守,就必须在生产上得救。”
  • 丽迪亚嬷嬷说,我们追求的是女人与女人之间亲密无间、相濡以沫的精神。女人们必须团结一致,同心协力。
  • 用下流话悄悄议论那些当权者确实威力无比。它包含了某种令人快乐的成分,某种恶作剧一般、不可告人、偷尝禁果、发抖战栗的成分。它像一道符咒,一种魔力。它使高高在上的当权者顿时威风扫地,使他们降低到公分母的位置,一变而成常人可与之相匹敌的凡人。

第三十五章

  • 不喜欢就换一个,我们互相这么说,对自己也这么说。于是我们换掉那个男人,再找一个。我们相信,新的总是胜过旧的。我们是修正主义者,修正的是我们自己。
  • 定还少不了家庭相册,全是孩子的照片,但不会有使女。从未来史观的角度出发,扮演这种角色的我们是见不着的,
  • 时光并未静止不动。它漫过我的身体,将我冲刷一净,仿佛我只是一个沙子做的女人,被粗心的孩子丢在靠河边太近的地方。我在她心里已经被冲掉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影子,远远隐在这张光滑发亮的照片表面下。影子的影子,就像死去的母亲被渐渐淡忘。我已经不复存在,这一点从她眼里看得清清楚楚。

第三十六章

  • 制造商、进口商和推销员跪在地上向公众谢罪。他们头上戴着笨蛋高帽似的圆锥形纸帽,上面是红墨水写的“厚颜无耻”。
  • 任何事情,只要能打破这单调划一的生活,搅乱被众人认为高尚体面、理所当然应该遵守的常规秩序,我都想干。
  • 从他目光中我读到的是轻蔑,还是无动于衷?在他心目中我是否就是这个模样?

第三十七章

  • 我努力回想从前是否就是这个样子。此刻,我实在无法确定。它是包含了这些东西,但其成分比例却大不相同。一部描写过去的影片并不等于就是过去。
  • “就是说我们不能欺骗自然,”他说,“自然要求男人的生活丰富多彩。它合乎天理,是传宗接代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是自然的安排。”我没有吭声,于是他继续道,“女人天生就明白这点。过去她们为什么要买那么多不同的衣服?就是为了让男人上当,错以为她们是几个不同的女人,日日如新。”
  • 为什么认为兔子对男人具有性吸引力?这么一件破旧不堪的衣服怎么会吸引男人?

第三十八章

  • 他们有些人喜欢这么做,为的是寻求刺激。好比在祭坛上或其他什么圣洁的地方淫乱胡搞:谁让你们是众望所归、贞洁无邪的圣女呢。他们巴不得看到你们个个浓妆艳抹。不过是拙劣的权力炫耀罢了。”
  • 人们已学会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开口提出疑问。
  • 我现在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其中最难受的事就是知道有些人正为你冒着生命危险,而他们完全可以不必如此。
  • 我希望她的结局轰轰烈烈,与某种勇敢惊人之举相联系,与某种肆无忌惮的暴行相联系,那样才符合她的性格。可就我所知,那一切并未发生。我不知道她最后的结局如何,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已经不在人世,因为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曾见过她。

第三十九章

  • 我呼吸着香皂的味道,消毒的味道,站在白色的浴室里,倾听着远处隐隐的流水声,冲马桶的声音。奇怪的是我有了种在家的舒适感觉。马桶有某种宽慰人心的作用。至少身体机能还是充分民主的。人人都得大便,莫伊拉会这么说。
  • 感谢上帝,我说。为什么要感谢上帝?莫伊拉说。我以为她已经死了。她还不如死了,莫伊拉说。你应该求她早死。
  • 当时我不知道那就是诀别,否则我一定会努力记住。可我连当时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 我想着母亲清扫致命有毒物质的情景,就像过去在俄罗斯,让不能干活的老女人清扫灰尘,把她们最后一点力气也榨干一样。只是这种灰尘将置她于死地。我觉得难以置信。毫无疑问,她的高傲、乐观、精力以及活力,都将促使她逃离那鬼地方。她一定会想出法子来的。

第四十章

  • 下楼时我见到镜子里两个影子一晃而过,一个红,一个蓝。我和我的对立面。
  • 这是我编造的。实际不是这么回事。以下才是真正发生的情形。
  • 我是花钱雇来的,你也是花钱雇来的,我在心里反复念叨着。
  • 以上也不是真实情形。我不能肯定真实情形究竟如何,不能完全肯定。我所希冀的只是一种重述:爱情所感受的向来只是大约情形。

第四十一章

  • 很抱歉这个故事中充满了痛苦。很抱歉它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断,就像被交叉火力轮番扫射或被暴力撕裂的人体。但要我改变它却无能为力。
  • 恐惧是一服强力兴奋剂。
  • 人性是如此容易适应环境,随遇而安,母亲会这么说。人的适应性真是不可思议,只要有些许补偿,对什么都能习以为常。

第四十二章

  • 一根长长的绳子蛇一般从第一排垫子前面向后蜿蜒,经过第二排,一直穿过后排的椅子朝后面延伸,弯弯曲曲,像从空中俯视的一条古老久远、水流缓慢的江河。绳子是棕色的,很粗,闻起来一股沥青味。绳子的前端连到台上。
  • 我俯向前去,和众人一齐把双手放在面前的绳子上,绳子毛刺刺的,在炎热的太阳光下绳子上的沥青有些发黏。然后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表示我与挽救者团结一致,赞成并共同参与了处死这个女人

第四十三章

  • 三具尸体吊在那儿,即便有白色口袋套着,她们的脑袋还是显得长得出奇,像吊着脖子挂在肉店橱窗里的死鸡,又像剪掉翅膀的鸟儿,飞不起来的鸟儿,遇难的天使。
  • 四周响起一片叹息声。我在不知不觉中捏紧了拳头。这太不像话了,如此侵犯我们。还有那个婴儿,受了多少苦才好不容易怀上的。当时我确实有一种杀戮欲,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挖出他的眼睛,将他撕得粉碎。
  • 别傻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强奸犯,而是政治犯。是我们自己人。我把他打昏。是让他不再受苦。你知道她们是怎么对待他的吗?”
  • 珍妮。”我说。可她不予理会,完全视若无人,处于自由落体的状态,与外界隔绝。
  • 但与此同时我还感到饿。这太荒谬了,却是实话。死亡令我饥饿。也许是因为我被掏空了,或者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通过这点来证实我还活着,还能反复默念至少那几个字:我活着,我活着。我依然,活着。我渴望上床,做爱,立刻就做。我头脑里泛起一个词:津津有味。我可以吞下一匹大马。

第四十四章

  • 按惯例行事让人感到某种安慰。
  • “我就是奥芙格伦。”这个女人回答。字字正确,丝毫不差。新来的这位当然是奥芙格伦,而原来的奥芙格伦,不管她此刻身在何方,都不再是奥芙格伦。我一直不知道她的真名。在茫茫姓名的大海中,你就这样迷失了方向。现在要想找到她绝非易事。

第四十五章

  • 这么说她死了,而我还活着,安然无恙。她抢在他们前面结果了自己。我感到如释重负。对她心怀感激。她死了我才得以活命。往后我会哀悼她的。 除非这个女人在撒谎。这完全有可能。
  • 我知道这么做不对,却还是忍不住要想。所有在红色感化中心灌输给我们的东西,所有我极力抵制的东西,此刻都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我不要疼痛。我不想作舞者,双脚腾空,头部成为一个无脸的长方形白布袋。我不愿当挂在围墙上的玩偶,不愿成为没有翅膀的天使。我想继续活下去,随便怎么活都成。我情愿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别人任意使用。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对我。我将卑躬屈膝,逆来顺受。

第四十六章

  • 我失宠了,那意味着我不再得宠。我应该对此大感痛心。但我感到的是平和,宁静,毫不在意。别让那些杂种骑在你头上。我一遍遍地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但它不起作用。你也尽可以说,别让那儿有空气。或者,别活了。我想你可以那么说。
  • “信仰”不过是个绣上去的字眼。
  • 相信我。”他说。这句话本身从来就不是护身符,提供不了任何保证。
  • 我无从知道这究竟是我生命的结束还是新的开始:我把自己交到陌生人的手里任其发落,因为我别无选择。 于是,我登上车子,踏进黑暗抑或光明之中。

史料 关于《使女的故事》的历史记载

  • 《伊朗与基列:从日记中展现的两个二十世纪后期的单一神权国家》
  • 此外,磁带没有按一定顺序摆放,随便散乱着,也没有标号。因此,整个故事完全靠维特教授和我两人把一段段口述按照其在表面上的进展脉络组合而成。不过,正如我在别处所说,这种组合毕竟是依靠猜测完成,只能视为大致正确,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 宣布所有二次婚姻及非婚同居关系皆属通奸行为,逮捕女方,并以她们行为不端、道德败坏为由,没收她们已有的孩子,让没有子嗣、盼子心切的上层人家领养(到了中期,这项政策推广到适用于所有未在国教内订婚的婚姻)。
  • “奥芙弗雷德”并不能提供任何线索,就像“奥芙格伦”一样,它是一个源于父名的姓,由表示所有关系的介词和故事中那位高层人物的名字构成。
  • 在最早的一次清洗运动中,沃特弗德的生命也到了末日。他被控犯有自由主义倾向,私自藏有大量异端画刊和文学读物以及窝藏颠覆分子等罪。
  • 正如所有历史学家都知道的,过去是一片黑暗,充满回声,我们可以从中听到声音,但具体说话内容却因为声音发源地本身就含混不清而不甚清楚。尽管我们已尽力而为,还是无法用我们自己这个昌明时代的眼光,将这些往日的回声一一精确破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