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高尔基

译者序

  • 马克西姆·高尔基是作家的笔名,在俄语里,“高尔基”是“痛苦”的意思,而“马克西姆”意为“最大的”。作家就以“最大的痛苦”为笔名,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创作生涯,

  • 母亲身材高大,身板硬朗,双手有力,总是打扮得整齐干练。而现在,由于悲伤,她整个人都显得浮肿颓废。她衣衫凌乱,蓬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一半披散在裸露的肩上,另一半梳成辫子的头发时而拂扫着父亲熟睡的脸颊。以前她总是把头发盘在头顶,像顶漂亮的大帽子。
  • 一块黑色的披肩挡在窗户上,被风吹得像船帆一样鼓得满满的。
  • 正想着,母亲突然费力地站起身来,一个踉跄,又仰面跌倒在地上,她脸色铁青,也像父亲一样紧紧咬着牙关。
  • 我躲在黑暗角落里的一个大箱子后面,在那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母亲在地上打滚,痛苦地呻吟,牙齿咬得咯咯响;外婆绕着她在地上爬来爬去,喜悦地轻声叫着:“以圣父圣子的名义!挺住,瓦留莎!圣母啊,保佑她……”
  • 细密的雨点不断地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 头站在那儿,许久都不吭一声;直到墓
  • 父亲一见我哭就会笑话我,而母亲则总是大声地呵斥:“不许哭!”
  • 她把双手枕在脑后,脸色阴沉,双眼紧闭,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连衣着都变得陌生。
  • 然后,她双臂托着匣子向门口走去,可她太胖了,非得侧着身子才能走出窄窄的舱门,她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样子真是滑稽。
  • 窗外的陆地在移动,黑乎乎的,被雾气包围,就像是刚切下来的一大块圆面包。
  • 你用不着去可怜那些青蛙,你该可怜一下你的妈
  • 狭窄的走道里没有灯光,空无一人。不远处就是楼梯,我能看到镶在台阶上的铜片在黑暗中闪光。
  • 苍翠的群山就像是大地锦衣上的皱褶;远处的城市、乡村好像一盘盘赏心悦目的甜点;金色的落叶漂游在秋天的河面上。
  • 虽然这些记忆似乎总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云雾,不甚清晰,但即使时隔多年,我还是常常能感觉到她那双和外婆一样的灰色大眼睛,似乎一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冷冷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 她转过身来,几乎是满含着泪水央求我母亲:“瓦留莎,你看一眼吧!我想你多半不记得这地方了。不过你看了会高兴的!”母亲勉强地笑了笑。
  •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干瘦的小个子老头儿,他穿着一件黑褂子,绿眼睛,鹰钩鼻,红胡子微微泛着金光。
  • “颧骨跟他父亲的一模一样。”这是他的结论。“都下船吧!”
  • 这些小孩、大人我全都不喜欢,我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连外婆也变得陌生,离我很远了。
  • 房子里的人怒气冲冲地挤来挤去,那情形就像是船刚靠岸。孩子们像群正在偷食的麻雀,到处乱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

  • 两位舅舅唰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扑到饭桌上,对着外公狂吼乱叫,像狗一样龇牙咧嘴,来回摇晃着身体。
  • 外公闻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把我扯到他的面前,死死盯着我,好像从没见过我似的:
  • 外公长得不错,皮肤光洁,身材匀称。虽然他的绣花绸背心已经有些破旧,棉衬衫皱巴巴的,裤子的膝盖上还打着补丁,但他看上去仍然比他那两个西装笔挺,打着绸领带的儿子更整洁得体。
  • 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清澈明亮,似乎可以透过它们洞悉她内心的一切。
  • 他说拳头是没法教会人任何东西的。”
  • 母亲说话,常常只需要几个简短的词就能把人镇住。我知道,大家都有点怕母亲,甚至连外公跟她说话时也是小心翼翼、轻声细语的。
  • 我们坐在一起看暮色中的寒鸦,他们飞翔在晚霞映照的圣母升天教堂金顶周围,时而盘旋,时而滑翔,时而俯冲,时而直插云霄;突然它们聚拢成一张黑网,撒向天际,一忽儿又无影无踪,只留下空荡荡的一片天空,逐渐变暗。
  • 我记得,这是一个灰蒙蒙的秋夜,暮霭沉沉,屋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 因为那几天里,我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学会了关心所有的人。我从此变得对伤痛极其敏感,不管它们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在其他人身上。
  • 而我年轻的时候,却得靠卖力气为生,在伏尔加河上拉纤。船在水里走,我在岸上拉,光脚丫子被路上尖尖的石块扎得生疼生疼!就这样没日没夜地拉,太阳火辣辣的,烤得脑袋着了火般地发烫;你得躬着身子走路,甚至听得到骨头发出的吱嘎声。就这样不停地走,汗水不停地往下淌,眯住了眼睛,连路都看不清楚。你的心在流泪,唉,阿廖沙,一肚子的苦水,你却只能认命啊!
  • 伏尔加河都似乎一起奔腾咆哮起来,像一匹烈马,扬起前蹄,直冲云霄!
  • 他就这样一直讲到天黑才走,临走时还亲热地和我告别。我终于了解,外公并不讨厌,也不是那么可怕。只是他毒打了我一顿的事儿,深深地烙在我心里,让我无法忘记。
  • 那天,他穿得像过节似的——打着金黄色的丝绸领带,穿着宽松的绒布裤子,蹬着双嘎吱嘎吱响的靴子。他的头发油光锃亮,眼睛里满是快乐的神采;皓白的牙齿在一撇黑黑的绒毛小胡子的映衬下特别显眼;他穿的衬衫亮亮的,柔和地反射着长明灯的红光。

  • 两个舅舅对他也相当友好,从来不像对格里戈里师傅那样,变着法子作弄他。
  • 两个舅舅恶作剧的花样层出不穷,格里戈里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人默默忍受,每次拿剪刀、熨斗、钳子和顶针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先在手指头上吐点唾沫。
  • 不过,舅舅们常常在背地里说小茨冈人的坏话,话语尖酸恶毒,说他偷东西,还说他偷懒。
  • “如果母亲没有奶水,没办法养活自己的小孩,她就会去打听哪家有小孩生下不久就夭折的,打听到了她就会把自己的小孩偷偷送到那户人家去。”
  • 可上帝特别中意我的骨肉,一个一个把他们招去做天使了!我又心疼又高兴!”
  • “有了万尼亚,我很高兴——他很招人喜欢。我就喜欢像你们这样的小家伙!
  • 它们,喂它们吃糖,亲它们,还告诉人们:“老鼠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和人亲近。家神很喜欢它,你要是对老鼠好,家神也会对你好的。”
  • 保姆叶夫根尼娅也一定在场,她胖得像个坛子,长满雀斑的脸红扑扑的,小眼睛机灵得很,嗓门则大得像喇叭。
  • 屏息静听,你似乎感到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从远方奔来,渗透墙壁和地板,来到你的面前,激荡着你的内心。
  • 。小茨冈人在屋子中央旋转,像一只轻盈的小鸟,他舞动着双臂,舞步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突然他尖啸一声,蹲倒在地,像一只金色的陀螺旋转起来,只看见一团火焰似的流金在闪耀、颤动。
  • 外婆优雅地舒展着双臂,眉毛上扬,双目遥望远方,无声无息地在地板上滑行。
  • 在人们的内心深处,欢乐和忧愁总是如影随形,密不可分,而又相互交替的。
  • “他打她,也许是因为她条件比他好,他嫉妒她!卡希林家看不惯别人比他们好,他们喜欢嫉妒,不喜欢好人,所以就想除掉这些好人
  • 人们总是大声嚷嚷,互相威胁,要不然就是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 他像身上装了弹簧似的绕着雪橇跳来蹦去,又像只啄木鸟似的东闻闻西嗅嗅,眯着眼睛,咂巴着嘴。
  • 阿廖沙,人世间的事儿啊,就好像是织蕾丝花边,而在织花边的又是个瞎老太婆,越织越乱。你说,这还能搞得清楚吗?
  • “除了奶奶,这家子人我一个也不喜欢。鬼才喜欢他们!”
  • 它是雅科夫舅舅为他死去的妻子买来的,他发誓要在妻子一周年祭日里,亲自把它扛到她的坟上
  • 上帝比谁都聪明,和上帝相比,人世间再聪明的人也不过是个傻瓜。
  • 不管对谁都要正眼相待,直视对方,这样,即使是一条狗,原本想要攻击你,它也会退却……”
  • 他的额头奇怪地发着亮光,眉毛向上挑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暗紫色的嘴唇不住地抽搐着,吐出一些淡红色的泡沫。他的嘴角渗出一股股鲜血,顺着脖子流到地面上,很快他的人就浸泡在鲜血之中。
  • “他绊了一跤。”雅科夫舅舅嗫嚅道,他耷拉着脑袋,暗淡的眼睛不停地眨着,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他摔倒了!被木头压住了——就砸在他背上。要不是我们闪得快,也会被压在下面的。”
  • 小茨冈人不停地吐着血泡儿,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他的身体好像渐渐融化了,扁平得似乎和地板贴到了一起,就快陷进去了。
  • 保姆摘下他的帽子,伊万的后脑勺“咚”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 “你们这两个浑蛋!你们毁了多棒的一个小伙子!用不了五年,他可就比金子还值钱了!”
  • 他们埋了小茨冈人,悄无声息,什么仪式也没有举行。

  • 每次讲到上帝、天堂和天使,她都显得特别安详,容光焕发的,脸上不见了岁月的痕迹,目光也变得特别温暖。我会把她绸缎般的长辫子绕在脖子上,一动不动地聆听这些让我百听不厌的故事。
  • 屋外天寒地冻,清冷的月光透过结满冰花的玻璃窗,照在外婆长着大鼻子的和善面孔上。
  • 听她一五一十地把所有发生的事情告诉上帝,我觉得特别有趣。
  • “也求您给瓦尔瓦拉一点快乐吧!她有什么罪过呢,上帝?为什么让她落到这步田地?怎能让她这么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女子过如此悲惨的生活呢?还有格里戈里,上帝啊,照顾一下他的眼睛吧,它们越来越糟了。他要是瞎了,就只能去讨饭了!那样对他太不公平。他为了我们家老头子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可是老头子是不会帮他的……唉,上帝啊,我亲爱的上帝啊……”
  • 外婆讲起上帝的时候,神情很特别:她总是坐得端端正正,闭上眼睛,语调轻柔而缓慢。
  • 看到了那两个天使,我兴奋得不得了,一激动,眼泪竟然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啊,多么美好!和上帝在一起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阿廖沙,我的小宝贝,人间的一切也是一样美好!”
  • “不是他力气比我大,而是他岁数比我大。而且他是我丈夫。他是奉了上帝的旨意来管束我的,我命里注定要忍受这一切。”
  •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听外婆背诗
  • 上帝给每一种生物都分派了特定的任务:千足虫出现说明房子太潮湿了;臭虫出现是因为墙壁脏;跳蚤沾上你,那你就要生病了——这些都很清楚,很明确!只有它们,谁说的上来它们派什么用场?它们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 叶夫根尼娅,把圣像取下来!纳塔利娅,给孩子们穿上衣服!”外婆的声音坚定洪亮。
  • 白雪被火光映照成红色,周围房子的外墙好像都在颤抖、摇晃;火舌从染坊墙壁的宽缝隙里钻出来,恣意舔舐着墙面,蜿蜒着往上蹿,包裹住了整个屋顶,只留下一根黏土砌成的烟囱冲出火光,缓缓向天空吐着一缕青烟。火势越来越猛,我能听到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此时的染坊就好像教堂里一幅精美绝伦的壁画,让人无法抗拒它的魅力。
  • 号叫声有节奏地持续着,一阵盖过一阵,像波浪般拍打着天花板和墙壁。
  • 要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有多难,可是人们还是不尊重妇女。女人是应该受到尊敬的——我是说,母亲——你一定要记住!”
  •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拎起我,把我狠狠地扔到地上,暴跳如雷:“摔死你这个小王八羔子……”
  • 我在这个屋子里所目睹的一切,好像冬天马路上的雪橇,一辆一辆地碾过我的身体,把我碾碎……

  • 那年春天,两个舅舅分了家。雅科夫舅舅依然住在城里,米哈伊尔舅舅则搬到了河对岸。
  • 个个都是匆匆忙忙的,好像在赶着做什么,却又总是赶不上似的。
  • 有时候母亲会突然出现,停留的时间很短。她还是那么高傲、严厉,一双冰冷的灰眼睛像冬日里的阳光。她很快就又走了,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记忆。
  • 踏着春夏之季的泥土,行走流浪,真是太美妙了——土地是那么松软,青草就像是绿绒!田野里鲜花盛开,心里觉得无比舒畅!有时候,母亲会半闭着蓝眼睛,唱起歌来,那歌声一定能传到天上——她的嗓音柔和、甜美——周围的一切生灵都竖起耳朵,屏息凝神,聆听她的歌声!
  • 唉……她是卖面包圈的,一个恶女人……哦,人都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上帝什么都明白:上帝能看到恶人,魔鬼会召唤恶人……
  • 他呼吸急促,声音嘶哑,一双绿眼睛混沌无光,面颊红肿,而红得最厉害的是他尖尖的小耳朵。
  • 我坐在窗口,眺望渐渐褪去的晚霞和它映照在一幢幢房子上的红光。花园里,成群结队的甲壳虫绕着白桦树嗡嗡地飞。
  • 黄昏时候的惆怅涌上了我的心头。
  • 他又不吭声了,像是睡着了。他似乎集中精神在思考什么问题,眯着眼睛望着窗外,身形显得更消瘦了。
  • 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已经不多见了
  • 黑暗中,外公似乎突然变得高大了,眼睛像猫一般炯炯有神。讲述往事的时候,他显得异常平静,神情谨慎、若有所思,不过一讲到和他自己有关的事情时,他的语调就热切、自负起来。
  • 我们当中,没脑子的人太多了——一眼看上去是个人,多看几眼,看仔细了,你就可以看到他们的脑袋早被虫蛀空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 是个勇敢的人,想要征服全世界。他想实现人人平等——没有贵族和官员——大家都一样,每个人只是名字不同而已,人人都享有一样的权利,一样的信
  • 他们喃喃细语,节奏和谐,就像是在唱歌,唱一支幽怨可怕的歌曲,描述火灾和疾病,描述人们遭受的鞭打和突如其来的死亡,描述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欺骗和宗教给人们带来的慰藉,还描述到脾气暴躁的上流绅士。
  • 悲恸欲绝,跑到圣像前,捶胸顿足地哭诉:“上帝啊,为什么啊?难道我的罪孽就如此深重吗?”他颤抖着,潮湿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愤懑。
  • 我坐在炉子对面的床上,吓得半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外公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打外婆,我觉得外公特别可恶!
  • 在她头顶上方的一片夜空里,闪烁着点点星光。窗外万籁俱寂,屋里漆黑一片。
  • 我从温暖舒适的床上跳下来,走到窗前,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心中是难耐的苦闷。

  • 我觉得很压抑——压抑得无法忍受。我的胸膛里好像注满了铅水,挤压着我的肋骨和胸腔。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在不断膨胀的气泡,这个棺材盒似的屋子已经装不下我了。
  • 外公撑着桌子,慢慢地站起来,他的脸皱成一团,好像一把随时要砍人的斧头。
  • 倒是醉醺醺的米哈伊尔舅舅听到我的叫声后,用难听的话骂了我母亲几句。
  • 舅舅对着外婆的胳膊一棍子打下去
  • 我以为,这是外婆的死神来接她了,便唰地蹿到这个老太婆面前,用尽全力大叫起来:“滚蛋!”外公一把拎起我,不由分说把我拖上了阁楼。

  • 外婆的上帝永远和她在一起,她甚至会和动物们讲起上帝。我感觉她的上帝能轻而易举地让一切生灵都服从于他——不论是人,还是狗、鸟、蜜蜂,甚至是花草树木;她的上帝对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一样地慈祥、亲切。
  • 您最圣洁的心灵啊,那么纯洁,那么神圣!指引我的灵魂,护佑我的心灵,您是太阳,明亮、灿烂。尊贵的上帝的母亲啊,您为我们清除恶魔,为我们挡住欺凌,也让我们免遭无故的厄运……”
  • 她的祈祷总像是一首颂歌,一首朴实虔诚的礼赞。
  • 我也从来没有对外婆说过半句谎话。在这样一个慈祥的上帝面前,任何东西都无法隐藏,我记得,我甚至连要隐藏什么的念头都没有过。
  • “看我怎么收拾你!”老板娘威胁地朝我挥挥拳头,可脸上却是笑盈盈的。外婆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拎回了厨房,问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拿胡萝卜打你吗?”
  • :大人的事你永远都别管!大人们历尽磨难,受尽诱惑,都学坏了。而你没有,还没有。所以,你要继续以一个孩子的思想去生活,等着上帝来开启你的灵魂,为你指明你该走的路,该干的事。听懂了吗?至于谁犯了什么错,该受什么罚,这和你没关系。上帝会裁决的。这是他的事,不是我们的事。”
  • 每天早晨,在祷告前,他总是要先洗漱穿衣、梳理好头发胡子,在镜子面前打理好衬衫领子,小心地把黑色三角围巾塞进背心里,一切打理停当之后,才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走到圣像前面。
  • 阳光欢快地透过窗户洒进屋里,树枝上的露水闪烁着珍珠般的光芒,早晨的空气中散发着茴香、醋栗和熟苹果的香味。
  • 他气得涨红了脸,浑身哆嗦,他跳上椅子,抓起一只碟子朝外婆扔去:“臭婆娘,你给我滚出去!”他声音尖厉,好像锯子锯玻璃的声音。
  • “上帝掌管着人间的一切事务!人们想要这样做,上帝却要那样做。人世间的事没什么是可靠的。只要上帝吹一口气,那一切都会像尘土一样随风吹散!”
  • 我不喜欢外公的上帝,他让我惧怕,因为他没有爱,永远严厉地注视着每一个人,他关注的只有人性丑恶、堕落的一面。他不相信人类,时刻等待着人们向他忏悔,他以惩罚人类为乐。
  • “又挂彩啦!好你个勇敢的斗士,不许再上街了,听见没有?”
  • 他全瞎了,沦落在街上以乞讨为生。他高大清秀,沉默不语,由一个矮小、不起眼的老太婆领着,挨家挨户地要饭。
  • 我无法面对他,在他面前我会觉得很惭愧,我知道外婆也很难堪。
  • 外公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我反问。“你外公?”她停下脚步,把我搂在怀里,凑在我耳边说:“记住我的话:上帝一定会狠狠地惩罚我们的!一定会惩罚!”
  • 这个女人曾经有个丈夫,叫沃罗诺夫,是个当官的。为了升官,他把自己的妻子送给了自己的上司,那个上司便把她带走了。两年后,当她再回来的时候,她的孩子——一男一女——都死了,丈夫则因为赌博,输光了公款,进了大牢。
  • 家里还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但我时常被一种强烈的渴望包围,近乎窒息。这种感觉就像有一个巨大的包袱压迫着我,好像我一直生活在漆黑的坑底,看不见,听不到,没有知觉——我像个瞎子、活死人。

  • 新房子比原来那所更漂亮、可爱。房子的正前方涂的是暖洋洋的深红颜色,在三扇天蓝色的窗扉和阁楼上那扇带栅栏的百叶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左边的屋顶被榆树和椴树的浓荫形影不离地覆盖着。院子和花园里有多处绝妙的藏身角落,像是特意用来捉迷藏的。
  • 我从外婆的同情和外公的鄙夷中得知,在穷人身上没有丝毫危险或可怕的东西。
  • 不能让人牵着你的鼻子走,不能,万万不能!”
  • 这是一个初秋的傍晚,温和、静谧、冷冷清清。花木虽妍,咫尺间却已零落成泥。也许是盛夏让大地耗尽了元气,如今她只有力不从心地呼出阴冷的潮气。晴空如洗,寒鸦划过落霞,勾起人缕缕惆怅。万籁俱寂,悄无声息。细微如小鸟抖羽、落叶飘零声,也能让人为之一震,但瞬间又被卷入无边无际的沉寂中去。
  • 我们俩一起望着窗外的苹果树落叶翩翩,望着屋顶上雨滴纷纷,洒落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
  • 只有“好极了”总能耐心地听我讲,还常常笑着对我说:“小朋友,这哪是真的,你自个儿编的吧。”
  • “好极了!就应该这样!很好!”
  • “好极了”倾听我的苦恼后,跟我说:“这没什么,那样用力只是白费劲,真正用力出手要快,越快你就越有力,懂了吗?”
  • 你要知道怎样去抓住每一件事物,懂吗?这点很难——要学会抓住事物。
  • “你怎么还跟着他瞎混啊?”外婆生气地责问我,“当心,他把你教唆坏了!”
  • “可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你?” 他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使劲眨着眼睛,回答说:“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明白了吗?就因为这个,我跟他们不是同一类人。”
  • 就这样,我们之间的友谊结束了。他是我所结识的祖国大地上无数特殊却最优秀的儿女中的第一人……

  • 我把自己的童年时代比喻成蜂巢,形形色色平凡又普通的人们如同蜜蜂,把各自采集到的生活和知识的蜂蜜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我,为我的成长提供丰富的养料。尽管这养料又脏又苦,但只要是知识,它就是蜂蜜,虽苦犹甜。
  • 它的腿因为脱了臼而蜷曲着,仿佛由破棉絮拼补而成,枯瘦的脑袋悲哀无力地耷拉着,眼神浑浊迷茫,脖子松弛,青筋暴起,干枯贫瘠的身躯上烙着累累伤痕。
  • 杀的要是庄稼汉什么的,哼!再多也不会有事的。尤其到了现在,因为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农奴了。以前多少还顾着点,总算还是自己的财产嘛!
  • 他时常溜进厨房里,装满一盆子水,把抓到的苍蝇、蟑螂、甲壳虫之类的,扔到水里,用一根木棒按住很久不放,直到淹死它们才肯罢休。要不然就是从自己的上衣领子里抠出一个虱子来,也把它淹死为止……”
  • 大门的右侧有间仓库,也有三扇窗,不过全是假的:墙上钉着贴板,用白漆在上面刷出窗框和窗扇的形状。这三扇瞎眼窗户看着怪别扭的,整个仓库仿佛在向世人宣称:房子的主人想要过与世隔绝的日子。院子里的一切,空空如也的马厩、紧闭的大门、空荡荡的仓库,无不散发出隐忍的伤痛和无言的傲慢气息。
  • 我原以为他们肯定会朝我扔石子,这样我就可以爬下来,在衣服和口袋里兜满石头,再溜回树上去。
  • 天色已晚,绯红的云霞低垂在屋顶。
  • 我越来越觉得他其实跟我没什么两样,像个孩子,只不过扮成了老头的样子。
  • 有个隐蔽的小角落,掩映在榆树和椴树的浓荫里,四周还长满了茂密的接骨树丛做掩护,
  • 我躺在坑板上望着下面的人们,一个个都变得又矮又胖,丑得可怕……

  • 有什么比得上在一个粉雕玉砌的冬日里,坐在白雪皑皑的田野边,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鸟雀啁啾更让人心旷神怡的呢?
  • 和母亲相比,周围的一切显得如此渺小、衰老、了无生趣。我觉得自己也跟外公一样,像个小老头似的。她把我紧紧地夹在两膝间,伸出温暖厚实的手掌,不停地捋我的脑袋。
  • 看得出,母亲对这事不感兴趣,她说:“说点别的吧。”
  • 脂油蜡烛在桌上独自淌着烛泪,镜子里唯有它黯然的身影。地板上,黑影幢幢;墙角边,长明灯火意兴阑珊。窗外,月华如水,悠悠飞泻,洒在满窗霜花上。
  • 幢幢黑影消失了,月光像打碎了的玉盘,碧盈盈地落了一地。映在窗玻璃上,似繁星点点。
  • 我背的第一首诗歌是这样的: 
 大路宽又长, 上帝赐地方。 不劳斧锹铲, 马蹄尘土扬。
  • 成群结队不相干的词招之即来,很快就同那些平平仄仄的呆板文字混为一谈。不管我怎样努力去记,那一行行对仗工整的诗句,都与我无缘,令我望尘莫及。
  • 她刚来的几天,动作利索,精神抖擞。可现在,眼睛下有了黑黑的影子,衣服皱巴巴,头发乱蓬蓬,连扣子也不扣
  • 他怒不可遏地朝外婆扑了过来,雨点似的拳头噼噼啪啪地落在她头上。
  • 外婆倒在了地上,他还要踢她,直到自己也被绊倒,还打翻了一桶水。他立马跳起来,凶巴巴地吐了口唾沫,哼了一声,恶狠狠地扫视四周后,跑出厨房,回到他阁楼上的房间去了。
  • 她开始擦地板,我心悦诚服地对她说:“你可真像个圣人,别人打你,这样折磨你,还跟没事一样。”
  • 当你看着这几百个圣人像,你就会感到莫大的安慰,原来受苦受难的人早已有之。
  • 他抓起一把看了个究竟,赶紧扔掉,又抓起另外一把,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气得下巴都扭曲了,胡子乱颤,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气,把那些小纸片儿都吹散了。“你都干了些什么!
  • 他要是再敢打一下外婆,我就剪光他的胡子!”
  • 他肥胖的脸上油光满面,像是油融化了,在不断往外流。他笑的时候,厚嘴唇咧向右边的脸颊,那小鼻子像是盘子里的饺子,也跟着滑过去。一对招风大耳居然也能动,时而向那只独眼上的眉毛靠齐,时而向颧骨聚拢。看起来,他要是想把耳朵当手掌去捂鼻子,也没什么问题。有时,他伸出黑乎乎、圆滚滚、像小棒槌似的舌头,在流着油的厚嘴唇上舔个圈。我倒不觉得这一切有多滑稽,不过,实在是怪异丛生,我好奇地盯着他想看个究竟。
  • 她把他往沙发上一按,就像“扑通”一声扔下一个破娃娃,他张着嘴,摇头晃脑。
  • 挂在窗框上的鸟笼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而笼子里我的小鸟正沐浴在欢歌笑语里:乖巧的黄雀悠悠鸣啭;红腹灰雀啾啾不休;红额金翅雀娓娓歌唱。
  • 在无边无际的单调沉闷中度日,悲伤能成为乐趣,玩火也是桩乐事。仿佛不在好端端的脸上抓出道伤痕来,就空落落的没了点缀。

十一

  • 母亲变得更坚强了,说话也更有分量了,俨然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可是,外公却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整日里忧心忡忡,跟原先的他判若两人。
  • 落款是一个奇怪的名字,描得龙飞凤舞,像只飞翔的鸟儿。
  • 那是个明朗的一月天,大地万物都在温暖的阳光里尽情地深呼吸。
  • “后妈不喜欢我,爸爸不爱我,连爷爷也不疼我,我凭什么还要跟他们过下去?我要去问奶奶,强盗都住哪儿,我要投奔强盗去,让他们一个个都难过得要死!咱俩都去,行不?”
  • 我猛地翻身下床,拼命用脚踢,用肩撞,砸碎了两扇窗玻璃,从窗口纵身一跳,倒在了一个雪堆里
  • 终于,羞答答、静悄悄,春的气息已不可阻挡一天天地逼近了,明媚的春光展开熠熠生辉的美目,频频顾盼着窗里的世界。
  • 可一个姑娘家要是未婚生子,那将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你一定要记牢,等你长大了,千万不能诱使姑娘干这种事,否则就是造大孽了,不但毁了姑娘一辈子,连生下的孩子也是私生子。听见了吧,你现在就记住!你要会心疼你的女人,全心全意地爱她,不能玩弄她。我对你讲的可都是要紧话。”
  • 她讲的时候,身子一直轻轻晃悠着,像是泛舟湖上,随风荡漾。每回讲到伤心或害怕处,她会突然伸出双手,像要去抓住什么似的。她常常阖上眼睛,一双浓眉微微颤动,布满皱纹的脸颊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 一天夜里,暴风雪肆虐而过,狂风破窗而入,像有一群恶狼要扑进来似的,烟囱在厉声尖叫,仿佛所有的魔鬼都挣脱了锁链。
  • 你外公以前是一个很好的人,可自从他认定这世上没人比他聪明后,就变得又凶又蠢了。
  • 你父亲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清澈、闪亮,眉毛乌黑浓密。有时候,他紧蹙双眉,眼睛就深深地凹陷下去,他的脸像大理石一样坚毅。
  • “只要你外公愿意,他也能说出像这样的好话来,只是后来他蠢得不讲理,再也不肯说知心话。

十二

  • 花园里椋鸟高歌,麻雀欢叫,解冻的泥土迎面扑来一阵阵沁人的芳香,溢满整间屋子。
  • 我不想听她的,现在我一见到大人就心烦。
  • 花园里,嫩绿的草尖儿已偷偷地从泥地里钻了出来,苹果树上的花蕾也已含苞吐蕊了,彼得罗夫娜家屋顶上的青苔泛出赏心悦目的新绿,鸟雀飞满枝头,处处喧闹嬉戏。空气里流淌着幽幽花香,让人陶醉。
  • 她的眉毛像是用糠皮粘上去的,怪里怪气,光秃秃的几颗大牙嚼起东西来不出一点声音,拿叉子的时候故意把小拇指翘出来。
  • 她眼睛里泪光闪闪,搂着我的头贴在她的脸颊上,这比打我一顿更让我难受百倍!
  • 她这一连串的“然后”就像一架不断往下延伸的梯子,把我引向黑洞洞的寂寞,使我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 他又挖了起来,突然跟我说:“都是白费力气,白干了。我很快就要卖房子了,也许就在秋天吧,我得有钱给你母亲办嫁妆。唉,至少让她过得好一些……”
  • 我坐在石墩上,望着马车一路颠簸,拐过一个街角就不见了踪影。霎时,我的心门也紧紧地扣上了……
  • 要学会独立,不能任人摆布。过日子图个安稳太平,但一定要有主见。别人的话听听无妨,但只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
  • 瞧,又有一颗星星落下了!那是一个纯洁的灵魂思念凡尘,有一个好人正在什么地方诞生了。”
  • 有时候,夕阳西下,天空里涌现出火焰般红彤彤的长河,燃烧后的余烬飘摇在花园里天鹅绒般的绿荫丛中。夜幕降临,夜色在不断膨胀、延伸,把大地万物都融入它恬静的幽暗里。白日里浸透了阳光的树叶此时已含羞枝头,小草娇嗔地扑向大地的怀抱。一切清新柔和,舒缓如歌。
  • 到了中午,汽笛又尖叫起来。大门像黑嘴似的张开了,露出一个黑簇簇的深洞,被反复咀嚼过的工人从洞里呕了出来,他们像排到街上的一股污水,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把黑压压的人群驱散回家。
  • 那条街道很像人的下巴,一部分牙齿老得发黑,参差不齐,另一些已稀松脱落,补上的新牙又大得可笑,恐怕连下巴都合不上了。
  • 在我心中,那些朝气蓬勃、五彩纷呈,被称为爱的彩虹已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隐隐作痛、空虚、孤独、百无聊赖的心境。我仇视周围的一切,这种仇恨如蓝色的火焰喷薄而出。
  • 主教往椅背上一靠,把我搂入怀里,他出其不意地说了几句话,连老师和牧师也都忍不住笑了,他说:“可不是吗?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调皮得很,咱们怎么都一个样啊!
  • 过道上,他拉起我的手,压低声音说:“以后不要再这么调皮了,好吗?我理解你为什么这么淘气。好,再见了,孩子。”我很感动,一种特殊的感情涌上心头。即使后来老师把我单独留下,告诫我从此以后要老老实实,我也恭恭敬敬地听着。
  • 每当我回想起俄国人令人憎恶的野蛮生活,不禁扪心自问,这种丑行值得一提吗?深思熟虑后,我坚信必须要提,因为它们是根深蒂固的丑恶的真实。时至今日,这种丑恶仍在苟延残喘。我们一定要对这种真实追根溯源,才能将它从狰狞可耻的生活中,从我们的心灵和记忆的最深处连根铲除。

十三

  • 我也开始挣钱了。每到节假日,一大清早就背起麻袋,走街串巷地去拾牛骨头、破布、废纸以及废铜烂铁,卖给收破烂的。
  • 每到节假日,一大清早就背起麻袋,走街串巷地去拾牛骨头、破布、废纸以及废铜烂铁,卖给收破烂的。一普特破布、废纸和废铁能卖二十戈比,一普特骨头只有八个或十个戈比。我每天放学后都去捡破烂,每个礼拜六我就能挣到三十到五十个戈比,运气好的时候还要多些。
  • 在这个镇上,偷不算犯法,而是司空见惯的事,几乎成了填不饱肚子的老百姓用来充饥的唯一的办法。
  • 像个小老头似的,活得太累。
  • 我们这个小镇到处是沙地,植物少得可怜,只有少数几家的院子里能见到几株病恹恹的白柳,一些歪歪斜斜的接骨木,或从篱笆脚下偷偷探出一小簇枯萎的干草。
  • 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们敦厚善良、重情重义。
  • 不过他的故事却充满了哀伤、悬疑的色彩,仿佛在请我们帮他一起解出谜底,所以我们听得都很仔细。
  • 可暮色正从窗口渐渐浸润开来
  • 要死还不容易吗?有本事你给我活下去!
  • 随后,他又把嚼烂的东西塞到弟弟的嘴里。见他这样喂,我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只觉得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
  • 我从水桶里舀了一杯水。她费力地抬起头,咂了一小口,用冷冰冰的手把我推开,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她望了望屋角的神像,又瞧了瞧我,嘴唇微微翕动,像是要挤出一丝笑意,长长的睫毛慢慢地盖住了眼睛。她的两肘紧贴在腰间,手慢慢地移向胸口和喉咙。
  • 活一辈子,还不都一样!管你是穷是富,谁也逃不了要进坟墓。我说得对不对啊,外婆?”
  • 母亲下葬后没几天,外公就对我说:“阿列克赛,你别像枚奖章似的老挂在我脖子上,这儿没你待的地方了,你还是去人间自谋生路吧……”就这样,我走向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