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帝国的财政密码
郭建龙
前言 一部新视角下的中国财政史诗
- 但所有的改革始终没有办法触及中国经济的三大底线,这就是:国有企业不放弃、公有土地制度不触及,以及政府控制发钞权为代表的金融体系。
中国历史的财政逻辑
- 节度使的设置,破坏了正常的官僚制度,无法产生有效的制衡,使得节度使反而大权在握,有力量反抗中央,并最终导致了安史之乱。
集权财政的三大周期
- 中国集权时代的第三周期从辽金出现萌芽,在元代继续发展,到了明清两代,则形成了稳定的模式。这个周期的特征是:土地制度重回私有制,官僚制度上建立起了具有无限控制力的集权模式,并依靠封锁人们的求知欲,形成了巨大的稳定性。
引子 汉武帝:两千年帝国财政的教科书
- 汉代建立的中央集权模式,带来了一个无解的困境:中央政府要维稳,就必须多收税;要多收税,就必须建立国有企业和金融垄断,而这势必影响到经济的发展;经济发展停滞后,又反过来影响政府维稳,从而造成王朝的垮台。
一场影响中国两千年财政制度的战役
- 马邑之战显得异常平淡,双方甚至没有实质性的接触,但它却成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牌,产生的连锁反应导致了一场影响中国财政的大变局。
- 而战争给人口众多的汉帝国带来的影响,则是帝国财政的崩溃。为了应付战争带来的财政危机,汉武帝不得不放弃了汉初宽松的财政税收制度,另辟财源。于是,一整套国家垄断、国家干预经济的制度被建立起来,这套财政制度延续了两千年,直到今天仍然存在。
汉初的自由经济时代
- 尽管社会经济繁荣,可一旦出现了持续的异常情况,需要动用预算外的大额开支,就会立即出现财政紧张的情况,而财政的紧张最终会通过政权的力量破坏繁荣,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古代的盛世都无法持续的原因之一。
战争:名将之福,财政之灾
- 如果换个角度,从财政角度去观察,就会发现战争有巨大的破坏性,所谓“名将之福,财政之灾”。
疯狂地卖爵,乱套的货币
- 到这时,国家垄断制度已经呼之欲出。汉武帝最终找到的出路是:如果要获得无限制的收入,就必须把政府变成一家庞大的企业,这家企业唯一的任务就是为政府创造利润,政府想要多少,就供应多少。这就是官营垄断之源。这个办法也终于影响了未来两千多年中国的经济和财政的走势。
解决财政危机,求助盐铁官营
- 在任何一个政治侵蚀民间经济的时代,总会有一批原本成长于民间的商人把准了脉,跳出来要求被政府收编,希望用财产换取政府的保护,并在保护伞下谋取更大的发展。
干预经济,必用酷吏
- 所谓平准,是指在地方上兴建平准仓,当本地丰收时,政府就收购粮食放入平准仓库;到了本地出现灾害缺粮时,政府再把仓里的粮食拿出来接济社会。但接济不是免费的,而是采取一个低于市价、高于收购价的中间价,这个价格既可以保证政府盈利,又保证民间获得较为平价的粮食。这就像水库对水位的调节一样,丰水期蓄水,枯水期放水。
消失的小政府
- 在日后的历史中,我们还会看到无数次权力的内廷化。当皇帝觉得现有的机构不能领会他的意图,对他形成羁绊时,就会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新机构来掌管权力。这种对原来官僚架构的破坏,令政权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也造成了大量的冗余官员。政权的不稳定,以及官僚机构的烦冗,甚至成为整个王朝的绝症。
统一的代价?
- 在大一统帝国下,人民享有无数的好处:迁徙的便利,市场的庞大,和平带来的飞速发展……为了获得这一切,我们必须承担一部分集权之恶,养活一个日益庞大的官僚体系。为了养活这个体系,又必须忍受政府垄断资源的存在。这就是“必要的恶”理论。
第一章 秦代:中央帝国的诞生
- 秦代灭亡的原因跟“仁义”毫无关系,而是亡于战争财政所带来的巨大社会成本。
楚汉相争:一道岔路口的选择题
- 要建立统一的国家,需要经历两个步骤。第一步,用军队进行武力征服;第二步,用文官进行政治征服,建立统一的制度。不管是波斯帝国还是亚历山大帝国,都完成了军事征服,却无法完成政治征服。
- 按照古人的观念,如果没有战争和灾荒的侵扰,连年丰收,人们劳作三年,就能够积攒下一年的余粮。当丰收了九个年头,积攒下三年余粮,就称为“登”,意味着五谷丰登;如果好年景维持了十八个年头,有了六年的余粮,就称为“平”,意味着和平稳定;如果积攒了九年的余粮,就称为“泰平”。所以天下太平需要二十七年的和平时光才能获得。
第二章 汉代:皇帝的财政僵局
- 在一个集权社会中,财政扩张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朝代初期能够做到小财政和小政府,但随着官僚数量的膨胀、政府职能的扩张,对于财政收入的需求会越来越大,最终压垮民间经济。
汉武帝:不可避免的财政扩张
- 因为现代的人们已经逐渐明白了,大一统中央集权帝国的死穴,就在于不可避免的财政扩张。
第三章 一个幻想家的财政实验
- 王莽改革的核心包括三个方面:土地所有制改革、货币制度改革,以及加强政府垄断。
过于平静的改朝换代
- 公元前33年,汉宣帝的儿子汉元帝去世,成帝即位。元帝的皇后王政君成为帝国命运的主宰者。她先后任命四个兄弟王凤、王音、王商、王根为大司马大将军。王根去职后,她又在王家的孙辈里找到了王莽来担任大司马大将军一职。
- 三召三辞,甚至五召五辞,也成了此后的标准程序,在历次权臣主持的禅让活动中屡屡上演。
- 在大多数官员以冷静和功利的眼光看待王莽代汉的同时,这位新皇帝却有着一批狂热的粉丝。这些粉丝的数量有限,却掌握着一大半的舆论和话语权。正是他们将王莽捧上了天,也正是他们的狂热诱导着王莽进行改革。
这些狂热分子就是当时的儒家知识分子。
回归古代:西汉末年的儒家暗流
- 当王莽改革失败后,大儒们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绝口不提这段书生乱政的历史,继续充当后世执政者的犬马。人们将社会的乱套都归罪于王莽,反而忘记了当初社会舆论的推动作用。于是,王莽就作为著名的乱臣贼子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 不管是谁,在什么时代,在执行全局性的改革过程中,仅仅依靠下达法令是不行的。在如此广大的疆土内,如果缺乏有条不紊的规划,以及巨大的执行力,如此大规模的改革必然会引起极大的混乱。
第四章 穿越朝代的制度惰性
- 东汉末年,由于财政无法满足维稳的需要,皇帝建立了一个新的官职:州牧。州牧是一个集军政、民政、监察于一体的官职,州牧一诞生,就是一个独立于中央政府,最终会瓦解中央政府的官职。东汉也是从这时,进入了解体的节奏。
当皇权受到抵制
- 人们习惯上认为,一个朝代的建立,就意味着制度的重建。但实际上,从秦始皇统一到公元1949年,中国只有三次重建制度的机会。[插图]每一次重建后的制度,都经过了许多代人的努力才逐渐完善,而它的解体则更加漫长。
- 司马直只得从京城出发前往钜鹿,在到达黄河边的孟津关时,他给皇帝上书,极力申诉当时的弊端,并预言如果继续这么做,必然引起巨大的灾祸。随后,他吞药自杀。司马直成为少有的被逼当官而自杀的人。
- 为了不打仗,东汉政府每年向匈奴的南单于提供一亿零九十万钱币,再向西域提供七千四百八十万钱币。[插图]给北方蛮族的钱大约占了财政收入(约七十亿)[插图]的百分之二点五。
- 但是,人们没有意识到,桓灵时期的局面实际在前朝就已经注定了。当正规的财政系统被破坏,政府就已经变得低效、无法运转了,哪怕换成是光武帝、明帝或者章帝,也没有办法挽回局面了。
- 灵帝的改革很像后来唐玄宗的改革。灵帝创造了州牧这个军阀集团,玄宗则创造了节度使。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因为行政效率低下、财政开支分散(或者不足),无法满足军事需要,所以,必须在地方上安排一个掌管一切的官员,统一管理财政,形成合力。
第五章 魏晋南北朝:战争时期的财政竞争
- 在势均力敌的战争中,获胜的一方往往是财政组织最出色的一方。
三国:财政为王
- 战乱时期,最擅长筹措军费的人,就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 由于耕田需要水利灌溉,曹魏时代也成为中国历史上一个大兴水利的时代。可以说,中国人对于水利的钟爱,从东汉起步,到曹魏时代达到一个小高峰,之后延续到晋、南朝,到隋炀帝时代达到另一个高峰。
- 由于曹魏所在的中原是汉末战争的主要战场,原来的社会结构已经被战争破坏了大部分。中央政府在重建制度时,乘机将权力收紧,曹魏也是以武力打天下,弹压了许多地方豪族。这两个因素决定了曹魏的行政效率比东吴和蜀汉的都要高很多。
- 禅让得来的政权之所以短命,原因在于新政权虽然继承了前朝的统治权,却也继承了前朝政权积累下的诸多毛病。政权内部结构盘根错节,形成了巨大的惯性,皇帝束手无策。这样的政权不可能重新设计政治和经济制度,只能在前朝的基础上做些许的改变。政权只能是维持式的,而不是革新式的。哪怕如司马炎这样有心改革的人,最终也会发现一切只是徒劳而已。
- 对户籍的整理称为“土断”
- 这项改革的实质是:由于政府永远查不清土地,干脆不查了,改换成更为简洁的以人口征税的方式,便于管理。在后来的唐代、明代,皇帝由于查不清人口的多少,只能把所有的税收都摊入土地之中,而在晋代正好相反,人口可以查清,土地却更加困难。
- 从秦到南朝,帝国的财政系统一直保持着延续性。秦代和汉代初期是试验期,几位皇帝在试着建立一种新式的庞大帝国。在以前,人们甚至不敢想象能在这么大的疆域内维持统一和繁荣。但经过几代人的尝试,到汉景帝时期,帝国不仅存在,而且繁荣。
然而武帝却发现了一个大一统帝国的巨大缺陷:当产生战争等大的开支项目时,帝国的财政无法支持如此庞大的开销。他试图引入一套国有垄断体系来解决这个问题。这个办法奏效了,却给帝国带来了更致命的新问题。由于垄断体系的约束,社会永远不可能得到健康的发展,而官僚体系在参与了经济的具体运行后,社会经济变得庞杂和混乱。当权力与经济勾结时,社会的结块和硬化再次损害了帝国的财政。
第六章 唐德宗:吝啬皇帝的感慨悲歌
- 当中央王朝从和平走向战乱时,首先乱套的是财政系统。一旦财政系统乱套,即便是皇帝也会变成可怜虫。
当皇帝出逃时
- 德宗执政时,已经是“安史之乱”的藩镇割据时期,中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藩镇(节度使),他们手握兵权,争夺地盘,中央政府处于半失控状态。
- 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将整个国家带往了灾难之中。“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这是中国历史上皇帝最深刻的自责。
- 代宗的改革重点落在两个方面:加强专卖制度,加强对土地税的开发。
- 第二,中央政府虽然收不到钱,但人民缴的税并不低。由于藩镇割据,加上地方的州县吏治恶化,这些机构截留了太多的税收,民间被压榨得很厉害,但中央政府并不了解民间经济的苦楚。第三,藩镇虽然不愿将正规的税收交给中央,却又乐意为中央政府提供额外的“上贡”。这就像老板不愿意给职工涨薪水,却喜欢时不时发奖金一样。各种名目的月供、年供源源不断地送往长安。“上贡”对于藩镇是有好处的,因为每上一笔贡,藩镇都会以此为借口向民间进行一次额外的摊派,多一个名目收钱,最终民间要承受几倍的代价。虽然皇帝知道财政
- 政府讲道理时只在它缺乏税收时,而讲道理的唯一方式就是加税。
第七章 一千多年前的土地革命
- 北魏土地革命的核心是分地。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由政府分配一块土地,到他死后,由政府回收土地。这实际上是一种公有制,农民只有使用权,没有继承权。
北魏太后的政策与爱情
- 一位名为李冲的官员时任内秘书令、南部给事中,上表提出了建议:如果要顺利推进一系列的改革,那么首先要建立起社会基层组织,在县以下设立三级村民机构,由这些机构负责基层的户籍和税收管理。
- 北方摆脱了汉代之后长达八百年的制度累赘,可以不背历史包袱地重新设计一套新制度,轻装上阵。
- 从制度意义上看,冯太后的功劳远远超过唐太宗,是从北朝到南宋这一千年里,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第一人。
- 资源的错配使得一方雄心勃勃,而另一方却饿着肚子。这提醒人们,在集权帝国时代,高效的征税机构貌似实现了公平,但很可能意味着普遍的贫穷,因为当税都被政府拿走之后,留给老百姓的,只剩下劳苦和饥饿。
第八章 唐代:最简单的财政,最复杂的问题
- 由于财政收入不足,唐代采取一种奇特的养官制度:自我经营模式。皇帝拨给各个政府机关一定的土地和货币,要求各个政府将土地出租,将货币放贷,把收上来的地租和贷款利息作为办公经费使用。这些土地和货币分别叫作公廨田和公廨钱。
被高估的行政效率
- 整体而言,太宗有意限制了战争的规模,避免军事开支的失控,以发展经济为首要目标。
- 对方采取了紧缩防守的策略,依靠冬天的天气击退了唐太宗。
- 总结起来,从北魏到唐代的土地公有制和分配制度之所以失败,源于它本身固有的巨大缺陷。在任何朝代,如此大规模的土地公有制,都无法长期维持下去,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农民将土地占为己有,或者土地进入地下市场,流入权贵的手中,政府无法收回土地。
- 唐高祖理想中的政府部门就是一个个的企业,每个企业用经营获利来维持行政运转,这很类似于现代中国采取的政企合一模式,政府就是企业,每一级政府都负有赚钱的使命。
- 唐代的京师东西长十八里一百五十步,南北长十五里一百七十五步。南北十四条街,东西十一条街,这些街道纵横,将城区分成了一百零八坊。城市共有两个大市场。皇城在城市的西北角,称为西内。皇城的东北方向则是著名的大明宫,称为东内,高宗在位时已经把大明宫当作了主要的居住场所。后来,玄宗在位时又在大明宫的南面设立兴庆宫,称为南内。京师城外的北面是禁苑。苑城东西二十七里,南北三十里,东至灞水,西连汉代的长安城,南靠京师,北枕渭水。
- 武后的选择也显示了长安的窘迫地位:从西周时期,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就是最繁华的所在,但到了唐代,随着经济的进一步发展,长安已经变成了西北一隅,在经济上丧失了重要性。但是,由于它在政治上仍然是首都,政府必须利用行政手段大量向长安输血,这给政府造成了巨大的财政负担。
- 这样,唐玄宗的身边就围绕着两个集团:贤相集团与聚敛集团。皇帝需要前者帮助他治理国家、抚慰人民,又需要后一种人帮助他寻找财源。这两个集团从皇帝上台之始就并存着。
天宝变乱的财政之谜
- “三武一宗”灭佛的理由只有一个:财政。[插图]他们在意的不是佛经对错,而是三样东西:一是佛寺的人力资源。每个寺庙都充斥着年轻力壮的和尚,但他们不仅不劳动,还不纳税和服劳役,政府早就想打他们的主意。二是佛寺的土地。根据传统,佛寺的土地都是免税的。当政府的征税过于严苛时,人们甚至把土地先送给寺庙,再变成寺庙土地的租户,得到的收入反而比拥有土地更划算。但政府却因此少了许多收入。三是佛寺的铜像。在唐代后期,由于政府垄断经营铸币,既缺乏铜也缺乏钱,而佛寺里有大量的铜像可以用来铸钱。
第九章 宋代:改革之殇
- 庆历新政与王安石变法一样,目的都是解决政府财政不足的问题,说具体一点,就是“三冗问题”:冗员、冗兵、冗费。范仲淹的出发点是:既然财政收入无法增加,就减少财政开支。通过整顿官僚制度,减少官员和士兵数量,提升士兵战斗力,从而达到节省财政的目的。
岳阳楼上叹革新
- 《灵乌赋》中“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 宋代财政收入的计算单位很特别。在收税时,主要收的是金、银、钱、帛、粟等,金银以两为单位,钱以贯(一千钱)为单位,帛以匹为单位,粟以石为单位。在统计时,政府不是把所有贡品折算成货币,而只是将各种物品的数量简单相加,算出一个总数。各省的财政数字中包含了所有的税收,但人们无法折算,只能进行大体的比较。
- 这种循环说明,军队的战斗力与军费开支之间的关系是一个长期无解的难题,要么战斗力低,要么军费高,即便暂时能找到一个平衡点,也无法长期保持。
- 宋代的这种做法一直流传到现在,即便盐税在现在的政府收入中已经占比很小。直到2014年,政府才取消了盐业专卖。
- 范祥的改革让皇帝尝到了甜头,也看到了官卖制度可以带来很大的收益。宋代对盐业源头的垄断,就好像现代对于土地的垄断一样,会产生令人瞠目结舌的收益。现代的地方政府仅仅依靠卖地就能获得一半以上的财政收入,有的地方甚至可以达到百分之六七十,如果把土地抵押带来的金融效益计算在内,有的地方甚至能达到百分之八九十。而宋代将盐业票券化之后,也有着类似的效果。
- 冗吏耗于上,冗兵耗于下,此所以尽取山泽之利而不能足也。夫山泽之利,与民共之。自汉以来,取为国用,不可弃也,然亦不可尽也。方今可谓尽矣。[插图]
- 这个主线的唯一问题是:只要政府参与了具体的经济运营,整个市场的效率必然降低,从而造成经济的衰退。至于政府的财政增收,这的确可以做到,但这是以民间的损失为代价的。在王安石看来,这是一个把饼做大的变革,但实际上却是一场分饼大战,政府分得多了,民间必然分得少。只有理解了这一点,才能从更深层次上理解熙宁变法的失败。
第十章 纸币:温水煮青蛙的游戏
- 宋代为世界金融史贡献了最早的纸币:交子。但宋代也为世界金融史贡献了另一大奇观:恶性通货膨胀。纸币造成的恶性通胀,源头都可以追溯到宋代,一直到现代仍然是各国政府敛财的主要手段之一。
纸币猛于虎
- 只要存在纸币的垄断发行,政府利用纸币补贴财政就是一种天然的行为,不管人们如何防范都没有办法制止。当财政收支出现不平衡时,只要开动印钞机就可以解决问题,这种诱惑谁也无法抵挡。
- 陕西则是战争的主要后方。到了宋仁宗时期,为了应付经费的不足,朝廷考虑采用四川的方法,铸造一批铁钱投向市场,将陕西从铜钱区变成铜铁钱混合使用区域
- 欧阳修的结论是经过细致考察后得出的。但这个结论可以引起人们的称赞,却不会引来皇帝的实际行动。当财政吃紧时,政府几乎不可能放弃任何一笔收入。
- 到这时,四川的民间力量开始苏醒,创造性地发明了纸币,来解决铁钱难题。
- 在发行凭证时,私人钱庄突然发现可以偷偷地多发行几张,供自己使用,这多发的凭证并没有人存钱,是虚发行的,没有准备金。只要人们不同时都来兑换,就不会有露馅的风险。
但是,当所有的钱庄都偷偷增加发行量,风险就产生了:总会有不谨慎的钱庄发行过度,到最后无法兑现。只要有一张票据没有兑现,其他持有票据的人听说了,就会赶快前来兑钱,这时就会发生挤兑行为,让市场出现混乱。
- 从世界的经验看,只要纸币与硬通货挂钩,就必然产生通货膨胀。许多政府就依靠印钞票制造通胀,从社会的手中夺取财富。
第十一章 金融大崩溃
- 蔡京的敛财手段包括:第一,将纸币从四川引向全国,发明一种叫作钱引的货币在全国大部分地区推行;第二,加大食盐的票据化,把盐票当作第二货币使用。
能臣蔡京的金融投机
- 蔡京的做法是中国政府第一次利用现代金融工具从民间抽取巨额利润的尝试。交子、钱引、盐钞、茶引,层出不穷的纸片将社会财富从民间送到了政府手中。这些纸片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致人们都反应不过来,没有能力做任何的反抗,最终被政府剥夺干净。
- 他的支持者中不乏赫赫有名之人,如著名的词人陆游、辛弃疾,以及大思想家叶适等人。
- 南宋人把陪都杭州称为“行在所”,为了表示简朴和非正式,皇帝的宫殿也比北宋的京师汴州简单很多。这里也仿照汴州起了很多殿名,比如垂拱、大庆、文德、紫宸、祥曦、集英等,但是,这六个名字其实指向的都是同一个大殿,只是根据不同的事情换一下名称而已。
- 皇帝开始用现钱回购一部分超发的会子。两年后,会子正式采用了和当年交子类似的方法,分界发行。从这时起,会子正式成为南宋的主币。
- 这就牵扯到了另一个秘密:政府发行纸币非常容易,但回收纸币却困难重重。
- 政府就在“财政困难——疯狂印钞——恶性通胀——朝廷感到害怕——想办法回收纸币——发行新纸币,强行以折价收兑旧纸币”的套路中不断循环。
- 按照规定,在自愿的原则下,回买公田政策只购买大土地主多余的土地,不涉及中小土地主,尽量减少对民间的强迫。但由于政府从财政角度考虑问题,势必有指标的要求。官员们为了完成指标,只能向民间摊派,结果到最后,变成每家每户除了二百亩豁免之外,其余的土地都要卖三分之一给政府,其做法和摊派购买粮食时是一样的。后来,当指标催得紧时,干脆连百亩之家都被逼卖地了。政府原本想通过富户筹款,却变成了一次不幸的全民运动,整个社会根基受到了动摇。
第十二章 元代:大蒙古的财政危机
- 元代末年,雄心勃勃的丞相脱脱为了振兴大元王朝,开始了规模巨大的改革。他的改革核心是:利用政府的权威,通过政府花钱的方式,来带动经济发展。这是元代版本的“四万亿”。
宰相脱脱:蒙古人的凯恩斯
- 到了武宗孙子元顺帝统治时,伯颜更是通过杀害其他大臣独揽大权,天下人只知有伯颜,不知有皇帝。他推行非汉化政策,重用蒙古人和色目人,甚至提出要将汉族的大姓灭绝,防止他们的反抗。
- 这个元代凯恩斯主义的故事,显示出集权式政府的困境:为了筹措建设资金,仅仅依靠普通的税收不能满足需要,还要依靠金融手段。但最终毁掉社会经济的,往往是政府过于野心勃勃的金融扩张。
- 所谓两面官制,指的是皇帝在不同的地区实行不同的制度。在游牧区实行游牧民族的法制,而在农耕区,则采用宋代的农耕社会制度;其官僚系统也分成了主管游牧民族的北面官和主管农耕社会的南面官;而在军事上则以北面官为主,南面官主要负责民政。
- 所谓钞本银,就是准备金。政府如果发行纸钞,就必须有真金白银做后盾,当人民手中拿着纸钞,必须有一定的银子做保证。
- 但由于他在民族政策上是个守旧派,他赞成加强民族区隔,取消科考,避免蒙古人的进一步汉化。这使得社会矛盾更加激化,经济措施也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 这次失败的开凿仍然反映出脱脱的经济发展思路:利用一定的大工程来解决帝国的根本问题,扭转经济颓势。
- 脱脱的例子提供的教训是:一个富有进取心的政府往往会大手大脚花钱,大手大脚花钱导致它必须尽可能地捞钱,捞钱最简单的方法是加税和印发纸钞,这些最终导致经济衰退甚至崩溃。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朝代中期,导致的是经济抑制和社会衰落,而如果发生在朝代末期,就是直接的崩溃。这与个人的人格和人品无关。
第十三章 明代:最严密的集权皇朝
- 民间为了避免通胀,不接受政府发行的纸币,而是自觉采用白银作为货币。白银的采用是民间自发抵制政府掠夺的行为,纸币被抛弃后,由于政府缺乏制造通胀的能力,明代反而成了金融秩序最稳定的朝代之一。
玩不转钞票的皇帝
- 结果,明代政府虽然失去了一张财政王牌,却出乎意料地有了新的收获:由于民间金融系统脱离了政府摆布,变得更加健壮,反而使明代经济更加经得起政府的折腾。不管是外敌的入侵,还是内政的败坏,二者对于民间经济的破坏力都大大下降。银本位制保护了民间的繁荣,无意之间,让这个原始、僵化的帝国存活了近三百年时光。这或许是朱元璋当初也没有想到的。
- 他们认为,外国人到中国来,唯一的原因就是仰慕中国的文化,所以才前来朝贡的。他们把所有海外的商团都当作外交使团而不是贸易商人。[插图]即便一个人是来做生意的,也必须伪装成外交使者,才能获准将货物输入中国。输入中国后,还不能自由买卖,只能统一交给政府,当作贡品押往北京。[插图]而皇帝则赏赐给这些使者大量的钱财,这些钱财不仅足以偿还货物的价值,还比通过自由市场买卖赚得更多。
- 由于财政失控,明朝政府对于商业和贸易的态度愈加敌视,并最终把中国送入了闭关锁国的轨道。当锁国政策固化到人的脑子里时,整个社会对海外世界都充满了偏见和敌视,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完全消除。
- 通过科举,明代彻底打碎了社会结构的结块现象,民间分散成了一个个原子,互不隶属,中央的权威不会受到任何挑战,形成了彻彻底底的集权模式。
第十四章 清代:挣扎在传统与现代之间
- 清前期继承了明代的“一条鞭法”,做到了税制简单,征收方便,加上清代进行的三大改革:新增人口永不加赋、摊丁入亩、火耗归公,使得政府的财政长期保持盈余,民间经济保持了百年的稳定繁荣。
探花不值一文钱
- 清代的财政制度是中国古代中央集权财政体系里做得最平衡、最简洁,也是最高效的。它抛弃了一切华而不实的形式,只认准了土地,建立最方便的制度对土地征税,其余的税种都是辅助性的。
- 古代政府与现代政府的区别在于,现代政府可以利用信用筹集资金,当战争进行时,通过发行国债,或者对外寻求借款,可以筹措相当的资金,待战争结束后慢慢摊还。这种方式可以避免政府在某一个时段负担过大,导致政治和社会的崩溃。
- 中国社会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这些洋务企业,而在于第二波的民间资本主义经济没有完成接棒,而它们跟不上的原因也不是由于洋务运动,而是大部分集权制官僚仍然无法按照新商业模式转换头脑,因而抑制了民间经济的发展。
后记
- 根据规划,历史系列会包括三本书,分别从财政、军事和统治哲学三个角度来研究中国历史。关于中国历史上最深层的脉动,我也认为可以分成这三个方面,即和平时期看财政,战乱时期看军事,维稳必须靠思想控制。
- 另外,由于尺度问题,我不想把民国和现代放在书中。但相信读者在读完本书之后,自然会对后续时代的问题做出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