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电影《银翼杀手》原著)

菲利普·迪克

引言

  • 而我仍梦到他踏着草地,在露水中飘飘荡荡行走,让我的欢歌轻易刺透。

  • 他在终端前犹豫了一会,是该调出丘脑抑制剂(来把怒气消掉),还是丘脑兴奋剂(来吵赢这场架)呢?
  • “我今天的日程上有六小时的自责抑郁。”伊兰说。
  • 可是随后,我意识到这是一种很不健康的状态。感觉到生命的缺失,却无法作出反应,不光在这座楼里,在其他所有地方都是如此。
  • 当然,那些邻居的宠物无疑也有些是电子赝品。他从不去打探这些东西,就像他的邻居们也从不打探他的绵羊是怎么来的,因为那是最不礼貌的一种行为。问人“你的绵羊是真的吗”,要比问人的牙齿、头发或内脏是不是真的更失礼。
  • 那只绵羊正卧在地上反刍,警觉地打量着他,看他带没带燕麦卷。这只假绵羊有个燕麦激励线路,一看到燕麦,就会爬起来跃到他面前,跟真绵羊似的。
  • 他多么希望能有一匹马,或者什么动物都行。拥有和维护一只赝品只会让人越来越沮丧。但从社交礼仪角度来看,如果没有真品,也只能用赝品充数了。他没得选择,只能将就。
  • “你有两匹马,我却一匹也没有,这违背了默瑟主义神学和基本的道德理论。”
  • “这是一个足以乱真的假货。而且我照顾它所用的时间和心思,一点也不比照顾以前那只真绵羊少。但毕竟——”他耸了耸肩。“还是不一样。”巴伯帮他把话说完。
  • 你知道不照顾动物在人们眼中是怎样的形象:他们会认为你道德沦丧,没有同情心。末世大战刚结束时,这种行为是犯罪。现在虽然在法律上不算犯罪了,但在人们的感觉上,那还是犯罪。”
  • 他突然意识到,只要干掉五个仿生人,赏金就够了。每个仿生人值一千块,而且是正常工资外的外快。

  • 在一座曾有过数千居民的巨大、空旷而衰败的楼里,有台电视正夸夸其谈地向一个空房间兜售物件。
  • 这就是移民的最终动力:仿生人是胡萝卜,放射尘是大棒。
  • 电视继续喊道:“——完全复制美国内战前南方各州的安逸日子!可当仆人,也可下地劳作;永远不知疲倦,为您个人,为您特有的需要而定制的人形机器——您一旦抵达,就可免费获取!全套装备,您离开地球之前就可定制。这个忠诚老实的伙伴,在人类现代史上最伟大、最勇敢的开拓事业中,将提供——”如此这般,无休无止。
  • 很难解释。在这样的艰难时刻,拥有一个可靠的仆人……我感觉安心很多。
  • 寂静,从木家具和墙壁中突然闪现出来,对他一记猛击,像凝聚了一座大风车的所有力量一样沉重。它从地板上升起,从破烂死灰的连壁地毯下升起。它从残破的厨房用具中,从这些日子里从未正常运转过的机器中一跃而出。它从客厅里当摆设的立式台灯里缓缓渗出,从布满死苍蝇的天花板上悄悄落下。它设法从他视野中的所有物件里冒了出来,就好像它——寂静——已经打定主意,要取代所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它不但攻击他的耳朵,还进犯他的眼睛。他站在关掉的电视旁边,感觉到寂静不仅是看得见的,而且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他已经习惯了它直来直去的风格,呼啸而来,毫不掩饰,迫不及待。这个世界的寂静再也抑制不住贪婪,尤其是在它已经几乎赢得整个世界的时候。
  • 未来与过去混在了一起。他以前的体验,与终将得到的体验,都混在一起,除了眼前当下,再无其他。

  • 上班路上,里克·德卡德和其他无数人一样,在旧金山一家大宠物店门口逡巡了一会,看了看那排动物笼子。
  • 移情肯定只存在于草食动物,或不吃肉也能存活的杂食动物身上。因为说到底,移情能力模糊了捕食者和被猎者、成功者和失败者之间的界限。就像跟默瑟融合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一起攀登

  • 被一个死物奴役,他想。它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跟仿生人一样,它没有能力理解别的生命存在。他还从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电子动物与仿生人的相似性。电子羊,他思索,可以看成是仿生人的低端型号,是低劣很多的机器人。或者反过来,仿生人可以看成是高度发达进化的假动物。这两种视角都令他厌恶。
  • 仿生人的制造,事实上已经与殖民工作建立了深刻的共生关联,一个事业的毁灭迟早会导致另一个事业的毁灭。
  • 测量的是脸部毛细血管的扩张。我们知道,人类最原始的自动反应之一,就是对道德震撼的刺激产生所谓‘羞愧’或‘脸红’的反应。这是没法主观控制的,跟皮肤导电性、呼吸或心跳那些现象不一样。

  • 书中人物去参观旧金山的渔人码头。他们饿了,走进一家海鲜餐馆,其中一人点了龙虾。厨师当着他们的面把龙虾扔进一桶开水中。”“哦,天哪,”蕾切尔说,“真可怕!战前他们真那么干?太邪恶了!你是说活龙虾?”然而,指标没有反应。表面上看反应是正确的,不过是装出来的。
  • 我可以解释为什么她的测试结果像个仿生人。蕾切尔是在萨兰达三号飞船上长大的。她出生在那条船上,头十四年看的是飞船的库藏录像,听的是另外九名成年船员对地球的描述。后来,你也知道,那条前往比邻星的飞船,才走了六分之一路程就调头回来了。
  • 这样的巨型公司内部,饱含太多的经验阅历,简直就像拥有一个群体意识。埃尔登和蕾切尔叔侄,只是后面那个公司实体的代言人。显然,他的错误就是把他们当成独立的个人来看待。
  • 它?他想,她总是把猫头鹰称作“它”,而不是“她”?“等一下。”他说。
  • 有时候,仿生人自己并不知道。一直有人尝试为仿生人植入假记忆,希望能借此改变它们对测试的反应,但都没有成功。
  • 他们差点葬送了沃伊特·坎普夫量表——我们目前拥有的唯一能鉴别出它们的方法。在保护自身产品这一点上,罗森公司干得不错——至少是尽力了。

  • 伊西多尔一敲门,电视声立即消失无踪。电视不只是安静下来,而且似乎不再存在了,被敲门声吓回坟里去了。
  • 恐惧令她痛苦,扭曲了她的身体线条,让她看起来就像被人打碎以后,又恶意粘在一起似的。
  • 她似乎刚从恐惧的深海中浮上来,正在海面上无助地漂浮打转。
  • 没人照料维护,被时间的暴力压垮了。
  • “没人能赢基皮。”他说,“只能是短暂的、局部的胜利。像我的房间里,我在基皮和非基皮之间创造了一种平衡。但我总会死去,或者离开,然后基皮又会占据上风。这是整个宇宙中的普适真理。整个宇宙都在向着最终、最绝对的基皮状态演进。”他补充说,“当然,除了威尔伯·默瑟的攀登以外。”
  • 她最初的恐惧已经消退,另一种什么东西开始浮现出来。另一种更奇怪的东西,拒人于千里之外。一种冷酷。就像行星之间的真空吐出的一口气,不知来自何处。并不是她说了或做了什么,而是她没说没做的部分。

  • 他是来自群星的一种原型实体,借一个全宇宙通用的样板叠加在我们的文化上
  • 他每天都会损失一点聪明,一点干劲。他和地球上成千上万的其他特障人一样,慢慢地灰飞烟灭,慢慢地变成活着的基皮。
  • 争夺我们的思想,伊西多尔断定。他们彼此争斗,是为了控制我们的心灵。一边是共鸣箱,另一边是巴斯特粗野的笑话和笑声。
  • “因为威尔伯·默瑟日久常新。他是永生的。到了山顶,他会被打回山下,沉沦到坟墓世界,但最终又会再爬上来。我们也跟着他一起上来。所以,我们也是永生的。”他感觉自己说得好极了。在斯洛特身边,他本来经常结巴。
  • “我觉得伊西多尔看不出区别。”米尔特温和地说道,“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活的,连假动物都是活的。他可能还试过把它救回来。”他问伊西多尔:“你都试过什么?给它的电池充电,还是寻找短路的根源?”
  • 因为我全身是毛,又丑又脏又驼背,牙齿七歪八斜,还是难看的灰色。还有,我害怕电话的放射线。我会死的。
  • 他所说的话拥有强大的内在逻辑,没法半路刹住,只能慢慢停在自己想停的地方。
  • 皮尔森太太满眶泪水地说:“可是霍勒斯只有一个。他以前——还是小猫咪的时候——曾经站在那儿,抬起头盯着我们,似乎在问什么问题。我们一直没弄明白是什么问题。也许现在他知道答案了。”新的眼泪又上来了,“我猜我们终有一天也会知道答案。”
  • 我只是不想让我丈夫知道,因为他一旦知道,可能就活不下去了。那正是他不愿接近霍勒斯的原因。他害怕。
  • “家里有真动物可以爱的人,”斯洛特阴沉地说,“都会有精神崩溃那一天。

  • 就像老友巴斯特喜欢说的,地球会被一层东西埋葬——不是放射尘,而是基皮。
  • 他说他的民航火箭一如既往地提前抵达了。
  • 这是什么世道,他想,一个仿生人打电话给一个赏金猎人,要求帮助他捕猎别的仿生人?
  • 一点支持都没给,他想。我认识的大多数仿生人都比我妻子更有生命力,更想活下去。她什么也给不了我。
  • 他开始对她感到好奇。在他看来,有的女性仿生人很漂亮,他曾发现自己被其中几个吸引过。那是一种奇特的感受,理智上知道她们是机器,但情感上仍会有反应。
  • 对仿生人来说,外观是唯一有用的标准。

  • 如果每个勇士都能找到魔钟,他的敌人就会立刻消失无踪。
  • 这场彩排总会结束,表演总会结束,演员会死去,乐曲的最后一个音符也会沉默。最终,“莫扎特”这个名字也会消失,尘埃会取得最后胜利,即使不在这个星球,也会在别的星球。
  • 也许她表现得越好,唱得越好,就越需要我这样的人。要是仿生人一直是劣质品——像德林公司以前生产的那种q40型——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也没人需要我的技能了。
  • 他碰到过的仿生人好像都是这样:聪明绝顶,才华无双,但待人冷淡。
  • “一个仿生人,”他说,“不会在乎其他仿生人是死是活。那正是我们要寻找的特征之一。” “那么,”勒夫特小姐说,“你肯定是个仿生人。” 他一下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 她肯定觉得自己是个真人,他判断。她显然不知道实情。
  • “喂?”他听了一下,又喂了几声,然后转向里克。“线上没人。屏幕上也没人。”他指了指电话屏幕,里克发现上面确实是空的。
  • “他刚才还在线上。”里克说,“我还跟他说了话。他说他要跟你说话。一定是电话出了问题,半路断线了。你没看见吗?布赖恩特的脸刚才还在这个屏幕上,后来却不见了。”他完全糊涂了。

十一

  • 我们摆脱枷锁来到地球,本来就是在冒险。在这里,我们甚至连动物都算不上,每一只虫子,每一只木虱,都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更可取。
  • 加兰德狠狠地说:“你说得真对。看来我们缺少你们人类的一种天分。是叫移情能力吧?”
  • 对,曾经。”里克说,“当我面对工作偶尔良心不安的时候,为了自我保护就这么想。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 我必须告诉他真相,他暗想。再隐瞒下去很不道德,很残酷。雷施先生,你是个仿生人,他暗想。你把我带出了这里,而这,就是给你的奖赏。你是我们共同唾弃的对象,是我们都立誓要毁灭的糟粕。
  • “不光是假记忆。”菲尔·雷施说,“我还拥有一只动物,不是假的,是真的动物。一只松鼠。我爱那只松鼠,德卡德。每天早上我都去喂它,给它换纸巾——你知道,清扫它的笼子——每晚下班后我都会放它出笼,让它在房间里四处乱跑。它的笼子里有一个轮子。有没有见过松鼠在轮子上疯跑?它跑啊跑,轮子转啊转,但它一直停留在同一个位置。不过,巴费看起来喜欢轮子。”

十二

  • 带队老师的尖利嗓音穿透了展览的所有房间。里克想,那才是仿生人该有的声音——和长相。而不是像蕾切尔·罗森或鲁芭·勒夫特,还有身边这个人——或东西。
  • 画里是一个饱受压迫的光头生物,脑袋像只倒过来的梨,两手恐惧地捂着耳朵,嘴巴大张,正在无声地尖啸。它的痛楚,它哭喊的回声,化作一层层扭曲的波纹,冲开了周围的空气。这个人,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已经被自己的号叫包围。它捂着耳朵,一点也不想听到自己的声音。它站在一座桥上,旁边没有别人。它独自高声尖叫,被自己的哭喊隔绝于世,没人理会。
  • 其他人类并不知道身边有仿生人,赏金猎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们——就算放跑目标也在所不惜。
  • “这是非卖品。”鲁芭·勒夫特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突然认出他来,狠狠地瞪着他。然后她的眼神暗淡下来,脸上失去血色,最终面如死灰,似乎已经开始腐烂,似乎生命在一瞬间已经深深缩回它体内的某个地方,外部身体只剩下了自动化废墟。
  • 压力过大的时候,它们体内的人工生命力似乎就会失效…
  • 我真的不喜欢仿生人。自从我来到地球,我的生活完全就是在模仿真人,做真人该做的事,表现得跟真人一样有思想,有冲动。我模仿的,对我而言,是一种更高级的生命形式。
  • “你觉得仿生人有灵魂吗?”里克打断他。
  • “他们可以用仿生人。仿生人干得更好。我反正再也不行了。我受够了。她是个了不起的歌唱家。她本可以在地球上好好发挥专长的。彻底疯了。”
  • 而你又杀了我,那你可以拥有我的松鼠。这样,我写下来,立个遗嘱给你。”“仿生人不能立遗嘱。它们不能拥有任何东西。”“那就直接拿走好了。”菲尔·雷施说。
  • “在仿生人身上,交感神经不会自动介入。”菲尔·雷施说,“跟真人不一样。你接受培训时没学过这个吗?我很多年前就学过了。”
  • “没事,只管说话。”里克说。一直说到坟墓里去吧,他想。只要你喜欢。对我没有影响。
  • 你的移情和角色扮演能力有缺陷。但属于我们测不到的那种,就是你对仿生人的看法。
  • “这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我们把仿生人包括在移情范围里,跟动物放在一起。” “那样我们就不能保护自己了。”
  • 真正的活人和人形物品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在那个博物馆,在那部电梯里,我与一个真人和一个仿生人在一起……而我对他们的感情却与应有的感情相反,与我的习惯感情相反,与职责要求的感情相反。
  • “有没有可能——不是性——而是爱?”“爱是性的别名。”“就像爱国,”里克说,“爱音乐。”

十三

  • “所有生命都是一体的。‘没有谁是一座孤岛’,就像古时候莎士比亚说的。” “是约翰·多恩。”
  • 仿生人,”普里斯嘀咕道,“这就是仿生人容易忽略的地方。这就是马脚。”
  • “仿生人——”她说,“也会感到孤独。”

十四

  • 他们的思维过程似乎弥漫着一种古怪恶劣的抽象性。
  • 那是一种巨大的惊恐。我把增益调到了最大。人类在这附近坚持不了几秒钟。惊恐会导致随机杂乱的动作、没头没脑的挣扎,还有肌肉和神经的痉挛。
  • 不过要记住:不要去想,只要去做。不要停下来从哲学高度思考,因为从哲学上看这事太可怕了。对你我都一样。

十五

  • 里克说:“很多动物我都喜欢。不喜欢的是价钱。”
  • “‘我的生命是爱和喜乐。’约瑟夫·斯特劳斯的一支很老很老的歌。记得吗?我们初遇的时候。”她温柔地把手放在他肩头,靠向他,吻了他一下。“很多的爱。还有很多的喜乐。”
  • 她举起手腕,他看到一小块瘀青。“我记得我当时还想,跟默瑟在一起的时候是多么美好,我们都变成了好人。尽管有痛苦。身体上痛苦,但精神上我们结合在一起。
  • 当你抑郁到那种程度,你就不再关心别的事情。冷漠,是因为感觉自己失去了价值。你感觉好不好根本没关系,因为你没有价值
  • 里克抓着话机站在那儿,知道她已经神游物外,知道自己又要独自面对世界了。
  • “非法。”里克重复道。只是为了保命。
  • 。他很痛苦,但至少他不用违背自己内心的认同感。
  • 老人说:“不管去哪里,你都不得不做一些错事。这是生命的基本条件,要求你违背自己认同的身份。在某些时候,每个活着的生命都必须这么做。这就是终极的阴影,造物的缺陷。这是终极诅咒,那个吞噬所有生命的诅咒。整个宇宙都是这样。”
  • “默瑟跟我聊了一下,但没什么用。他知道的不比我多。只是一个老人在爬山,爬到死为止。” “那不正是启示吗?” 里克说:“我今天已经得到了启示。”
  • 我可能消灭不了它们,他意识到。就算我想尽力,我也已经太疲倦。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也许默瑟已经知道,他想。也许他已经预见到会发生什么。
  • 但我还在浪费时间,想要动之以情,他想。仿生人哪有情可动。

十六

  • 仿生人会不会做梦?里克问自己。显然会。那就是为什么它们偶尔会杀死雇主,逃到这里来的原因。
  • 而且剩下的这几个非法逃亡者也死定了,因为就算他失败了,还会有别人来干掉它们。时间如潮水,他想。生命循环。结束在这个最后的暮光中。最终是死亡的寂静。他在这件事里感觉到了一个完整的缩微宇宙。
  • 我们是机器,像瓶盖一样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我的个性化存在,只是一个幻觉。
  • 没有情感知觉,感觉不到自己所说的内容的情绪。只有对不同词汇的空洞、正式、学术的定义。
  • “我爱你。”蕾切尔说,“要是我走进一个房间,发现一张沙发是用你的皮做的,我在沃伊特·坎普夫测试中的得分就会非常高。”

十七

  • 我们仿生人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冲动。
  • 法律上,你没有生命。但其实你有,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你不是由半导体线路搭起来的,跟那些假动物不一样。你是一个有机的实体。
  • “一看到你脸上的忧伤表情,我就知道了。我等的就是这个。”
  • 黑暗的火焰已经苍白,生命力渐渐离她而去,就跟他以前见过的许多仿生人一样。经典的听天由命。它们只会识时务地机械地接受即将到来的毁灭,而真正的生命——在二十亿年的生存压力下进化出来的生命——永远不会就这样认命。
  • 他身边的黑暗中,烟头的焦炭闪闪发光,就像一只扬扬得意的萤火虫屁股,毫不掩饰地炫耀着蕾切尔·罗森的伟大成就:她战胜了他。

十八

  • 伊西多尔独自顺着空空荡荡、回声阵阵的走廊走向楼梯。一种沛莫能御的愉悦情绪在他体内冉冉升起。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有用了。终于有人有求于我了。他欢欣鼓舞地踏着满是灰尘的楼梯往楼下走去。
  • 人必须和其他人在一起,他想,才能活下去。我的意思是,他们来之前,我可以忍受独自一个人待在这座楼里。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回不去了,他想。你再也不能从有人陪伴的情境回到没人陪伴的情境了。他慌乱地想,现在我对他们产生了依赖。感谢上苍,他们选择了留下来。
  • 伊西多尔再次出发。我觉得,他想,他们好像在利用我。但他不在乎。他们仍然是我的好朋友,他对自己说。
  • 他立即放下箱子,取出一个塑料药瓶。和所有其他人一样,他带着这个小瓶子就是为了这一天。一只蜘蛛,毫不起眼,但是是活的。他颤抖着把蜘蛛引入瓶子,然后立即盖上刺了许多透气孔的盖子,旋得紧紧的。
  • 默瑟主义就是一个骗局!”
  • 这不正是人类可以做到,而我们却做不到的事情之一吗?若是没有默瑟体验,你们的什么移情能力就空口无凭,什么共享的、群体的东西。
  • 普里斯又剪掉了蜘蛛的一条腿。约翰·伊西多尔突然把她推开,捡起只剩三条腿的蜘蛛,来到水槽边,放水把它淹了。在他心中,他的意识,他的希望,也被淹了,淹得跟蜘蛛一样快。
  • “你靠得太近了。”默瑟说,“你必须离得远远的才能看到,像那些仿生人一样远。他们的视角更好。”

十九

  • 他甚至能呼吸到他的恐惧,从他体内源源不绝涌出的恐惧,几乎漫成了一片雾。
  • 默瑟保护了我,他意识到。他现身出来,向我提供帮助。
  • “好吧,你爱她,”里克说,“而我爱蕾切尔。那个特障人爱另一个蕾切尔。”他向罗伊·贝蒂开了一枪。大个子抽搐了几下,轰然倒塌,就像是一袋塞得满满的零散脆弱的物件。它撞上餐桌,把盘盘碗碗一起带到了地上。内部的反应回路让尸身又抽搐抖动了一会。但它已经死了。

二十

  • 这是什么样的工作啊,里克想。我是个灾星,就像饥荒或瘟疫。我走到哪里,古老的诅咒就跟到哪里。
  • “什么都是真的,”他说,“任何人想象过的任何东西都是真的。”

二十一

  • 在这里,没有人记录他或别人的坠落。在这里,不管你多么勇猛,多么狂傲,最终不过是一抔无法分辨的黄土。那些没有生命的石头,那些覆满尘埃的干枯垂死的杂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记不住。它们和他都一样,都会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 “你看起来——”马斯滕小姐说,“就像威尔伯·默瑟。”“我就是,”他说,“我就是威尔伯·默瑟。我已经永久地跟他融合了。我没法再跟他分开。我就坐在这儿等着分开呢。这是靠近俄勒冈边界的某个地方。”
  • 蕾切尔错了——我消灭它们毫无障碍。那个特障人也错了,他说我不能再跟默瑟融合了。只有一个人对了,那就是默瑟。
  • “默瑟不是假的,”他说,“除非现实世界是假的。”这座山,他想。这些尘埃,这么多乱石,每块石头都跟别的石头不一样。
  • 可是我并不真的在乎。再也不在乎了。自从我在那山上,快到山顶时碰到那件事之后,就不在乎了。如果我继续爬山,一直爬到山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是默瑟每次死去的地方。那是永恒循环中每一次旅程的最终点,也是默瑟的功业最辉煌的顶点。但如果我是默瑟,他想,我就永远不会死,万年之后也不会死。默瑟是不死的。

二十二

  • 默瑟能看见我们再也分辨不出来的生命。在死去的世界里,小心地挖坑把自己埋到额头的生命。也许,在这个宇宙的每一片灰烬中,默瑟都能觉察到毫不起眼的生命。现在我知道了,他想。一旦通过默瑟的眼睛看世界,我就再也不会停止。
  • 他圆睁的双眼里闪耀着惊奇,像个小男孩似的。他看起来——她想,就像已经在外头玩够了,终于到了回家的时候,回来洗洗休息一下,顺便说说今天碰到的神奇故事。
  • 但她发现了一件事。她把蛤蟆肚皮朝上拿着,捅了捅它的肚皮,然后用指甲找到了那个小小的控制板。她打开了控制板。
  • “我没事。”他甩甩头,似乎想把头脑甩清楚些,但仍然百思不得其解。“默瑟送给鸡头伊西多尔的那只蜘蛛,很可能也是人造的。但没有关系。电子动物也有它们的生命。只不过那种生命是那样微弱。”
  • ,“当我完成任务以后。我停不下来,因为一旦停下,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今天早晨说得对,我只不过是一个残忍的警察,有一双残忍的手。”
  • 默瑟说那是错事,但不管怎样,我都必须去做。真的很古怪。有时候,做错事比做正确的事更好。
  • “你现在该上床休息了吧?要不要我把情绪调节器拨到670号?” “那是什么设置?”他问。 “早已应得的安宁。”伊兰说。
  • “好的,”伊兰说,“我要它完美无缺。我的丈夫对它感情可深了。”她给出了家里的地址,然后挂掉电话。 然后,她感觉好了些,又为自己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

关于小说标题

  • 这部小说的标题原文Do Androids Dreamof Electric Sheep?是一个疑问句。小说中并没有谁真的问出过这个问题,但读者看完小说后,会很自然地觉得这是男主角某个时刻瞪着天边发呆时,理所当然应该想到的问题。
  • 而我仍梦到他踏着草地/在露水中飘飘荡荡行走/让我的欢歌轻易刺透。

关于故事

  • 短短一天时间,他三观尽毁,完全变成了一个新人。
  • 从大的社会总体态势来看,世界经历了核战,虽然没有立即把地球文明完全摧毁,但空气中长久飘浮的放射性尘埃已渐渐灭绝了地球上的大多数动物,以致在人类社会里,收养动物不再仅仅是为了养宠物好玩,更是人类同情心的体现,同时也是财富和社会地位的象征:越有钱的人,收养的动物越珍稀。
  • 不过,这个同情心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当时地球上的野生动物已经基本灭绝了,因此,每一只活着的动物都显得那样珍贵。
  • 在书中,默瑟主义是基于人类的泛同情心建立起来的一种宗教,强调大家的情感体验,要跟那个一直在艰苦跋涉的默瑟老头融合在一起,体验那老头的无尽苦难,从中寻找人生的意义。感同身受才会加强共鸣,这应该就是文中默瑟主义要求大家使用那个共鸣箱的本意。
  • 科幻这个类型的好处是可以在一套假想的设定中尽情辗转腾挪,把这些人类还没真正碰到、有些人会称之为“杞人忧天”的伦理问题先掰开揉碎了仔细探讨一番。

关于技术

  • 足够先进的技术,看起来就像魔法
  • 小说中自然人长期生活经验积累起来的珍惜动物的潜意识,很容易跟社会情境中涉及死动物的细节相抵触,对此反应速度极快。
  • 人类在地球上碰巧成了万物之灵,并不等于人类现有的形状在宇宙中的所有场合都永远是最优的。
  • 不管是什么时候写的科幻,总会有局限性。但敢于在当时的知识范畴内大胆想象,去做思维体操,去琢磨日常生活中不会碰到的事情,去穷尽各种可能性,这是科幻的精髓,也正是人类之所以能够不断创新、不断进步前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