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千阳

卡勒德·胡赛尼

评论

  • 女人对家庭的爱竟能够让她们投入不可思议的英雄般的自我救赎,而依凭对爱的回忆,就能让苦难中的女性活过沧桑。
  • 胡赛尼的第二本鸿篇巨制具有不可思议的悲剧风格,是对阿富汗的苦难与力量悲伤而又优美的告白。
  • 《灿烂千阳》是通俗小说的精品,是一部有关勇敢、荣誉与宽容的书。
  • 讲述了一个为了留住希望与快乐而作出必要牺牲、用爱的力量战胜恐惧的故事。
  • 它迫使我们思考:如果注定要面对惨淡的人生,我们将何去何从?
  • 这部备受瞩目的作品成功地把读者带进了那个残酷、绝望、苦难和贫困的世界,同时又以希望、救赎和爱来抚平痛苦……

第一章

  • 她还小,不能理解它所包含的歧视,也并不明白可耻的是生下了哈拉米的那些人,而非哈拉米,他们惟一的罪行不过是诞生在这个人世。
  • 就像指南针总是指向北方一样,男人怪罪的手指总是指向女人。

第二章

  • 他说话的口气活像一个不停地吹嘘监狱的墙壁有多么干净、地板有多么光亮的典狱长。
  • 每逢说到这里,娜娜总会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至于它究竟是余恨未消的责怪,还是心有不甘的宽宥,玛丽雅姆未曾分辨得出。

第三章

  • 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赤着脚斜倚在门口,她那只视力不佳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双手抱胸,满脸戒备和嘲弄的神色。她的头发剪得很短,不包头巾,也不加梳理,就袒露在阳光之下。她会穿着不合身的衬衣,纽扣直扣到喉咙。口袋里装满胡桃大小的石块。
  • 圣明的真主给了我们各种各样的缺点,而在我的许多缺点中,最为严重的一点是,我没有能力拒绝你,亲爱的玛丽雅姆。

第四章

  • 尽管扎里勒不在的时候,娜娜总是骂骂咧咧的,但他来了之后,她显得温顺而有礼。她把头发洗干净。她刷牙,为他穿上最好的长袍。她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她从不直视他,也不在他身边粗言秽语。笑的时候,她会用手遮住嘴巴,掩饰她的坏牙齿。

第五章

  • 那是1974年春天,那年玛丽雅姆十五岁
  • 你害怕,娜娜,她也许会说,你害怕我会得到你从未拥有的幸福。你不想我幸福。你不想我过上好日子。心灵狠毒的人是你。
  • 但他不够快。玛丽雅姆看到了。一阵大风吹过,吹开了那像窗帘般垂着的柳树枝条,玛丽雅姆见到了树下的景象:那张直背的椅子,翻倒在地。一条绳子从高处的树枝垂下来。娜娜在绳子末端晃荡着。

第六章

  • 玛丽雅姆第一次能够用娜娜的耳朵来听他说话。现在她能够清晰地听出那总是隐藏着的虚伪,能够清晰地听出他的安慰都是些虚情假意。她无法让自己看着他。
  • “你可以到楼下和我们大家一起吃饭啊。”他说,但语气并不是很坚定。当玛丽雅姆说她宁愿一个人吃的时候,他表现得有点太过善解人意了。
  • 你是妮洛法尔。你今年八岁。”小女孩笑起来。她笑起来很像扎里勒,下巴也有一个酒窝。“你怎么知道的啊?”玛丽雅姆耸了耸肩。她没有跟这个女孩说她曾经给一块石头取了她的名字。
  • 我将会用花瓣来代替纸张给你写一封最甜蜜的信你是我的心灵之王我的心灵之王
  • 他并不赞成人们取走生命,不管这生命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因为他说过,生命是神圣的。
  • “不,不,天哪,你不知道的啦。你必须下去。我们有话跟你说。很重要的话。”

第八章

  • 玛丽雅姆下一次在一份文件上签下她的名字,将会在二十七年之后,到时也将会有一位毛拉在场。

第九章

  • “这是我的房间。”他说她将要住在客人房里面。“我希望你别介意。我习惯了一个人睡。”玛丽雅姆如释重负,至少这句话让她宽心了一些,但她没有把这种感受说出来。
  • 玛丽雅姆没有看着他,但能听出蕴含在这些问题中的狡猾的挑逗意味,所以赶紧摇了摇头。她认为这是她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所说的第一个谎言。

第十章

  • 她想起过去那些夏夜,她和娜娜睡在泥屋平坦的屋顶上,看着古尔德曼村上空皎洁的月亮;那些夜晚很热,衬衣就像粘在窗户上的湿树叶一样紧贴在她们胸前。她怀念那些冬日的下午,她和法苏拉赫毛拉在泥屋中看书,树上的冰柱叮当、叮当地掉落在她的屋顶,屋外积满雪花的树枝上传来乌鸦的啼叫。
  • 她紧张地等待拉希德结束谈话,掐灭香烟,转身走开。只有当她听到他穿过走廊,听到他的房门开启关上的声音,只有这个时候她一颗悬着的心才能落地。
  • 玛丽雅姆心下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女人都有着相同的悲惨遭遇,她们怎么都跟这么可怕的男人成为夫妻。
  •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如此孤独。
  • 坦白说,看到一个男人无法控制他的妻子,我觉得很不爽。

第十一章

  • 玛丽雅姆此前从未穿过布卡。拉希德只好帮她穿上。加了衬垫的头套很沉重,紧紧裹着她的脑壳;隔着一层网状的屏障看世界也是很奇怪的体验。她穿着布卡,在她的房间里练习走路,老是踩到裙边,步履蹒跚。由于看不到周边的境况,她变得很紧张,而且她也讨厌那褶皱的布料总是不断地以令人窒息的方式盖住她的嘴巴。
  • 而且,出乎她意料的是,布卡也让她安心。它就像一面只能看出不能看进的窗户。在这面窗户之内,她是一个旁观者,陌生人评头品足的眼光统统被挡住了。她再也不担心人们一眼就能看穿她过去所有那些耻辱的秘密。
  • 拉希德在马路边的一个小摊给她买了冰淇淋。这是玛丽雅姆第一次吃冰淇淋,她从未想像到人世间竟有如此美味的东西。她把整个冰淇淋都吃下去了,包括上面撒的碎开心果,还有底部那些细小的米线。她对冰淇淋迷人的口感和香甜惊奇不已。
  • 关于扎里勒的礼物,娜娜说的没错。它们都是并非真心实意的礼物,而是一些赎罪的象征,一些虚伪的、无耻的姿态,与其说是为了让她快乐,毋宁说是为了使他自己心安理得。

第十二章

  • 十五岁的她第一次尝到和他人分享一种共同文化的甜蜜。
  • 孤单的感觉会像冷颤似的在她心中升起,而且要到开斋节结束之后才会消散。
  • 玛丽雅姆希望她的母亲能够活着看到这一切。看到在这一切之中的她自己。看到满足和美丽终究并非无法获取的东西。就算对她们这样的人而言。
  • 她第一次觉得和她的丈夫血脉相连。她告诉自己,他们终究会休戚与共。

第十三章

  • 无论她望向何处,无论她看着的是单调的灰色水泥公寓,还是铁皮屋顶的、前面完全敞开的商店,抑或污水横流的沟渠,她都看到一片鲜艳的五颜六色。仿佛有一道彩虹溶进了她的双眼。
  • 这个季节的第一场雪怎能如此迷人呢?是因为它让人有机会看到一些依然洁白无瑕、未受糟蹋的东西吗?抑或是它让人在积雪被践踏、变黑之前,能够感受到新季节稍纵即逝的优雅,感受到一个全新的开始?
  • 玛丽雅姆拉紧了身上的披肩,以抵御彻骨的寒冷。
  • 每一片雪花都是人世间某个悲哀的女人叹出的一口气。她还说所有这些叹息飘到天上,聚成了云层,然后变成细小的雪花,寂静地飘落在地面的人们身上。

第十四章

  • 他掌管人间,他主宰万物,他创造了死与生,得到他的考验是你的光荣。
  • 你让黑夜转为白天,你让白天变成黑夜;你让亡灵成为生者,你让生者成为亡灵,你慷慨地赐予你所喜欢的人支持。

第十五章

  • 1978年,玛丽雅姆十九岁
  • 要容忍他和她说话的这种语气,承受他的指责、嘲弄和辱骂,忍受他把她当做一只家猫似的、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走过,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经过了四年的婚姻生活之后,玛丽雅姆清楚地看到一个心存恐惧的女人的忍耐度有多么大。玛丽雅姆是一个心怀恐惧的女人。她害怕他反复无常的心情和暴烈的脾气,她也害怕他的专横,甚至平时买点油盐酱醋也会惹他发火,一次又一次地招来他的耳光和拳打脚踢,而过后,他有时候会说着脏话道歉,有时候则不会。
  • 她看到战斗机在天空中渐升渐高,向北和向东飞去。它们震耳欲聋的呼啸声让她耳朵发痛。远方传来爆炸声的回响,突然之间,缕缕烟尘升向空中。
  • 玛丽雅姆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很喜欢、甚至期待给拉希德做饭。但现在,做饭成了一件令她提心吊胆的事情。做出来的汤,他不是嫌太咸就是嫌太淡。米饭不是太烂就是太生,面包不是太软就是太脆。由于拉希德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态度,她在厨房里总是战战兢兢,对自己毫无信心。
  •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玛丽雅姆在那儿吐出石块、血,还有两个被咬碎的臼齿的碎块。

第十六章

  • 时间就像塔里克的父亲有时候用来给古老的普什图歌谣伴奏的手风琴,能够拉伸和收缩,取决于塔里克在不在她身边。
  • 她是一个美女,风华绝代,妈妈说。整个峡谷的人都在谈论她有多么倾城倾国。我们家族已经有两代的女人没有她的风姿啦,但是,你绝对遗传了她的美丽,莱拉。
  • 尽管她这么说,但莱拉还是能察觉出来,在艾哈迈德和努尔参加抗击苏联的战斗之前——在爸爸放他们去战场之前——妈妈也曾觉得爸爸的书呆子习气很可爱,也曾为他的健忘和笨拙着迷。
  • 她从不戴头巾,也禁止女生这么做。她说女人和男人从任何方面来讲都是平等的,如果男人不用戴头巾,那么没有理由要求女人戴。
  • 她总是愁眉苦脸,走路的时候把课本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抱着一个盾牌。
  • 我知道你还小,但我希望你现在就明白并且记住这个道理,他说,婚姻可以等待,教育却不行。你是一个非常、非常聪明的女孩。真的是。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如愿以偿,莱拉。这一点我很清楚。我还知道等到这场战争结束了,阿富汗将会像需要它的男人一样需要你,甚至比需要它的男人更加需要你。因为,如果一个社会的女人没有受过教育,那么这个社会就没有进步的可能,莱拉。没有可能。
  • 穿着棕色西装的老人站在引擎盖旁边,拄着拐杖,抬头望着那座房子。

第十七章

  • 有时候,如果塔里克不在莱拉身边,卡迪姆会把莱拉堵在学校操场的墙壁凹陷处,眼光淫荡地看着她,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有一次,他拍拍她的肩膀说,你真美呀,黄毛丫头。我想娶你。
  • 现在她认为,如果人们的爱全都给了他们已经生下来的孩子,那么他们就不应该再生其他的了。太不公平了。
  • 妈妈心情好的日子里,最让莱拉高兴的是爸爸回家的时刻,她和妈妈会从游戏板上抬起头,朝他咧嘴而笑,露出缀满黑巧克力的牙齿。每当这个时候,房间就会飘过一阵愉快的气氛,莱拉便能体会到一丝令她终生难忘的柔情;从前,当这座房子还很拥挤、充满喧闹和欢乐的时候,围绕着她父母的,该是怎样的温柔和浪漫啊。
  • 听着妈妈说起这些故事,莱拉知道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妈妈总是这样谈起爸爸的。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她的父母还没有分房睡。莱拉心想,要是在那些时候她已经这么大就好了。
  • 你们见过那个女孩的牙齿吗?跟墓碑一样。她嘴巴里藏着一个坟场呢。”
  • 妈妈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艾哈迈德和努尔的照片。不管莱拉看向哪个方位,总有两个陌生人朝他微笑。
  • 就这样开始了。敷衍塞责的问,漫不经心的答。两人都在假装着。她们两个,这对并不热心的舞伴,在厌倦地跳着这陈旧的舞步。
  • 妈妈把手抬到胸前,拍拍那儿。“这里面。这里面的东西。”接着她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你就是不知道。”

第十八章

  • 在一个人所必须面对的全部艰辛之中,没有什么比单纯的等待更加痛苦的了。
  • 莱拉心中的石头落地了,她坐在床沿,晕晕乎乎的,看着那美丽的黄色眼睛一眨一眨,时明时灭。
  • 莱拉喜欢这座房子里面的一切。她喜欢客厅破旧的地毯,沙发上的补丁,还有塔里克的生活中那些乱糟糟的东西:他母亲那些成捆成捆的布料,她那些插在线团上的针,那些旧杂志,角落里那个将要裂开的手风琴盒子。
  • 但在莱拉看来,塔里克的母亲带着假发时看上去一点都不可怜。莱拉所看到的,是假发下面那张安详而自信的脸,一双聪明的眼睛,还有那令人愉快的、从容不迫的举止。
  • 男孩对待友谊,就像他们对待太阳一样:它的存在毋庸置疑,它的光芒最好是用来享受,而不是用来直视。
  • 阿富汗人惟一不能打败的敌人就是他自己。

第十九章

  • 我能跟他们说你是谁吗?
  • 莱拉曾在她去过的几个葬礼上见识到这样的女人,这些女人喜欢应付一切跟死亡有关的事情,她们的爱好就是劝慰死者的亲属,决不会让人侵犯她们这点自我指派的职责。
  • 爸爸最后独自坐在走廊的一张折叠椅上,看上去凄凉而渺小。然后有个女人说他挡到路了。他连忙道歉,回到他的书房去。
  • 也有人捂着嘴巴咳嗽,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有人发出一声戏剧性的、一点也不悲哀的号哭。

第二十章

  • 他们的生活如今成了一个博物馆,妈妈是馆长,至于莱拉,莱拉只是一个访客。一个用来盛放他们的故事的容器。一张妈妈用来写下他们的传说的羊皮纸。
  • 她将永远不会在妈妈的心灵留下两个哥哥已经给它烙上的印记,因为妈妈的心像一片惨白灰暗的海滩,悲伤的波浪扑上来,摔得粉碎,扑上来,摔得粉碎,永远地将莱拉的脚印冲得不见痕迹。

第二十一章

  • 马其顿人。萨珊人。阿拉伯人。蒙古人。现在是苏联人。不过我们就像那边耸立的城墙。伤痕累累,看上去一点都不漂亮,但依然屹立着。
  • 莱拉记得妈妈有一次对爸爸说,说她嫁了一个没有信念的男人。妈妈不明白。她并不明白,其实她自己就是他生命中最为坚定不移的信念。

第二十二章

  • 他说苏联人虽然离开了,但他们将会出售武器给喀布尔的纳吉布拉。“他是他们的傀儡。他们会通过他继续发动战争,不信你就走着瞧。”
  • 好比有一个人打了个哈欠,另外一个人也会受到传染,他们就这样不停地笑着。
  • 看到他们在接吻,莱拉马上出现一种奇怪的感觉,对一切都敏感起来。她十分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跳,感觉到血往她的脑袋上涌,看到身边的塔里克那慢慢绷紧、变得越来越僵硬的身形。接吻的双方松开了。突然之间,莱拉手足无措,生怕自己会引起或者发出什么杂音。她察觉到塔里克在观察着她——一只眼睛看着接吻,一只眼睛看着她——就跟她在观察着他一样。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听着空气从她鼻子吸进呼出的声音,是不是在等待她的呼吸发生一点微妙的变化,显示出她的慌乱,以便能够看穿她的想法?

第二十三章

  • 十余年来,圣战组织的成员牺牲一切,抛弃家人,生活在崇山峻岭之间,为了阿富汗的主权而战斗,如今,久经沙场的他们有血有肉地来到了喀布尔。
  • 纳吉布拉投降隔日,妈妈从床上起来,变了一个人。自艾哈迈德和努尔殉难之后,五年来她第一次没有穿上黑衣服。她穿上深蓝色的亚麻布裙子和白色的紧身上衣。她擦了窗户,拖了地板,给房子通风,洗了一次很久的澡。她的声音欢乐得微微发颤。
  • 女孩的名声,尤其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的名声,莱拉,是微妙的东西。就像抓在手里的八哥。你一松开手,它就飞走了。”
  • 莱拉觉得她跟厨房里这些锅碗差不多,是一种可以被置之不理、等到心血来潮的时候再理睬的东西。
  • 等到我们二十岁的时候,哈西娜曾经说过,吉提和我,我们每人将会生下四五个孩子。可是你,莱拉,你将会成为我们这两个傻瓜的骄傲。你将会成为一个人物。我知道终究有一天,我能够在报纸的头版上发现你的照片。
  • 最近,他的脸上挂上了争强好胜的神情。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故意微微地把脑袋歪向一旁,发笑的时候则会扬起一道眉毛。他把头发留得很长,而且还养成了一种习惯,经常毫无必要地甩动那头蓬松的黑发。这一脸坏笑是新近才出现的。
  • 把你的秘密告诉风儿,但别怪它说给街道听。

第二十四章

  • 其实最让人提心吊胆的不是呼啸声本身,莱拉后来想,而是从它响起到爆炸之间的那几秒钟。这短促的瞬间让人觉得永无止尽。不知道结果。只能等待。就像被告在等待法官的审判。
  • 塔里克把枪插进蓝色牛仔裤的裤腰。然后他说了一句既甜蜜又吓人的话。“为了你,”他说,“为了你,我会开枪杀人的,莱拉。”
  • 吉提死了。死了。被炸成碎片。想到这里,莱拉终于为她的朋友哭了起来。她在自己两个兄长的葬礼上没能流出的眼泪终于奔涌而出。

第二十五章

  • 她将会像一个艺术爱好者在一座起火的博物馆中奔跑那样,抓住一切——某个眼神,一声低语或呻吟——她能够从毁灭中拯救出来的东西,予以保存。但时间是最不能原谅的大火,事到头来,她终究未能完整地挽回记忆。

第二十六章

  • 她将会明白,召唤死去已久的回忆、掸走它上面的灰尘、使它重新浮现是一件越来越耗费精力的事情。
  • 莱拉知道城里某个地方有人刚刚死于非命,一阵黑烟正在某座被炸成一堆飘扬的尘土的建筑上方袅袅升起。第二天早上,人们将会发现一些尸体。有的尸体会有人认领。有的不会。然后,喀布尔那些已经吃惯了人肉的狗将会饱餐一顿。
  • 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插图]”
  • 她本该感到精疲力竭。但她知道自己每搬一次东西,和塔里克的重逢就更接近一点,所以她越搬脚步越轻快,越搬双手越有劲。
  • 某些灼热而猛烈的东西从后面扑到她身上,把她撞得双脚离地。把她抬到空中。这时她飞了起来,身体在空中不停地扭曲着,旋转着;她看见天空,然后是陆地,然后是天空,然后是陆地。一大根燃烧的木头从她身边飞过。同样从她身旁飞过的还有一千块玻璃的碎片,莱拉觉得自己似乎能看清每一块在她周围飞舞的碎片,慢慢地、一块接一块地不停翻动,每一块碎片上面都有阳光在闪耀。像是细小而美丽的彩虹。

第二十七章

  • 但某些往事会冒出来,毫无征兆地,随之而来的是石头般的沉默或者中邪般的粗暴。消沉和崩溃。迷茫的眼神。噩梦和突然袭来的悲哀。呕吐。

第二十八章

  • 莱拉心跳加速。塔里克住院了?住在一个特殊的病房?给病得很重的人住的特殊病房?
  • 听到老师叫出他的全名,她觉得真是古板得很好笑。
  • 塔里克的母亲被卡在翻转的大货车之下,隔着烟雾凄厉地呼唤着塔里克,她的手臂和胸膛都着火了,假发在她的头顶熔化……莱拉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
  • 现在塔里克两条小腿都没有了。他只有一个躯体,加上两条残余的大腿。没有腿。莱拉觉得她要崩溃了。她故意绝望地让她的思绪飘出这个房间,飘到窗外,离开这个男人,飘到外面的街道之上,飘到城市上空,飘过它那些屋顶平坦的房子和市场,飘过它那些迷宫似的、通向一片片沙漠的狭窄街道。
  • 她没有像妈妈那样,而是坐在椅子上,双手无力地垂在大腿上,眼神迷茫,任由自己的思绪翻飞。她任由它翻飞,直到它找到一个地方,一个安全的好地方,那儿的麦田绿油油,那儿的流水很清澈,成千上万的杨絮在空中飞舞;爸爸在那儿的合欢树下面看着书,塔里克双手交叠在胸前睡午觉,而她在那儿把双脚伸进沟渠中,在那些被阳光晒得发白的古代石头神像的凝视之下做着美梦。

第二十九章

  • 突然之间,玛丽雅姆知道她的怀疑是对的。她如遭五雷轰顶,心中充满了恐惧;她知道正在她眼前上演的,恰恰是一场求爱的好戏。
  • “他现在就可以得到,”女孩说,“我的答案是,我愿意。”

第三十章

  • 他还透露说,为了买这个戒指,他把玛丽雅姆那个旧的卖掉了。
  • 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不光彩的。不光彩的,虚伪的,可耻的。对玛丽雅姆尤其不公平。但即使她体内的婴儿仍只不过只有一颗桑葚那么大,莱拉已经知道身为母亲的她必须牺牲什么东西。品德只是第一件罢了。

第三十一章

  • 拉希德不停地说啊说。他那些专横独断的言语像轰炸喀布尔的火箭弹一样落在她们身上,玛丽雅姆只是静静地坐着,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女孩。
  • “树叶正在变颜色,”女孩讨好地说,“你注意到了吗?秋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当人们在他们的花园焚烧落叶时,我喜欢那股秋天的味道。我母亲,她最喜欢的是秋天。你认识我母亲吗?”
  • 说完之后,她的心怦怦跳,觉得唇干舌燥。玛丽雅姆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从来没有如此坚定地说出她的意愿。这本来是扬眉吐气的事情,但女孩的眼睛泪水涟涟,神情萎靡不振,不知道怎么回事,玛丽雅姆从这场爆发中得到的满足感减弱了,而且觉得有些负疚。
  • 你本来就应该,”玛丽雅姆说,“你本来就应该觉得对不起我。”

第三十二章

  • 房间中会充满一阵伤人的沉默,莱拉几乎能看到无言的敌意像沥青上蒸腾的热浪那样从玛丽雅姆身上发散出来。
  • 莱拉记得塔里克的手,柔软而有力;也记得他手上清晰可见的弯曲血管,她总是觉得那些血管很迷人,很有男子气概。
  • 莱拉依然为自己的情绪那么容易失控而感到震惊,但事实上,她内心的某个角落也喜欢这样,喜欢冲着玛丽雅姆叫嚷,咒骂她,为她积聚已久的愤怒和悲哀找一个发泄的目标。

第三十三章

  • 女孩给女婴起了个名字叫阿兹莎,就是宝贝的意思。但玛丽雅姆从未听拉希德这样称呼过他的女儿。他总是叫她那个婴儿,每当他真的很生气的时候,就会叫她那个东西。
  • 看着女孩这样忙上忙下,玛丽雅姆真替她觉得累——必须承认的是,暗地里也觉得有一点点羡慕。她惊奇地发现,就算女孩为了哄婴儿而彻夜未眠,隔日早晨醒来的时候肤色苍白,但她那双惺忪的睡眼中依然会闪烁着慈爱的光芒。每当婴儿放屁的时候,女孩会笑个不停。婴儿身上哪怕最细小的一点变化,也会让她着迷;而她若有什么发现,总会大声地说那真是少见的奇迹。
  • 这么多年来,玛丽雅姆已经学会了横下一条心,忍受他的轻蔑和责骂,他的嘲弄和斥责。但她依然没能控制这种恐惧。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他做出这副样子,狞笑着,拉紧系在拳头上的皮带,血红的双眼露出凶光,把皮带扯得啪啪响,玛丽雅姆依然害怕得浑身发抖。她好比一只被关进老虎笼子的山羊,而拉希德就是那只咆哮着准备大开杀戒的老虎。
  • 婴儿的手捏成拳头。她把手升高,放下,颤抖着往自己的嘴巴塞去。婴儿吮吸着自己的手,对玛丽雅姆露出笑脸,一些细小的唾液泡沫在她嘴唇上闪闪发亮。

第三十四章

  • 人世间有很多快乐的事情,莱拉最为喜欢的是躺在阿兹莎身旁,脸贴着她女儿的脸,看着她两个大瞳孔扩散和收缩。莱拉喜欢用指头抚摸阿兹莎那令人愉悦的柔软皮肤、那肉乎乎的指节和手肘。有时候,她让阿兹莎躺在她的胸膛上,对着她那柔软的小脑袋低声说起塔里克,这个将会和阿兹莎永成陌路、素昧平生的父亲。莱拉告诉她,他擅长解谜,喜欢恶作剧,非常淘气,动不动就哈哈大笑。
  • 钓鱼不是很好玩。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
  • 破天荒以来头一遭,莱拉看到的不再是一张敌人的面孔,而是一张自认命苦、忍辱负重、隐藏着无尽悲哀的脸庞。

第三十五章

  • 玛丽雅姆这一生所遇非人,多年来心如死灰,讵料却在这个小小的生灵身上找到了人世间的真情。
  • 她躲在自己心灵的一个遥远角落,独自度过了这些岁月。那儿是一片干旱贫瘠的土地,没有希望,也没有哀伤;没有梦想,也没有幻灭。那儿无所谓未来。那儿的过去只留下这个教训:爱是使人遍体鳞伤的错误,而它的帮凶,希望,则是令人悔恨莫及的幻想。

第三十六章

  • “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走了。”莱拉说。她们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一言不发。阿兹莎坐在玛丽雅姆的膝盖上,抓着她的布娃娃,睁大了眼睛,迷惑地望着不断后退的城市。
  • 最近这场战争,莱拉在家中只闻其声,但如今触目所及,尽见其影。房子没有屋顶,变成一堆堆碎砖裂石的废墟;楼座被炸开大洞,梁柱从各处洞口伸了出来;焦黑而扭曲的轿车外壳头下脚上,有的还叠在一起;墙壁上布满了各种口径的弹孔,遍地都是玻璃碎片。她看见一列送葬的队伍正在朝一座清真寺进发,后面有个浑身黑色的老太婆正在揪她自己的头发。她们路过一片墓地,坟墓都是岩石垒成的,破碎的灵幡在和风中飘扬。
  •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温暖早晨,天空一碧如洗,只有远处的山峰上方飘荡着几朵淡淡的白云。
  • 《古兰经》说东方和西方都是真主的,无论你们转向哪方,那里就是真主的方向。”
  • 在煦暖的早晨阳光中,莱拉觉得眩晕而自信。她心中又闪起一阵兴奋的火花,一只黄眼睛的流浪狗一瘸一拐从旁边走过,莱拉身体前倾,轻轻抚摸它的脊背。
  • “你今天已经说了一次谎言,小姐。车站那个年轻人不是你的表哥。他亲口这样告诉我们的。现在的问题是你今天是否还会说更多的谎话。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坦白一点好。”
  • 尽管急怒欲狂,莱拉还是差点哈哈大笑起来。圣战组织的各个派别犯下了滔天的罪行——谋杀、抢劫、强奸、严刑拷打、处决、轰炸、彼此发射成千上万的火箭弹、难以计数的平民百姓在他们的交火中死于非命,而他面对这一切,竟然还能说出这个词,实在令她目瞪口呆。秩序。但她没有把愤怒发泄出来。
  • 楼下,殴打开始了。对莱拉而言,她听到那些声音是一种机械的、习以为常的程序的声音。没有咒骂,没有哭喊,没有哀求,没有突然的大叫,只有对称的殴打与被殴打,只有某种僵硬的东西反复击打肉体的扑扑声,某件东西、某个人砰地撞上墙壁的声响,伴随着衣服被撕裂的声音。莱拉时不时听到奔走的脚步声,一阵无声的追逐,家具被掀翻,玻璃摔裂成碎片,然后扑扑声再次响起。
  • 说完之后,他离开了房间。但在走之前,他狠狠地踢了一下莱拉的侧腰,让她尿血尿了好几天。

第三十七章

  • 女人请注意。你们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待在家里。女人在马路上瞎逛是不合礼节的。如果你们要到外面去,必须有男性的亲戚陪同。如果你们被人发现私自上街,你们将会挨打,并且被押送回家。在任何情况之下,你们都不能露出面孔。你们若到外面,必须用布卡把脸蒙起来。否则的话,你们将会被毒打。禁止使用化妆品。禁止佩戴珠宝。你们不得穿迷人的衣服。如果没人跟你们说话,你们不得说话。你们不得和男人对视。你们不得在公众场合发笑。否则的话,你们将会挨打。你们不得涂指甲。否则的话,你们会失去一根手指。禁止女孩上学。所有的女子学校将会很快被关闭。禁止所有的女人工作。如果你们通奸被发现,将会被石头投掷至死。听着,听好了。要服从。真主伟大。
  • 玛丽雅姆从他的笑声中听到了答案:在塔利班的党羽眼中,和女人比起来,曾经统率神憎鬼厌的阿富汗情报局的纳吉布拉应该受的惩处只多了那么一点点。
  • 在塔利班的党羽眼中,和女人比起来,曾经统率神憎鬼厌的阿富汗情报局的纳吉布拉应该受的惩处只多了那么一点点。

第三十八章

  • 那些男人挥舞着斧头,冲向破败已久的喀布尔博物馆,将伊斯兰文明之前的雕像砸得粉碎——都是圣战组织还没来得及抢走的文物。塔利班关掉大学,打发学生回家。他们把挂在墙壁上的画作摘下来,用刀剑将它们劈成碎片。他们踢碎电视的屏幕。除了《古兰经》之外,所有的书籍都被成堆地烧掉,书店被迫关门大吉。卡里里、帕吉瓦克、安萨里、哈吉·德赫坎、阿什拉奇、贝塔伯、哈菲兹、雅米、内札米、鲁米、迦亚谟、贝德尔等诗人的作品被付诸一炬。
  • “她眼睛的颜色很有趣,阿兹莎。你不觉得吗?你和我的眼睛都不是那种颜色。”
  • 你就觉得自己很聪明,读过很多书和诗歌。可是现在,你所有这些才华对你有什么用呢?你不用流落街头,靠的是我还是你的才华?我很鄙秽?这个城市里有一半女人做梦都想嫁给我这样的人。我要肯娶她们,她们为我杀人也愿意。”
  • 有时候,战争会殃及无辜者的生命。这是她和拉希德之间的战争。胎儿是无罪的。而这个世界的杀戮已经足够多了。莱拉已经见过太多的无辜者在敌对双方的交火中死于非命。

第三十九章

  • 玛丽雅姆现在看到母亲所作出的牺牲了。庄重只是其中之一。她悔恨莫及地想起娜娜,想起她也曾做出的牺牲。娜娜本来可以把她送给别人,或者把她丢进阴沟,然后一走了之。但她没有。娜娜忍受了怀着一个哈拉米的耻辱,用尽心血来抚养毫无感念之情的玛丽雅姆,以自己的方式来爱她。而事到头来,在玛丽雅姆心中,她居然还比不上扎里勒。就在玛丽雅姆使尽浑身解数朝前挤去的时候,她为当初没有对娜娜更好一点而懊悔不已。如今她总算明白母爱的伟大了,可惜当初她对此一无所知。
  • 她们这一整群人左右摇晃,像和风拂过空地时泥屋周围那些高高的杂草一样。
  • “那么把我切开吧。”莱拉说。她躺倒在床上,屈起膝盖。“把我切开,把孩子给我。”

第四十章

  • 察尔迈伊两岁了。他是一个卷发的胖小子。他那双棕色的眼睛很小,不管天气如何,脸颊上总是有两抹红晕,跟拉希德一样。他头发茂密,发际线也像他父亲,半月形的,离眉毛很近。
  • 他对察尔迈伊的耐心是一口永远不会干涸的深井。
  • 我必须把这些教给她,当时玛丽雅姆对莱拉说,这种知识,这些祈祷。它们是我惟一真正拥有的东西。
  • 突然之间,在莱拉看来,她们——她,玛丽雅姆和阿兹莎——的生活中共同的困苦就这样退却了,像电视机屏幕上察尔迈伊的手印那样消失无踪。尽管这么想很荒唐,但因为这胜利的一刻,因为这奋起反抗将会终结所有的含羞忍辱,莱拉觉得她们所吃的那些苦头似乎都没有白吃。

第四十一章

  • 人们就算被毒蛇咬到也能入睡,但是饥饿的时候会睡不着。
  • 有关那天的记忆是一段往昔的遗迹,只是看上去,她仿佛不曾度过那段日子。
  • “这些人才是我们真正的主人,”拉希德压低嗓音说,“巴基斯坦人和阿拉伯的伊斯兰教徒。塔利班是他们的傀儡。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棋手,阿富汗则是他们的棋盘。”
  • 他曾经不是一个好父亲,这没错,但是时至今日,和拉希德的恶毒比起来,或者和她已经见识过那些男人之间彼此冲突的残暴比起来,他那些错误显得那么平常、那么值得原谅。
  • 1987。他当时快死了,从赫拉特一路开车过来道别。

第四十二章

  • 但当她听到佛像被毁的消息,莱拉无动于衷。自己的生活已然成了一堆尘土,她如何还能关心什么佛像?
  • 尽管这些都是寻常的姿势,但莱拉注意到他的行动有点不便。尽管他脸上挂着微笑,莱拉还是察觉到微笑下面隐藏着的麻烦和伤痕,这副高兴的样子掩饰着的失望和挫折。
  • 当然,我也喜欢赫拉特。艺术家、作家、苏非主义者和神秘主义者的城市。你知道的,过去有个笑话,说你要是在赫拉特伸出一条腿,肯定能踢中一个诗人的屁股。”
  • 他问起阿兹莎的父亲,莱拉怀着奇怪的感觉说了一个其实是实情的谎言。
  • 阿兹莎的离开让玛丽雅姆伤心欲绝,但是和过去一样,玛丽雅姆选择了独自默默忍受自己的苦楚。
  • 在爸爸和妈妈去世、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莱拉无法相信一个人的身体竟然能够承受如此恶毒的、经常的殴打,而且还能保持继续运转。
  • 穿着这身制服,拉希德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看上去脆弱而迷茫,几乎不露一点凶相,反而让人觉得他很可怜。就像一个对生活施舍给他的屈辱照单全收的人。一个老实得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可佩的人。

第四十三章

  • 玛丽雅姆把察尔迈伊带到楼上的房间。他拍了一会新买的橡胶篮球,先是在地板上拍,接着又对着墙壁拍。玛丽雅姆让他别玩了,但他知道自己可以不听玛丽雅姆的话,所以他继续拍着篮球,叛逆地盯着她的眼睛。
  • 那些磺胺片也是骗局的一部分吗?他们中哪个人想到了这个谎言,编出了这些细节?拉希德花了多少钱请阿卜杜拉·沙里夫——如果他真的叫这个名字的话——来用塔里克已经死亡的故事摧毁莱拉?

第四十四章

  • 长腿,他们很生气。把那个表哥的双脚绑起来,用鞭子抽得他脚底出血之后,他们向他提供了一个选择:要么把画毁掉,要么把火烈鸟画得雅观一些。所以表哥拿起了画笔,给每一只鸟画上了裤子。“所以就出现了这种东西:伊斯兰教的火烈鸟。
  • “阿里安娜。这个名字真好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莱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别颤抖,“你的妻子啊?” “我的山羊。”他带着期待眼神冲她微笑,仿佛在等待她想起什么事情来。
  • “我认不出喀布尔。” “我也认不出,”莱拉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 塔里克说他们在纳西尔·巴格赫待了一年,印象最深的是那儿的颜色:褐色。“褐色的帐篷。褐色的人。褐色的狗。褐色的粥。”
  • 说完这句话,塔里克又笑了,笑得那么软弱无力,笑得那么不确定;莱拉记得在他们小时候,每当他想遮羞或者为他做过的错事辩护时,他就会这样笑起来。
  • 在这个姿势中,莱拉看见了生锈的铁栅、肮脏的身体、粗暴的男人、拥挤的监房和长满霉菌的天花板。从他脸上的沧桑,莱拉看得出那是一个卑劣、无耻和绝望的地方。
  • 我也给你写了信。写了很多啊。写了很多啊。
  • 积雪压枝头的松树,寒冷而清爽的空气,窗户紧闭的木屋,自烟囱袅袅升起的炊烟。
  • 将近十年过去了。但是,和塔里克站在阳光之下,莱拉刹那之间觉得这些年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父母的死亡,和拉希德的婚姻,杀戮,火箭弹,塔利班,挨打,饥饿,甚至她的两个孩子,所有这些恍如一场大梦;这将近十年的光阴仿佛只是一条奇怪的时间岔道,隔开了最后相处的那个下午和重逢的这一刻。

第四十五章

  • 这么做的时候,玛丽雅姆突然想起,这是她第一次决定自己生活的轨迹。打定主意之后,玛丽雅姆把铁锹砸了下去。这一次,她使尽了浑身的力气。

第四十六章

  • 她们将会去一个未曾听说过的地方,住进一座小小的房子,玛丽雅姆说,或者生活在一个遥远的村庄,那儿的道路很狭窄,而且没有铺路面,但是路两旁有各种各样的树木和草丛。也许那儿还有一条小径,一条通向草地的小径,孩子们可以在草地上玩耍;又或许那儿有一条铺了沙砾的道路,她们可以沿着那条路,来到一个澄蓝的湖泊,鲑鱼在湖里游泳,湖面上生长着芦苇。她们将会喂养绵羊和小鸡,她们将会一起做面包,教两个孩子读书识字。她们将会过上新的生活——安宁的、孤独的生活,卸下长久以来所承受的重负,过上幸福的小康生活。
  • 睡觉的时候,莱拉的头脑还是一片混乱,无法冷静地进行思考。但当她被早晨的祷告钟声唤醒时,心情已经开朗很多了。
  • “对我来说,这里就是终点。我已经无欲无求。我小时候所渴望的一切,你们都已经给了我。你和你的两个孩子已经让我感到如此的幸福。没关系的,亲爱的莱拉,没关系的。别难过。”

第四十七章

  • 就像指南针总是指向北方一样,男人怪罪的手指总是指向女人。你要记住这句话,玛丽雅姆。
  • “真主将我们造得不一样,你们女人和我们男人。我们的大脑不一样。你们无法像我们一样思考。西方的医生和他们的科学都证实了这一点。所以如果证人是男的,我们只要一个就够了,如果是女的就要两个。”
  • 人生就是这样的,在心碎之后,我们还得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悲伤。
  • 她想到她进入这个世界的身份,一个低贱的乡下人所生的哈拉米,一件人们不想要的东西,一次可怜的、后悔莫及的事故。一棵杂草。然而,当她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是一个付出了爱也得到了爱的女人。她以朋友、同伴、监护人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以母亲的身份。她终究成了别人眼中的重要人物。不。这样死去并不算糟糕,玛丽雅姆想。不算太糟糕。对于一段开头不合法的人生来说,这是一个合法的结局。

第四十八章

  • 那天深夜,当莱拉因为口渴而醒来,她发现他们的手仍紧紧地握在一起,握得指节发白,就像儿童紧张地抓紧气球的绳子一样。

第四十九章

  • 当他们做爱的时候,莱拉有一种靠岸的感觉,一种找到庇护的感觉。她一直担心他们在一起的生活是一种短暂的幸福;每次做爱之后不久,这种焦虑就会丝丝点点地涌上心头;但做爱的时候,她会放下这个重担。她不再害怕两人会分开。
  • 当塔里克回到床上时,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莱拉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塔里克的脸颊是潮湿的。

第五十章

  • “我啊?”塔里克说,“我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莱拉。”
  • 她想起了她自己国家的大佛。它们如今成了尘土沙粒,在巴米扬峡谷的风中飘扬。
  • 他开始接受塔里克了,这既让莱拉宽慰,也让她心碎。
  • 每个阿富汗人的故事都充满了死亡、失去和无法想像的悲哀,这让她吃惊不已。
  • 他又眨了眨眼。然后他用一只手摸着脸颊,脸色一振,笑了起来,露出有缺口的烂牙。“啊!”他说。他这声惊叹的尾音拖得很长,像呼出一口长气。“啊!玛丽雅姆!你是她的女儿吗?她……”这时他扭动着脖子,热切地向她身后望去,搜索着。“她来了吗?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她来了吗?”
  • 那条小路崎岖而蜿蜒,在草丛和灌木之下时隐时现。莱拉和哈姆萨沿曲折的小路往上爬,在风中摇摆的小草轻拂她的小腿。他们两旁,各式各样的野花迎风起舞,有的长得很高,开着花瓣弯弯的花朵,有的很矮,叶子像扇子一般。几株凋零的毛茛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莱拉听见头顶燕子叽叽喳喳的啼叫,还有脚下蚱蜢的啁啾。
  • 再过几年,这个小女孩将会变成一个对生活没有太多要求的女人,她将不会给别人添加负担,将不会透露她也有悲哀、失望和曾经被人嘲笑的梦想。这个女人将会像一块河床中的岩石,毫无怨言地忍受着流水的冲刷,然而她的圣洁将不会因此被玷污,她将会变得更加高贵。莱拉已经从这个女孩眼中看到了某种东西,那是藏在她灵魂深处的品质,那是拉希德或者塔利班都将无法将之摧毁的信念。到头来,这种东西将会成全她的解脱和莱拉的获救。
  • 荧屏上播放的电影是瓦尔特·迪斯尼出品的《木偶奇遇记》。莱拉无法理解。

第五十一章

  • 随着岁月的流逝,迟早有一天,时间会像连根拔除一棵杂草那样,将玛丽雅姆从她的记忆的花园中拔除;而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她就以这种方式来纪念玛丽雅姆。
  • 莱拉又一次发现她变得更加欢快了。
  • 莱拉已经抛开一切新仇旧恨。因为她终于知道那是她惟一能够做到的事。她只能活下去。带着希望。
  • 那些男孩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挥起手臂,大声说:“你好,尊敬的老师。”莱拉也朝他们挥手。
  • 但是,最重要的是,玛丽雅姆就在莱拉自己心中,在那儿,她发出一千个太阳般灿烂的光芒。

致谢

  • 这本小说的书名来自大不里士的赛依伯所写的一首法尔西文诗歌。
  • 最后,谢谢你,罗雅。谢谢你一次又一次地阅读这个故事,谢谢你在我信心动摇(还有一两次心灰意懒)的时候始终陪着我,从来不怀疑我。没有你就没有这本书。我爱你。

后记

  • 近三十年来,阿富汗的难民问题一直是全球最为严重的难民危机之一。战争、饥饿、专制和压迫促使数以百万计的人民——像这个故事中的塔里克和他的家人那样——离乡背井,到和阿富汗接壤的巴基斯坦和伊朗安置家业。出逃达到高峰时,有八百万名阿富汗人以难民的身份侨寓国外。时至今日,巴基斯坦依然有超过两百万阿富汗难民。

译后记

  • 因为翻译无非嫁务,译者不敢掠美。李继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