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家(《刺杀小说家》原著小说)

双雪涛

  • 这个世界如果有人在看小说集,就说明这个世界还没有糟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 我喜欢写小说,可能这是一种省力的怀念,让所有人成为我的虚构,而我非常胆怯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那会使所有意念中的精神塔楼都变成一件真实的黑色围裙,同时伴随着责任,世故和磨损,不太适合一个懦夫。
  • 我喜欢写小说,可能这是一种省力的怀念,让所有人成为我的虚构,而我非常胆怯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那会使所有意念中的精神塔楼都变成一件真实的黑色围裙,同时伴随着责任,世故和磨损,不太适合一个懦夫。

跷跷板

  • 刘一朵买了一盆仙人掌,放在花瓶旁边,像是一个自卑的胖子。
  • 确定关系之后,我想送个信物,既特别又不腐坏,如果有一天分手,让她还能记得我。
  • 手里拿着翻盖手机,看上去能接通不少人。
  • 屁股底下垫了尿不湿,头顶上挂着一只血袋,这边拉,这边灌,有点像小时候的数学题。
  • 我乐了,他没乐,他知道他说了个笑话,可是不乐,
  • 的肿瘤在肝脏,她告诉我是喝酒喝的,医生不让喝酒,赶忙学会了抽烟,
  • 我喜欢吃鱼,如果老婆能烧一手好鱼,可能这一辈子就能坚持下来。
  • 刘一朵罔顾医院的规定,正在抽烟,她推了我一把说,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说,真没听见,我打电话有时候你也没接。
  • 他的胸口在起伏,有时候突然吸进一大口气,好像要吞掉这个病房的空气一样,然后慢慢地,游丝一般地呼出来。
  • 我看着他的眼珠,一半在里头,一半在外头,好像随时能掉在地上。我说,甘沛元?
  •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痛快地喝点酒,让筋骨舒缓,然后一切就都清晰起来了。

光明堂

  • 疯子廖澄湖曾经画过一张艳粉街的地图,并且标明了大部分建筑的来历,地图是用钢笔所画,一丝不苟,远看像一片蓝海。
  • 夜晚待在家里,是极难熬的时光,窗户的缝隙里已经有了霜迹,炕是凉的,父亲穿着棉裤和棉鞋,歪在炕上喝酒,方桌上只有一只白梨,他小心地用小刀剜着,然后把刀横在嘴边,卷进梨去。
  • 雪没脚踝,乌云已散,阳光大好,路两旁矮房的房顶,都是平整的雪,看着憨厚可爱。
  • 缓步台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一个高挑的金发男人穿着长袍,怀里抱着一只羊羔。
  • 只是眼角的皱纹多,好像久叠的衣服。
  • 我身后那排大部分还空着,只坐了一个老太太,有七十岁,身上有些臭,把手里的一个薄册子贴在眼睛上读着。
  • 男子拿起麦克风说,今天我来时,外面的雪停了,我没骑自行车,用腿走了来,可是比往日骑车还要快,大家说却是为什么?有人喊到,是主让你行在雪上,用风推送你。男子说,是因为我搭了三哥的倒骑驴。
  • 林牧师说,您把肉体和灵魂搞混了,去看大夫吧,希望下次还能见到您。
  • 她说,我爸是舞蹈家。我说,我爸是工程师。姑鸟儿说,我爸和我妈去过美国演出,那时我还没出生。我没吱声,她又转了一个圈说,我妈回来了,我爸没回来,玩去了。
  • 人事代谢,你尤立于此。
  • 三姑不像我妈,我妈不打我,但是心里想啥我不知道。三姑嘴和手都厉害,但是想什么我知道,
  • 我们记她的好,从小到大,她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她也有这本事,她对人毫无保留,她吃亏她也甘愿,你还没习惯?我们就是跟着大溜儿,她活的是个自个儿,一直这样,各有各的命,难说哪个更好,你说是不是?
  • 三姑说,当你伸手召唤,就回答:我在这儿。南方远也不远,我没有家,我有这双腿,可以一直往南走。林牧师抱着箱子看着三姑,有那么几秒钟,我感觉他的眼睛变成了金色。最后他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向下个人走去。
  • 所有的屋檐上都有雪,蓬松洁白,可是路中间的雪已经黑了,雪已经不是雪,给踩成了冰和泥。
  • 当时因为悲伤的人挺多,所以也就没那么特别难受,你家死了男人,我家也死了,但是等事情过去,越想越受不了。
  • 一个人装疯,是不是也有点不对,或者说,装疯的人是不是也已经疯了?
  • 有时下了雨,沙子跟铁一样硬,他也打,手都肿起来,可是后来他再也没遇到抢劫他的人,就好像他们参透了他的内心,目睹了他把沙子装进麻袋的过程,然后机敏地避开了。
  • 概括来讲,老师喜欢单纯的学生,或者好,或者差,或者愿意读书,或者愿意打架,这样比较方便装进思维的抽屉里,柳丁的情况卡在当间,于是大部分老师便把他强行装进一个抽屉便于去管理。
  • 老赵蹲在校门口刷牙,他只穿了件单衣,还穿着塑料拖鞋,大脚趾翻着,水吐在地上,一会就冻成了冰。柳丁观察过他刷牙,他从来没看过刷牙这么使劲儿的人,把牙刷捅在嘴里,好像在掏什么,横竖飞快地运动,牙刷把儿都被他的大拇指压弯了。
  • 他妈有一只耳朵有点萎缩,比另一只小一圈,平时看不出来了,用头发挡着。
  • 那是秋天的傍晚,天色微暗,门房里还没开灯,碎煤散发出干燥的香味,暖烘烘的,有点让人气闷。一壶水开了,老赵把水壶提下来,给炉子盖上炉圈。柳丁说,我叫柳丁,我想跟你掰掰腕子。
  • 姥姥说,据说是讲什么上帝,她去年中风,脸歪了,听了之后,现在正道不少。柳丁说,你又没病,听那玩意干啥?姥姥看了他一眼说,我是没病,但是我老了,听听防一防。
  • 姥姥说,那时候比现在强,毛主席活着的时候是爱折腾,但是那时大家都一样,都穷,都难过,比较平衡。
  • 影子湖在艳粉街的中部,如果从天空中俯瞰,有点像暴风的眼,平静的中央。
  • 秋日的清晨,太阳还没完全出来,挺冷,风掠过湖边的枯草,直往柳丁的衣襟里钻。湖面还是那么大,石崖隐在微暝里若隐若现,湖面起了点细纹,但是总体还是安静的,跟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 老赵说,我刷牙快,但是没当过兵,我蹲过九年监狱。
  • 老赵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几十年前,我们国家谁也不怕,老美来了,打跑,老黑吃不上饭,我们自己饿着,给他们粮食。那时我们是个男人,现在我们是个娘们了,但是你自己,要做个男人。
  • 正是傍晚,天却黑了下来,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好像天上的兜漏了,雪花如同翻卷的睫毛,漫天飞舞
  • 人的路都是自己挑的,我是没后悔过,保不齐你会后悔。
  • 柳丁把刀放进书包里,从手里拿出一百块放在高低柜上,放下皮顶的耳子,推门走了出去。
  • 有人活着是吃饭睡觉,有人活着除了吃饭睡觉还为寻个究竟
  • 我没有家,我有这双腿,南方远也不远。
  • 冰水像攥紧的拳头一样攥着我,原来我的体力早就耗尽了,不知道是什么让我走到这里,此时我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一股暖流从后脊梁涌到全身各处,我打了个寒颤,然后就感觉到困意袭来,下沉,下沉,眼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只能感到重力和睡意。
  • 你保卫的是主席,我也有要保卫的人,人生很长,审判不是在此时,很久之后你回想,也许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没有必要的。鱼喝水也能长大,不用吃人。
  • 你保卫的是主席,我也有要保卫的人,人生很长,审判不是在此时,很久之后你回想,也许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没有必要的。鱼喝水也能长大,不用吃人。
  • 不知道为什么眼镜给我的感觉好像他非常想知道,但是又不是特别关心。
  • 眼镜:我就是有这个权力。不用问我在哪头,你只需要知道我永远正确。
  •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这个女孩儿正在呛水,变冷,身上的棉服被水浸透,然后沉到湖底,还有另一个男孩儿,他也一样。
  • 关于林牧师的故事都是他听布道听来的,他觉得林该死,因为林得到了宽恕。
  • 自以为没罪的人最可疑。
  • 也许我们推门进屋,就看见父亲歪在炕上,炉火温热,他已经睡熟,那我就应该下三碗,每碗都有鸡蛋和葱花。路途笔直,我拉起姑鸟儿手,沿着湖岸,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间距

  • 我那时没写出什么东西,每天就在这些饭局里瞎混,北京的饭局这样多,只要友善和善饮,就能一天不落地吃下去。
  • 疯马这种邻居就比较招人喜欢,沉默,专注,冬天的夜晚吃得满头大汗,让你觉得生也可恋,愿意多吃两口。
  • 弹道是生与死的分岔路,不过如果决定历史的是某种偶然,似乎难以把握剧作的意义。
  • 反正我给你一百五十万,那是一种什么鸟?我说,想不到就算了。物竞天择,有这种鸟一定有它的道理。
  • 我还得找两个闹药,北电的学生最好,没有署名,刺激我的中枢神经。还需要一个助理,先雇一个月,帮大家订早餐。最好是一个女的,那闹药找一个就好,助理也可以充当闹药,女闹药,比较适合男人的中枢神经。
  • 按照斯宾诺莎的说法,万物均渴望保持其自身的性质,在我看来,有一种性质即是避免贴在一起,保持某种间距,于是产生了引力和斥力。
  • 她怎么确立她的信仰,为之付出了多少,是否曾动摇过,是否动摇后又更为坚定,一个人去杀另一个人到底需要多少勇气?为了新世界去杀人,她如何说服自己?要知道,在我看,不正义的和平要比正义的战争要好,她怎么确定她打的是正义的战争?我说,你有什么想法
  • 妈妈,我想像花瓣一样一分为二。我说,为什么?他说,一瓣给你,照顾你,一瓣给我,想怎么活怎么活。
  • 把所有男女关系以爱情和非爱情区分之,是极不高级的行为。
  • 如果说有一种东西叫做雪花,那窗外下的就是雪花的边角料。
  • 年轻人没见过真的,于是爱慕赝品。
  • 柳飘飘说,可以死吗?我说,不可以,那是人生的结局,不是故事的结局。
  • 我说真的,虽然才见了两天,我挺喜欢你们的,都是差不多的废物是不是?
  • 总之时间分岔的基础是减少世界上的灵魂,减少不相干的人,即过去,现在,未来,肉身不同,灵魂共用,通过梦摆渡过去,梦类似水中央若隐若现的浮桥。
  • 关于我的一生,我以前不知道,现在全想起来了,以前得了形而上学的近视眼。
  •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黑漆漆中,我看见月球向我靠近过来,巨大昏黄,触手可及。我蹲坐在水边,是个小孩子,浑身瑟瑟发抖。潮汐退去,一条土桥从水中升起,我撒开腿跑在上面,跑了回去,跑进了一片市集,到处是飘荡的灯笼,到处是动听的歌声,声光凌乱,一时耳目不能自主。抬起头,看见疯马站在骑楼上,手托一个光圈看着我,我终于看清楚,那是月亮,月亮在他手心,光从指缝里射出来,如同一提小小的灯笼。

飞行家

  • 广场原是日本人修的,铺的大理石砖,据说是从阜新开山运来的大石,建好后日本人在广场放了一群鸽子,中国人第一天都给逮走,回家吃了。第二天广场上又放了一群鸽子,还有几个日本兵,端着枪看鸽子,中国人才知道鸽子是喂的,不是吃的。
  • 有人脑袋大,旁人一眼就看见,有人屁股圆,总不至于天天脱裤子给人看。
  • 河里游的扔马路上,一步也走不了。
  • 从太平天国说到十月革命,从十月革命说到义和团,从义和团说到延安整风,总之是用血的教训确信无产阶级的队伍里也藏着流氓,需要彻底地改造。
  • 要说无产者,他比高立宽更合格,只是没蹲过大狱,没跟市长通过信,但是他酒量大,不闹事,心灵手巧,也知道时局变了,就像发大水,虽然啥都没了,一地的泥巴,可也是新的机会
  • 李正道有点感动,也有点内疚,决心明天把兔子烤得好一些。
  • 一个人是哪块料,活着活着就会显露
  • 赵素英性格慢,高立宽性格急,结婚之前不知道,结婚之后才发现,实在太慢,两根电线杆子能走半个小时,你这边火上房了,她那边歪在炕头睡着了。
  • 北京的冬天不比家里,每天雾气昭昭,冻人不冻水,到了夜里从窗户缝里渗进一股阴冷,这啤酒喝得有点作妖,直打哆嗦,只好把自己深深地裹在被子里。
  • 梦见自己在高考的考场,政治题怎么想也想不出,伸脖子想看别人的,别人都离我很远,且用胳膊把卷子蒙住,急得我想把自己脑袋揪下来。
  • 我就怕她说这个,大学的学费是大姑给我拿的,毕业五年了,钱我一直没还,其实一共三万,想还也还了,不过她给我拿钱的时候说是给,没说是借,我就认为是一种捐献,欠的是情,不是钱。
  • 就让你来看看你奶,就你这么一个大孙子,你也就这么一个奶,哪天她死了,我跟你说,这么大岁数的人,放个屁都可能过去,到时你想见就得看照片了。她这么一说,我觉得难过,马上答应去
  • 我妈那双深红色的羊毛拖鞋摆在地上,已经瓢得不成样子,好像两只烤地瓜。
  • 我妈过去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听我爸说,我妈年轻时是个开心果,虽然有点任性,但是十分招人喜欢,梳着一条黝黑的大辫子,一打扑克就偷牌,见谁都笑。工厂倒闭之后,俩人自谋生路,我妈变得阴郁了一点,老房子被拆迁,住到郊外的棚户区去,我妈又阴郁了点,回迁之后,房子没有阳光,楼道无人清扫,楼上住着一些以打架斗殴为生的少年租客,直到父亲去世,这一重击,使我妈彻底变成一个阴郁的中年女人。
  • 上面贴满了小广告,像一张波普艺术的画。
  • 她的头发掉了一半,不是整个的一半,是间或的一半,挨着另一根头发的头发掉了,不过还是努力朝一边梳着,看着更显稀楞楞的。
  • 二姑沉吟了一会说,不该跳舞。我说,啥?二姑说,这辈子就让跳舞毁了。我说,不是烟囱?她拿起包子看了看,又放下说,烟囱是烟囱,跳舞是跳舞。年轻时跳舞,遇见你二姑夫,这是第一毁。上班后跳舞,跳了一宿,出了一身汗,直接去上班,让风扫了,钻进骨头缝,得了风湿病,这是第二毁。教会了你二姑夫,我跳不了,他一直跳,终于人跳没了,这是第三毁。这辈子就毁在跳舞上,
  • 过去就听说过个笔架山,退潮时露出条小路,可以直接行到海中的山上去,涨潮时小路被淹没,若是没回来就得困在山中。
  • 两只眼睛的睫毛足有一寸长,忽扇忽扇的,好像眉底落了两只蝴蝶。
  • 性格随了他妈,平时没声,书看了也说不出来,自己咂摸。
  • 高立宽心想,这小子跟他爸一样,爱往上走,迟早摔得惨。
  • 要说大部分的儿子,无论怎么努力,内心里总有个核心的部分,和父亲相连。就像影子,无论怎么歪歪斜斜,总是离不了本人的脚后跟。
  • 憋话比憋尿还难受,尿憋住实在不行可以尿裤兜子里,话憋不住也不能站起来喊出来。
  • 高旭光问,妈,那个李明奇能喝酒?赵素英说,能喝,你挪挪,这边晒。高旭光说,妈,我也想吃饺子。赵素英说,我专给你包了带虾仁儿的,一会给你端过来。高旭光说,三滴答酱油,四滴答醋
  • 高立宽说,怪不得五千米都没摔死你,原来是个鼓上蚤。
  • 李明奇的酒量有个限度,就是九两酒。九两酒之前,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九两酒到一斤半,逐步露出真心,想啥说啥。一斤半之后,一头栽倒,人事不省。
  • 高立宽知道报纸上写的一二三,李明奇知道报纸背后的四五六,高立宽的见识有一里地,李明奇的见识出了胡同,还能拐弯,一直看到山海关。
  • 度过一生并非漫步穿过田野
  • 后来二姑夫生意失败,听我妈讲,竟在家里准备放煤气自杀,放到一半,听见我爷爷哼哼要撒尿,就去给他接尿,泄了那股气,抱着我爷爷哭了一场,就继续活下去。
  • 有时候他用一只手将我抱起,说,真想把你卖了。我说,卖给谁家?他说,没想好,肯定是山区,吃不上馒头,不通路不通电,把你拴在绳子上推磨。旁的倒没什么,不通电就看不上动画片,我就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防止买家把我夺走。
  • 过去是事业,现在是爱好。事业挣钱,爱好花钱
  • 我说,是,我虽然念了大学,但是真的也是一塌糊涂,你知道有时候都是虚名,一个家里需要一个虚构的人
  • 李明奇说,降落伞只是个起点,我想造飞行器。
  • 他觉得婚姻生活是这么一种东西,当然孤独是很好的,不过发疯是不好的,婚姻也许也会使人发疯,不过是一种社会意义的疯癫,类似于一种沮丧和失望,而不是灵魂本质的分崩离析。
  • 就算李明奇最后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人生在世,折腾到死,也算知足。
  • 太阳还看不见,月亮还没有完全退去,只有淡蓝色的熹微。
  • 说你做哪行无所谓,只要有一百平以上市区里的房子,我父母看你的文身都觉得美丽。
  • 二姑却是真要捅死他,女人的情绪没有中间值,爱恋和杀心只在一线间。
  • 房证到手,顺利抬了钱,交了首付,可惜晚了几天,化妆品女孩儿非常守时,在这点上像德国人一样精确,过了期限,马上跟一个卖马自达车的初中同学好了,可见备胎已经备了不知多久,也许早已随身携带,买房云云只是借口。
  • 他的笑容是典型的抑郁症患者的笑容,无所谓的忧伤的笑容。
  • 他很熟悉银行的运作模式,只是对一些术语不太清楚,我马上明白他供职的讨债公司也是以同样的原理运作的。
  • 她说,你小时候,她从小手绢里拿钱给你买糖吃,你老嫌她抠,每次只拿一点点钱给你,现在她还用那个小手绢,想多给你买点糖,你已经不想要了。
  •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还有下半句。我说,下半句是啥?他说,劳动创造自由。
  • 寒气像冷酷的话语,从窗户缝里渗进来。
  • 老板说,杆也拿走吗?我哥说,也拿走。老板从吧台拿出一个黑色的杆盒,我哥把球杆拆开,放在杆盒里,夹在腋下,领着我走了。
  • 小时候我老从窗户向外望,最远就能看到这个院子。那时候老琢磨跑出去,现在一想,还是在那张小床上睡得最踏实。
  • 记住二姑夫一句话,做人要做拿破仑,就算最后让人关在岛上,这辈子也算有可说的东西。做不了拿破仑,也要做哥伦布,要一直往前走。做人要逆流而上,顺流而下只能找到垃圾堆。

北方化为乌有

  • 北京已变成空城,归家的人卸掉了这只巨兽的内脏。
  • 过去写不太长,可能跟一直用短句子有关系。
  • 她说,你这个故事里面有多少东西是真实的?他说,你这是外行话,永远不要问作家这样的问题。
  • 我不是说你抄袭,作为出版人,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两个互相没有看过对方书稿。
  • 今儿我们俩在一起喝酒,就是世上最亲的人,
  • 手放在桌子上,纹丝不动,那上面的关节,那连接肉的骨头,好像随着会拧成一把什么铁器。
  • 为什么要尊重你?我就是闲得无聊给你发了篇自己写的破玩意,我指着你能吃饱?我当个傻逼作家?把青春都烂在椅子上,然后到处舔出版人、评论家的屁股,还他妈的穷得叮当响?你家人没教你除夕夜打电话把人叫醒应该抽你大嘴巴?
  • 本来挺勇敢,现在要随波逐流?
  • 匕首/少年L/开枪的是人,提供子弹的却是上帝。
  • 此时他的绿色棋子,已经有半数进入到饶玲玲的本营,而饶玲玲的黄色棋子,昏昏欲睡,如一条长蛇,都在路上。
  • 我问你,你家有饺子吗?我来不为别的,过年想吃顿饺子,你有吗?刘泳说,速冻的行吗?女孩说,生的我都能吃一盖帘儿,就想这口了。
  • 黑眼圈如同刺青渗入肌肤。
  • 工厂完了,不但是工人完了,让他们干什么去,最主要的是,北方没有了,你明白吧,北方瓦解了。
  • 大部分窗子都瞎了,偶有几只灯笼亮着,好像哭红的眼睛。
  • 女孩对其中一个小姑娘说了什么,那姑娘把两支燃着的烟火递到她手里,她一手一个,展开双臂将其摇晃。火焰四处喷射,夜海浮动,不知要将她带往何处。

白鸟

  • 毕肖普是干吗的啊?我说,一个诗人。她说,我说她是干吗的啊?我说,死时在哈佛大学教书。
  • 失去的艺术不难掌握,如此多的事物似乎都,有意消失,因此失去它们并非灾祸。
  • 尊敬的小说家朋友,语文教师W十二年前,也就是您毕业一年后,在校门口被一个白衣男子领走了,从此杳无音信。据说有人在西安见过她,长发过腰,双眸闪亮,斜背长剑,一闪而过。若此事对您的职业有所帮助,也算是母校对您的寒酸的支持。祝好,不要再寄任何带字的东西来了。
  • 婚姻就是徒手爬楼,对吧,累了可以下去。
  • 海明威说过,阉割虽然对人、动物和书都是小手术,可影响是巨大的。
  • 我很高兴能够得奖,这是对我莫大的鼓励,就像在我很小的时候,老师会在我的作文底下画上一些波浪,意思是这两句写得好。这个奖就如同给我的人生底下画了一条波浪,说明我这几年干得还不错,这本小说也算站住了。
  • 就这样吧,奖杯还给你们,下次可能要更谨慎一些,不要把奖颁给一个速记员。一个伟大的作家是不会有时间站在这里的。
  • 脾气大,爱说理,极美丽,特简单,有蓝色的温柔和洁白的欲念。

刺杀小说家

  • 紧紧关着,结婚照上的夫妻一样靠在一起。我在心里打了个比方。
  • 走廊好像宇宙飞船的航道一样长,不知道这两扇门是终点还是起点,另一头又通向哪里。
  • 每当我觉得要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我就去看别人的脖子,无论是多么难看的脖子,都有柔和的曲线可以让人略微放松一会。
  • “所以为了您的安全,请您说话尽量切中要点,有一说一,如果再这么绕圈子,我一时控制不住,跳过去掐死阁下也说不定,我的意思您明白了吧?”我盯着他的脖子说。
  • “想用这笔钱去北极看北极熊。非去不可。”
  • 就是去杀的时候,也许才会有灵感,毕竟杀一个人不是什么清空别人存款账户那么简单的事情,无论怎么谋划,到了真正动手的时候,可能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
  •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跑去杀掉的,哪怕是会得到一大笔钱,哪怕是可以就此去北极看熊,也一定要问清楚才好。
  • 所有事后认为并不是完全明智的选择,在事前都是必须的
  • 确实是小说家。一个以写小说为生的人,虽然生活得不怎么顺利,毫无名气,一篇小说也没有发表过,和所谓的文学圈子几乎没有联系,可是写小说的能力相当好,而且不论困顿与否,一心想把小说写下去,所以我们称之为小说家。
  • 说起心结的来由,似乎有几个人需要记恨,可是仔细推敲,又不知道具体是谁,或者说,如果知道是谁,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 虽然在我看来无论多么玄虚的事情,内在一定有现实主义的规律在推动,只是我们没有找到那个规律才觉得玄虚。
  • 与其说去寻找此事运作的机制,还不如把源头消灭掉。
  • 天平两端的东西一模一样,陌生人的生命,只不过其中一个上面又放了一笔钱上去,现在是这样的情况。
  • 因为灭口这种事情一旦做起来,就会漫无止境,非得一直灭下去不可,所以老伯的意思是到你为止,你可以带着这个秘密活下去。
  • 吃掉能够高飞的东西在他心里是多少有些问题的事情。
  • 到他的家里把他杀死,割下首级放在包袱里(因为只有一个包袱,所以到时候恐怕要把烧饼挪到身上,沾了血的烧饼又腥又潮,肯定没法吃的)
  • 耕田也耕不直了,经常一耕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一直耕到对面的山上,
  • 买不起大牲口,妈妈就把自己当成大牲口来用。
  • 久藏吹灭了油灯,妈妈马上变成了黑黢黢一团,散发着特殊的气味,那气味很重,重得好像能听到声音。
  • 可是老百姓都觉得赤发鬼是对的,京城早就应该变一变了,赤发鬼才是真正的好汉,所以你爸他们没有成功。
  • 打开窗户,放秃鹰进来,秃鹰刚刚落在妈妈的胸口,他抬手一刀,把秃鹰的脑袋砍了下来。
  • 我忽然明白,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小说家和老伯只能留下一个的问题,而是我和小说家两个人,只能留下一个。
  • 其鞋之丑,与身上颜色之不协调,好像是偷的别人的鞋。
  • 那时的自己和现在比起来,不讲道理。
  • 你呢,有没有像我这样的经历,从一个正常人突然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好像月亮突然失去地球的感觉。”
  • 还没到非得把自己除掉的程度,只是不想活的念头会经常浮现,而且现在的我,想去北极看北极熊
  •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周遭的东西开始模糊不清,生锈的球门,破烂的球网,踢球的学生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操场,裸露着昏黄的灰尘。
  • 我自己知道,远比着魔严重,人生可能要就此反转了,本来是顺着阶梯向上爬来着,突然掉进了一口井里,不是不能出来,而是再也不想出来了,或者说,甘愿过井下的生活,其他事情都了无意义。我要做这件事,我的一生只能做这件事,我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也许你不相信,我听见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跟我说话,你这个人到了这个时候,只能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存在了,你被选中了,别无选择了。我真的听见了这个声音,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只好这么做。
  • 你的脑袋出了问题,可还在活着,想去北极看熊,所谓熊这样的动物,即使生活在北极,看上一眼,也会觉得温暖吧,不管之后如何,你总还是抱有希望的脑袋出了问题的人。
  • “字画干什么用?” “有人说如果有一天仗不打了,这些字画就能换好多东西,比金子还值钱。而且越是死人的东西越值钱,活人的不值钱。所以他们就开始杀我们了。我们死光了,字画就变成了死人的东西了,谁也画不出来了。”
  • “我们七区的人,家里都挂画,虽然快要死光了,画还是挂着,很多人就是死在画前面的。”
  •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好像有人把京城当做鼓,用力捶着。
  • 在我看来,小说这东西除去技巧不说,涉及的主要事情是真实和虚假的问题,而不是其他问题。
  • “一年里有这么一天,不能出门,不能打仗,不能喝酒吃荤,爸爸妈妈也不能睡在一张床上。如果违反了,是要杀掉全家的。所以刚才那些人不是不想找到我们,是要赶紧赶回家去斋戒。”
  • “我的家我自己背着呢。”小橘子用手拍了拍背后的包袱,“你的家在哪?”
  • 久藏把小橘子的手捏了捏,泥一样软,雪一样冰,扭头去看,一双眸子钢刀一样亮着,映着他的一张污脸。
  • 佛堂正中,一尊硕大的泥佛,久藏和小橘子站在他面前,好像一对走失的蝼蚁。
  • “阿弥陀佛,赤发鬼就是我,我就是赤发鬼,赤发鬼不可能不是我,我除了赤发鬼谁也不是,明白了吗?”
  • 阿弥陀佛,是死了些人,流了些血,世间万物有什么东西是没有代价的呢?想要永久的自由,想要无穷无尽的金子,这十几年的代价不算大,小姑娘,秩序就要建立起来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你,正可以享用他们留下的果实。
  • 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理智又能如何呢?这世界上到底是理性害死的人多,还是感性害死的人多呢?恐怕谁也说不准吧。
  •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扁盒,拧开盖子,磕了粗粗一条碎烟叶在卷烟纸上。伸舌头舔湿了烟纸的一角,然后结结实实卷上,在一头拈出一个纸阄,扯下,露出金黄色的烟叶,然后把另一头递在我手里。
  • 月光正好,好像月亮今天是头一天绕着地球旋转一样。
  • 不知道妻子现在怎么样,孩子丢了,我也丢了,估计是很难熬的生活。有没有其他人进入她的生活呢?成为她的依靠。如果有的话,是好事吧,每个人都有权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 突然有一天,小橘子学会了笑,她在妻子的怀里看着我,用手指着我的脸,笑了,说:pia。然后更加娴熟地笑了起来,pia。我正要去上班,穿着妻子早上熨好的西装,眼泪流了下来。妻子说,怎么了你?我摇摇头说:走了。推开门走到街上,看着清晨的街道,我想,愿意一辈子为你们奋斗。一辈子为你们奋斗。
  • 我向着自己的方向一直走过去,不管烟囱上的乌鸦是不是在看我。
  • 回家的路很远,他走得并不着急,妈妈会一直在那里等他。 所以他并不着急。

宽吻

  • 但是她那么年轻,应当醉得更晚些。
  • 她身材瘦小,皮肤雪白,却不那么紧致,好像铺满细沙的海滩,踩上去可以留下脚印。
  • 我见过大约一千个这样的学生,如同误入课堂的鱼,从我的课堂游出去,他们就会马上忘记我说的话,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话题,一条微博,或者用手机摇到了附近的某个人。世界上有太多值得年轻人关注的事情,他们不大会关心蜂蜜饼和小夜子,至少不会当真。
  • 教学楼底下是一片整齐的草地,一个工人正驾着红色的除草机工作,轰鸣声如倦懈的下午一样催人入睡,没有内容,不知所终。
  • 每当我戴上耳机写作的时候,就好像漂浮于海洋,没人搭救我,充满了危险,有时身边有鲨鱼游弋,天上的飞鸟也会时不时飞下啄我的眼睛,但是只有这时,我属于我自己,拥有太阳和风,洋流通过我的身体,无论是漂向赤道还是北极,都不会让我恐惧。
  • 走进海洋馆的入口,就看见海豹,大多沉在水底,似乎昨晚熬了夜。
  • 它们还会唱歌,声音之尖利,超过想象,好像火车的汽笛,我怀疑这样高亢,是因为大海空旷,在这里听,着实有些刺耳。
  • 很难想象,在海洋馆里会有一个看起来这么干燥的人。
  • 在路上,我给李巍发了条信息:睡了吗?她没有回。我又发了一条,今天我认识了一只叫海子的海豚,两米长,两百公斤,但是其实是个小孩子。她也没有回。我核对了一下明天要用的教案,明天要讲《奥康纳的天惠时刻》,或者也可以叫《奥康纳的绝望》。
  • 对于生存她已丧失了希望,可对什么东西,依然怀有希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不太清楚,但是一定极为重要。
  • 我打开邮箱查看邮件,那个女生给我发了两篇小说,都不好,十分做作,充满了无谓的比喻,有一些不错的见地,但是和小说没有关系。
  • 因为这个节目,它会活着,然后一次次把我救起,即使它知道这是假的,它也会担心,担心另一只海豚搞砸。所以它会相信这个节目是真的,然后等待每天救我。

终点

  • 下一站就是终点。 终点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