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苦旅

余秋雨

自序

  • 其实,所有的故乡原本不都是异乡吗?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脚的最后一站。

道士塔

  • 一位年轻诗人写道,那天傍晚,当冒险家斯坦因装满箱子的一队牛车正要启程,他回头看了一眼西天凄艳的晚霞。那里,一个古老民族的伤口在滴血。

莫高窟

  • 它因华美而矜持,它因富有而远藏。它执意要让每一个朝圣者,用长途的艰辛来换取报偿。
  • 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标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

阳关雪

  • 这里正是中华历史的荒原: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圆睁的怒目,猎猎于朔风中的军旗。随着一阵烟尘,又一阵烟尘,都飘散远去。

沙原隐泉

  • 茫茫沙漠,滔滔流水,于世无奇。惟有大漠中如此一湾,风沙中如此一静,荒凉中如此一景,高坡后如此一跌,才深得天地之韵律,造化之机巧、让人神醉情驰。以此推衍、人生、世界、历史,莫不如此。给浮嚣以宁静,给躁急以清冽,给高蹈以平实,给粗犷以明丽。惟其这样,人生才见灵动,世界才显精致,历史才有风韵。

柳侯祠

  • 夜半失眠,迷迷顿顿,听风声雨声,床边似长出齐膝荒草,柳宗元跨过千年飘然孑立,青衫灰暗,神色孤伤。
  • 静一点也好,从柳宗元开始,这里历来宁静。京都太嘈杂了,面壁十年的九州学子,都曾向往过这种嘈杂。结果,满腹经纶被车轮马蹄捣碎,脆亮的吆喝填满了疏朗的胸襟。唯有在这里,文采华章才从朝报奏摺中抽出,重新凝入心灵,并蔚成方圆、它们突然变得清醒,浑然构成张力,生气勃勃,与殿阙对峙,与史官争辩,为普天皇土留下一脉异音。世代文人,由此而增添一成傲气,三分自信。华复文明,才不至全然黯暗。朝廷万万未曾想到,正是发配南荒的御批,点化了民族的精灵。

白莲洞

  • 白莲洞要么不进,进去便是半个诗人。
  • 凶猛的野兽被一个个征服了,不少伙伴却成了野兽,千万年来征战不息。在这个洞中已经能够燃起火炬,在洞外却常有人把火炬踩灭,把寥廓的天地变成一个黑洞,长年累月无路可寻。无数的奇迹被创造出来,机巧的罪恶也骇人听闻。宏大的世界常常变成一个孤岛,喧腾的人生有时比洞中还要冷清。
  • 出来,就是要自由地享用这个宽阔的空间;出来,就是要让每个生灵从精神到筋骨都能舒展;出来,就是要让每个个体都蒸发出自己的世界。这样,当人们重进黑洞,才不会对着蝙蝠和盲鱼羞惭。
  • 武陵不是天国,但在武陵的痛苦中,我会想起天国,但在这里,我只会遗忘。忘记了我自己,忘记了身家,忘记了天国,这里的幸福取消了我思索的权利。
  • 终于,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长长的隧洞,其间奔逐着一个古老的民族。

都江堰

  • 长城的文明是一种僵硬的雕塑,它的文明是一种灵动的生活。长城摆出一副老资格等待人们的修缮,它却卑处一隅,像一位绝不炫耀、毫无所求的乡间母亲,只知贡献。一查履历,长城还只是它的后辈。

三峡

  • 余光中《寻李白》诗云: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洞庭一角

  • 我们对这个世界,知道得还实在太少。无数的未知包围着我们,才使人生保留进发的乐趣。当哪一天,世界上的一切都能明确解释了,这个世界也就变得十分无聊。人生,就会成为一种简单的轨迹,一种沉闷的重复。

庐山

  • 文人总未免孤独,愿意找个山水胜处躲避起来;但文化的本性是沟通和被理解,因此又企盼着高层次的文化知音能有一种聚会,哪怕是跨越时空也在所不惜,而庐山正是这种企盼中的聚会的理想地点。
  • 一方便,也就丢弃了它对人们的阻难,也就随之丢弃了它对世俗的超拔,那还能构得成跨时空的精神沟通么?
  • 天底下的名山名水大多是文人鼓吹出来的,但鼓吹得过于响亮了就会迟早引来世俗的拥挤,把文人所吟咏的景致和情怀扰乱,于是山水与文人原先的对应关系不见了,文人也就不再拥有此山此水。看来,这是文人难于逃脱的悲哀。
  •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可能以自身的文化感悟与山水构成宁静的往还、深挚的默契,只好让文人全都蜕脱成游人。
  • 是的,凡是他们之中的杰出人物,总不会以轻慢浮滑的态度来面对天地造化,他们不相信人类已经可以盛气凌人地来君临山水,因此总是以极度的虔诚、极度的劳累把自己的生命与山水熔铸在一起,读他们的山水诗常常可以感到一种生命脉流的搏动。
  • “文章憎命达”,文人似乎注定要与苦旅连在一起。

贵池傩

  • 对神,人们既有点谦恭畏惧,又不想失去自尊,表情颇为难做,干脆戴上面具,把人、神、巫、鬼搅成一气,在混混沌沌中歌舞呼号,简直分不清是对上天的祈求,还是对上天的强迫。反正,肃穆的朝拜气氛是不存在的,涌现出来的是一股蛮赫的精神狂潮:鬼,去你的吧!神,你看着办吧!
  • 傩,潜伏着中国古代社会最基本的几个文明侧面。
  • 他们在祭天地、日月、山川、祖宗,空间限度和时间限度都极其广阔,祠堂的围墙形同虚设。
  • 我如此热情地向国外学术界报告着中国傩的种种特征,但在心底却又矛盾地珍藏着童年时的那个月夜,躲在草垛后面,用明净的心对着明净的天,痴想着月球的旋转和风的形成。

青云谱随想

  • 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朽木、衰草、败荷、寒江,对应着画家道袍里裹藏的孤傲?
  • 他的天地全都沉沦,只能在纸幅上拼接一些枯枝、残叶、怪石来张罗出一个个地老天荒般的残山剩水,让一些孤独的鸟、怪异的鱼暂时躲避。这些鸟鱼完全挣脱了秀美的美学范畴,而是夸张地袒露其丑,以丑直换人心,以丑傲视甜媚。它们是秃陋的,畏缩的,不想惹人,也不想发出任何音响的,但它们却都有一副让整个天地都为之一寒的白眼,冷冷地看着,而且把这冷冷地看当作了自身存在的目的。它们似乎又是木讷的,老态的,但从整个姿势看又隐含着一种极度的敏感,它们会飞动,会游弋,会不声不响地突然消失。毫无疑问,这样的物像也都走向了一种整体性的象征。
  • 青藤(即徐渭)、雪个(即朱耷)、大涤子(即原济)之画,能横涂纵抹,余心极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或为诸君磨墨理纸,诸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亦快事也。
  • 现代艺术家在哪里?请从精致入微的笔墨趣味中再往前迈一步吧,人民和历史最终接受的,是坦诚而透彻的生命。

白发苏州

  • 苏州缺少金陵王气。这里没有森然殿阙,只有园林。这里摆不开战场,徒造了几座城门。这里的曲卷通不过堂皇的官轿,这里的民风不崇拜肃杀的禁令。这里的流水太清,这里的桃花太艳,这里的弹唱有点撩人。这里的小食太甜,这里的女人太俏,这里的茶馆太多,这里的书肆太密,这里的书法过于流利,这里的绘画不够苍凉遒劲,这里的诗歌缺少易水壮士低哑的喉音。
  • 不炼金丹不坐禅, 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幅青山卖, 不使人间造孽钱。
  • 我突然有点害怕,怕哪个门庭突然打开,涌出来几个人:再是长髯老者,我会既满意又悲凉;若是时髦青年,我会既高兴又不无遗憾。

江南小镇

  • 堂皇转眼凋零,喧腾是短命的别名。
  • 何以20来岁便产生如此暮气的也隐之想?是的,那年在恶风狂浪中偷看一眼江南小镇的生活,我在人生憬悟上一步走向了成年。
  • 清晨敲门,是正常生活的象征,它足以反衬出黑夜中魔性和兽性的可怖,它又宣告着一种合乎人性的日常生活正有待于重建,而正是这种反差让人由衷震撼。在那些黑夜里,我躺在地铺上,听到了江南小镇的敲门声,笃笃笃,轻轻的,隐隐的,却声声入耳,灌注全身。
  • 斑驳的青灰色像清晨的残梦,交错的双桥坚致而又苍老,没有比这个图像更能概括江南小镇的了,而又没有比这样的江南小镇更能象征故乡的了。
  • 人生的开始总是在摇篮中,摇篮就是一条船,它的首次航行目标必定是那座神秘的桥,慈祥的外婆就住在桥边。
  • 于是人们更加宁静无为了,不要大富,不要大红,不要一时为某种异己的责任感和荣誉感而产生焦灼的冲动,只让河水慢慢流,船橹慢慢摇,也不想摇到太远的地方去。在沈万山的凄楚教训面前,江南小镇愈加明白了自己应该珍惜和恪守的生态。
  • 浅诸波光云影, 小桥流水江村。
  • 平生服膺明季三儒之论,沧海归来,信手钞成正气集; 中年有契香山一老所作,白头老去,新居营就浩歌堂。 其人以骡姚将军为名,垂虹亭长为号; 所居有绿玉青瑶之馆,澹泊宁静之庐。
  • 在我看来,江南小镇是既疏淡官场名利又深明人世大义的,平日只是按兵不动罢了,其实就连在石桥边栏上闲坐着的老汉都对社会时事具有洞幽悉微的评判能力,真是遇到了历史的紧要关头,江南小镇历来都不木然。
  • 林父之事君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
  •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但愿有一天,能让飘荡在都市喧嚣间的惆怅乡愁收在无数清雅的镇邑间,而一座座江南小镇又重新在文化意义上走向充实。只有这样,中国文化才能在人格方位和地理方位上实现双相自立。

寂寞天柱山

  • 待吾还丹成,投迹归此地。
  • 青山抵在古城隅 万里归来卜筑居
  • 相看发秃无归计, 一梦东南即自羞!
  • 看君别后行藏意, 回顾潜楼只自羞。
  • 野性堪如此, 潜山归去来。
  • 这种山水化了的宗教,理念化了的风物,最能使那批有悟性的文人畅意适怀。
  • 哀怀抱绝景, 更觉落笔难。
  • 是历史,是无数双远去的脚,是一代代人登攀的虔诚,把这条山道连接得那么通畅,踩踏得那么殷实,流转得那么潇洒自如。
  • 人在寂寞和惶恐中什么念头都会产生,连最后一点意志力也会让位给侥幸。
  • 论爬山,我还不算是一个无能者,但我为何独独消受不住天柱山的长途和清寂呢?我本以为进山之后可以找到李白、苏东坡他们一心想在山中安家的原因,为什么这个原因离我更加遥远了呢?
  • 空寂无人的山岙,留下了历史的强蛮。
  • 是的,天柱山有宗教,有美景,有诗文,但中国历史要比这一切苍凉得多,到了一定的时候,茫茫大地上总要凸现出圆目怒睁、青筋责张的主题,也许是拼死挣扎,也许是血誓报复,也许是不用无数尸体已无法换取某种道义,也许是舍弃强暴已不能验证自己的存在,那就只能对不起宗教、美景和诗文了,天柱山乖乖地给这些主题腾出地盘。
  • 冷漠的自然能使人们产生故园感和归宿感,这是自然的人化,是人向自然的真正挺进。
  • 是的,家。从古代诗人到我们,都会在天柱山的清寂山道上反复想到的一个远远超出社会学范畴的哲学命题:家。

风雨天一阁

  • 不知怎么回事,天一阁对于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阻隔。照理,我是读书人,它是藏书楼,我是宁波人,它在宁波城,早该频频往访的了,然而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
  • 天一阁之所以叫天一阁,是创办人取《易经》中“天一生水”之义,想借水防火,来免去历来藏书者最大的忧患火灾。
  • 他们懂得,只有书籍,才能让这么悠远的历史连成缆索,才能让这么庞大的人种产生凝聚,才能让这么广阔的土地长存文明的火种。
  • 太纯粹的艺术家或学者在社会人格上大多缺少旋转力,是办不好这种事情的。
  • 出乎意外,范氏家族的各房竟一致同意黄宗羲先生登楼,而且允许他细细地阅读楼上的全部藏书。这件事,我一直看成是范氏家族文化品格的一个验证。
  • 封建家族的血缘继承关系和社会学术界的整体需求产生了尖锐的矛盾,藏书世家面临着无可调和的两难境地:要么深藏密裹使之留存,要么发挥社会价值而任之耗散。
  • 藏书的意义最终还是要让它广泛流播,“藏”本身不应成为终极目的。
  • 一架架的书橱空了,钱绣芸小姐哀怨地仰望终身而未能上的楼板,黄宗羲先生小心翼翼地踩踏过的楼板,现在只留下偷儿吐出的一大堆枣核在上面。
  • 天一阁的藏书还有待于整理,但在文化信息密集、文化沟通便捷的现代,它的主要意义已不是以书籍的实际内容给社会以知识,而是作为一种古典文化事业的象征存在着,让人联想到中国文化保存和流传的艰辛历程,联想到一个古老民族对于文化的渴求是何等悲怆和神圣。
  • 我们的文学艺术家什么时候能把他们的目光投向这种苍老的屋宇和庭园呢?什么时候能把范氏家族和其他许多家族数百年来的灵魂史袒示给现代世界呢?

西湖梦

  • 年长之后真到了西湖,如游故地,熟门熟路地踏访着一个陈旧的梦境。
  • 大凡风景绝佳处都不宜安家,人与美的关系,竟是如此之蹊跷。
  • 不知旁人如何,就我而论,游西湖最畅心意的,乃是在微雨的日子,独个儿漫步于苏堤。也没有什么名句逼我吟诵,也没有后人的感慨来强加于我,也没有一尊庄严的塑像压抑我的松快,它始终只是一条自然功能上的长堤,树木也生得平适,鸟鸣也听得自如。
  •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 这里又一次出现了道德和不道德、人性和非人性、美和丑的悖论:社会污浊中也会隐伏着人性的大合理,而这种大合理的实现方式又常常怪异到正常的人们所难以容忍。反之,社会历史的大光亮,又常常以牺牲人本体的许多重要命题为代价。单向完满的理想状态,多是梦境。人类难以挣脱的一大悲哀,便在这里。

狼山脚下

  • 自然的最美处,正在于人的思维和文字难于框范的部分。让它们留住一点虎虎生气,交给人们一点生涩和敬畏,远比抱着一部《康熙字典》把它们一一收纳,有意思得多。
  • 我想,长江的流程也像人的一生,在起始阶段总是充满着奇怪和险峻,到了即将了结一生的晚年,怎么也得走向平缓和实在。
  • 狼山东麓有“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墓。恕我孤陋寡闻,我原先并不知道他的墓在这里。
  • 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们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霜落花更发,冰轻叶未凋。风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待入天台路,看君度石桥。
  •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
  • 中国科举,是历代知识分子恨之咒之、而又求之依之的一脉长流。
  • 站在万人羡慕的顶端上极目瞭望,他看到了大海的湛蓝。
  • 登高一呼,山鸣谷应; 举目四顾,海阔天空
  • 真正的中国文人本来就蕴藏着科举之外的蓬勃生命。
  • 那里,每天出现着《子夜》式的风化,处处可闻张爱玲式的惋叹。最后一代传统文人,终于在街市间消亡。

上海人

  • 精明、骄傲、会盘算、能说会道、自由散漫、不厚道、排外、瞧不大起领导、缺少政治热情、没有集体观念、对人冷淡、吝啬、自私、赶时髦、浮滑、好标新立异、琐碎,世俗气……如此等等,加在一起,就是外地人心目中的上海人。
  • 荣格说,文化赋予了一切社会命题以人格意义。
  • 徐光启死后,崇祯皇帝还“辍朝一日”,以示哀悼,灵柩运回上海安葬。安葬地以后也就是他的家族世代汇居地,开始称为“徐家汇”。
  • 总之,它是一个巨大的悖论,当你注视它的恶浊,它会腾起耀眼的光亮,当你膜拜它的伟力,它会转过身去让你看一看疮痍斑斑的后墙。
  • 为什么要谦让?因为选择是唯一的,不是你就是我,不让你就要与你争夺。这是大一统秩序下的基本生活方式和道德起点。为什么可以“各管各”?因为选择的道路很多,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谁也不会吞没谁。这是以承认多元世界为前提而派生出来的互容共生契约。
  • 果然如此,上海人对真正的艺术表示了诚恳的热忱,管它是旧是新。但是,在北京轰动万分的“人体画大展”,一搬到上海却遇到了出乎意外的平静。
  • 上海文明的又一心理品性,是对实际效益的精明估算。
  • 智慧会构成一种生命力,时时要求发泄,即便对象物是如此琐屑,一发泄才会感到自身的强健。
  • 平心而论,这不是排外,而是对自身智慧的悲剧性执迷。
  • 相比之下,在全国范围内,上海人面对国际社会的心理状态比较平衡。他们从来在内心没有鄙视过外国人,因此也不会害怕外国人,或表示超乎常态的恭敬。他们在总体上有点崇洋,但在气质上却不大会媚外。
  • 无疑,上海人远不是理想的现代城市人。一部扭曲的历史限制了他们,也塑造了他们;一个特殊的方位释放了他们,又制约了他们。他们在全国显得非常奇特,在世界上也显得有点怪异。
  • 上海人的眼界远远超过闯劲,适应力远远超过开创力。有大家风度,却没有大将风范。有鸟瞰世界的视野,却没有纵横世界的气概。

五城记

  • 它背靠一条黄河,脚踏一个宋代,像一位已不显赫的贵族,眉眼间仍然器宇非凡。
  • 时间的力量只能靠着体力慢慢去爬、去体会,不能拿着一张照片轻松地去看。一轻松,全都变味。
  • 是的,只有远远高于现实的构建,才有能力召唤后代。
  • 六朝金粉足能使它名垂千古,何况它还有明、清两代的政治大潮,还有近代和现代的殷殷血火。
  • 玄武湖边上的古城墙藤葛拂拂,明故宫的遗址仍可寻访,鸡鸣寺的钟声依稀能闻,明孝陵的石人石马巍然端立,秦淮河的流水未曾枯竭,夫子庙的店铺重又繁密,栖霞山的秋叶年年飘落,紫金山的架势千载不移,去中山陵、灵谷寺的林荫道,永远是那样令人心醉。
  • 刘禹锡的《石头城》为最: 山围故国周遭在, 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 夜深还过女墙来。
  • 对整个中国版图来说,群山密布的西南躲藏着一个成都,真是一种大安慰。
  • 造物主一定是打了一次长长的瞌睡,把调色板上的全部灰黄都倾倒在这里了。
  • 有了一个成都作目的地,古代的旅行者可以安心地饱尝入川的千里之苦了。蜀道虽难,有成都在,再难也是风雅,连瘦弱文人也经受得了。
  • 兰州牛肉面取料十分讲究,一定要是上好黄牛腿肉,精工烹煮,然后切成细丁,拌上香葱、干椒和花椒;面条粗细随客,地道的做法要一碗碗分开煮,然后浇上适量牛肉汤汁,盖上刚刚炒好的主料。满满一大碗,端上来面条清齐、油光闪闪、浓香扑鼻。一上口味重不腻,爽滑麻烫。另递鲜汤一小碗,如若还需牛肉,则另盘切送,片片干挺而柔酥,佐蒜泥辣酱。在兰州吃牛肉面,一般人都会超过平时的食量。
  • 不管他用什么方式来邀请和感谢,马师傅全不接受,只在他每天早晨来吃牛肉面时,投以轻轻一笑。
  • 唯有广州,硬是让运花车运来一个季节,把实实在在的春天生命引进家门,因此庆祝得最为诚实、最为透彻。

庙宇

  • 这儿是人的山,人的海,一人之于众人,如雨入湖,如枝在林,全然失却了自身。左顾右盼,便生信赖,便知皈依。
  •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岂能想到,和尚们挑着山薯走出庙门,王磊寺里住着的,竟然正是——写歌词的李叔同!
  • 法师出家,是新文化在中国的尴尬;法师发怒,是佛教在新时代的尴尬。

夜航船

  • 夜航船,山村孩子心中的船,破残的农村求援的船,青年冒险家下赌注的船,文化细流浚通的船。
  • 船客都是萍水相逢,无法作切己的深谈。
  • 在缓慢的航行进程中,细细品尝着已逝的陈迹,哪怕是一些琐碎的知识。不惜为千百年前的细枝末节争得脸红耳赤,反正有的是时间。中国文化的进程,正像这艘夜航船。
  • 而是一种启蒙和挺进。从此,法国精神文化的航船最终摆脱了封建社会的黑夜,进入了一条新的河道。张岱做不到这地步,过错不在他。

吴江船

  • “枫落吴江冷。”这是谁写的诗句?寥寥五个字,把萧杀晚秋的浸肤冷丽,写得无可匹敌,实在高妙得让人嫉恨
  • 儿女们自己则一直在理书,多带一本书就多留住一份学问。
  • 不是洗澡,不为锻炼,不在比赛,只是玩乐。此时此刻,四肢全属自己,连生命也掌握在手中。像青蛙,像蝴蝶,像海豚,却又什么都不像,只像人。真正像个人了,以自由和健康,与山水和谐。
  •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座略带腼腆的生命杰作。风撩了撩她们的散发,她们的步子轻轻盈盈,如踏着音乐,向太湖走去,走进波提切利的《维纳斯诞生》里边。 男学生们被震慑了,刹那间勾起了遗失的记忆,毫无邪念地睁大双眼。他们和她们都20余岁。
  • 自琢新词韵最娇, 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 回首烟波十四桥。

信客

  • 信客为远行者们效力,自己却是最困苦的远行者。
  • “我名誉糟蹋了,可这乡间不能没有信客。”
  • 年轻信客上路后,一路上都遇到对老信客的问询。大半辈子的风尘苦旅,整整一条路都认识他。流落在外的游子,年年月月都等着他的脚步声。现在,他正躲在山间坟场边的破草房里,夜夜失眠,在黑暗中睁着眼,迷迷乱乱地回想着一个个码头,一条条船只,一个个面影。
  • 农民的眼光里,有羡慕,有嫉妒;比较得多了,也有轻蔑,有嘲笑。这些眼神,是中国农村对自己的冒险家们的打分。这些眼神,是千年故土对城市的探询。
  • 都市里的升沉荣辱,震颤着长期迟钝的农村神经系统,他是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 做信客的,就得挑着一副生死祸福的重担,来回奔忙。四乡的外出谋生者,都把自己的血汗和眼泪,堆在他的肩上。
  • 信客铺纸磨墨,琢磨着句子。他总是把无穷的幽怨和紧迫的告急调理成文绉绉的语句,郑重地装进信封,然后,把一颗颗破碎和焦灼的心亲自带向远方。

酒公墓

  • 。他懂逻辑,因此,告别逻辑,才合乎逻辑。
  • 可怜被他慰抚的人,既不懂逻辑,也不懂书法,于是,连墓碑上的书法,也无限寂寞。谁能反过来慰抚这种寂寞呢?只有那一排排灰褐色的酒坛。
  • 当自己品尝过了爱的甜苦,经历过了人生的波澜,现在正与孩子一起苦记着外语单词的时候,都会为一次愚蠢透顶的傻笑深深羞愧?
  • 酒公张先生,不知籍贯,不知名号,亦不知其祖宗世谱,只知其身后无嗣,孑然一人。少习西学,长而废弃,颠沛流荡,投靠无门。一身弱骨,或踟蹰于文士雅集,或颤慑于强人恶手,或惊恐于新世问诘,或惶愧于。幼者哄笑,栖栖遑遑,了无定夺。释儒道皆无深缘,真善美尽数失落,终以浊酒、败墨、残肢、墓碑、编织老境。一生无甚德守,亦无甚恶行,耄年回首,每叹枉掷如许粟麦菜蔬,徒费孜孜攻读、矻矻苦吟。呜呼!故国神州,莘莘学子,愿如此潦倒颓败者,唯张先生一人。

老屋窗口

  • 人的记忆真是奇特。好几十年过去了,这间屋子的一切细枝末节竟然都还贮积在脑海的最底层,一见面全都翻腾出来,连每一缕木纹、每一块污斑都严丝密缝地对应上了。我痴痴地环视一周,又伸出双手沿壁抚摩过去,就像抚摩着自己的肌体,自己的灵魂。
  •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大雪,下在我无梦的沉睡中,下在岁月的沟壑间,下得如此充分,如此透彻。
  • 于是,这个河英上一趟学好气派,刚刚在那头山坡摆脱妈妈的目光,便投入这头山坡老师的注视。每个冬天的清早,她就化作雪岭上的一个红点,在两位女性的呵护下,像朝圣一样,逶逶迤迤走向学校,走向书本。
  • 我母亲听说这事后,怔怔地出了半天神,最后要我去邀请河英来家里玩。那次河英来玩了之后,母亲特意牵着我的手,笑吟吟地把她送到村口。村民们都惊讶极了,因为母亲平日送客,历来只送到大门。
  • 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把童年时代最要好的两个朋友都交割清了。
  • 你永远奔驰在轮回的悲剧 一路扬着朝圣的长旗

废墟

  • 还历史以真实,还生命以过程。 ——这就是人类的大明智。
  • 小心翼翼地清理,不露痕迹地加固,再苦心设计,让它既保持原貌又便于观看。这种劳作,是对废墟的恩惠,全部劳作的终点,是使它更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废墟,一个人人都愿意凭吊的废墟。
  • 没有悲剧就没有悲壮,没有悲壮就没有崇高。雪峰是伟大的,因为满坡掩埋着登山者的遗体;大海是伟大的,因为处处漂浮着船楫的残骸;登月是伟大的,因为有“挑战者号”的陨落;人生是伟大的,因为有白发,有诀别,有无可奈何的失落。古希腊傍海而居,无数向往彼岸的勇士在狂波间前仆后继,于是有了光耀百世的希腊悲剧。

夜雨诗意

  • 夜雨款款地剥夺了人的活力,因此夜雨中的想象又格外敏感和畏怯。这种畏怯又与某种安全感拌和在一起,凝聚成对小天地中一脉温情的自享和企盼。在夜雨中与家人围炉闲谈,几乎都不会拌嘴;在夜雨中专心攻读,身心会超常地熨帖;在夜雨中思念友人,会思念到立即寻笔写信;在夜雨中挑灯作文,文字也会变得滋润蕴藉。
  • 某种感人的震撼和深厚的诗意似乎注定要与艰难相伴随,当现代交通工具和营造手段使夜雨完全失去了苦涩味,其间的诗意也就走向浮薄。
  • 狄德罗甚至直接地说,人类生活越是精雅文明就越缺少诗意。

笔墨祭

  • 他们都操作着一副笔墨,写着一种在世界上很独特的毛笔字。不管他们是官屠宰辅还是长为布衣,是侠骨赤胆还是蝇营狗苟,是豪壮奇崛还是脂腻粉渍,这副笔墨总是有的。
  • 一切精神文化都是需要物态载体的。
  • 古代书法是以一种极其广阔的社会必需性为背景的,因而产生得特别自然、随顺、诚恳;而当代书法终究是一条刻意维修的幽径,美则美矣,却未免失去了整体上的社会性诚恳。
  • 成年人能保持天真也不失可喜,但最灿烂的天真必然只在孩童们之间。
  • 整个社会对书法的感应是那样敏锐和热烈,对善书者又是如此尊敬和崇尚。
  • 我们今天失去的不是书法艺术,而是烘托书法艺术的社会气氛和人文趋向。
  • 古代文人苦练书法,也就是在修炼着自己的生命形象,就像现代西方女子终身不懈地进行着健美训练,不计时间和辛劳。
  •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
  • 只有把书法与生命合而为一的人,才会把生命对自然的渴求转化成笔底风光。
  • 人的生命状态的构建和发射是极其复杂的。中国传统文人面壁十年,博览诸子,行迹万里,宦海沉浮,文化人格的吐纳几乎是一个浑沌的秘仪,不可轻易窥探。
  • “融汇百家而了无痕迹”的情况也是有的,主要出现在早期创业者群体中。如王羲之,曾悉心学习过卫夫人的书法,后来又追慕钟繇和张芝,还揣摩过其他许多秦汉以来的碑迹。
  • 鲁迅说,改造传统很艰难,而禁止青年人却很容易。在中国,当“改造传统”和“禁止青年”各不相让的时候,常常是后者占上风。但禁止的结果只能是“使一部分青年又变成旧式的斯文人”。
  • 健全的人生须不断立美逐丑,然而,有时我们还不得不告别一些美,张罗一个个酸楚的祭奠。世间最让人消受不住的,就是对美的祭奠。

藏书忧

  • 走进书房,就像走进了漫长的历史,鸟瞰着辽阔的世界,游弋于无数闪闪烁烁的智能星座之间。我突然变得琐小,又突然变得宏大,书房成了一个典仪,操持着生命的盈亏缩胀。
  • 书房,是精神的巢穴,生命的禅床。
  • 我没有学别人,在书房里贴上“恕不借书”的布告。这种防范密守,与我的人生态度相悻。我也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朋友间若有钱物的需要,我一向乐于倾囊。但对于书,我虽口头答应,心中却在嗫嚅。这种心情,大概一切藏书的学人都能体谅。
  • 文章一旦阻断,远比其他事情的暂停麻烦,因为文思的梳理、文气的酝酿,需要有一个复杂的过程,有时甚至稍纵即逝,以后再也连贯不上。
  • 那是历史风尘,旧得有味,旧得合乎章法。我们不能因为古铜鼎绿锈斑剥,把日常器皿也都搞脏。
  • 当买书者的自然生命消逝之后,这些书就成了一种死灰般的存在,或者成了一群可怜的流浪汉。

腊梅

  • 是的,如果说人生是一条一划而过的线,那么,具有留存价值的只能是一些点。
  • 花,仅仅是一枝刚开的花,但在这儿,是沙漠驼铃,是荒山凉亭,是久旱见雨,是久雨放晴。
  • 有一天早晨起来,天气奇寒,推窗一看,大雪纷飞,整个院子一片银白。腊梅变得更醒目了,袅袅婷婷地兀自站立着,被银白世界烘托成仙风道骨,气韵翩然。
  • 病房最难捱的是冬天,冬天,我们有过一枝腊梅。

家住龙华

  • 今寺犹存古刹名, 草桥霜滑有人行。 尚嫌残月清光少, 不见波心塔影横。

篇后附记

  • 传说有不真实的外貌,但既然能与不同时空间无数传说者的感悟对应起来,也就有了某种深层真实;实物证据有真实的外貌,但世界万事行化为各种实物形态的过程实在隐伏着大量的随机和错位。
  • 且把现代的繁盛看成可以对之拈花一笑的大法会吧,承受过历史之神诏喻的文化灵魂,最终还要归于冷清和沉潜。

三十年的重量

  • 哪怕是再稚嫩的目光,也能约略辨识学问和人格的亮度。
  • 但是,就是那点稚拙的涂划,竟深深地镌刻在一位长者的心扉间,把30年的岁月都刻穿了。
  • 记住,你们或许已在创造着某种永恒。你们每天所做的事情中,有一些立即就会后悔,有一些却有穿越几十年的重量。
  • 人生就是这样,年少时,怨恨自己年少,年迈时,怨恨自己年迈,这倒常常促使中青年处于一种相对冷静的疏离状态和评判状态,思考着人生的怪异,然后一边慰抚年幼者,一边慰抚年老者。
  • 因为我一直坚信人生并不是一场你胜我败的角逐,而更像一场前赴后继的荒野接力赛。谁跑得慢一点,谁跑得快一点,很可能是环境和气候使然,要是我也像他一样遇到那么多风霜雨雪、陡坡泥潭,步子也许比他还慢。
  • 小事一桩,但细想之下,百味皆备,只能莫名地发一声长长的感叹,感叹人生的温馨和苍凉,感叹岁月的匆迫和绵长。

漂泊者们

  • 家乡的土地容不下他们了,他们踏上了摇摆不定的木船
  • 离别了土地又供奉着土地,离别了家乡又怀抱着家乡,那么,你们的离别又会包含着多少勇气和无奈!
  • 是啊,本来是捧着一尊传统老神闯荡世界,小心翼翼像捧着家谱,捧着根本,捧着一个到哪儿都散不了架的小天地。
  • 他一生告别过太多的东西,最后静静地守着这座人丁稀少的岛屿。现在要他告别这种宁静了,他的鱼塘,他的海滩小屋,他的家庭动物园,也许都会失去。他会受得了的,作为漂泊者,他已习惯于告别。
  • 这是一种再亲切不过的香味。在中国,不管你到了多么僻远的小镇,总能找到一两家小小的中药店。都是这股气味,一闻到就放心了,好像长途苦旅找到了一个健康保证,尽管并不去买什么药。这股气味,把中国人的身体状况、阴阳气血,组织成一种共通的旋律,在天涯海角飘洒得悠悠扬扬。我觉得,没有比站在中药店里更能自觉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的了。
  • 我的熟人大多都是游荡飘零的人,离开了祖国,熬不过异国他乡的寂寞,在咖啡馆蹲蹲,在河边逛逛,到街心花园发发呆,互相见了,眼睛一对就知道是自己的同类,那份神情,怎么也逃不过。
  • 漂泊也要在手上抓根缆绳,抓不到就成了无头苍蝇,他把一大串学位拿酒拌一拌,当作了缆绳。
  • 中国近代的悲剧性主题,大半汇集在陈旧国门的隆隆开启之中。一代文人把整个民族几个世纪来的屈辱和萎靡,驮着背着,行走在西方闹市间,走出一条勉强可以跨步的人生路。现代喧嚣和故家故国构成两种相反方向的磁力拉扯着他们,拉得他们脚步踉跄,心神不定。时间一久,也就变得怪异。
  • 心里有点怕,倒也不怕别的,是怕自己,就像撕那一叠叠的稿纸一样,见到什么和感到什么,都要找方位,心里毛毛乱乱的。
  • “但我最后一定会去一次的。最后,当医生告诉我必须回去一次的时候。”他达观地笑了。

华语情结

  • 语言是我们所知道的最庞大最广博的艺术,是世世代代无意识地创造出来的无名氏的作品,像山岳一样伟大。
  • “云带雨,浪迎风,钓翁回掉碧湾中。春酒香熟妒鱼美。谁同醉?缆却扁舟蓬底睡。”
  • 语言的转换很快就造就了一批斩断根脉的“抽象人”。
  • 血缘原则、情感原则、文化原则暂时让位给了开放原则、实用原则、经济原则。谁也无法简单地判断怎么是对,怎么是错,这里赫然横亘着一个无可奈何。
  • 中国人的头发几万几千年一直黑下来,黑过光荣,黑过耻辱,将来还会一直黑下去,但语言却并不是这样固执。或许最终还是固执的,但现在却已不易构成与中国人的生理特征一样稳定的审美造型
  • 看着他们木然的神情,我总会去思考有关漂泊的最悲伤的含义,出发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航程会把自己和自己的子孙带到哪里。
  • 语言实在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有时简直成了一种符咒,只要轻轻吐出,就能托起一个湮没的天地,开启一道生命的闸门。
  • 100年后,朝鲜还将是朝鲜,日本还将是日本,越南还将是越南,但新加坡会怎么样,却很难想象,因为我们最注重的是英语,但我们的英语讲得再好,英国人、美国人也不会承认和接纳我们。要维系住一个国家的本体面貌,不能不重新唤醒溶解在我们血脉中的母语文化。
  • 这种感谢自然有点自作多情,就像那天看到一批欧洲观众对一台从中国搬来的传统舞蹈热烈鼓掌,我几乎想站起来向他们鞠躬一样荒诞。

这里真安静

  • 我到过一个地方,神秘得像寓言,抽象得像梦境。
  • 山道上,椰林下,低声的呼号,受过伤的肩膀,勒入肌肉的麻绳,摇晃的脚步,警觉的耳朵,尤其是月光下,那一双双不肯认输服罪的眼睛……
  • 这些已经够屈辱了的女子,无法在更屈辱的大背景下继续谋生了。事实上,即便是战败的苦难,她们也比军阀们受得深,尽管她们远不是战争的发动者,也没有因战争而有任何得益。
  • 300多个妓女的墓碑,全部向着正西,没有一座向着北方! 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愿,她们狠狠心拧过头去,朝着另一方向躺下了,不再牵肠挂肚,不再幽恨绵绵,连眼角也不扫一扫那曾经天天思念的地方。
  • 发生在妓院里的故事,未必都是低下的。作为特殊的时代的一个特殊交际场所,那里会包藏着许多政治风波、金融搏斗、人生沧桑、民族恩怨乃至国际谍情。

后记

  • 从一定意义上说,人类精神成果的大量耗散和自灭带有一定的必然性,而由于一时的需求、风尚、机遇、利益而使历史上某些人的某些书得以出版面世,则带有很大的偶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