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茶

葛瑞格·摩顿森等

失败

天空越暗的時候，你越能看到星辰。 ——波斯俗谚
他用藏族的经幡包起项链，随身带来巴基斯坦——他决定用对登山者来说最有意义的方式纪念克莉丝塔：攀登这座被许多登山者视为地球上最难攀登的乔戈里山峰，把她的项链留在海拔8611米的峰顶上。
史考特·达斯尼在他前面的山路上已经消失了好几个小时，一个小时或更久之前，他曾听到载着军火往锡亚琴冰川方向去的军骡车队的铃声。那里是巴基斯坦和印度军队长期对峙的高山战区。
他还不知道，自己方才这一走，已经沿一条破碎的溪谷走出了十几公里，完全偏离了预定的路线。在渐渐昏暗的夕照中，连原本熟悉的远山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糊又陌生。
“以无法言喻的沉重，压抑着我们的灵魂。世上再没有地方像此处一样，让人觉得如此孤寂、如此疏离、如此被大自然全然弃绝，如此无法与她对话。”
这一夜的经历，其实只是他钢铁意志的一个缩影。
。在这样的低温下睡着，看来是不可能了。放弃设法入睡的念头，摩顿森对着繁星点点的天空，决定分析一下自己失败的原因。
当他们问摩顿森是怎么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日夜兼程，抵达凡恩的位置时，向来不爱张扬的他只是简单回答：“相当辛苦。”
何况这只是肉体的失败，而不是精神的失败，毕竟每个人都有生理极限。他，生平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极限。

河岸迷途

为何烦恼不可知的未来，殚精竭虑，心神俱疲？抛开你的担忧，将关于未来的事留给安拉——他在做计划时可从没请教过你。
这首连做梦时都会哼唱的老歌，让他忽略了此番情境的怪异：一个在巴基斯坦迷路的美国人，用非洲的斯瓦希里语唱着德国的圣歌，而且是在砾石和蓝冰遍布，脚步带起的碎石会在冰缝里下落好几秒，才掉入冰下暗河的地方。这首歌带来了令人怀念的温暖，就像一座灯塔，屹立在记忆中曾被他称做“家”的地方，指引他前行。
终于，那人出现了，站在一道巨大冰缝的对岸，脸上的笑容仿佛比裂缝还宽。
穆札佛在摩顿森喝下第三杯茶后，用力拍着他的肩，窄小的洞穴里扬起一阵烟尘。
他那双中国制造的高筒胶鞋里，连双袜子也没有。对信仰极度虔诚的他，甚至在祷告时，仍不忘从麦加的方向回头偷瞄。他必须确认摩顿森还在附近。
这海拔三千多米的秋意中，有着他早已遗忘的生命之重与尘世繁华。
自然力量只会将岩石和冰雪急速推下山坡，摧毁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物。杨树告诉摩顿森：他已经活着下山了。
摩顿森在一英里外就“闻”到了科尔飞村庄——桧木燃烧的气味和常年不洗澡的人类体味，那是继荒瘠高山景象之后的另一种震撼
三层楼高的正方形石屋一间连着一间，没有任何装饰，若不是屋顶堆放着杏桃、洋葱和小麦，很难区分哪里是房屋，哪里是岩壁
摩顿森仰头看见，天窗上闪着几十双眼睛，宛若星辰熠熠发光，那是先前跟随他的孩子，单纯的眼中透着好奇，因为过去从没有外国人到过科尔飞。
哈吉又递给他一杯酥油茶，摩顿森喝下时几乎有点享受了。
虽然焦虑满怀，对再次迷路感到十分沮丧，心中满怀孤独无助的感伤，摩顿森最后还是放弃和这些思绪抗争，任自己沉沉睡去。

“进步与完美”

尊敬的先生，你们在力量和耐力上实在不能教给我们什么，我们也不羡慕你们不安的灵魂——也许我们还比你们快乐些。在你们拥有的所有事物当中，我们最渴慕的就是让孩子上学。
摩顿森盖的厚棉被是用上好的枣红丝绒做的，还缀着小镜子；其他人盖的则是羊毛薄被，上头只随便缀着现成的零碎布料。哈吉·阿里一家显然把最好的东西让给他这个外人用了。
当时他完全没料到，接下来的十年，穆札佛将一直停留在他的生命中，用那双带他避开雪崩与断崖的坚定臂膀，引导他穿越人生中的一道道艰难险阻。
这个沙漠绿洲般的小山村让他体会到在岩石遍布的荒凉山区求生的艰难。尤其是全凭人力挖出的上百条渠道，这些沟渠将融化的雪水导引到田地和果园，令他惊叹不已。
难道生活在无知中，不知道有柏油路、汽车、电话和电视的存在，不是件更美好的事情吗？活在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就如同生活在极乐之中？”
在他们的生活中，得到每一件事物都要经过挣扎。

个人储藏室

伟大总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能够像个最普通的人一样露面、说话与行动。
摩顿森觉得自己正渐渐消失。对哈吉·阿里的承诺，像在漫长转机旅程中，边打瞌睡边看完的电影，醒来后剧情已忘了大半。
‘坦桑尼亚需要老师，我们去非洲吧！’我根本不可能拒绝。所以我们就去了。人在年轻的时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年纪越大，我越感激拥有那样的童年。那是天堂。
学生来自二十八个不同的国家，在犹太人的光明节、基督教的圣诞节、印度的排灯节等各国节日都会举行庆典。”
“我走到喘不过气，一路呕吐着爬上山。我恨死了当时的感觉，但当我在晨曦中站上山顶，俯视着脚下广袤的非洲平原时，我知道自己注定会爱上登山。”葛瑞格说。
“她从容优雅地面对自己的缺陷。比如，她早上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穿好衣服，为了尽可能不耽误大家上学，她会在前一晚把衣服准备好。她相当体贴，善解人意，这一点，很像我们的父亲。”
只要你相信自己，就能做成任何事情。
刚入伍时很天真，不过军队生活能让你一夜长大。
派驻在东西德边界附近的班贝格时，摩顿森练就了随时可以入睡的本领，这让他的余生受益匪浅。这得感谢军队里不规律的作息，他们必须在任何地方入睡，也必须瞬间恢复清醒。
像在摩西时筹划盛大的派对，为他们的非洲旅程画上成功的句号一样，对于自己结束世间旅程的仪式，登普西仔细规划了所有程序，包括最后一首圣诗。第二天清晨，他安详离世。
但医学研究的进展速度对这位28岁的年轻人来说，实在太缓慢；而且他越了解癫痫，越明白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越失望
摩顿森也这样问自己。或许这是一条路，一条让自己回归正轨的路，同时也是纪念妹妹的最好方式。他会爬上最令人敬畏的山顶，然后将这次攀登献给克莉丝塔。他必须从这个悲剧中寻找到意义。
他再次拉动灯绳，储藏室里瞬间漆黑一团。摩顿森锁上门之前，一抹加州的阳光射了进来，从吉吉磨损的塑料眼睛中，折射出些微亮光。

五百八十封信，一张支票

让悲伤的渴望深藏心中，永不放弃，永怀希望，安拉说：“破碎者是我所爱。” 任你破碎的心，悲伤吧！
寄出五百封信”的目标。开着“青春传奇”加入向西的旧金山湾桥车流，他觉得有点飘飘然，仿佛自己点燃了一根引线，即将引爆一堆好消息。
时间就以慢得无法察觉的方式爬向清晨。
这种海拔快速上升造成的肺积水现象
每次必须和她一起工作时，我都陷入极大的煎熬中，不知道该约她出去，还是躲着她以保持清醒。”
萨耶得知摩顿森租打字机的原因后，让他坐到一台麦金塔台式机前，手把手地教他，直到新朋友摩顿森成为电脑高手。
一个从巴基斯坦来的人帮助我跨越障碍，好让我帮助巴基斯坦的孩子接受教育。
“我费尽心力解释，才能让成年人明白我为什么要帮助巴基斯坦的学生，”摩顿森说，“但是孩子们马上就懂了。看到照片时，他们感到难以置信：巴基斯坦的孩子竟然坐在户外刺骨的寒风中，没有老师教，却努力学习。他们马上决定做点什么。”
这不只是为了慈善，更是因为唯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才有希望见到符合全人类福祉的长治久安。”
但在阿瓦尼住一个周末，几乎要花掉到目前为止为学校募得的所有钱，摩顿森断然拒绝了。那个在潮湿的车内度过的周末，弥漫着一触即发、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有一回在山上，他靠在睡袋里塞报纸，撑过寒夜活了下来。下山后，他给《华尔街日报》的编辑写了封信，称赞它是“有史以来最保暖的报纸”。
等待霍尔尼的支票兑现期间，摩顿森变卖了所有家产。变卖所得用来支付机票钱还有他在巴基斯坦的旅费。他告诉玛琳娜，自己将走完这条在他们相遇前就选择的路，直到他兑现对科尔飞孩子们的承诺。摩顿森保证，在那之后他会做全职工作，找个真正的住所，不再过那么随性的生活，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拍拍“青春传奇”的酒红色车盖，把钱塞进皮夹，然后背着大包走向等候的出租车，准备开始生命的下一个篇章。

在拉瓦尔品第的屋顶上

阿布都一脸坚决地站起身。“在安拉慈悲的光辉升起之前，明天我们一定要多杀价，我们必须好好杀价。”他边说边端着茶具离开了。
他们古老的声音带着几百年来对信仰和责任的提醒，那分明是对自己的召唤。
公元前326年，亚历山大大帝曾派军驻扎于此，捍卫帝国最东边的这片领土。塔克西拉位于东西通商路线（日后的“大干线”）的汇集点，正好把古丝绸之路分为两段，因而成为古老文化的枢纽。这里有各样古代建筑遗址，不仅曾是佛教第三大寺所在地，也是佛教往北传入山区的根据地。
当他的祈祷声跟周围的祈祷声汇合在一起，他突然意识到：在巴基斯坦待的日子里，只有这一刻，没人把他看成外人。

艰难的回家路

你眼前所见的一切皆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无法与此地或与你分离，因为我们只有同一种心跳。
显然阿布都是趁摩顿森睡觉的时候，花了好几个小时缝补、刷洗、擦亮他那双又破又旧的耐克球鞋，试着把它们变得尊贵些，让即将开始漫长艰辛旅程的主人能骄傲地系上鞋带。阿布都银白的胡子在为鞋子补色时被指甲花染料染成了深橘色，宛若一簇跳动的火焰。
对摩顿森来说，阿布都和大部分穆斯林一样，身体内好像有个定位罗盘，永远能准确地对着麦加圣城。
虽然周围如此嘈杂混乱，阿布都却在人群中安静肃立，进行着“都阿”，为摩顿森的旅程祈福。他闭上眼睛，把手移向摩顿森的脸，整个人沉浸在安拉的圣灵之中。他抚着自己染成橘红色的胡子，热切祈求摩顿森一路平安，祷告声淹没在喇叭的轰鸣中。
摩顿森高举着胜利的手势挥舞道别，直到朋友火焰般的橘红色胡子隐没在汹涌的人潮中。
‘路’，”她继续写道，“是花了极大的力气和代价建造的，因为大自然强迫筑路者照着她的引领，沿着她所刻画的狭隘溪谷、沟壑、山峡与深渊来建造道路。有时‘路’只是悬在怒吼洪流上的岩架，而且长达好几公里。
1968年，中国提出建造一条通往中亚的通途，中方负责监造策划并提供经费，完成这条从中国喀什到伊斯兰堡、长达一千三百公里的国际公路。经过十多年的艰苦努力，动员了人数足够组成一支军队的筑路工人，这条名为“友谊公路”的道路终于在1978年宣告完工。
在最陡峭的路段，副驾驶们就跳下车在后轮位置放上大石头，等贝德福德蹒跚移动几厘米后，再将石头搬到新的后轮位置。他们就这样辛苦单调地重复着，直至抵达平路。
摩顿森看到那人疯狂的蓝眼睛，眼眶周围还涂着黑色颜料“苏马”，这些人属于军事武装“塔利班”组织，自打1994年起，他们就大批涌入巴基斯坦边境。
南伽峰是世界第九高峰，海拔8125米，位于喜马拉雅山脉西麓。
若是顺着喀喇昆仑公路继续走，他们将会到达海拔4730米的红其拉甫山口，进入中国。
这一段时间他在美国的插曲，包括和玛琳娜渐行渐远的关系，为学校募款的挣扎与努力，以及在医院值夜班的紊乱睡眠，这一刻像是渐渐淡去的梦。而这里的岩架和峭壁则稳稳支撑着他，让他飞过绝望。
“所有用来描述高山景色的形容词没一个合适，事实上，连‘景色’这个词都显得可笑而不恰当。‘壮观’或‘雄伟’也无法诠释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那一里又一里无尽的、绵延交错的，更幽暗、更荒凉、更深沉的深谷，没有一片叶子、一根草或一丛树提醒你植物王国的存在，只有碧绿色的印度河偶尔泛出一点闪亮的白沫，为这片灰黄的悬崖和单调的陡岩峭壁，加入些微灵动的色彩。”

被布劳渡河击败

信任安拉，但拴紧你的骆驼。
常嘎吉”的意思是“成吉思汗家族之人”，如果作为俚语，那它就是“绝情与残忍”的意思。
东边的山脊上，月亮正缓缓升起，倾泻着大片的银光。山风吹散了玛夏布洛姆峰顶的云雾，银白的月光把山脊棱线刻画得异常清晰。
低垂的乌云渐渐遮蔽了周遭的群山，细雨眷恋不去地飘浮在空气中，大雨酣畅淋漓的爽快季节早已过去。
此时站在细雨中，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是不是因为在乔戈里峰劫后余生的兴奋，没有对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做出理智的判断？

人民在说话

我的同胞，为什么自由不在美丽女子的美丽双眸中？它们像子弹般射穿男人，它们像利剑般必然砍伐。
他想，飞离了失败，至少还可以飞回所爱的人身边。
玛琳娜还没说完，摩顿森已经转身离开，走进冷冽的海风中。天已经全黑了，他发现背包突然变得很重，重得他根本走不完另一条街。
耐心是他们最了不起的品质。
为什么他们对他信心满满，可他对自己却信心全无？
失去女友，失去工作，以及最让他害怕的——失去方向。
追求目标的道路上必然会历经辛苦

造桥

这广大的山脉仅有少数生物存活，这个人类只能造访、无法定居的地方，生命有全新的地位……但群山并没有骑士精神，我们总是忘记它们的残暴，它们用风雪、岩石、冰冷无情地袭击冒险攀登的人。 ——乔治·夏勒《沉默之石》
没理由不对他的长处和人脉善加利用
他转身一看，一个满头虱子的男孩伸手向他讨钱。摩顿森从帆布包里拿了个苹果给他，男孩却随手丢进水沟。
我过去一直以为，人类的‘进步’是某种不可避免的趋势，不容质疑。”她写道，“我们被动地接受种种‘进步’的做法：在公园中间开一条车道，拆掉有两百年历史的老教堂，盖钢筋玻璃帷幕的银行……步调越来越快，生活却变得越来越困难。但在拉达克，我不再这么认为，我们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我很幸运地目睹了另一种‘更正常’的生活方式——一种基于人类与地球共同演化的生存形态。”
第二天，三十五位巴尔蒂男子，从十几岁的少年到和哈吉·阿里差不多年纪的白胡子老公公，在雨中走了一整天，背起钢索后再走十二个小时的山路回到科尔飞，他们的兴高采烈让摩顿森非常吃惊。
为了改善村里的生活而辛苦工作，比起帮外国人追求当地人很难理解的登山“目标”要愉快多了。
泥黄色的河水像是扭动着身躯的蟒蛇，在不见天日、布满黑棕色卵石的地下岩穴间咆哮着，让人很难相信这狰狞的湍流竟是孕育金黄荞麦穗和所有作物的生命之泉。
一行人把小块羊肉分给挤在路旁围观的孩子，他们吮吸着这些珍馐，就像仔细舔着糖果。
衡量一个国家成功与否的指标，不该是国内生产总值，而是“国民幸福总值”
他们躺在屋顶上，凝望着银白丝巾般的银河
当日后外国人在巴基斯坦的处境日渐堪危时，贝格自愿担任摩顿森的保镖，麦克考恩则在他门罗公园市的据点里，成为摩顿森最有力的支持者。
他们兴奋地在桥上走来走去，一次次轻松跨过将他们和宽广世界隔离的天堑——而那个宽广的世界，却是摩顿森极不情愿回去的地方。

六天

心中有烛火，期待被点燃。心中有虚空，期待被填满。你感觉到了，不是吗？ ——鲁米
我只不过是个能力普通但很热情的登山者，顶多也只是个愿意努力而且坚持梦想有决心的人
征服世界屋脊后的四十年间，希拉里并没有靠着名声享福，反而经常回到珠穆朗玛峰地区，和弟弟瑞克斯一起建造了二十七所学校，十二间诊所，还有两个航空基地——这样补给品就更容易送达尼泊尔的孔布地区。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别人永远记得我，”摩顿森听到希拉里爵士说，“攀登珠穆朗玛峰已经让我心满意足了。但我觉得更有价值的事是在那里建设学校和诊所，那些工作带给我的快乐远远多于在山上留下的足迹。”
“我们痛哭流泪。所有的压抑一扫而空，我们像婴儿般大哭，带着登上最伟大山峰的狂喜，也带着漫长攀爬的苦刑终于结束后的解脱。”
登山者必须用对抗敌人般的战术，无情地对珠穆朗玛峰展开攻势，但在战争结束后你还是无法征服这座山，因为不会有真正的胜利者，只有幸存者。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被她迷住了，觉得自己就像初涉情海的小伙子。看见她穿着小巧的黑色裙装和大大的靴子，我确定她就是我在找的女人。”
摩顿森抵达费尔蒙饭店时，还一文不名，孤单寂寞，但当他离开饭店时，不仅有了资金方面的保证，手里还牵着他未来的妻子。
摩顿森讲述着一个个故事，就像搭起一座座桥梁，将两个人的生命联结在一起。
那时候我们还没怎么接触过，但我心里有个声音说，这辈子我都要和这个人在一起。那是一种非常平静、非常美好的感觉。
“欢迎进入我的生活。”塔拉直起身，注视着摩顿森的双眼。 “欢迎进入我的内心。”摩顿森回应着，把她拥入自己的怀抱。
为了尊重这位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子，配合他的品味，她把高跟鞋留在家里，穿了双低跟凉鞋走进结婚礼堂。
‘我正嫁给一个连床都没有的男人’，还有——‘上帝啊，我爱他。’”
手挽着妻子，葛瑞格·摩顿森永远记住了那种叫做幸福的颜色。忽然他发现双颊有种陌生的酸痛，这才发现六天来，自己几乎没有一刻停止过笑。
对我来说最神奇的是，我竟然能和她相遇，找到了今生注定相守的女子。”
但他实在无须担心，因为他和塔拉的爱情故事已经成为航空公司票务柜台流传的浪漫佳话，票务人员也一再放宽规定，让摩顿森有更多时间认识新婚妻子。“那是非常特别的两个星期，可以说是偷来的时间。”
好吧，你已经31岁，也吻过不少青蛙了，如果你认为他是你的王子，那么我也相信他是。’”
我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

哈吉·阿里的课

似乎很难相信，一种在喜马拉雅山地区的“原始”文化，竟然能反过来教我们现代社会一些事情；我们对未来发展方式的探寻，总是不断因循远古时人类和地球的联结——某些古老文化从来没有弃绝的联结。 ——海琳娜·诺伯·霍吉
帕尔维的每句话都仿佛能刺穿岩石的利铲一般尖锐，字字重击在守卫身上，完全粉碎了他拦路的意志。
对于一年只能吃到几次肉的村民来说，那顿饭远比学校重要得多。”
那一晚摩顿森了解到，巴尔蒂人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富多彩的文化传统，虽然他们的历史没有文字可循，其真实性却并未因此削减。围着火堆跳舞的一张张面孔，需要的不是教导，而是帮助，学校将是他们能够彼此帮助的地方。
。霍尔尼预见，这个组织将如同他创立的半导体公司一样快速成长，除了在巴基斯坦，还会沿丝绸之路散布到各个“斯坦”地区，推广学校建设和其他人道主义援助计划。
这座桥变成了联结母性亲情的一种纽带，让她们更快乐，不像从前那么孤单。谁能想到像桥这么简单的东西，居然可以给女性带来那么多的支撑。”
“这些山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他说，“我们也一样。”说着他拿出象征村长权威的棕色羊毛“托比帽”，戴在银白的发梢。“你不能决定山该做什么。”
当你第一次跟巴尔蒂人喝茶的时候，你是个陌生人；第二次，你就是我们的贵客；第三次你再和我们一起喝茶，就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而为了我们的家人，我们会无怨无悔地做任何事，甚至是死。
“任何事情、任何我所经历过的困难，跟他准备为村民们做的牺牲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坐在那里的目不识丁的老人，几乎一生没有离开过村子，却是我遇到过的最有远见、最有智慧的人。”

“笑容不该只是回忆”

白沙瓦是巴基斯坦荒凉西部的首府。
一个富庶沙特阿拉伯家族的第十七个儿子，搭乘一架阿富汗阿利亚纳航空公司的私人包机卷入了这场风暴。他的飞机降落在贾拉拉巴德外一处废弃的航空基地，机上载着数个皮箱，里面塞满了无法追踪号码的百元美钞，以及像他一样曾经历阿富汗对苏战役的士兵。这个人就是奥萨马·本·拉登。
各自盘踞一方的几派部落，硬是被欧洲殖民者划归不同的国家，毫不考虑部落人民自古以来强烈的族群认同。
1893年，英军从瓦济里斯坦浴血撤回英属印度和阿富汗之间的边界线“杜兰线”，这条线硬是从普什图族人的势力范围中央切过，这是英国人分割征服这个部落的策略。但是没有人能够征服瓦济里人。
河谷上的石头收集着沙漠中的阳光，同时也发散出热气，整个地方看起来像发高烧出现的幻梦。
这里的山洞比山还要多，而在山隘来来去去的走私者，对每个洞的位置都了如指掌。据自称曾保护过本·拉登的当地人说，在跨过边界处的托拉波拉迷宫里，美国情报人员势必会受到阻碍，无法防堵本·拉登和他的基地组织党羽逃往瓦济里斯坦。
有种走到世界尽头的荒凉感
现在是我们放下担心别人是否喜欢我们，让世界再度尊敬我们的时候。
他在狂喜中舞着，放纵地舞着——为那失而复得的自由。

平衡

看似生与死间的对立，已被砍断。不要攻击或刺戮或逃逸，不再有限制或被限制。一切都融入灿烂无垠的自由中。 ——《格萨尔王传》
那间充满煤油味儿的囚室，和这一刻幸福舒适的卧房，还有门外林木扶疏的街道，这一切，竟然都属于同一个世界。
永远不要再孤身一人在巴基斯坦活动，你答应我！”
“对一个巴尔蒂人来说，要让一个外国人、一个异教徒，和自己的妻子发生这么私密的接触，需要相当深的信任。我不知道自己有何德何能，让他们这么信任我。”
村里仔细记载了花在学校上的每一块卢比，把每块砖、每根钉子、每条木板的费用，以及付给工人的每一笔薪资，全都写得清清楚楚。他们用的是英国殖民时期的旧式记账方式。”摩顿森说，“他们做账比我做的好太多了。”
他的呼吸带着人死前会有的那种甜酮气味，我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霍尔尼虚弱得连话筒都握不住，只好翻开一本真皮的通讯簿，让摩顿森打电话给花店，送花给几位失去联系很久的朋友。
“吉恩·霍尔尼的远见，给我们带来了21世纪最先进的技术。”摩顿森对哀悼的人群说，“他不仅能洞悉未来，更能穿越历史，去帮助几百年来生活在贫困中的人们。”

摩顿森在行动

没有千锤或百炼，但水的舞蹈将卵石吟唱成完美
我想帮忙，我能做什么？” “嗯，我想收集一些书，帮科尔飞的学校建图书馆。”摩顿森说。 “我就是图书馆管理员。
摩顿森花了超过三年的时间，经历过错误、失败和耽延，才把科尔飞的学校从承诺变成现实。他从中学到了很多教训，加上终于有了足够的经费，还有更多朋友和热心人的帮助，这一次，中亚协会只用了短短三个月，就建成了三所学校。

红色的丝绒盒

没有人，没有任何生物能在永恒的天空下永远活着。最美的女人，最博学的人，即使是聆听过安拉声音的穆罕默德，都将枯萎死去。一切皆为短暂。只有天空，会在所有事物消失后仍然长存，甚至包括苦难。
“对贫苦人富有慈悲的阁下，神圣的《古兰经》告诉我们，所有孩子都应该受教育，包括我们的女儿和姐妹。您高贵的工作遵循了伊斯兰的最高原则，照顾贫穷人及病患。在神圣的《古兰经》中，没有律法禁止异教徒帮助我们的弟兄姐妹。因此，裁决的结论是，我们指示所有巴基斯坦的神职人员不得干扰您的高贵用心，您拥有我们的允许、祝福和祈祷。”
他是令人钦佩的宗教领袖，他把对人民的同情付诸实际行动，而不只是空谈。他没有把自己埋在书堆里，而是卷起袖子去做事，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哈尔德是我心目中的香格里拉，是那种我想带着一大摞书，把鞋子甩掉，在里头待上很久的地方。
“男孩子接受教育后，通常会离开村子到城市找工作。”摩顿森解释道，“但女孩会留在村子里，成为社区的领导人物，并且把所学的东西传承下去。如果我们真想改变当地生活，让妇女获得力量，改善基本卫生环境，降低婴儿的高死亡率，就必须让女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
“我不希望巴基斯坦的孩子们像美国人一样思考。”摩顿森说，“我只希望他们能得到平衡、不走极端的教育，这个想法是我们一切行动的核心。”

沙地上的樱桃树

大英帝国最后一位驻印度总督蒙巴顿伯爵随手划下的边界线，像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们会看到大部分真正实践伊斯兰教诲的人，即使是像萨耶·阿巴斯这样的保守毛拉，都相信和平与正义，而不是恐怖主义。犹太律法和《圣经》都教导我们关心不幸的人，《古兰经》也教诲所有穆斯林，要优先照顾孤儿寡妇及难民。”
“通常有人过世后，我们会帮他们清洗遗体，但叔叔的身体都被炸碎了，我们根本没办法帮他清洗，只能把他的身体尽量拼在一起，然后帮他穿上衣服。”
这所学校是她们穿过恐惧与逃难后，照亮黑暗的明灯。
“上水工程”提供的水源灌溉着这些树，让它们枝繁叶茂，奇迹般地在沙漠中开了花——就像那些放学回家，走在樱桃树下的女孩子们。

裹尸布里的人

不要让任何事物扰乱你、吓倒你，一切都会过去。神不会改变，耐心能让你完成一切。
“我们要做的事也许只是落入大海中的一小滴水。”他对着三位听众微笑，“但如果没有那一小滴水，大海就会小许多。”
这位昔日的登山者已经登上了另一座高峰，那远比攀登自然界的山峰更为艰难。
“下次我们再问自己，一个人究竟能够改变什么？他的故事值得我们重新思考这个答案。
当我们大部分人还在寻找新的攀登路线时，葛瑞格已经一个人悄悄转向了更高的山峰。凭着毅力和决心，他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就。他所攀登的高峰，是我们每个人都该去尝试的。”
“我们当中许多人只会空口去说，说想帮助别人，摩顿森却是脚踏实地去做。”
诺贝尔奖得主阿马蒂亚·森认为，为女孩子受教育提供条件，让她们能够长大之后帮助自己，这样就能改变一种文化。
我不管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在为神做事时，它们都被净化了。”
。然后我想，这对他来说的确很正常，那时我才真正了解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就是他自己。”

一个叫纽约的村子

在我生活的环境中，大公司往往会拿出几百万美元试图解决问题，结果什么也没改变。但是在这里，葛瑞格用在美国买辆便宜车的钱，却能改变所有人的生活。”
极端分子让极端主义在贫穷的河谷里像恶性肿瘤一样疯狂滋生。
我真希望那些认为‘伊斯兰’等同于‘恐怖主义’的美国人能在现场。伊斯兰的核心教义是公义、包容和慈善，萨耶·阿巴斯的话充分代表了伊斯兰信仰的中心思想。”
而今，世界变得如此脆弱。
没有她，我什么都不是。”他告诉他的美国儿子，“什么都不是。”
“当那一天到来时，我该做什么？” 哈吉·阿里注视着“科尔飞乔戈里峰”的峰顶，斟酌着该说的话，“聆听风的声音。”他说。
在这个历史上的黑暗时刻，当你珍爱的人都像鸡蛋一样脆弱——你该做什么？ “聆听风的声音。”

和塔利班喝茶

“唯一能击败恐怖主义的办法，是让存在恐怖主义的国家和人民学会尊重和爱护美国人。”摩顿森下了结论，“前提是我们也同样尊重和爱护这里的人。想想看，造就一位对社会有贡献的公民跟造就一名恐怖分子，两者的差别在哪里？关键在于教育。”
葛瑞格这个家伙就是不肯放弃，悄悄回到战区，去跟造成恐怖主义的真正原因奋战。就像那些救火英雄一样，当每个人都疯狂往外逃时，他们却跑进燃烧的高楼去救人。
“事物分崩离析，中心无法维系。”克拉库尔用轻柔的声音诵念，“仅有混乱，漫溢世间。暗色血潮，四处漫延。纯真之礼，已然沉没。最好之人全无信念，最坏者却充满狂热激情。”
虽然最坏的人可能充满狂热激情，但是我相信，最好的人却不会失去信念。
在这么多世界知名登山家面前放映他的失败——放大投射到屏幕上的失败，但为什么，他却觉得人生仿佛攀上了全新的高峰？

拉姆斯菲尔德的鞋

中亚协会在难民营的工作人员告诉他，由于美军集束炸弹的黄色荚舱和美国人道主义飞机投掷的黄色食品罐很像，孩子们经常误以为是食品罐而在捡拾时被炸死。
我还记得二次大战时同样的愚行。那时候我们也仇恨所有日本人，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就把他们关起来。这些可怕的仇恨信件更应该激励你站起来，告诉美国人你所认识的穆斯林。你代表的正是美国人的善良和勇气。起来，不要害怕，去传播你的和平讯息，这是最好的机会。”
2001年11月13日，当禁止音乐的塔利班政权终于瓦解，喀布尔民众纷纷走上街跳舞，拿出藏匿已久的收音机和卡带大声播放音乐。
因为她相信教育是解决阿富汗问题的唯一方法。”
因为她相信教育是解决暴力危机的关键。
我们阿富汗女人是透过教育看到光亮的，”乌兹拉回答，“而不是透过布料上的纱窗。”
“我每天会碰到很多口口声声要行善却光说不练的人，但葛瑞格是真在做这些事。我是他的仰慕者，他和家人做出的牺牲是平凡人难以想象的，他代表了美国最美好的一面，我希望更多人有机会认识他。”
恐怖主义不是凭空出现的，不是某些巴基斯坦人或阿富汗人突然决定仇恨美国人。恐怖主义出现是因为孩子们缺乏有希望的未来；缺乏选择生，而不是选择死的理由。
如果他所看到的一切——被无辜炸死的马铃薯小贩的孩子，上课时黑板被吹跑的女孩儿们，被集束炸弹和地雷炸伤、在喀布尔街上一瘸一拐的民众们——都只不过是电脑屏幕上的数字，他对这场战争是否会有不同的态度？
但最糟糕的事，恰巧也是我们正在做的事，就是忽视无辜的受害者，用一句‘附带损害’就交代过去了，甚至都不肯清点死亡人数。当我们忽视受害者的时候，就否认了他们存在的事实，这对伊斯兰世界的人来说是最大的侮辱，为此，我们永远不会被原谅。
用同样的钱，我们可以盖几十所学校，让一整代人接受教育。各位觉得哪一种方式会让我们变得安全？”
我之所以能在伊斯兰教地区有些信誉，就是因为我和政府没有关系。”摩顿森说，“尤其是和军方没有关系。”他最终拒绝了这项提案。

“真正的敌人是无知”

如果我们妄想只凭军事武力解决恐怖主义，那我们绝不会比“9·11”之前更安全。如果真的想让下一代安全成长，我们就必须明白，最终要靠课本去赢得这场战争，而不是炸弹。
“如果我们妄想只凭军事武力解决恐怖主义，”摩顿森告诉《游行》的读者，“那我们绝不会比‘9·11’之前更安全。如果真的想让下一代安全成长，我们就必须明白，最终要靠课本去赢得这场战争，而不是炸弹。”
格林斯伯格说：“虽然我是犹太人，但我完全愿意捐钱帮助穆斯林，我们必须一起努力种下和平的种子。”
“多少女人能有这样的意志和眼光，愿意让孩子的父亲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工作，而且一去好几个月？”雷汀格问，“塔拉不光允许，还支持丈夫的工作，因为她衷心相信摩顿森的使命。如果她不是英雄，那谁是？”
巴基斯坦最保守的什叶派地区的伊斯兰法庭，竟然会保护一个美国人。反观我们，在所谓的司法制度下，不需要任何罪名就能把穆斯林在猪猡湾关押好多年。
以美国来说，真正的敌人既不是本·拉登，也不是萨达姆或其他的人，真正的敌人是‘无知’。要击败它的唯一方法是和人民建立关系，用教育和商业带他们进入现代社会，要不然战争将永无止尽。
“但现在我认为教育就像水一样，对生命的所有层面都很重要。”
五百八十封信，一万两千美元，十年的努力，这些辛苦都微不足道。就为了眼前这一刻。

把石头变成学校

每个穆斯林一生中至少得到麦加朝圣一次，这些正是准备去朝圣的人。昏暗的城市充满着节庆的兴奋，许多人即将开始一生中最重要的旅程。
阿富汗是世界上地雷最多的国家，几十年来三四支不同的军队埋下了几百万颗地雷，多到没人知道究竟哪些地方是雷区。
在冷战期间，美国中情局不知提供了多少毒刺导弹，帮助“圣战士”游击队对抗苏联——而其中一位游击队领袖，就是今天的奥萨马·本·拉登。
摩顿森看见一幅阳光灿烂的风景，里面有杳无人迹的雪地，也有他无法想象的危险，宛如雷雨乌云一路跟随。他看见自己崭新的生命，像童年的乞力马扎罗山一样清楚，像梦中萦绕的乔戈里峰一样耀眼。
当你的心说话时，好好做笔记。 ——茱迪丝·坎贝尔
是什么驱策着我进行这些工作？我的答案很简单：当我看着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孩子的眼睛时，我看到了和自己孩子相同的好奇。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尽我们的力量，留给他们一个和平的世界，而不是我们无法解决的问题，永无止尽的暴力、战争、恐怖主义、种族主义、剥削和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