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第3版)

余华

  • “田野里的油菜花金黄一片,你不去看;小河里的鱼儿在水中戏耍,你不去看;天空蔚蓝浮云洁白多么美丽,你不抬头去看;厕所里臭气冲天,你偏偏要低头塞进去看……”

  • 他心想毛主席说过,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 看着天空里一轮皎洁的明月,沐浴着夜风凉爽的吹拂。她喜欢站在空空荡荡的桥上,凝视着河水在月光里闪闪发亮,一波一波永无止境地荡漾过去。她抬起头来时,河边的树木在月光里安静得像是睡眠中的树木,伸向空中的树梢挂满了月光,散发着河水一样的波纹。还有飞舞的萤火虫,它们在黑夜里上下跳跃前后飞翔时起伏不止,像是歌声那样的起伏。

  • 一千多个人看着呢,他竟然把李兰举了起来,灯光球场里的笑声哗啦哗啦地响起来,大笑、微笑、尖笑、细笑、淫笑、奸笑、傻笑、干笑、湿笑和皮笑肉不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也是什么笑声都有。

  • 她坐在床沿上看着黑夜在窗户上如何消散,看着初升的阳光如何映红了窗户。
  • 他们捧着一大把吃的,他们的嘴里却是空空荡荡。
  •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兄弟,你们要亲如手足,你们要互相帮助,你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街上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的快乐,他们的快乐和宋凡平的快乐不一样。宋凡平的快乐是新郎的快乐,他们的快乐是看别人笑话的快乐。
  • “天上的星星是不是打铁打出来的?” “是。”童铁匠说,“就是老子打出来的。”

  • 自从她的前任丈夫淹死在粪坑里以后,这个胆小的女人已经习惯了自卑,习惯了孤苦无依,现在宋凡平给了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幸福,更重要的是李兰从此有了依靠,而且这个靠山在她眼中是如此的强大,她觉得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用低头走路了,宋凡平让她骄傲地抬起头来了。
  • 那时候宋凡平脸上挂着微笑,他不知道这是最后一眼看到自己的妻子,李兰留给他的最后印象就是抬起手擦着眼泪的侧影,李光头和宋钢当时的印象是长途客车远去时卷起了滚滚尘土。

  • 我们刘镇打铁的童铁匠高举铁锤,喊叫着要做一个见义勇为的革命铁匠,把阶级敌人的狗头狗腿砸扁砸烂,砸扁了像镰刀锄头,砸烂了像废铜烂铁。 我们刘镇拔牙的余拔牙高举拔牙钳子,喊叫着要做一个爱憎分明的革命牙医,要拔掉阶级敌人的好牙,拔掉阶级兄弟阶级姐妹的坏牙。 我们刘镇做衣服的张裁缝脖子上挂着皮尺,喊叫着要做一个心明眼亮的革命裁缝,见到阶级兄弟阶级姐妹要做出世界上最新最美的衣服,见到阶级敌人要做出世界上最破最烂的寿衣,不!错啦!是最破最烂的裹尸布。 我们刘镇卖冰棍的王冰棍背着冰棍箱子,喊叫着要做一个永不融化的革命冰棍,他喊叫着口号,喊叫着卖冰棍啦,冰棍只卖给阶级兄弟阶级姐妹,不卖给阶级敌人。王冰棍生意红火,他卖出一根冰棍就是发出一张革命证书,他喊叫着:快来买呀,买我冰棍的都是阶级兄弟阶级姐妹;不买我冰棍的都是阶级敌人。 我们刘镇磨剪刀的父子两个关剪刀,手举两把剪刀喊叫要做两个锋芒毕露的革命剪刀,见到阶级敌人就要剪掉他们的屌,老关剪刀话音刚落,小关剪刀憋不住尿了,嘴里念念有词地“剪剪剪”“屌屌屌”,冲出游行的队伍,贴着墙角解裤子撒尿了。
  • 昨天来游行的人今天又嘻嘻哈哈地来了;昨天来贴大字报的人今天又在往墙上刷着浆糊;昨天高举铁锤的童铁匠今天还是高举铁锤,又在喊叫着要砸烂砸扁阶级敌人的狗头狗腿;昨天高举钳子的余拔牙今天还是高举钳子,又在喊叫着要拔掉阶级敌人的好牙;昨天叫卖冰棍的王冰棍今天还是背着冰棍箱子,跟着游行队伍敲敲打打,喊叫着要把冰棍卖给阶级兄弟姐妹;昨天脖子上挂着皮尺游行的张裁缝今天的脖子上还挂着皮尺,喊叫着要给阶级敌人做出最破最烂的寿衣,他又喊错啦,又急忙改成了裹尸布;昨天手举剪刀的老关剪刀今天还是手举剪刀,在空中咔嚓咔嚓地剪着阶级敌人虚幻的屌,昨天贴着墙角撒尿的小关剪刀今天又站在那里解裤子了;昨天唾沫横飞的、咳嗽的、打喷嚏的、放屁的、吐痰的和吵架的,今天一个不少全在大街上。
  • 这时候是中午了,两个孩子肚子里空空荡荡,手拉着手沿着街道走去。他们的手一直拉在一起,有人从他们中间过去时把他们分开了一下,他们马上又手拉手。

  • 宋凡平满脸笑容站在门口,当他们走出了小巷,他才转身回到屋子里,这时候他脸上还挂着笑容,当他在凳子上坐下来后,笑容立刻没有了,就像熄灯一样的快,让李光头和宋钢胆战心惊。
  • 宋凡平说:“太阳没有了,还有月亮。”

  • 这时候李光头和宋钢都不敢说话,他们耐心地等着,他们知道当宋凡平洗完脸,又把木牌擦干净后,就会变成一个高兴的人,就会和他们说很多高兴的话。
  • 他们自己的才是真正的扫荡腿,宋凡平没有把真功夫教给这三个中学生,留着最重要的一招教给他们了,所以他们手拉着手从三个中学生身边走过去时,偷偷笑个不停。
  • 宋钢这时响亮地说:“告诉你们吧,有一招我爸爸没教你们,那是最重要的一招,他教给我们了。” “他妈的……”他们继续骂着,长头发孙伟说,“这么说,你也会扫荡腿?” 宋钢指着李光头说:“我们都会。”
  • “什么小地主?”童铁匠指着李光头和宋钢说,“他们是祖国的花朵。”

  • 然后他像是一个准备告别江湖的侠客似的挥了挥手,从这些群众中间走了出去,他走了几步后回过头来,仿佛是历尽沧桑似地对他们说: “我阳痿啦!”

  • 宋钢确实将米饭煮熟了,而且将米饭煮得一颗颗饱满晶亮。在李光头的记忆里,这是他吃到的最好的米饭,虽然他后来吃到过很多煮得更好的米饭,他总觉得都不如宋钢那次煮出来的米饭。
  • 李光头看着风吹在树叶上沙沙地响,阳光照在他的脚趾上亮闪闪,李光头心想要是阳光像肉丝一样可以吃,风像肉汤一样可以喝就好了。
  • 然后李光头指指身旁的宋钢,得意地说:“我妈只和他爸搞……”
  • 他们问宋凡平,为什么左胳膊在郎当?宋凡平轻轻晃了晃自己的左胳膊,对两个孩子说: “它累了,我让它休息几天。”

  • 宋凡平蹲下来擦着两个孩子的眼泪,那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擦着他们的眼泪。两个孩子突然看到他哭了,他笑着看他们,可是他的眼泪却在流出来。

  • 很多年以后,李光头每次提起他的继父宋凡平时,只有一句话,李光头竖起大拇指说: “一条好汉。”

  • “人怎么会这样狠毒啊!”

  • 他的声音突然温和起来,他说: “别哭了,你们哭得我鼻子都酸了。”

  • 李兰看着老头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 这个夜晚李兰泪如雨下,她在给宋凡平擦洗身体时,累累伤痕让她浑身发抖,她几次都要爆发出惨烈的哭叫,她又几次把哭声咽了下去,她把哭声咽下去的时候也同时昏迷了过去,又几次从昏迷中坚强地醒过来,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淋。谁也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度过这个夜晚的,如何压制住自己,如何让自己不要发疯,后来当她在床上躺下来,闭上眼睛头枕着宋凡平的胸口时,不是睡着了,是陷入和黑夜一样漫长的昏迷之中,一直到日出的光芒照耀进来,才将她再次唤醒,她才终于从这个悲痛的深渊里活了过来。

  • 他们紧紧拉着李兰的衣角,他们的母亲失而复得,让他们感到无比幸福。李光头和宋钢拉着李兰向前走去时,一会儿把头伸到李兰的前面,一会儿又把头转到李兰的身后,他们不断地去看看对方,不断地向对方笑一笑。

  • 李光头的生父给她的是恨和耻辱,宋凡平给她的是爱和尊严。

  • 李光头没有了宋钢,也就没有了伙伴,他整日游荡在大街小巷,像是河面上漂浮的树叶那样无聊,也像是街道上被风吹动的纸屑那样可怜巴巴。
  • 走去时还说了一句毛主席的诗词,“问苍茫大地呀,谁主沉浮呢?”
  • 他摆摆手说:“不是!起来吧,我不会扫荡你了,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 李光头知道孙伟是没有一个朋友了,才滥竽充数地将他当朋友。尽管如此李光头还是紧随着孙伟,和孙伟走在一起总比自己一个人走着要强大。
  • “人要是真想死了,总能有办法。”

  • 李光头在里面犹豫了一下,他有些舍不得,外面的宋钢继续说:“我真的很饿,让我吃一颗吧。” 李光头在里面点点头,他说:“你吃四颗吧,给我留一颗。” 宋钢在外面摇摇头说:“我吃一颗。”

  • 在我们刘镇,丧夫的女人一个月不能洗头发,最长的半年不洗。李兰自从宋凡平死后,再也没有洗过头发。没有人知道李兰对宋凡平的感情有多深,那是比海洋还要深厚的爱。李兰七年没有洗头发,还经常往头发上抹头油,她把自己的头发弄得又黑又亮,梳理的整整齐齐,然后昂首走上大街,
  • 为了纪念宋凡平,李兰八年没有洗头发,现在她一洗,洗掉了满头的黑发,洗出来了满头的白发。

  • 李兰开始料理后事了,她最担心的就是李光头,她不知道自己死后儿子会怎么样?她总觉得儿子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好的命运
  • 李光头把医院偷来的葡萄糖输液瓶插在衣服口袋里,拉着童铁匠的板车来到了余拔牙面前,他看中了余拔牙的藤条躺椅。他要把余拔牙的藤条躺椅借出来绑在童铁匠的板车上,让李兰舒舒服服地躺着去乡下。
  • 这时候是文革后期了,革命不再是滚滚洪流,革命是涓涓细流了。
  • 李兰呼吸到了乡间的气息,清新的春风扑面而来,李兰在油布雨伞下支起身体,她看到金黄的油菜花在田野里一片片地开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看到田埂弯弯曲曲,两旁的青草像是让田埂镶上了两条绿边;她看到了房屋和树木在远处点点滴滴;她看到近处池塘里的鸭子在浮游,甚至看到了鸭子在水中的倒影;她看到了麻雀在路旁飞翔……这是李兰最后一次走在这条泥路上了,在板车的颠簸里,李兰看到的春天是如此广阔和美丽。

  • 宋钢抹着眼泪点着头说:“妈妈,你放心,我会一辈子照顾李光头的。只剩下最后一碗饭了,我会让给李光头吃;只剩下最后一件衣服了,我会让给李光头穿。” 李兰流着泪摇着头说:“最后一碗饭你们兄弟分着吃,最后一件衣服你们兄弟换着穿……”
  • “妈妈,你放心,只剩下最后一碗饭了,我一定让给李光头吃;只剩下最后一件衣服了,我一定让给李光头穿。”

  • 李光头和宋钢像野草一样被脚步踩了又踩,被车轮蹍了又蹍,可是仍然生机勃勃地成长起来了。

  • “有了你以后,刘作家和赵诗人从此暗无天日了。”
  • 宋钢不像刘作家那样,评语都写得涂涂改改,他先在废纸上写出草稿,又修改了几遍,然后才认真抄写到刘作家新作的最后一页上。
  • 李光头指着刘作家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你这个王八蛋,你竟敢把墨水泼到我家宋钢身上,你他妈的不想活啦……”
  • 我不在乎那几个苹果,我是担心,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揍出了他的劳动人民本色,我担心他一吃上苹果,知识分子的嘴脸又吃出来了。”
  • 正如李光头意料的那样,刘作家吃完一个苹果后,马上把知识分子的嘴脸吃出来了。刘作家眉飞色舞地和宋钢谈起了文学,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 李光头到处博得人们的同情,他把十个馒头吃光后,终于在一家大公司拿到了加工纸盒的长期合同,然后才有了福利厂现在的辉煌。
  • 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办公室里有两张桌子,两个瘸子厂长正在下象棋,一边下棋一边悔棋,一边悔棋一边对骂。
  • 李光头厂长站在陶青局长身旁使劲鼓掌,十四个残疾人也跟着使劲鼓掌,李光头还嫌掌声太轻,对他手下的十四个忠臣喊叫道: “陶局长来看望我们大家啦!把掌声给我鼓出鞭炮的响声来!”
  • “宋钢,宋钢除了生孩子不会,什么都会。”

  • 宋钢把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弯下来说:“旁敲侧击,单刀直入,兵临城下,深入敌后,死缠烂打。”
  • 以后买煤球买大米这些体力活我全包了,二位老人家不用再辛苦啦。”
  • 不要这样嘛,以后都是一家人,你们是我的岳父岳母,我是你们的女婿,你们这样子,以后一家人怎么相处?”

  • 只要是一棵树,就有参天的可能,而杂草永远只能铺在地上。

  • 李光头追求林红追得满头大汗,不知道林红已经暗暗看上了一声不吭的宋钢。
  • 宋钢走进林红的屋子时,林红背对着他站在晚霞映红的窗前,正在给自己扎辫子。晚霞映照进来,林红站在来自天上的光芒里,楚楚动人的背影在丝丝闪亮,晚风从窗外吹拂进来,轻轻扬起了她身上的白裙,一股神秘的气息袭击了宋钢,宋钢颤栗了。那一刻宋钢突然觉得林红犹如云上的仙女,她一半的长发披散在右侧的肩背上,另一半的长发三股纠缠在一起越过了左肩,在她的手里微微抖动。此刻的霞光恍若红色的云雾了,她细长白晰的脖子在宋钢眼中若隐若现,这时的宋钢像李光头手下的花傻子一样呆头呆脑了。

  • 宋钢走上大街以后就站住了,他心如刀绞,看着林红低垂着头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走去,林红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细雨在路灯里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空荡荡的街道沉睡般的安静。宋钢看着林红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抬起左手擦着眼睛上的泪水和雨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 宋钢看到了一个雨过天晴的早晨,屋檐仍然在滴水,窗玻璃上仍然映着水珠,可是阳光让整个屋子灿烂起来了。麻雀在屋外的树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邻居们响亮地说着话,宋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终于度过了艰难和压抑的夜晚,这个美好的早晨让宋钢心情舒畅了。
  • 李光头说完又深情地补充了一句,这是他的杀手锏,他说:“记住了,我们是兄弟。”

  • 宋钢幸福地回答:“兄弟也一样宰了。”

  • 夜晚静的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
  • 宋钢把眼镜放进了口袋,接着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林红深情地笑了一下,扑上去搂住了宋钢的脖子,她的嘴唇贴着宋钢脖子上的血印,心疼地说: “我爱你,宋钢,我爱你……” 宋钢浑身颤抖地抱住林红,激动地哭了起来,而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你他妈的听着,宋钢是我的兄弟,就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宋钢还是我的兄弟,你他妈的要是再敢说宋钢一句坏话,我就……”

  • 李光头呜咽嚎叫了一个晚上以后,第二天就去医院做了输精管结扎手术。
  • 她们以为李光头是来寻衅滋事的,林红当时也紧张了,李光头横着眼睛走进来,林红觉得他没安好心。只有宋钢没有看出来,他看到李光头惊喜万分,心想这个兄弟终于还是来了,宋钢抽出一支香烟迎上去高兴地说: “李光头,你终于来了。”
  • “我既然不能和你生儿育女,我也绝不会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 两个瘸子搬回到了厂长办公室,重操旧业找出了那盘象棋,隔着桌子一边悔棋一边互相指着鼻子对骂。剩下的十一个在车间里无所事事,三个傻子继续乐呵呵,四个瞎子和五个聋子比赛着打呵欠。
  • 十四个忠臣开始无事想念李厂长了,在四个瞎子的倡议下,在两个瘸子的批准下,福利厂的十四个忠臣组成一支乌合之众的队伍,七零八落地来到了民政局的院子里,七零八落地喊叫起来:
  • 他们听到科长的训斥,很不服气地说: “你是谁?这么对我们说话;就是李局长,也不会这么对我们说话。”
  • 陶青本来恼羞成怒,听到瞎子们提拔他当县长了,扑噗一声笑了出来,

  • 李光头想了很久以后还是忍痛割爱了,想到福利厂的十四个可爱的忠臣,李光头觉得不能去抢他们的饭碗。
  • 他再三提醒童铁匠,他带着十四个瘸傻瞎聋都能一年挣几十万,要是带上一百四十个、一千四百个健全人,里面要是像炒菜撒上味精那样,再撒些学士硕士博士和博士后进去,那就不知道能挣多少钱了?
  • 李光头阔绰地送给了张裁缝十份,张裁缝出十份的钱拿二十份,李光头说这送给他的十份是为了体现张裁缝的技术含量,张裁缝是即将开张的服装公司的技术总监,他要培训员工和严把质量关。
  • “他妈的,有钱的全是你们个体户,两袖清风的全是我们国家干部。”
  •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我和宋钢在这里等妈妈从上海回来,没有人理睬我们,是你给我们包子吃,让我们回家去。” 李光头眼圈红了,他伸手擦着眼睛走到了检票口,回头对苏妈说:“我不会赖账的,你放心。”

  • “这个李光头会不会逃跑了?” “胡说。”张裁缝立刻反驳,“他走的时候把钱全交到我手里了,有什么可逃跑的?”
  • 这个李光头好比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没有一个星星,没有一丝月光,让六个合伙人黑灯瞎火的不知道怎么办?
  • 苏妈结巴地说:“上海是大地方,汽车多,李光头会不会被汽车撞了?躺进医院出不来了?”
  • 电报里只有两句话,他说苏妈的肉包子牌胸罩听起来不雅致,要改成点心牌胸罩。
  • 六个合伙人白天盼,晚上盼,时时盼,分分盼,最后是秒秒盼了,也盼不来李光头的一根头发丝。
  • 大家又是一阵哆嗦,苏妈仍然跟着哆嗦了两下,想到自己的钱仍然没有进去,苏妈再次放下心来。
  • 说起来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可他妈的这榜样真不是人做的事情。
  • 张裁缝的声音阴森森的,说完以后眼睛也阴森森地盯着童铁匠了。童铁匠觉得另外的几个人也在阴森森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只有余拔牙看着他的嘴巴,似乎是在打他嘴里好牙的主意。
  • 这六个合伙人仍然每天晚上在铁匠铺聚会,只是这六个聚在一起时不像是活生生的人了,他们像六个鬼一样冷冷清清地坐在一起,铁匠铺到了晚上也像墓穴一样悄无声息。

  • 这时的李光头已经离开刘镇三个月零十一天了
  • 这事要是不成,李光头还会这么嚣张吗?还会通知我们开会吗?早就灰溜溜地躲起来啦。
  • 苏妈点着头说:“他头发很长,像个唱歌的。” “我明白了,”童铁匠自作聪明地说,“这王八蛋真是心比天高,连港商都不放在眼里,他学起外商来了。你们想想,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是外国人,都是长头发大胡子。” “对呀,”苏妈叫了起来,“他满脸的胡子。”
  • “放心吧,”小关剪刀说,“别说是骂我了,就是骂我爸爸老关剪刀,骂他一个狗血喷头,我小关剪刀也不会生气。” “是啊,”余拔牙说,“这李光头只要拉来了大笔生意,就是把我祖宗十八代骂上十八遍,我余拔牙仍然笑脸相迎。”
  • “不辛苦,”李光头摆着手说,“做生意不能说辛苦。”
  • 我说过的,李光头不会忘本。”
  •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所以你像马克思恩格斯了。” “什么马克思恩格斯?”李光头不明白小关剪刀的话。
  • 胜败是兵家常事,大丈夫赢得起也输得起。

  • “他们揍老子,老子不还手,是老子弄赔了他们的钱;老子没有弄赔了你小子的钱,老子就要揍死你小子。”

  • 李光头自问自答:“因为我们是兄弟,就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我们还是兄弟。”

  • “这他妈的李光头,真是个死不悔改的光头。”
  • 仍然嗓音洪亮地和熟人打着招呼,他打着饿嗝摸着肚子沿街走去,仿佛刚吃了一桌丰盛的酒宴。街上的群众问他:
  • 两个瘸子厂长一左一右拉着伤兵李光头来到了隔壁的车间,里面三傻四瞎五聋正在发呆打瞌睡,两个瘸子冲着他们吼叫: “李厂长来啦!”
  • “瞎子是耳朵好,”李光头摇摇头,伸手指了指五个聋子说,“聋子是眼睛好。” 李光头说着看了看两个瘸子厂长说:“你们是胳膊好。”
  • 十四个忠臣的二十八个衣服口袋和二十八个裤子口袋全挂在外面,像是刚刚被抢劫了一样,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像刚领了薪水那样得意洋洋。
  • “先吃哪一碗?先吃鲜后吃春,好处是一上来就吃到最好的,坏处是吃完了鲜再吃春,春的美味就吃不出来了,这是急功近利之徒;先吃春再吃鲜,好处是既吃出了春的美味,也吃出了鲜的美味,而且是越吃越美味,这是有远大志向之士……”
  • 陶青话还没有说完,有个瞎子开口了,这个瞎子微微笑着说:“李厂长不辞而别,是目无领导;陶局长不理睬我们的要求,是目无群众。”
  • 那时候他还在静坐示威,他对待自己的静坐事业兢兢业业,他说现在不能去取,他认真记下他们的地址,告诉他们: “我下班了就来取。”

  • 宋钢低头坐在那里,此刻遥远的往事雪花纷飞般的来到,他和李光头的共同经历仿佛是一条雪中的道路,慢慢延伸到了现在,然后突然消失了。宋钢思绪万千,可是又茫然不知所想,仿佛是皑皑白雪覆盖了所有的道路,也就覆盖了所有的方向。

  •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

  • “格林威治时间好是好,就是不符合中国国情,所以我换成了北京时间。”
  • 李光头仍然是衣衫褴褛,他腰间的钱包换了,换成了一个大钱包,里面的钱充了气似的将钱包鼓了起来。他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个小本子,正面翻过去记着他的破烂业务,反面翻过来记着他以前创办服装厂时欠下的债务。
  • “生意上的事情,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留成荫。”

  • 陶青知道李光头是个什么货色,没有梯子他想着要往上爬,给了他梯子,他就要你背着他往上爬了。
  • 李光头说到做到,他雇用了一百四十个农民,加上十个临时工和自己,一百五十一个人干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变魔术似的将县政府大门外的五座破烂大山清理掉了,不仅打扫的干干净净,还在县政府大门口整齐地摆上了两排二十盆万年青。

  • 现在的李光头已经不缺钱了,眼看着自己就要富成一艘万吨油轮,李光头想起了这五个从前的合伙人,觉得应该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跟随着自己的脚步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 在他小时候搞男女关系的长凳上坐下来
  • 李光头怜悯地看着他的前合伙人,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做一名国际主义战士是需要勇气的。”
  • 李光头做破烂都做出了大生意,要是做上不破烂生意,不知道你会做出个什么来?做出个国家来都难说……” “我对政权没有兴趣。”李光头摆手打断余拔牙的话。

  • 刘镇的男人里面只有李光头一个不穿西装,李光头心想再好的西装也是垃圾衣服,自己这身破烂衣服再破烂也是自己的衣服。李光头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是这么说,群众问他为什么还穿着这么破烂时,他谦虚地说: “我是做破烂生意的,自然要穿破烂衣服。”

  • “古人云‘行商坐贾’,生意做到坐下来的时候才是‘贾’,才真正做成大生意了,跑来跑去的只能做小生意,只是‘商’。”
  • 余拔牙和王冰棍有了董事副总裁的头衔以后,名片发得比李光头的还快。这两个人站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像是发送广告似的,见了人就发出一张自己的名片。
  • “儿子啊,命里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 他的休息就是直挺挺地躺在潮湿的草地上,青草从他的脖子和衣领之间生长出来,河水在他的胳膊旁边荡漾,他双眼紧闭,剧烈的呼吸让他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里面的心脏似乎像拳头一样捶打着他的胸口。
  • 这天下午,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躺在板车里的宋钢和坐在轿车里的李光头迎面相遇,疼痛难忍的宋钢看到了他昔日的兄弟,李光头没有看到宋钢,他坐在红色的桑塔纳轿车里,胳膊搂着一个妖艳的外地女子,正在哈哈大笑。桑塔纳轿车从板车前驶过时,宋钢嘴巴张了张,可是没有声音,他只是在心里喊叫了一声: “李光头。”

  • 他微笑的神态仿佛是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
  • 宋钢左手挎着竹篮跟在小女孩的后面,他的右手也拿起了一串白玉兰,前面的小女孩喊叫一声“卖白玉兰”,后面的宋钢就会腼腆地跟着说一声: “我也是。”
  • “你记住了,”王冰棍双手接过两串白玉兰,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说,“我王冰棍是第一个买你白玉兰的,以后你要是做鲜花生意,我王冰棍要来入股。”
  • “这是给你留着的,我不舍得卖。” “应该卖掉,”林红干脆地说,“我不要什么白玉兰……”

  • “我当初为什么要结扎,就是因为我爱的女人跟别人结婚了……从此我自暴自弃,生活不检点,睡了那么多的女人,有屁用?不检点的男人睡来睡去,睡到的也都是些不检点的女人。我今天才明白一个道理,说句粗话,只有睡了一个有处女膜的女人,才真叫和女人睡觉了;说句文雅的话,只有和真正爱你的女人睡了,才真叫和女人睡觉了。可是没有一个女人真正爱过我李光头,所以我李光头睡了再多的女人也等于没睡,还不如自己跟自己睡……”

  • 然后李光头一脸嬉笑地说:“历史终究是公正的。”
  • 你这个年纪生气很容易中风。”
  • 李光头只对记者们出手阔绰,请记者吃,请记者喝,请记者玩,记者走的时候还会带走大堆的礼物。对前来洽谈业务的他是一毛不拔,他就在自己公司的咖啡厅里和他们谈,他跟洽谈业务的玩AA制,他说: “这是国际通行的规则,各付各的账。”

  • 然后她慢慢地往家中走去,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过去那个咧嘴大笑的李光头,这时的林红突然觉得李光头是个很好的男人,自己当初讨厌他实在是不应该。

  • 李光头没有看错人,刘作家不该说话时是闷棍子砸不出一个屁来,该说话时又是巧舌如簧。

  • 刘新闻沉思片刻,说评委都是男性可能会有负面效应,媒体上会有争论,会有非议,会成为一个话题被人们没完没了地讨论下去。 “这样才好呢。”李光头叫了起来,他说,“我就是要他们争论,要他们非议,要他们没完没了地讨论下去,这样我李光头就永远是根骨头啦。”

  • 这个周游看上去一表人材,现在的骗子都是长相出众,长得都像电影里的英雄人物。
  • 这骗子肯定是把自己的身体也给骗住了。
  • 周游一眼就看出这个长相一般甚至有点丑的苏妹是店里的老板,他英俊的脸上挂着英俊的笑容,像是在欣赏一幅名画似的看着苏妹。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周游这个骗子那样欣赏地看着自己,苏妹心里砰砰乱跳了。
  • 这个江湖骗子花去了身上仅有的五元钱以后,声称要试吃带吸管的小包子,将今后几天吃的都提前骗到手了。
  • 赵诗人在路灯下张开他满是蚊子血的手,对周游说: “这都是我的血。”
  • 赵诗人完全被他镇住了,差不多是崇拜地看着他了,不再对他说“你”了,改成了“您”,赵诗人问: “您做什么业务?” 周游说:“保健品。”
  • 行,就算它是床吧,让朋友躺一下也是应该的。”
  • “有些人刚认识就成朋友,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不是朋友……”
  • 。赵诗人又重新说“您”了,他的手伸向周游: “请您现在就付钱。”
  • “英属维尔京群岛的号码。”
  • 群众不知道总助是什么意思?周游说,就是总裁助理。赵诗人一下子荣升为总裁助理了,先前他还以为自己是个推销员。

  • “这样吧,你什么话都不用说,让赵总助说,你只要在旁边站着,你都不用点头,你不摇头就行。” 宋钢心想自己不用说话,也不用点头,就放心了。周
  • 赵诗人指着那个男群众说,“你不愿意,宋钢也不愿意,宋钢就让我替他说了。 这时的宋钢后悔莫及,他一直低垂着头。宋钢什么话都没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可是他站在那里痛苦不堪,仿佛有把钝刀子在割他的肉。

  • 所有的机关下班了,所有的人都挤在大街的两旁,所有的梧桐树上都像是爬满了猴子似的爬满了人,所有的电线杆都有男人在跳钢管舞,爬上去滑下来,再爬上去再滑下来。
  • 处美人大赛的举行显示了人民群众的生活日益提高,显示了中国的国际地位日益提高,处美人大赛既是弘扬了祖国的传统文化,也是和全球化浪潮的亲密接轨
  • 你们想想,十万个群众挤在这个夏天的傍晚,十万个群众都在流汗,汗臭味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飘扬着开始发酵了,让我们刘镇的空气都发酸了;十万个群众都在吐着二氧化碳,里面有五千张嘴还在吐着带口臭的二氧化碳;十万个群众有二十万个胳肢窝,这二十万个胳肢窝里有六千个是狐臭型胳肢窝;十万个群众有十万个屁眼,十万个屁眼里起码有七千个屁眼放屁了,有些屁眼放了不止一个屁。放屁的不只是群众,汽车拖拉机也在放屁,它们放得是理所当然的屁。汽车开的越慢,尾气越多,汽车的尾气还算好,是灰颜色的,在大街上散开来像是浴室里的水蒸汽;拖拉机的尾气就要命了,滚滚黑烟像是房子着了火一样。
  • 这个江湖骗子是赵诗人的临时老板了,赵诗人的薪水奖金他还没有付,他赖在赵诗人家里,赵诗人还不能有半句怨言,还得笑脸相迎,还得装出幸福满怀的模样。赵诗人要是把他赶出去,就是把自己的薪水奖金赶出去了。

  • 在余拔牙的精心调教下,王冰棍身上的西装也革履了。
  • 那十个评委已经被参赛姑娘们睡得晕头转向了,睡得手无缚鸡之力了,都快睡成性废品了。等他们被姑娘们睡成性废品以后,她那怕是下凡的仙女,这些评委就是看她一眼的兴趣也不会有了
  • ,1358号处美人晚上到他家里来,事先还打电话征求她妈妈的同意。李光头点点头称赞1358号的妈妈: “她妈妈是个明白人。”
  • 这处女膜看上去傻乎乎的,远看近看都看不出个天真烂漫。”
  • 他妈的,我上当啦。” 刘新闻吓了一跳,眼睛瞪圆了看着李光头,李光头说:“她生过孩子啦,她肚子上有妊娠斑,他妈的,她一定是做了处女膜修复手术,他妈的,不是个原装货,是个组装货……”
  • 864号处美人接过孟姜女牌,递过去钱,骂了一声:“那群婊子。”
  • 十个评委像是老弱病残似的被人扶上了车,十个全部肾虚肾亏,两个发了低烧,三个吃不下东西了,四个说自己的视力大幅度减退,只有一个还像个人样子,自己走上车的,他在和李光头握手告别时还有说话的力气,李光头悄声问这次是不是大饱艳福了?他唉声叹气地说,自己已经不喜欢女人了。

  • 群众老练地说: “这就叫命运。”

  • 江湖骗子周游在我们刘镇贩卖人造处女膜大获全胜,他带着宋钢从上海出发,沿着铁路南下,再接再厉地推销起了阴痉增强丸。
  • “奶粉泡的。”周游老练地说,“劣质奶粉。”
  • 人模狗样地走进了休息大厅。

  • 他觉得不能再推销男性保健品了,女性在这方面更愿意花钱。于是到了广东以后,两个人开始推销波霸牌丰乳霜。
  • 然后宋钢茫然若失地站在路灯亮起的街道上,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听着一声声陌生的话语,摇了摇头,缓慢地走回简陋的小旅店。
  • 宋钢站在那里长时间凝视着,直到这一男一女同时走向窗口,一左一右同时将窗帘拉到一起,拉到一起时他们亲吻了一下。这温馨的一幕让宋钢的眼睛潮湿了,那一刻他无限思念千里之外的林红,他真想立刻插翅飞回刘镇,可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到钱?他忧郁地觉得回到刘镇的日子越来越远了。
  • 这期间周游像个沉迷于女色的昏君一样,沉迷在韩剧里,现在没有韩剧了,周游必须面对现实了。
  • 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孤零零的海鸟,在弥漫着烟雾的海面上滑翔,可是他没有听到海鸟的叫声。
  • 周游被这个男人的突然袭击弄懵了,他听着嗡嗡的声音从这个男人巨大的嘴唇里飞出来,过一会儿才听明白,这个男人红肿的嘴唇擦上了波霸牌丰乳霜了。周游使劲拨开男人抓住他衣服的手,理直气壮地责问他
  • 此刻的宋钢慢慢习惯解开衬衣的举动,屈辱也在慢慢消散,眼看着周游黑包里的现金越来越多,宋钢心里踏实了。到了晚上周游坐在旅店的床上,听着自己左耳朵里面嗡嗡的响声,沾着口水数完一天的收入,告诉宋钢又挣了多少钱时,宋钢的脸上出现了笑容,他觉得离回家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 传说这个大画家刚刚在克里姆林宫好吃好睡了三个月,给普金画了肖像,叶利钦下台了成了昨日黄花,他也想请这个大画家去画肖像,可是出的价钱没有李光头高,所以俄罗斯大画家来到我们刘镇了。
  • 带吸管的小笼包在我们刘镇扎下了根,而且一举成名,男女老少每天都排着队来咝咝地吮吸,点心店里是一片婴儿吃奶的声音。
  • 林红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感慨不已,对自己如此艰难的事情,到了李光头那里如此简单。这时的林红对李光头已经充满了好感,她觉得自己过去那么讨厌李光头,实在是没有道理。后来的日子里,林红站在门口的时候,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在等待宋钢的电话,还是在等待李光头的经过?
  • 从来没有坐过轿车的林红不是坐进去,而是爬了进去,刘镇的群众都看到她翘着屁股像是爬进了狗洞。再看看李光头,他向群众挥挥手后,是屁股先坐进去,随后身体才弯着跟进去。

  •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 林红知道两个人分手的时候快要到了,突然感受到了失落,她在李光头的疯狂里充分满足了自己的疯狂,那些日子她的内心和身体分离了,而且越分越远,仿佛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她的内心每天都在思念着宋钢,她的身体每天都在渴望着李光头。她不知道以后没有了强劲的李光头,自己如何度过那些漫漫黑夜?林红的性欲就像森林之火,燃烧起来后就很难扑灭了。林红悲哀地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清心寡欲,为此她仇恨自己,可是她对自己又是无可奈何。
  • “我以后不想出差了。”

  • 宋钢又是习惯性地去寻找周游,这时的周游已经睡到苏妹的床上去了,开始了和苏妹正式的夫妻生活。宋钢孤零零独自一人站在天涯海角,面红耳赤地听着这些异乡的男人议论纷纷。
  • 宋钢想起来他是谁了,失声惊叫道:“你是小关剪刀?”
  • 命里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 “他妈的,我还空着一只手呢。” “你的手?哼,”她响亮地说,“又是风湿病,又是肩周炎。” “他妈的,”小关剪刀继续骂道,“我娶你真是瞎了眼睛。” “我瞎了眼睛才嫁给你。”她骂了回去。

  • 宋钢当天下午坐车去了海口,汽车在海边的公路上行驶时,宋钢再次看到了海鸟,成群结队地在阳光下和波涛上飞翔,可是他的耳边充斥着车内嘈杂的人声和汽车的马达声,他没有听到海鸟的鸣叫。当他在海口上船,渡海去广州的时候,在浪涛席卷出来的响声里,他终于听到了海鸟的叫声,那时候他站在船尾的甲板上,看着海鸟追逐着船尾的浪花,仿佛它们也是浪花。夕阳西下晚霞蒸腾之时,海鸟们离去了,它们成群结队地飞翔而去,像是升起的缕缕炊烟,慢慢消失在了遥远的海天之间。
  • 不是“苏记点心店”,换成了“周不游点心店”,
  • “宋钢,我们改日再谈,我现在要回家看韩剧了。”
  • 这叫饱暖思淫欲,富贵爱政治……”

  • 他伤感地想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曾经那么喜欢读书喜欢文学,他曾经写下过一篇小说,李光头读完后大声赞扬。这么多年下来,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读书不读报,如今突然发现自己连信都不会写了。
  • 这时候他突然惊喜地看见了一只海鸟,海鸟正在鸣叫,搧动着翅膀从远处飞来。火车响声隆隆地从他腰部蹍过去了,他临终的眼睛里留下的最后景象,就是一只孤零零的海鸟飞翔在万花齐放里。

  • 这就是人世间,有一个人走向死亡,可是无限眷恋晚霞映照下的生活;另两个人寻欢作乐,可是不知道落日的余辉有多么美丽。

  • 林红出现在我们刘镇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她走过一盏路灯时浑身闪亮,随即走进黑暗里,接着又浑身闪亮地走在另一盏路灯下,随即又走进了黑暗里。她低着头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幽幽地走来,像是从生里走出来,走到了死,又从死里走出来,走到了生。

  • “李光头,你以前对我说过:就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我们还是兄弟;现在我要对你说:就是生离死别了,我们还是兄弟。”

尾声

  • 三年的时光随风而去,有人去世,有人出生;老关剪刀走了,张裁缝也走了,可是三年里三个姓关的婴儿和九个姓张的婴儿来了,我们刘镇日落日出生生不息。
  • 我们刘镇有谁真正目睹过林红的人生轨迹?一个容易害羞的纯情少女,一个恋爱时的甜蜜姑娘,一个心里只有宋钢的贤惠妻子,一个和李光头疯狂做爱三个月的疯狂情人,一个生者戚戚的寡妇,一个面无表情深居简出的独身女人。
  • 刘C对公司的第二和第三股东要去东京抗议十分重视,专门安排了一辆新到的丰田皇冠轿车送他们去上海机场。
  • “我们坐了日本轿车,再去日本抗议,政治上会很敏感的……”
  • 余拔牙慢条斯理地说:“凡是政治上的事,都是大事,不能马虎,把祖国的百分之五十留着,把日货的百分之五十砸了。” 王冰棍立刻站到余拔牙的立场上了,他说:“对,砸掉百分之五十。”
  • 政治家不用说狠话,小流氓打架才说狠话。
  • 李光头的眼睛穿过落地窗玻璃,看着亮晶晶深远的夜空,满脸浪漫的情怀,他说要把宋钢的骨灰盒放在太空的轨道上,放在每天可以看见十六次日出和十六次日落的太空轨道上,宋钢就会永远遨游在月亮和星星之间了。 “从此以后,”李光头突然用俄语说了,“我的兄弟宋钢就是外星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