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经典译林)

列夫·托尔斯泰

译者导读

  • 有人徒劳地把人想象成为坚强的、软弱的;善良的、凶恶的;聪明的、愚蠢的。人总是有时是这样的,有时是另一样的;有时坚强,有时软弱;有时明理,有时错乱;有时善良,有时凶恶。人不是一个确定的常数,而是某种变化着的,有时堕落、有时向上的东西。
  • 少数人需要一个上帝,因为他们除了上帝以外什么东西都有了;多数人也需要一个上帝,因为他们什么东西都没有。

  • 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
  • 他甚至认为,她已经年老色衰,失去风姿,毫无魅力,纯粹成了个贤妻良母,理应对他宽宏大量,不计较什么。谁知正好相反。
  • 从镜子里相遇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们彼此是很了解的。
  • 达丽雅·阿历山德罗夫娜,
  • 尽管奥勃朗斯基在妻子面前一无是处,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但家里几乎人人都站在他一边,就连达丽雅·阿历山德罗夫娜的心腹,这个老保姆,也不例外。
  • 说实话,他对科学、艺术、政治都不感兴趣,但却始终支持大多数人和他们的报纸对各种问题的观点,而且只有当大多数人改变观点时,他才改变观点,或者说得更确切些,不是他改变了观点,而是观点本身在他头脑里不知不觉地起了变化。

  • 小儿子格里沙和大女儿塔尼雅
  • 他知道他不太喜欢男孩子,但总是竭力表示一视同仁;男孩子感觉到这一点,对父亲冷淡的笑容并没有报以微笑。
  • 女孩知道父亲和母亲吵过嘴,母亲心里不高兴。这一点父亲应该知道,他这样若无其事地问,显然是装出来的。她为父亲脸红。做父亲的立刻察觉到这一点,脸也红了。
  • 他自言自语着,但内心却在说,不用去,除了虚情假意,不会有别的,他们的关系已无法补救,因为她不能再变得年轻美丽,富有魅力,而他也不能立刻成为对女人无动于衷的老人。现在除了虚情假意、说谎骗人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而虚情假意、说谎骗人却是违反他的本性的。
  • 。只要她一走出卧室,一大堆家务事就会把她包围起来,因此卧室就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
  • 就这样,陶丽又忙起日常的家务来,让家务把她的痛苦暂时淹没掉。
  • 这个位置他是通过妹妹安娜的丈夫阿历克赛·阿历山德罗维奇·卡列宁的关系谋得的。

  • 奥勃朗斯基赢得他的同事普遍尊敬的主要原因是:第一,他由于知道自己的缺点,待人接物极其宽大;第二,他的自由主义不是从报上学来,而是天赋的,因此很彻底,本着这样的自由主义思想,他对人一视同仁,不问他们的身份和头衔;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职务总是很随便,从来不卖力,也从来不犯错误。
  • 不过他们也像一般行业不同的朋友那样,对对方的工作,口头上也会谈论并表示赞成,心底里却总是鄙薄的。他们各人都以为自己所过的是唯一正确的生活,而别人却在虚度年华。
  • 虽然他很尊敬他的异父同母的哥哥——那位全国闻名的作家,但遇到人家不是把他当作康斯坦京·列文,而是把他当作名作家柯兹尼雪夫的兄弟和他交往时,他就觉得不舒服。
  • 列文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但不是像一般成年人那样微微有点红,而是像孩子那样满脸通红。他对自己的腼腆感到可笑,因此更加害臊,脸也就红得更厉害,简直要流出眼泪来。这张聪明的、男子汉的脸上竟现出如此孩子般天真的神情,看上去真是别扭,奥勃朗斯基就不再向他看了。
  • 秘书现出亲切而又恭敬的样子走进来,并且像每个做秘书的人那样,自信在办公事方面比上司高明。

  • 据说,女人往往会爱上丑陋而平庸的人。但他不信,因为平心而论,他自己觉得,他也只能爱美丽、神秘而不同凡响的女人。
  • 在人类活动中,心理现象和生理现象之间有没有界线?如果有,又在哪里?
  • 他想从此忘记这个不幸的哥哥,但又觉得这样做是卑鄙的。这两种思想在他心里斗争着。

  • 他走了过去,像对着太阳似的不敢朝她多望,但也像对着太阳一般,即使不去望她,还是看得见她。
  • 他一想到她,她的整个形象就会生动地浮现在他的眼前,特别是在她那少女秀美的肩上灵活地转动着的淡黄色头发的玲珑脑袋,再加上她孩子气的开朗善良的面貌,使她显得格外妩媚动人。她脸上天真无邪的神情,配上她柔美苗条的身材,具有一种超凡的魅力,深深地留在他的心坎里。不过,使他感到惊奇的,往往是她那温柔、安详和真挚的眼神。而最使他难忘的是她的微笑,这笑容每次都把列文带到一个神奇的仙境,使他心驰神往,留连忘返,好像回到童年时代难得遇到的快乐日子里一般。

  • “不过这也就是文明的目的:处处讲究享受。” “嗯,如果这就是文明的目的,那我宁可做个野蛮人。”
  • 我凭烙印识别骏马,从小伙子的眼睛看出他有了情人
  • 奥勃朗斯基微微一笑。他很懂得列文的这种感情,懂得在他看来天下的姑娘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除了她以外的天下所有的姑娘,这些姑娘个个具有人类的各种缺点,都平凡得很;另一类就是她一个人,没有任何缺点,而且凌驾于全人类之上。
  • 不是我可以将功赎罪,而是凭你的慈爱饶恕我。
  • 他心里十分悔恨,真不该同奥勃朗斯基谈这件事。奥勃朗斯基竟然跟他谈什么彼得堡的一个军官在跟他竞争,还做了猜测,提了劝告,这可亵渎了他的特殊的感情。
  • 我若能克制尘世欲望, 那当然无比高尚; 我若忍耐不了这寂寞, 毕竟也享尽人间欢乐!

  • 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和影组成的。
  • 女孩子同男人接触就可能发生爱情,她可能爱上一个不想结婚的人,或者一个不配做她丈夫的人。
  • 和伏伦斯基在一起,仿佛有一点矫揉造作,但不在他那一边——他是很诚挚可爱的——而是在她这一边。她同列文在一起,却觉得十分自在。不过,她一想到将来同伏伦斯基在一起,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一片光辉灿烂的前景;同列文在一起,却觉得面前是一片迷雾。
  • 她眼睛避开他,重重地喘着气。她兴奋极了,心里洋溢着幸福感。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爱情表白竟会对她发生这样强烈的作用。但这只是一刹那的事。她想起了伏伦斯基。她抬起她那双诚实明亮的眼睛望着列文,看见他那绝望的神色,慌忙回答:“这不可能……请您原谅……”

  • 在诺德斯顿伯爵夫人和列文之间形成了一种社交界常见的关系,那就是表面上客客气气,心底里彼此却极其蔑视,不可能相互认真对待,甚至也不会生对方的气。
  • 有些人一遇到一个在某方面幸运的情敌,就立刻抹煞他的一切优点,只看到他身上的缺点;但有些人正好相反,他们最希望在这幸运的情敌身上发现胜过自己的地方,并且忍住揪心的剧痛,一味找寻对方的长处。列文属于后一种人。

  • 他不知道他对待吉娣的这种行为有一个特殊的叫法,叫作“不想结婚而勾引姑娘”,而这种行为正是像他那样的翩翩少年所常犯的罪孽。他觉得他这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乐趣,就尽情加以享受。
  • 我凭烙印识别骏马,从小伙子的眼睛看出他有了情人。
  • 在这短促的一瞥中,伏伦斯基发现她脸上有一股被压抑着的生气,从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笑盈盈的樱唇中掠过,仿佛她身上洋溢着过剩的青春,不由自主地忽而从眼睛的闪光里,忽而从微笑中透露出来。她故意收起眼睛里的光辉,但它违反她的意志,又在她那隐隐约约的笑意中闪烁着。

  • 有些女人就是那么可爱,你同她谈话觉得愉快,不谈话同她一起坐坐也觉得愉快。
  • 一个看道工,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由于严寒蒙住耳朵,没有听见火车倒车,竟被轧死了。
  • “这可是个凶兆。”她说。
  • 一会儿,她因为想到可以痛痛快快地诉说一下而高兴;一会儿,她又因为必须把自己的屈辱告诉她——他的妹妹,并且听她那老一套的劝慰而生气。
  • 安娜提到每一个孩子,不仅记得他们的名字,而且记得他们的出生年月、性格以及害过什么病。这使陶丽十分感动。

  • 有罪的人总是比无罪的人更痛苦,要是他明白全部不幸都是由他的罪孽造成的。
  • 安娜不像上流社会的贵夫人,也不像是有个八岁孩子的母亲。要不是她眼睛里有一种使吉娣吃惊和倾倒的既严肃又时而显得忧郁的神情,凭她动作的轻灵,模样的妩媚,以及忽而通过微笑,忽而通过目光流露出来的勃勃生气,她看上去很像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吉娣觉得安娜十分淳朴,她什么也不掩饰,但在她的内心里另有一个感情丰富而又诗意盎然的超凡脱俗的世界,那是吉娣所无法捉摸的。
  • “嘿!您现在的年华真太宝贵了,”安娜继续说,“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好比弥漫在瑞士群山中的蔚蓝色雾霭。这种蔚蓝色雾霭笼罩着童年即将结束时那个幸福年代的一切,过了这快乐幸福的阶段,路就越来越窄了,踏上这段道路真叫人又惊又喜,尽管它看来还是光明美好的……谁不是这条路上的过来人哪!”
  • 不过,她没有讲到那两百卢布。不知怎的,她想到这件事有点不愉快。她觉得这事同她有点关系,而那个情况是不应该发生的。
  • 我不论在哪儿都睡得像土拨鼠一样熟。
  • 整个晚上,陶丽对丈夫说话照例稍微带点讽刺,而奥勃朗斯基则心满意足,但他注意分寸,不让人家觉得他得到了宽恕就忘了自己的过错。

  • 安娜往下一望,立刻认出是伏伦斯基,一种惊喜交集的奇怪感觉一下子袭上她的心头。
  • 她的魅力在于她这个人总是比服装更引人注目,装饰在她身上从来不引人注意。她身上那件钉着华丽花边的黑衣裳是不显眼的。这只是一个镜框,引人注目的是她这个人:单纯、自然、雅致、快乐而充满生气。
  • 她这含情脉脉却没有得到反应的一瞥,到好久以后,甚至过了好几年,还使她感到难堪的羞辱,一直刺痛着她的心。
  • 这会儿忽然看见安娜又换了一种意料不到的崭新模样。吉娣看见她脸上现出那种她自己常常出现的由于成功而兴奋的神色。她看出安娜因为人家对她倾倒而陶醉。她懂得这种感情,知道它的特征,并且在安娜身上看到了

  • 而在伏伦斯基一向都很泰然自若的脸上,她看到了那种使她惊奇的困惑和顺从的表情,就像一条伶俐的狗做了错事一样。
  • “是的,她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像魔鬼般媚人的东西。”吉娣自言自语。
  • 列文想起,当尼古拉笃信上帝,坚持斋戒,常做礼拜,过修士生活的时候,当他求助于宗教来抑制他的情欲的时候,谁也没有鼓励他,大家还要嘲笑他,包括他列文在内。大家取笑他,叫他挪亚[22],叫他修士,可是后来他变得放荡了,谁也不帮助他,大家都怀着恐惧和嫌恶的心情回避他。
  • 他看出来,这个合作社只是一个避免自己蔑视自己的救生圈。

  • 一个不懂得正义的人怎么能写文章谈论正义?
  • 这一切生活陈迹仿佛抓住了他,对他说:“不行,你躲不开我们,你也不可能变成另一种样子,你将同以前一样:老是怀疑,永远对自己不满,徒劳无功地试图改革,堕落,永远期待不可能到手的幸福。”
  • 他不仅无法想象不经过结婚可以对女人发生爱情,而且他首先想到的是家庭,然后才是同他建立家庭的那个女人。

  • 做人只要身体健康、良心清白就好了。
  • 不知是孩子们容易变呢,还是特别敏感,他们觉得今天安娜同平时完全不一样,她不再关心他们——总之,他们不再同姑妈玩,也不再爱她,对她走不走毫不在意。
  • 她不必问他怎么会来到这里。这一点她知道得那么确切,就像他对她说:他来到这里,是因为她在这里。

  • 他对她说的话,正是她内心所渴望而她的理智所害怕的。
  • 她的脸显得有点疲倦,也没有那股忽而从微笑中、忽而从眼神里焕发出来的生气;但是在她对他的一瞥中,她的眼睛里却有一样东西闪了闪。虽然这火花一闪就熄灭了,他却因这一瞥而感到幸福。
  • 儿子也像丈夫一样,在安娜心里引起一种近乎扫兴的感觉。她在想象中把他看得比实际上更好。但她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欣赏他的本来面目。
  • 她在旅途中所感到的莫名其妙的羞愧和兴奋完全消失了。在习惯的生活环境中,她又觉得心安理得,无可非难。

  • 她感到那么心安理得,那么清楚地看出,她在火车上认为不平凡的遭遇,其实只是社交界一件平凡的小事,她没有理由要在人家面前和自己面前感到害臊。
  • 在他的彼得堡世界里,所有的人被分成截然相反的两类。一类是低级的:庸俗、愚蠢、可笑,他们认为一个丈夫只应同一个合法妻子共同生活,姑娘必须贞洁无瑕,女人必须有羞耻心,男人要有丈夫气概,要刚强持重,要教育孩子,要自食其力,要偿清债务,以及诸如此类的荒唐想法。这都是些可笑的老派人。另一类是堂堂正正的人,他伏伦斯基和他的朋友们都属于这一类,他们的特点是:风雅、英俊、慷慨、勇敢、乐观,沉溺于各种情欲而不会脸红,对什么事都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

  • 于是名医就提出了用苏打水治疗的方案。他用这个疗法显然是因为苏打水没有任何害处。
  • 她觉得给她治病,就像把一只打碎的花瓶拼凑起来一样可笑。她的心碎了。他们想用药丸和药粉来给她治病,那又有什么用?

  • 我这人挺自负,绝不会去爱一个不爱我的人。
  • 眼泪就像一种必不可少的润滑剂,少了它,姐妹俩谈心的机器就不能顺利运转。
  • 她自己也感觉到,只要一看见他,她的眼睛里就会闪出欢乐的光芒,嘴唇上就会浮起微笑,而且抑制不住这种快乐的表情……
  • 他很明白,在培特西和社交界其他人的心目中,一个追求姑娘或者任何没有丈夫的女人而失败的男人,就要成为笑话的对象,但是一个追求已婚女人,并且冒着生命危险,不顾一切去把她勾引到手的男人,绝不会成为笑话的对象,相反,倒有一种英雄豪侠的味道,因此他胡子底下现出矜持而快乐的微笑,放下望远镜,向堂姐瞧了一眼。
  • 把不握扇子的那个手指伸给伏伦斯基亲吻,耸耸肩膀,让缩上来的衣服滑下一点。这样,当她接近脚灯时,在煤气灯光和众人的目光下,她的肩膀和胸部就会充分袒露出来。

  • 谈话开始得很文雅,但因为太文雅了,谈谈又谈不下去。于是不得不采用那种最可靠的办法:挖苦人。
  • 茶炊和女主人周围的谈话,同样在三个无法避免的题目之间兜来兜去:最近的社会新闻、剧院和对人的挖苦,但最后也集中到说人家的坏话上。
  • 谁也不满足于自己的财富,可谁都满足于自己的智慧。
  • 因为她的到来而中断的谈话,又像被风吹动的灯光一样摇曳起来。
  • 有多少颗脑袋,就有多少种想法;有多少颗心,就有多少种爱情。

  • 他现在的感受就像一个人正平静地走在一座横跨深渊的桥上,忽然发现桥断了,下面是万丈深渊。这深渊就是生活本身,而桥则是卡列宁所过的那种脱离实际的生活。
  • 她红光满面,但这容光不是欢乐的光彩,却像黑夜里可怕的大火。

  • 我们挖掘自己的灵魂,常常会挖到没有被发现过的东西。
  • “一切都完了,”她说,“我除了你,什么也没有了。你要记住!”
  • 但时间和工作起了作用。痛苦的回忆逐渐被他田园生活中琐碎而必要的事情冲淡了。
  • 所以,虽然孤独,或者正由于孤独吧,他的生活却显得非常充实。

  • 他穿过那还留着一块块残雪和地上的脚印正在融化的树林,吸着温暖而新鲜的带雪味的空气,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每一棵树皮上长着青苔、枝条上暴出点点嫩芽的树。他出了树林,面前就展开一片丝绒地毯般广阔平坦的绿色田野,没有黄土,没有沼泽,只有洼地上还留着一块块正在融化的残雪。
  • 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他想到她,觉得一点也不痛苦。

  • 我到你这里,就像从一艘喧闹而颠簸的轮船上来到宁静的海岸。
  • 有一位数学家说过,快乐不在于发现真理,而在于追求真理。”
  • 更高兴的是,她使他忍受的那种痛苦,如今她自己也尝到了。

  • 这两种热情并不互相抵触。相反,他正需要一项同恋爱无关的活动和嗜好,使他能时时摆脱过分激动的情感,精神上得到调养和休息。
  • 伏伦斯基看重他,喜欢他,特别是因为他觉得雅希文喜欢他并非由于他的名声和财富,而是由于他的为人。

  • 他第一次产生一个明确的想法:必须结束这种虚伪的生活,而且越快越好。“抛弃一切,我和她亲亲热热地隐居到什么地方去吧!”他自言自语道。
  • 这孩子好比一个罗盘,带着他对生活的天真看法,指出他们偏离他们明明知道但又不敢正视的正确方向有多远。

  • “我好像一个饥饿的人,得到了食物。他也许感到寒冷,他的衣服被撕破了,他感到害臊,但他并不是不幸。我不幸吗?不,这正好是我的幸福哇……”

  • 但这次赛马的事故,却成了他一生中最痛苦、最悲伤的回忆,久久地留在他的心坎里。
  • 他在心里说,好像一个人想去救火,但花了很大力气,却没有救成,因而大为恼怒地说:“那就让你去烧吧!烧个干净吧!”

  • 在和妻子一起度过的八年幸福生活中,看到别人不贞的妻子和受骗的丈夫,卡列宁不知多少次对自己说:“这叫人怎么容忍哪?为什么不结束这种可耻的局面?”可是现在,当灾难落到他自己头上的时候,他不仅不考虑怎样结束这种局面,甚至根本不愿意正视它,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可怕,太不体面了。
  • 一根弦,要是不把它拉紧,要弄断它是很困难的;但要是把它绷紧到最大限度,只要用一个手指往弦上一按,它就会断掉。
  • 这次谈话从头到尾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安娜后来每次想到这次短时间的见面,总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 “沽名钓誉,飞黄腾达——这就是他灵魂里的全部货色。”她想。“至于高尚的思想啦,热爱教育啦,笃信宗教啦,这一切无非都是他往上爬的敲门砖罢了。”

  • 她不了解卡列宁今天这样异乎寻常地饶舌,弄得她恼恨,完全是他内心烦恼和不安的反应。正像一个受伤的孩子拼命以蹦蹦跳跳来减轻疼痛那样,卡列宁需要用其他脑力活动来排除有关妻子的思想。
  • 这回答虽然毫无意义,将军却装出一副从聪明人嘴里听到聪明话的神气,仿佛完全能领会这话的俏皮之处。
  • 安娜脸色苍白而严厉。除了一个人以外,她显然什么也没有看见,谁也没有看见。她的手痉挛地紧握着扇子,她屏住呼吸。卡列宁对她望了望,连忙扭过身去,望望别人。
  • “不,您没有错!”她不顾一切地瞧了一眼他那冷冰冰的脸,慢吞吞地说,“您没有错。我实在是被吓坏了,我克制不住自己。我听着您说话,心里却在想他。我爱他,我是他的情妇。我看见您就受不了,我怕您,我恨您……您高兴怎样对付我就怎样对付我吧。”
  • 吉娣生性善良,总认为在人们身上可以发现一切最美好的东西,特别是在素不相识的人身上。

  • 此外,她对男人没有吸引力,还因为她缺乏吉娣特别充沛的东西——被抑制的生命火焰和对自己魅力的自觉。
  • 您为什么要像人家呢?您自己就很好。

  • 在人类的苦难中只有爱和信仰是唯一的慰藉
  • 她从华仑加身上领悟到,一个人只要能忘我,热爱别人,就能心安理得,幸福康宁。
  • 吉娣确实对母亲隐瞒着自己的新思想和新感情。她隐瞒着,并不是不尊敬或者不爱母亲,而只是因为她是她的母亲。她情愿告诉任何人,却不愿告诉母亲。

  • 上帝给人苦难,也给人承担苦难的力量。
  • 但做了好事,问谁,谁也不知道,那就更好了。

  • 有时候你为半卢布可以牺牲一个月,可有时候你不论出多少钱也换不到半个小时啊。

  • 他觉得语言会破坏自然美景。
  • 长得高高的草温柔地缠绕着车轮和马脚,把种子沾在湿漉漉的车辐和车毂上。

  • 任何活动如果没有个人利益做基础,是不可能持久的。这是个极其普通的哲学道理。
  • 在劳动中,有时他忘乎所以,只觉得轻松愉快。在这样的时刻,他割的那一行简直同基特割的一样整齐好看。但他一想到他在做什么,并且存心要割得好些,就顿时感到非常吃力,那一行也就割得很糟了。

  • 列文割得越久,越频繁地处在忘我的陶醉状态中,仿佛不是他的双手在挥动镰刀,而是镰刀本身充满生命和思想,自己在运动,而且仿佛着了魔似的,根本不用思索,就有条不紊地割下去。这实在是最幸福的时刻呀。
  • 树林里,杂生在青草丛中的肥大的桦树菌,不时被镰刀割断,老头儿一遇到蘑菇,就弯下腰,捡起来放在怀里。“再给老太婆送个礼。”他每次总是这样说。

  • 奥勃朗斯基也同一切变心的丈夫一样,特别关心妻子生活上的舒适,亲自察看房子,做了他认为必要的安排。
  • 这种快乐是那么微小,就像沙里的金子一样。在她不愉快的时刻,她只看到苦难,只看到沙子;但在心情愉快的时刻,她却只看到快乐,只看到金子。

  • 不论在什么场合,装腔作势也许能欺骗最精明老练的大人,但你即使掩饰得再巧妙,也仍然骗不过一个最迟钝的孩子。

  • 上帝赐与光阴,上帝赐与力量。光阴和力量又都贡献给劳动,劳动本身就是奖赏。可是为谁去劳动?劳动会产生什么果实?这些事都无足轻重,微不足道。

  • 有时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希望的是什么,她害怕的和希望的是已经发生的事,还是将要发生的事,她希望的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 说谎原是违反她的天性的,不过在社交场中说谎不仅毫不费力,甚至使她感到快乐。
  • 倒不是非隐瞒不可,也不是有什么目的要隐瞒,而是隐瞒本身吸引了她。

  • 要不感到无聊,就不要去想您会觉得无聊。好比您害怕失眠,就不要怕您会睡不着觉
  • 凡是碰到个人私事繁杂琐碎的人,总以为只有他才会遇到这种繁杂琐碎和难以处理的麻烦事,根本没想到别人的私事也是如此。

  • 他觉得做一个无所不能,并且无求于人的人,已没有什么了不起,许多人开始觉得他毫无作为,只是个正直善良的小子罢了。
  • 既然伏伦斯基确信爱情就是他的幸福,情愿为恋爱牺牲功名,至少认为自己已经抱定这样的宗旨,他也就不妒忌谢普霍夫斯科依了,也不因为他回到团里不先来看他而生气。
  • 正像谁说过的那样,你只要了解一个你所爱的妻子,你就比认识几千个女人更了解女人。”

  • 女人——这是男子事业上的一大绊脚石。爱上一个女人,又要做一番事业,这很难。既要避免障碍,又要随心所欲地爱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结婚。

  • 我不能因为她不能成为她所爱的男人的妻子,就要求她做我的妻子。

  • 他在生活中确实忘记了、忽视了一个平凡的情况——死一定要来,一切都要完结,什么事也不值得动手,而且是无可奈何的。是的,这很可怕,但是事实。
  • 列文早就发现,谁要是过分谦让恭顺而使人感到不安,往往会很快变得过分苛刻挑剔而叫人难受。
  • 在死没有来到之前,总得活下去。他觉得黑暗笼罩了一切;但正因为这样黑暗,他觉得事业才是这黑暗中唯一的指路明灯,因此抓住它不放。

  • 伏伦斯基之所以特别讨厌亲王,主要还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在这面镜子里照到的东西,并不能使他的自尊心得到满足。
  • 他望着她,好像望着一朵摘下已久的凋谢的花,他很难看出它的美——当初他就是为了它的美把它摘下来,而因此也把它毁了的。

  • 他的愤怒与时俱增,到天亮达到顶点。他慌忙穿好衣服,仿佛端着一个盛满愤怒的杯子,唯恐把它泼翻,又唯恐由于愤怒丧失他同妻子谈判所需要的力量,

  • 一会儿工夫,他就把这个社交界面团完全糅匀了,客厅里活跃起来,洋溢着一片笑语声。

  • 吉娣的话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对他来说,她的每个声音,她的嘴唇、眼睛和手的每个动作,都具有多少不可言喻的意义呀!这里有求饶,有信任,有柔情,羞怯而深切的柔情,有许诺,有希望,有对他的爱情——那种他不能不相信,并且使他幸福得喘不过气来的爱情。

  • 照他看来,夫妇之间的不平等,在于妻子不贞和丈夫不贞在法律上和舆论上受到的制裁都不一样。
  • 只有自己不愿毁灭的人,人家才能救他;但要是本性败坏了,堕落了,她认为毁灭就是得救,你还有什么办法呢
  • 他立刻轻而易举地实践对她所作的诺言——永远往好处看人,永远爱一切人。

  • 结婚的主要条件是爱情,有了爱情就一定幸福,因此幸福全在自己。

  • 这对老夫妇一时间简直有点糊涂,弄不清究竟是他们又在恋爱了,还是他们的女儿在恋爱。
  • “上帝要毁灭谁,就使谁发疯,”

  • 无非是重温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幸福往事,无非是想到毫无意义的茫茫的未来生活,无非是感到自己身受的屈辱,无非是这些思想感情的不断重复出现。

  • 他忽然觉得,原来使他痛苦的事情,现在却变成他精神上快乐的源泉;当他谴责、非难和憎恨人的时候,一切事情似乎是无法解决的,但当他饶恕人和爱人的时候,一切都显得简单明白,什么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 对幸福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 一个月以后,安娜没有获得离婚,并且断然放弃这个要求,她撇下卡列宁父子两个,同伏伦斯基一起出国了。

  • 列文对宗教的态度也像多数同时代人一样摇摆不定。他不信教,但也不能肯定这一切都是荒谬的。因此,他既不能相信他所做的事的意义,也不能像例行公事那样淡然处之
  • 他说他快活得像一头受过训练的狗,终于能领会人家要它做的事,尖声叫着,摇着尾巴,心花怒放地跳上桌子和窗台。

  • 自由吗?要自由干什么?幸福就在于爱情和希望,希望她所希望的,想她所想的,这就是幸福。根本用不着什么自由!

  • 事实上,伏伦斯基认为有“通情达理”看法的人并没有什么看法,他们只是像一般有教养的人对付从四面八方包围生活的复杂难解的问题那样,抱着彬彬有礼的态度,避免做任何暗示和提出不愉快的问题罢了。他们装出完全理解这种局面的神情,承认它,甚至赞成它,但认为解释这一切是不得体的,多余的。
  • 不过,伏伦斯基实现了他的夙愿,却并不觉得特别幸福。不久他就觉得,这种欲望的满足只是他所期望的幸福中的沧海一粟。他看到满足于这种欲望,就是犯了人们常犯的那种无法挽救的错误,人们往往把欲望的满足看成幸福。

  • 他处处感到好像那种欣赏过别人在湖上平稳而幸福地泛舟的人,一旦自己坐到船上,感受就完全不同了。他发现,泛舟并非只是平平稳稳地坐着,没有什么摇摆,而是需要思考,片刻不能忘记该往哪儿航行,不能忘记脚下是水,必须不停地划桨,而没有划惯桨,双手是很痛的。这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虽说有趣,却很费劲。

  • 不久以前他还不敢相信他能享受被她爱的幸福,如今他又因为她太爱他而觉得不幸,这种情况他想想也觉得太奇怪了!

  • 虽然面对着哥哥的死,他还是觉得自己必须活下去,必须爱。他觉得是爱把他从绝望中救出来,在绝望的威胁下,这种爱就显得更强烈,更纯洁。

  • 但她爱卡列宁是爱他这个人,爱他高深莫测的灵魂,爱他拖长音的尖细可爱的声音,爱他疲倦的眼神,爱他的性格,爱他青筋毕露的又白又软的手。
  • 上帝给了人十字架,也给了人忍受的力量。

  • 他现在九岁,还是个孩子,但他知道自己的心灵,他爱护它,就像眼皮保护眼珠一样。没有爱的钥匙,他就不让任何人闯进他的心灵。
  • 一个人可以用同一个姿势盘腿坐上几小时,如果他知道并没有人强迫他这样坐着;但一个人如果知道他非用这样的姿势盘腿坐上几小时不可,他的腿就会麻木痉挛,而竭力想伸到他希望伸的地方去。

  • 她的言语和动作带有一种神经质的灵敏和妩媚,这在他们亲近的初期曾经使他神魂颠倒,现在却使他惶惑恐惧。

  • 同她接近的快乐越来越强烈,当他把采到的一个细株卷边的大桦树菌放进她的篮子里时,他对她的眼睛瞟了一下,看见她脸上泛起又惊又喜的红晕,他自己也窘态毕露,默默地对她微微一笑。这一笑可包含着多少情意呀。
  • 她感到害怕。她又怕他说些什么,又怕他什么也不说。

  • 这两句话一出口,他和她都明白事情完了,原来想说的话不会再说,而在这以前他们达到顶点的激情也平静下来了。

  • “我没有什么想法,”陶丽说,“我一向都很喜欢你。我觉得要喜欢一个人,就该喜欢他这个实在的人,而不是喜欢凭空想象中的人。”

  • 她眯缝起眼睛,仿佛不愿看到生活的全貌。

  • 这一天她老是觉得,好像在跟一批比她高明的演员同台演出,她的拙劣演技把整台好戏都糟蹋了。

  • 她知道,陶丽一走,就再不会有人来触动她那潜藏在心底,因这次见面而翻腾起来的感情。触动这种感情很痛苦,但她知道这是她心灵中最美好的部分,它将很快在她的现实生活中泯灭。
  • 总之,我什么都可以为她牺牲,就是不能牺牲我男子汉的独立性。”他心里这样想。

  • 选举是这么欢欣愉快,而逼得他非回去不可的爱情却又是那么沉重难受,这两者竟形成这么强烈的对照,伏伦斯基不禁感到惊讶。可是不能不回去。于是他就搭下一班火车连夜赶回家。

  • 安娜说话不仅毫不做作,而且聪明直爽;她不坚持自己的意见,却很尊重对方的想法。
  • 列文说,法国人在艺术上总是最墨守成规,因此他们认为回到现实主义就是做了特殊贡献。他们认为不撒谎就是诗。

  • 至于精力,那是由爱产生的。爱不能勉强,不能依靠命令。
  • 列文一面倾听这场有趣的谈话,一面欣赏她,欣赏她的美丽、聪明和教养,欣赏她的淳朴和真挚。他边听边说,又不断地思索,思索她的精神生活,竭力捉摸她的感情。他以前曾经严厉地谴责她,如今却以古怪的逻辑替她辩护,为她难过,并且唯恐伏伦斯基不能充分理解她。

  • 没有一种环境人不能适应,特别是他看到周围的人都在这样生活。
  • 他擦灯罩那么认真而对列文家的事却那么冷淡,使列文开头觉得惊讶,但他仔细一想,立刻明白,人家不了解也没有必要了解他的心情,因此他的行动要格外镇定、慎重和果断,好打破这堵冷淡的墙壁,达到自己的目的。

  • 在一片寂静中,响起了一个同屋里所有压抑的说话声截然不同的声音,像是肯定地回答做母亲的问题。这是一个不知从哪里降生的新人大胆、泼辣、肆无忌惮的啼叫。

  • 许多家庭长年累月毫无变化,夫妇双方对生活都感到厌倦,就因为他们的感情既没有破裂,也谈不上美满和谐。

  • 她千辛万苦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小天地,以度过她的痛苦生活,却被他残酷地摧毁了。他还蛮不讲理地责备她装腔作势,不自然。他的残酷和蛮不讲理可把她激怒了。

  • 死现在是促使他恢复对她的爱情、惩罚他、让她心里的恶魔在同他搏斗中取得胜利的唯一手段;这种死的情景生动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 我在爱情上越来越热烈,越来越自私,他却越来越冷淡,这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
  • 一切都是虚假,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是罪恶!
  • 那支她曾经用来照着阅读那本充满忧虑、欺诈、悲哀和罪恶之书的蜡烛,闪出空前未有的光辉,把原来笼罩在黑暗中的一切都给她照个透亮,接着烛光发出轻微的哔剥声,昏暗下去,终于永远熄灭了。

  • 作为一个工具,我还有些用处。可是,作为一个人,我已是个废物了。

  • 列文思考,他是个什么人,他活着为了什么?他找不到答案,悲观失望。但当他不再向自己提这问题时,仿佛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他活着为了什么,因此就满怀信心地生活着,行动着。近来,他生活的信心充足多了。

  • 他就这样活着,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活在世界上为了什么,并且因为这样的愚昧无知而痛苦得想自杀,同时却又坚定不移地走着他独特的人生道路。
  • “要是善有原因,它就不是善;要是善有结果——奖赏,它也不是善。因此善是超越因果关系的。”

  • 那就是,如果上帝存在的主要证据是他启示了什么是善,那么为什么这种启示只限于基督教一个教呢?佛教和伊斯兰教也劝人为善,它们同这种启示又有什么关系?
  • 我在探索人类各种信仰和神的关系。我在探索上帝对这充满星云的整个宇宙所作的普遍启示。我究竟在做什么?对我个人,对我的心,无疑已显示了人的智慧所无法达到的认识,可是我却固执地想用智慧和语言来表达这种认识。”
  • “我依旧会对车夫伊凡发脾气,依旧会同人争吵,依旧会不得体地发表意见,依旧会在我心灵最奥秘的地方同别人隔着一道鸿沟,甚至同我的妻子也不例外,依旧会因自己的恐惧而责备她,并因此感到后悔,我的智慧依旧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祷告,但我依旧会祷告——不过,现在我的生活,我的整个生活,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每分钟不但不会像以前那样空虚,而且我有权使生活具有明确的善的含义!”

附录:《安娜·卡列尼娜》各章内容概要

  • 生活的意义在于行善和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