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全集)
美好的悲剧形象
- 这部作品的实质,这部作品的核心是什么呢?作者肖洛霍夫说得很清楚,就是要表现人的魅力。人的魅力就是人性美和性格美,特别是中心人物格里高力的人性美和性格美。
- 而实际上,有些作品,特别是一些不朽的名著,不是着重表现主题思想,而是通过人物在故事中的行动和态度,刻画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的;不是通过主题思想来教育人,而是通过人物形象来感染人。主题思想是理性的,未必都能起久远的作用;人物形象具有长久的生命力,长久的审美价值。名著之所以不朽,首先不在于主题思想,而在于所创造的具有永恒审美价值的人物形象。
主要人物表
- 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莫霍夫
诗歌
- 不是犁头开垦出这沃野千里…… 开出千里沃野的是战马铁蹄, 千里沃野种的是哥萨克头颅, 装扮静静顿河的是年轻寡妇, 静静的顿河靠千万孤儿点缀, 顿河的波浪本是滴滴父母泪。
- 不是犁头开垦出这沃野千里……开出千里沃野的是战马铁蹄,千里沃野种的是哥萨克头颅,装扮静静顿河的是年轻寡妇,静静的顿河靠千万孤儿点缀,顿河的波浪本是滴滴父母泪。
一
- 黎明时淡灰色的天空闪烁着寥落的晨星。风从黑云里钻了出来。顿河上的晨雾像一根烟柱似的移动着,碰到石灰岩的山冈,便顺着山坡铺展开去,又像一条灰色的无头蛇似的钻进了峡谷。左岸的河岔、沙滩、山沟、苇塘和露珠晶莹的树林都沐浴在通红通红的寒冷的朝霞里。太阳还在地平线下面懒洋洋的不肯升上来。
- 放牛的孩子们说,他们好像看到,每天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普罗柯菲就抱起老婆,一直抱到鞑靼冈上去,把她放到土冈顶上,跟她一起背靠着一块被千年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石头坐下来,一股劲儿地望着草原;一直要望到晚霞完全消失,普罗柯菲才把老婆用大衣包起,抱回家去。
二
- 庭园里的樱桃花凋谢了,萎蔫的粉红色花瓣落在开着窗户的窗台上。
- 钓丝琤琤响着划开水面,钓丝起处,水跟着上来,很像一块斜斜的淡绿色的布。
- 鹅扭动着长脖子,鄙夷地眯缝着珍珠般的眼睛。
- 密密匝匝的野葡萄的阴影清清楚楚地投在栏杆上。台阶上是一片带光斑的轻轻摆动的凉荫。
- 藤椅摇了两下,她站起身来,两只光脚穿着绣花拖鞋啪哒啪哒地朝前走去。太阳射透了白色的连衫裙,于是米佳看见了圆滚滚的腿那模糊的轮廓和衬裙上宽宽的波浪形花边。他惊讶地看到,一双光腿肚子是那样白,那样滑腻,只有两个圆圆的脚后跟上的皮肤是乳黄色的。
三
- 一条波光粼粼、谁也不能走的月光路斜斜地穿过顿河。顿河上雾气腾腾,天空繁星点点。马在后面小心谨慎地挪动着四条腿。河边的斜坡很不好走。从对岸传来鸭子的嘎嘎叫声,岸边泥水里有一条鲶鱼在捕捉小鱼小虾,旋来旋去,打得水劈啪直响。
- 格里高力精神一振,身上好像装上了强劲的、跳动不停的弹簧。浑身痒酥酥的,好像有许许多多小虫儿在爬。
四
- 一个焦雷就在房顶上炸了开来,炸出的碎片又朝顿河对岸滚去。
- 雨点密密麻麻地朝泡软的土地上倾注着,打得一个个水洼里纷纷冒泡儿,又汇成一股一股的流水朝顿河流去。
- 顿河上一片咆哮声、怒吼声。风把斜斜的雨帘撕成碎片。
- 水像黏黏的面团,人在里面动一动都很困难。
- 破裂的云块缝隙里钻出了月亮。河边滩地那边,雷声沉闷地响着。大地还没有吸尽的雨水在闪闪发光。大雨洗过的天空又明净又清澈。
六
- 水面上是停滞不动的绿萍和粼粼的细波,水里映照着纵横飞驰的闪电。风吝啬地洒着雨点,好像是往大地的一只脏手里撒施舍的金钱。
- 火焰被笑声震得抖了起来
七
- 这种占据了她的心的新感情使她很害怕,心里觉得好像是踏着三月里千疮百孔的冰面穿过顿河,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九
- 她那张高高兴兴、晒得又黑又亮、鼻子两边有少数雀斑的脸好像在说:“我高兴和愉快,是因为今天的天蓝湛湛的,万里无云,这个日子就很高兴、很愉快;因为心里也是这样蓝湛湛的,又宁静,又没有杂念。我很高兴,别的我什么都不想。”
十
- 女人晚熟的爱情不像鲜红的郁金香,而是像如火如荼的盘根草。
十二
- 窗外昏暗下来,是一片云彩遮住了月亮。满院子昏黄的月色渐渐淡了,平铺在地上的阴影渐渐消失,已经分不清篱笆外面那黑糊糊的东西是什么:是去年砍下来的干树枝,还是紧靠着篱笆的老蓬蒿。
十六
- 阿克西妮亚走路踮着脚尖,说话声音低低的,但是在她的眼睛里,被恐怖的灰烬遮盖住的火星还隐隐燃烧着,那是格里什卡烧起的熊熊大火留下的火星。
- 被轻纱一般的薄云遮住的太阳在村子上空移动着。有些地方,在乱蓬蓬的、马群一般的白云缝隙里,露出清爽的、牧场一般的蓝湛湛的天;可是整个村子,那晒热的铁皮房顶,那尘土飞扬、行人稀少的街道,那长满被干旱烤黄了的杂草的一座座院落,都笼罩在死沉沉的暑气中。
- 干燥、缺水的土地散发着尘土和太阳的气息。风沙沙响着,吹得葵花的绿叶上下翻动。有一小会儿,太阳被毛烘烘的云彩边儿遮住,昏暗下来,于是像烟一样的阴影投在原野上、村子上、阿克西妮亚低下的头上、喇叭形的粉红色牵牛花上,接着又晃晃悠悠地飘走了。
二十
- 阿克西妮亚的心情就是这样的:格里什卡的沉重的生牛皮靴子踩在她那怒放着金花的感情上。一切都化成灰烬,一切都糟蹋得不成样子,完了。阿克西妮亚从麦列霍夫家的葵花园子里出来,她的心就像一座废弃了的、长满滨藜和野蒿的场院,又空虚,又凄凉。
- 而在心底上,有一样尖尖的东西,就像留在心上的一根蜂刺,不停地在戳那流着脓水的疼处。
二十一
- 大家都坐到桌旁吃了起来,用手撕着炖鸡肉,在头发上揩着油腻的手。安尼凯啃着鸡屁股,黄油顺着光光的下巴直往领子里流。
二十三
- 初秋时那种忧郁的、蓝蓝的色调和暮色融和在一起,笼罩住村庄、顿河、一道道石灰岩山梁、顿河左岸那隐藏在紫色烟雾中的树林、原野。大道拐弯的路口边,隐隐露出小教堂的尖顶。
- 格里高力皱着眉头亲了亲妻子那淡而无味的嘴唇,用带恨意的目光朝四下里望着。
- 格里沙加爷爷得意洋洋地看了看邻座:邻座已经把只剩了骨头的大头垂到胸前,在一片喧闹声中睡着了,而且舒舒服服地打起了呼噜。
一
- 岁月不慌不忙地过去。老的照例一年一年地衰老;年轻的像幼苗一样一年一年地长大。
- “怎么是守财奴?”“就是守财奴。他太吝啬啦。自己拉的屎都要吃回去。”达维德卡很不客气地说,并且笑了笑。
- 只有在一样事情上他不吝啬,那就是买书。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喜欢读书,喜欢用他那像牵牛花一样抓住不放的劲头儿去钻研一切。
- 便是教堂的圆形砖围墙和带圆顶的教堂,那圆顶很像一个熟透了的绿洋葱头。
- 人们爱关起里里外外的护窗过日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一到晚上,如果不出门访亲问友的话,就闩起门窗,放开铁链子锁着的狗,寂静无声的村子里就只有更夫打梆子的哒哒声了。
二
- 帽子上一条紫色的缎带滑到她那斜斜的光肩膀上,被微风吹得轻轻抖动着,越来越模糊,吸引着他的迷离的视线。
- 她的犹带睡意的、温柔的声音好像散发着薄荷香味。
- 流言飞语在大街小巷传播着,首先玷污了姑娘的清名,就像一扇新门被涂上了浓浓的焦油。
- 因为他知道,父亲的犟劲儿就像长在地上的榆树:你折一下,它就弯一下;你要折断——休想。
- 米佳迈步走进充满烟草和书卷气味的书房,觉得在家里积攒的勇气,只够走到书房门口用的。
三
- 日和夜交替着在村上飞过,时光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流过,一个月一个月地逝去。风在吹,天要变的时候山在吼叫,透出秋日碧色的清澈的顿河水心平气和地朝大海流去。
四
- 但是那道斜着横穿过白白的、饱满的额头的皱纹在缓慢而吃力地活动着,好像是内心的思想活动在里面推动。
五
- 村外田野上清爽爽的,十分宁静。牧场那边,一道弯弯的丘冈后面,许多人在犁地,鞭声响成一片;可是在这里,在这大道上,却是一片片青青的、矮矮的野蒿,被羊咬得乱糟糟的野木樨,弯成了祷告姿势的苦菜,往上便是明朗、清澈、凉爽的天空,天空还飘着一道道银光闪闪的蛛丝。
- “你真像个陌生人……你就像这月亮一样,既不冷,又不热。我不爱你,娜塔什卡,你不要生气。我本来不愿意说这些,可是不成,很明白,这样是过不下去的……我很可怜你,这些天咱们好像也亲近了一些,可是心里什么也没有……空空的。就像现在的田野一样……”
六
- 几百年前,有人精心地在哥萨克土地上播种了等级差别的种子,并且加以培育、照料,于是这种种子发出了茁壮的幼芽:这片土地在斗殴中流下了不少哥萨克和外来户——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的血。
七
- 冬天没有一下子就站稳阵地。圣母节以后,落下的雪融化了,牲口又被赶出去牧放。刮了一个星期的南风,又暖和了,大地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一种迟开的毛茸茸的小花儿在原野上开放起来,鲜亮鲜亮的。
八
- 在绯红、愉快、像姑娘笑脸一般的云彩后面,一弯细细的月牙挂在天空。烟囱里冒出的炊烟笔直地向上冲去,像个一只胳膊的人伸出胳膊,去够那高不可攀的、金色的、尖尖的月牙儿。
九
- 在斜眼卢凯什卡家的小屋子里,经过长期的筛选和挑拣,形成了一个由十个哥萨克组成的核心团体。施托克曼是这个团体的灵魂,他顽强地朝着只有他清楚的目标前进。他像小虫儿钻大树一样,一点一点地给他们灌输一些简单易懂的概念和观点,使他们对现有的制度产生憎恶和仇恨。起初他也遇到不信任,就像碰上了冷冰冰的钢铁,但是他不退缩,而是一点一点地钻透了……
十
- 顿河在维奥申镇对面就像鞑靼人的弓似的弯了起来,好像要向右拐弯,可是到了巴兹基村跟前又威风凛凛地伸直了身子,带着绿中透蓝的流水,擦过右岸石灰岩的山崖和接连不断的村庄,擦过左岸稀稀拉拉的市镇,向蓝蓝的亚速海奔去。
- 格里高力的嘴唇上还留着她的嘴唇的醉人气息,那不知是冬天的风的气息,还是春雨浇过的野草那种遥远而神秘的气息。
十三
- 沉痛的时候要哭,就像春旱时需要雨一样
十四
- 亚戈德庄上的生活就像吃了昏睡药一样安宁。
十五
- 日子像抖开的线团一样,一天天过下去,她的痛苦无尽无休。
十六
- 顿河上一片节奏均匀的窸窣声、沙沙声和哗啦声。好像村外有一个健壮有力、像杨树那样高大的盛装妇人拖着她那无比肥大的衣裾在下面走。
十八
- 纸片上是几个洇开的字:“你一个人过吧。麦列霍夫·格里高力。”
二十一
- 他们因为彼此都想着同样的事情,心情十分激动。谈论的却是各种各样不值得谈的事情。
- 阿克西妮亚在大门口,把裹在衣襟里的小孩子紧紧抱在胸前,风吹得她那红绸头巾扑扑抖动,头巾的角儿在肩头打着圈圈儿。
- 在遥远的天际出现了一片丛林,灰蒙蒙,雾绰绰,远不可及,有如黄昏时不很亮的星星。
一
- 黄黄的、和煦的阳光,像一头温和可爱的牛犊,安安生生地躺在解了冻的山冈上,土地渐渐松软了,顿河边一座山冈伸出的几道山嘴上,已经长出翡翠般碧绿的嫩草。
- 他在他这平平常常的一生中,头一次看到一个反抗皇上的人。
二
- 军官们都打扮得十分漂亮,服装笔挺,穿着漂亮的灰大衣和十分合身的制服,格里高力看着他们,就觉得在他和他们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无形的高墙;墙那边是另外一种安闲自在、不同于一般人的讲究生活,既不肮脏,又没有虱子,也不怕司务长打嘴巴子。
- 一天天日子不同,然而又十分相像,就跟孪生兄弟一样。
三
- 原野上笼罩着黄黄的、灼人的阳光。已经成熟、但还没有收割、像波浪一样的小麦,冒着腾腾的热气,像黄尘一样。割麦机上上下下都热得烫手。人热得头都不敢抬。蓝中带黄的天空像一个热得发烫的大罩子。麦田边上,到处是红中透黄的草木樨花儿。
五
- 格里高力松开缰绳,打起盹来。他觉得:好像不是马矫健地迈动着前腿,摇摇晃晃地驮着他走,而是他自己在一条暖洋洋的黑道上走,走起来格外轻松、格外快活。
- 浓烈的、已经来到眼前的危险气氛,使他们和士兵们亲近了,他们变得平易近人了。
- 村子后面露出树林的顶端,像许多绿色的尖刀,直插蓝色的天空。
- 格里高力倾听着心脏越来越快的跳动声(好像有一个十分沉重的小人儿在胸膛的左边原地跑步),才意识到,他看到这些敌人时的感觉,跟他在演习中看到“敌人”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六
- 哥萨克们把抄好的符咒揣到贴身的衬衣里带走了。他们把符咒拴在十字架的线带上,拴在母亲用来表示祝福的物件上,拴在包着一撮家乡泥土的小包上,但是带符咒的人并没有躲开死神。
七
- 上校又说了一些话。他字斟句酌,试图唤醒大家的民族自豪感,但是在一千多名哥萨克的眼睛里,不是敌人的绸旗子刷刷地倒在脚下,而是自己家常的、血肉相连的一切在旋转,在叫喊,在哭诉——是老婆、孩子、情人、没有收割的庄稼、荒凉的乡村……
- 沸腾起来的俄罗斯,把穿着灰大衣的自己的血液,顺着国家的动脉,顺着铁路,输向西部边境。
八
- 风把遮在月亮上的云彩吹开,于是黄黄的、静静的月光洒到镇上,洒到果园里的树上、凹凸不平的棚子顶上,洒到已经走上高地的队伍身上。
- 哥萨克们知道这会儿已经是跟敌人面对面了,觉得很害怕。以前,他们知道前面有边防军守护着,还没有这种孤立和无依无靠的感觉;等到知道国境线上已经没有人了,这种感觉就异常强烈地表现了出来。
九
- 然而,实际的情形却是这样:许多还不能完全无动于衷地消灭同类的人在生死场上相遇,怀着恐怖欲狂的心情互相拼杀,肉搏,乱砍乱刺,直弄得自己和马匹血肉模糊,听到杀人的枪声,惊恐万状,四散奔逃,等到散开的时候,精神上都带了重伤。这就是所谓的功勋。
十
- 凡是进行过战斗的地方,大地那愁苦的脸被炮弹打得像麻子一样。那些钢铁碎片因为想念人血的美味,想得在地里生了锈。
- 每个人的脸上都发生了变化,各人用各人的方式在心中孕育和培养着战争撒下的种子。
- 彼特罗一手撑在强壮的浅红色战马的屁股上,整个身子转向后面,用含笑的眼睛望着格里高力,越走越远,直到许多落满尘土的脊背——有熟人的脊背,也有陌生人的脊背——渐渐把他遮住。
- 叫人互相残杀,太残酷啦!人变得比狼还坏。穷凶极恶。我这会儿觉得,如果我咬了一个人,他也会变成疯子。”
- 话题转到家务方面,情绪不那么紧张了。格里高力如饥似渴地吞食着家里来的消息。这会儿他一心想着家里的事,又像当年那个任性而单纯的小伙子了。
十二
- 黑云飘到树林上空,投射在大地上的暗沉沉、无限凄凉的暮色越来越黑,越来越浓了。
十三
- 周围的一切人和物都显得十分清楚,而且格外真切——如果一个人一夜没有睡,往往会有这样的感觉。
十四
- 所有这些脸好像都失去了光泽,不论是灰眼睛、蓝眼睛、淡绿眼睛和其他颜色的眼睛,全都呆呆的,很像老早就铸出来、已经流通了很久的一枚枚铜板。
十五
- 他外表平淡,冷静沉着——是一棵榆树,是在顿河沿岸很不肥沃的灰色沙地上生长起来的一棵像铁一样硬的巍然耸立的树。
- 后来,李斯特尼次基经常见到志愿兵彭楚克,彭楚克那锐利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意志力,总使他感到吃惊,他还感到奇怪的是,在这个表面看来很简单的人的脸上,总是像悬着的云彩影子一样,挂着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沉表情,真猜不透这后面又隐藏着什么。
- 种风的人,收的是风暴’
十六
- 亲人将头颅抛向四面八方,亲人在洒鲜血,亲人眼睛紧紧闭上,长眠不醒,在炮火哀鸣声中,腐烂在奥地利、波兰、普鲁士……大概东风也不能把爱妻和慈母的哭声送进他们的耳朵了。
- 一只彩条野蜂钻进了萎蔫的天竺葵丛中,朝窗户上乱撞,嗡嗡直叫。一只母鸡心平气和地在院子里咯哒咯哒叫着,远处孩子们那银铃一般的笑声从敞着的门里传了进来。
- 每个人都有自己医治创伤的方式。
十七
- 已到向晚时候。初秋时候的寂静有如沉沉入睡的婴儿,又安宁,又甜得没法子形容。天空已经失去夏日那鲜明的色泽,发出的蓝色显得十分暗淡。不知从哪里吹来许多苹果树叶子,小沟上面呈现出一片鲜艳的血红色。蜿蜒起伏的山岭后面有一条四通八达的大道,那大道空自招引人们去走,招引人们到一片翠绿的、朦胧得像梦一样的地平线那边去,到未曾到过的广阔天地里去,可是人们却捆在生活上,捆在家常琐事上,辛辛苦苦地干活儿,拼足力气打场。于是大道,不如说,一道阒无人迹、闷闷不乐的印子,就自个儿向前伸去,穿过地平线,钻进看不见的地方。风在大道上漫游,扬起一股股灰尘。
十八
- 生活冲出正常的轨道,往往就要变成无数的支流。很难预料,生活将顺着哪一条支流继续自己那不肯循规蹈矩的、顽皮的行程。生活有时会像小河过滩,会浅下去,今天浅得能看见河底乱糟糟的沉积物,可是明天又是满槽汹涌的河水在奔流了……
- 山脚下的村庄洒满了阳光,一座座石灰粉过的房子雪白雪白的,阳光照在磨坊那坡度平缓的屋顶上,又反射起来,金星点点,白铁皮光闪闪的,好像熔化的钢铁。
十九
- 格里高力的两只眼睛在孩子的脸上带着很懂事的好奇神情望着她。
二十
- 格里高力背起他往前走,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两次把他扔下,又两次走回去,把他背起来,迷迷糊糊地往前走。
- “这是一匹好马,是我哥哥彼特罗的马。”格里高力又背过身去,藏起动情的眼睛。
二十二
- 生活总是用自己的不成文的规则支配着人。过了三天,叶甫盖尼夜里又到阿克西妮亚的屋里来了,阿克西妮亚也没有推却。
二十三
- 贾兰沙来医院后一个月的工夫,格里高力的思想意识所依存的根基都化成了飞灰。这根基原已腐朽,战争的极端荒谬性又像铁锈一样把这种根基侵蚀烂了,只要推一下,就会土崩瓦解。这一下推过了,思想醒来了,醒来的思想搅得格里高力那单纯而朴实的头脑疲惫不堪,搅得他受不了。他想来想去,寻找出路,寻找他无法理解的这种问题的答案,终于在贾兰沙的回答中找到满意的答案。
- 老百姓聋得什么都听不见。只有战争能惊醒老百姓。打过焦雷,黑云里才能落下雨来……”
- 九月过去了。时光非常吝啬地打发着日子。呆板、沉闷、无限冗长的日子过得非常慢。
- 山跟山是无法相会的,人跟人总有见面的时候……
二十四
- 阿克西妮亚不穿外衣,跑到台阶上,在彻骨的寒风里,在北风凄厉的叫声中,抱住湿漉漉的柱子,在台阶上一直站到天亮,连姿势也没有改变。
- 阿克西妮亚留在了小教堂后面。格里高力一次也没有回头看,没有看到阿克西妮亚向他伸出的双手。
二
- 用火柴把胡子烧掉,火柴在烧胡子的时候只要一烧到皮肤,就用事先泡湿的毛巾在脸上一抹。这方法叫“剥猪法”。
三
- 休息一昼夜,为走向死亡做些准备。
- 秋风催赶着乌云,渐渐把乌云驱散,让远方的星星射出淡紫色的光芒。
四
- 每天夜里,远方紫色的天空被探照灯的灯光划成许许多多的碎块。那探照灯光有如变幻多姿而又不太明亮的闪电,闪来闪去,眨着眼睛,使站在此处观看战争烽烟与火光的人感到无限惊慌。
- 所有这些讨好、尊敬、钦佩构成的又复杂又精致的毒素,把贾兰沙在他心里种下的真理的种子渐渐毒死,渐渐从他思想上消除。格里高力从前方回来时是一个人,走的时候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他从吃娘奶的时候就养成、又培育了二十几年的哥萨克气质,战胜了伟大的人类真理。
- 格里高力作为一个好样的哥萨克又上了前方;他一面在心里咒骂战争的荒谬,一面忠实地保持着哥萨克的声名。
五
- 鞑靼村上空,秋天的太阳在缕缕白云的天上徘徊着。在高空里,微风只是轻轻地吹动着白云,把白云送向西方;可是风在村子里,在暗绿色的顿河河面上,在光秃秃的树林里,却形成强大的气流,吹得柳树和白杨树头歪歪倒倒,吹得顿河波浪滚滚,吹得红叶满街飞舞。
八
- 裤子还是那条裤子,不过裤裆朝后啦。”
- 浸在血海里的白俄罗斯的上空,星星闪着凄凉的目光。漆黑的夜空像个老大的陷坑,黑洞洞、雾蒙蒙的。冷风在大地上游荡,大地上到处散发着落叶的苦涩气息、湿漉漉的土腥气和三月的残雪气息……
十
- 他所以这样想和这样感觉,是因为战争和他在战争中经受的一切,使他跟这一伙酒足饭饱、志得意满的人疏远了。
十二
- “哎呀,大尉先生,生活本身教给我们这些有耐性的人的东西已经够多啦,布尔什维克不过是点了点灯芯罢咧……”
- 李斯特尼次基常常觉得,有的人在跟别人交往的时候,在外表的里面,往往还隐藏着一个叫人一直摸不透的面貌。他坚决相信,剥去任何一个人的表皮,都会露出真诚的、赤裸裸的、没有任何伪装的心灵。因此他总是非常想了解,在各种各样的人那粗鲁的、严肃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的、心平气和的、愉快的外表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十三
- 这是一个暖和、少云的日子。天空好像是用淡蓝色的铝铸造成的。当头有一片明亮的、镶着淡紫色边儿的云彩,从云彩上飘下斜斜的、在阳光中闪闪发亮的好雨,洒在田野上,洒在隆隆奔驰的火车上,洒在染了童话般秋色的树林上,洒在远处那模糊一片的白桦林上,洒在变成了灰暗颜色的整个的初秋大地上。
十四
- 从这一天起,大阴谋的黑线,就像黑色的蜘蛛网一样,在顿河上,在库班,在捷列克河畔、乌苏里江边,在乌拉尔,在所有的哥萨克土地上,在一个一个的哥萨克乡镇里,撒了开来。
一
- 青草会掩没坟墓,时间会掩没痛苦。清风已经舔净出征人的脚印,时间也会舔净那些没有回来、而且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留下的痕迹,因为人的一生是短促的,我们每个人能践踏的青草都不多……
二
- 一条破裤子,你就是把它翻过来,窟窿还是那么多。
五
- 她在场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总感到很拘谨;他好像要为这种拘谨对她进行报复,所以对她要求特别严格,样子显得格外冷淡,但是,每天早晨七点整,她瑟瑟缩缩地把两手插在草绿色棉袄的袖筒里,刷刷地拖着两只肥大的步兵靴子,准时走进地下室的时候,他就感到有点激动,有一种很不平常的心情。
六
- 快到黄昏时候,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到寒冷的大地上。过了一个钟头,又湿又黏的雪就覆盖了田野和一具具的死尸,那横七竖八的死尸就像许多黑土块,在打仗的队伍进攻和退却时经过的地方到处都有。
十二
- 这个天性纯朴的人,因为掌了权,头脑就发起昏来。
三十一
- 弟兄们,在荒乱年月里 不要苛责自己的兄弟。
一
- 春天的步伐很不整齐。灰中透绿的树林已经换上鲜艳的深绿色盛装,原野上开遍了野花,春水已经退了,只是在河边滩地上留下无数亮闪闪的小水洼;可是在陡坡下面的深沟里,还有温暖日子里没有化尽的残雪紧紧贴在黄土上,亮晶晶的,白得耀眼。
二
- 不管是他,不管是格里高力,心里都十分清楚:过去连结着他们的心的通路,已经因为想法不同而荒芜了,彼此的心不相通了。就好像山沟旁边有一条平坦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地从斜坡上下来,忽然一转弯伸进了沟底,就像切断了一样,不见了,走不通了,一丛一丛的荒草挡住去路,羊肠小道变成了可恨的绝路。
四十四
- 只有生长在大地上的青草,对于阳光和阴雨是不动情的,毫无动情地吮吸着大地的肥厚奶汁,见到风暴袭来,就乖乖地弯下腰去。以后,等到随风把种子撒去,就又毫不动情地死去,还要沙沙地摇动着已经枯黄的叶子,欢迎那放射着死光的秋日的太阳……
四十六
- 好像昨天我还是满头黄发,又年轻,又结实。可是今天我一醒,就老啦,老朽啦……人生就像夏天的闪电,一晃就过去啦……
- 灵魂要是想离开肉体的话,用牙齿是咬不住的
六十五
- 好像是瘟疫用它那黑脚在村子里走了一遍,带走了所有的院落和街道上的人,把空旷和死寂填进了住人的地方。
六
- 在无边无际的高空里,风在奔驰着,被阳光照得亮闪闪的冷云游动着;而在刚刚接纳了快活的小马驹儿和酒鬼萨什卡老爹的大地上,依然是生机蓬勃:在像碧浪一样一直涌到花园跟前的草原上,在老场院篱笆旁边的野麻丛里,扑啦扑啦地响着一阵阵鹌鹑打架的声音,金花鼠吱吱在叫,蜜蜂嗡嗡在飞,清风吹得青草沙沙在响,百灵鸟在流动的蜃气中唱着歌儿,而为了证明人是万物之灵,在很远很远的干谷里,还有一挺机枪一个劲儿恶狠狠地、低低地嗒嗒响着。
十一
-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他无法使哥萨克和布尔什维克讲和,而且自己心里也不肯和解,可是要保卫那些精神上同他格格不入、非常仇视他的人,保卫菲次哈拉乌洛夫这一类的人,保卫那些非常瞧不起他、他也非常瞧不起的人,他再也不愿意了,再也不肯了。旧日的矛盾又无情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二十四
- 河那边的树林里已经是一片寂寥而宁静的秋色。干枯的杨树叶子沙沙地往下落。一丛丛的野蔷薇就好像是着了火,那一串串红红的蔷薇果在稀稀的叶丛里,就像是红红的火舌。潮湿的橡树皮那种格外浓烈的苦味在树林里到处回荡着。密密丛丛的黑莓爬得遍地都是;一嘟噜一嘟噜熟透了的烟灰色的黑莓,很巧妙地藏在一丛丛的枝蔓下面躲避太阳。背阴处的枯草上一直到中午还有露水,挂满露水珠儿的蜘蛛网闪烁着银光。搅动这一片宁静的只有啄木鸟那认真的啄木声和画眉的啁啾声。
- 不用敲钟,秋天里能使人想到死的景物有的是:那落叶,那在蓝空中飞过的、长鸣的雁群,那死沉沉地倒在地上的枯草……
六
- 战争使他们学会了用笑掩饰真实的心情,将辛酸掺和到玩笑里;
八
- 实际上,一个人要幸福,需要的东西并不多。不管怎样,阿克西妮亚这天晚上是很幸福的。
- 实际上,一个人要幸福,需要的东西并不多。不管怎样,阿克西妮亚这天晚上是很幸福的。
十四
- 不舒服的自由,还是比舒服的监牢好一些。您该知道,老百姓有句俗话:监牢虽然结实,可是只有魔鬼才喜欢它。
十八
- 格里高力的生活就像野火烧过的草原一样黑了。他失去了他心爱的一切。残酷的死神夺去了他的一切,毁坏了他的一切。只剩了两个孩子。但是他还战战兢兢地撑持着,好像他那实际上已经毫无意义的生命对于他和别人还有些价值似的……
- 这就是他这一生仅剩的东西,有了这东西,他还感到大地,感到这广阔的、在寒冷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世界是亲切的。
受奖演说
- 艺术具有影响人的智慧和心灵的强大力量。我以为,那些运用这种力量去创造人的心灵美、去为人类造福的人,才有资格称为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