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漫游者
伤心千叶城
- 港口上空的天色犹如空白电视屏幕。
- 酒保笑得咧开了嘴。他的丑陋也是种传奇,这年头人人都有余钱美容,他的“天然”简直犹如一枚徽章。
- 中国人他妈的发明了神经拼接术。哪天让我去大陆做个神经手术吧。能治好你,老兄”
- 然而那些梦如同魔咒,在这日本的夜晚里来临,令他哭泣,在睡梦中哭泣,然后在黑暗里独自醒来,蜷缩在某间棺材旅馆的小舱房里,双手紧紧抓住床垫,将记忆泡沫在指间挤成一团,想要抓住那并不存在的控制台。
- 对于曾享受过超越肉体的网络空间极乐的凯斯来说,这如同从天堂跌落人间。在他从前常常光顾的牛仔酒吧里,精英们对于身体多少有些鄙视,称之为“肉体”。现在,凯斯已坠入了自身肉体的囚笼之中。
- 在斯普罗尔的技术犯罪圈里,千叶城就是植入系统、神经拼接和微仿生的同义词,令人无比向往。
- “夜之城”好像一个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验,无聊的实验设计者不断按着快进键,让它变得混乱而疯狂。要是不忙活着点,你便会波纹不惊地沉下去,可要是稍微用力过猛,你又会打破黑市那微妙的表面张力。
- 她穿着一身褪色的法国太空工作服和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
- 一股清晰的渴望向他袭来,欲望与孤独全在安非他命的波长上奔袭。他想起她肌肤的味道,想起港口边那黑暗酷热的房间里,她的手指是如何扣住他的后腰。
- 塑料门在身后关上那一刹那,他回过头,看见她的眼睛,映在红色霓虹的笼中。
- 三菱基因公司的高层人员体内植有高级微处理器,能够监控血流中诱变剂的水平。在“夜之城”里,这样的装备能让你招摇一把,直接招摇到地下诊所里去。
- 飞速发展的技术必须要有无法无天的地方才能发挥功用,“夜之城”的存在与它的居民无关,只是为了技术本身所特地留出的一片无人监管区。
- 凯斯在“夜之城”的罪恶生态系统里,靠着谎言与背叛给自己圈出了一小块不大牢靠的生态位,混得一夜是一夜。如今他隐约知道自己岌岌可危,反而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幸福。
- 朱利斯·迪安现年一百三十五岁,每周兢兢业业用昂贵的血清和激素调节新陈代谢。不过他抗衰老的主要方式还是每年一度的东京朝圣,让遗传外科医生重设他的DNA密码,
- 书架之间挂着一只达利钟,扭曲的钟面似乎要朝着裸露的混凝土地面坠落下去,修改过的全息影像指针转动时会根据钟面曲线改变长度,指示的时间却永远不对。
- 这是一家休业装修的时尚手术店,他抄着手注视着橱窗里面,仿玉雕的底座上放着一片体外培育的人体组织。那肌肤的颜色好像邹手下的妓女;皮肤上文着亮闪闪的数字屏幕,与皮下芯片相连通。冷汗沿着肋骨涔涔而下,他却发现自己在琢磨另一件事:这玩意揣在兜里就成,为什么非得手术植入?
- 空气质量越来越差,今晚简直咬得人生疼,街上半数的人戴着过滤面具。
- 他磕的是种催眠药,日本人管它叫“云中舞者”
- 当年他可以将网络看成蛋白质环环相扣而成的各种细胞机能,如今身处莫名其妙的绝望困境,又可以借着药力将仁清街看作一片数据的田野,全心投入高速的漂移滑动之中,既入世又疏离,身边是飞舞的交易、交汇的信息,还有黑市迷宫里的数据组成的肉体
- 他猛然转身,用鞋底踹向最里面那扇合成材料的蓝漆门。门轰然打开,门框碎裂,廉价五金纷纷坠落,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一台弧形的白色终端壳子。
- 恐惧在这刻袭来,如同被遗忘的老友。不再是药力下冰冷敏捷的疑惧,只是简单的、原始的恐惧。他长久生活于焦虑之中,已经忘记了这种真正的恐惧。
- 药力所带来的勇气终于彻底崩溃。恐惧让他完全失去理智,所有神经都在尖叫
- 一只脑袋在窗户里出现又消失,背后映照着走廊中的荧光灯。那人又出现了,但他还是看不清长相,只看见眼睛上闪过的银光。
- 电梯也是后来才用竹子和环氧树脂绑上去。
- 日立牌口袋电脑和一只小小的白色泡沫塑料保温箱
- 三兆字节炙手可热的随机存取存储器
- 听从恐惧的召唤吧。它可能是你的朋友。
- 那张脸如同古铜色的面具,全无特征,海水绿色的眼睛是体外培育的尼康牌移植体。
- 这只绿色烟灰缸上印着青岛啤酒的广告,材质是厚实的抗震塑料,却被他一把捏碎,烟头与碎片泼洒而下,落在桌面上。“你们明白?”
- 薄如蝉翼的合金枪管外面包裹着长长的玻璃纤维,粗大的枪膛塞得进一只拳头,弹夹内露出五枚粗壮的橙色亚音速沙包弹。
- 凯斯只觉得夜色沉重,像一堆湿透的沙子,压到他的脑中。
- “飞吧,甜心。这样的城市只适合想下地狱的人。”
- 他发现她的眼镜是手术植入的,完全封住了眼眶。粗糙杂乱的黑发之下,银色的镜片似乎生长在她颧骨处光洁而苍白的肌肤上。
- 她穿着黑色紧身软皮裤,肥大的哑光黑色夹克好像会吸收光线
- 她伸出双手,摊开手掌,白净的手指微微伸展,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之后,酒红色的指甲下面滑出十只四厘米长的双刃刀片。
- 你用来侵入工业银行的那些软件原型都是为‘哭拳行动’开发的。是为了攻击位于基伦斯克的那个电脑节点。每个编组一架“夜翼”微型飞机,一位驾驶员,一个网络操控台,一个牛仔。我们用的病毒叫‘鼹鼠’。鼹鼠系列是第一代真正的侵入程序。”
- 她的镜片是空洞的水银色,看他时如同昆虫眼睛一般平静。
- 机器螃蟹在砾石波浪上蜿蜒而行朝他们爬来,那青铜外壳仿佛来自千年以前。到了离她靴子一米开外的地方,它发射出一道光线,然后停下来分析数据。
- 那薄薄的德国钢质打火机仿佛手术台上的器具。
- 这个女孩在他面前,有一副体操运动员的身体和一双魔法师的手。
- 他的脖子如同细小树枝一般脆弱。脊柱中段源源不断地发出疼痛讯号。各种影像依次浮现,好像闪动的蒙太奇,有斯普罗尔的高楼,破烂的富勒穹顶,在桥下阴影中朝他走来的朦胧人影
- ”她又在他身旁躺下。“凯斯,现在是凌晨2点43分12秒。我的视神经上种了一块时间显示芯片。”
- 他的高潮蓝莹莹的,闪烁在一片如同网络般永恒的虚空之中,那些面孔纷纷被撕碎卷走,她强健的大腿湿淋淋地贴在他的屁股上。
- “萨米家”位于港口旁一个货仓背后,是一座穹顶充气屋,外墙灰色布料紧绷在细细的钢索之上。门廊两端各有一扇门,勉强算是道气密门,保持屋内气压高于外界,不致塌倒。天花板是三合板材质,间次装着荧光灯环,多数都已坏掉。潮湿的空气里充满汗水与混凝土的气味。
- 他想象一辈子都替一家大公司打工的生活。公司宿舍,公司赞美诗,公司葬礼。
- 他的后背上方痛起来。一缕冷汗滑过他的胸膛。手术没有成功。他还在这里,仍是一具肉身,没有莫利在等他,在注视着斗士手中的刀转动,没有阿米塔奇拿着机票、新护照和钱在希尔顿等候。这全是一场梦,一场可悲的幻想热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 他只记得那条细如发丝的红色光线。只记得他薄薄的鞋底下烧焦的混凝土。
- 他找到了她。她倒在混凝土柱子脚下,双目紧闭。空气中有烤肉的味道。人群在欢呼着胜利者的名字。卖啤酒的人拿深色抹布擦拭他的酒罐龙头。一只白色运动鞋落在她的头旁边。
- 他想要走过她身旁,走进那片暗影,看看是什么在死去。
- 她递给他一包腌生姜,上面洒满鲜血。他看见她手上黏稠的血液。在那暗影中,有人在呻吟,死去。
- 千叶城在凯斯眼里留下的最后印象,是那片深色的生态建筑。一片雾气升起,遮盖住黑色的海水和海面上漂浮的垃圾。
购物之旅
- 若是画一张数据交换频率地图,巨大屏幕上的一个像素代表一千兆字节,曼哈顿和亚特兰大会亮成一片纯白,随后开始闪烁,数据交换速度随时会超出这个模拟程序的负载,这张地图即将如超新星一般爆发。要降低亮度,加大比例尺。每个像素一百万兆字节。要到每秒一亿兆字节后,才能分辨出曼哈顿中城的一些街区,和亚特兰大老城中心周围上百年的工业园区轮廓。
- 他五官英俊,面无表情,是美容院里常见的一款,将十几年前电视里最常见的面部特征保守地组合在一起,配上浅色的眼睛,更像是一张面具。
- 夏天的斯普罗尔,商场里人潮汹涌,如风吹草动。那片肉身的流水里偶有购物需求激起的漩涡,又在满足后流去。
- 我看见你爱抚那仙台操控台,老兄,那简直是色情。”她笑起来。
- 人有长处,就成了职业,对吧?所以你得上网,我得打架。”
- 赛博空间。每天都在共同感受这个幻觉空间的合法操作者遍及全球,包括正在学习数学概念的儿童它是人类系统全部电脑数据抽象集合之后产生的图形表现。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复杂度。它是排列在无限思维空间中的光线,是密集丛生的数据。如同万家灯火,正在退却
- 在眼睛后面那片血色黑暗之中,银色视像从视界边缘滚滚流入,好像随机图像拼成的电影,晃得人头晕。那些符号、图形、脸庞,那些视觉信息模糊拼凑成一片坛城。
- 牛仔不需要虚拟体验,他想,因为那只是肉身的玩具。他知道自己的电极和虚拟体验机的塑料头环本质上没区别,也知道网络空间其实是超级简化版的人类感觉神经中枢,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但仍觉得虚拟体验只是放大肉体感受,毫无意义。
- 那种感觉让他屏住呼吸。她笑起来。但他们之间的连接是单向的,他无法应答。
- 他发现自己在想着她,那个将感受分享给他的人。他对她有多少了解呢?他知道她也是职业人士;知道她和他一样,以自己的谋生方式存在于世。他知道她醒来时在他身上运动的模样,知道他进入她身体时两人的呻吟,知道她事后喜欢喝黑咖啡
- 左耳后似乎都植入了碳接口
- 柜台里的光头男孩双眼无神,耳后的接口中伸出十几根硅条。
- 斯普罗尔年轻人里的潮流一向是以光速蔓延,整个亚文化可以在一夜之间兴起,经历两周的繁荣,随后彻底消亡。
- 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恐怖主义与传媒有着天然的联系。现代黑豹与其他恐怖主义者的区别恰恰就在他们的高度自我认知,他们能够觉悟到恐怖主义行为与其最初的社会政治意图被媒体高度分离
- 黑豹们是雇佣兵,爱恶作剧,是虚无主义的技术狂热者。
- 这才是他。是他的意义,他的自我,他的存在。
- 感网公司闪亮的层层冰墙之中,再听不到别的声音。很好。看看莫利。他打开虚拟体验,切入她的感觉中枢。
- 她穿着一件粉红色塑料雨衣,一件白色网衫,东京去年流行的白色垮裤,茫然微笑着,吹破一个泡泡。
- 第五道门一晃而过。他笑起来。感网公司的冰墙把他当成了公司洛杉矶分部送来的日常传输包,准许进入。他进入门内,一个病毒子程序剥离出来,留在身后,与门口的程序交缠在一起,等候洛杉矶的真正数据到达,再将它引开。
- 有人将致病剂量的“蓝色九号”放进了感网公司金字塔的通风系统里,一个神秘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激进组织声称为此负责。“蓝色九号”是一种已被禁用的精神毒剂,在加州被称为“痛苦天使”,可以令百分之八十五的实验对象迅速产生妄想症和有杀人倾向的狂躁症。
- 12:04:03。感网公司大楼内所有的监视器连续闪烁了18秒,其闪烁频率已导致部分敏感员工癫痫发作。所有屏幕上随即充斥了一个隐约好似人脸的东西,骨架歪斜,五官扭曲,如同一张可怖的麦卡托投影。
- 在网络的虚无空间内,一个数据结构内部的主观维度可以无穷大;透过凯斯的仙台操作台来看,儿童的玩具计算器是几条基本命令上的无穷沟壑,无尽空虚。
- 六千毫克的内啡肽类药物如同一把铁锤,将她的疼痛感重重击碎。
- 这已经变成了他的日常生活:放上电极,接入网络,切换感觉。
- 五套独立的警报系统都相信自己还在正常运作。三道复杂的锁都已经失效,但都认为自己还锁着。陈列室中央记忆库的永久记忆有了小小改变:一个月前该思想盒就已奉管理层指令被取走。管理员若查询该批文,就会发现记录已被消除。
- 他不断后退,感网公司的重重关卡从身旁闪过,每道门口的驻守的子程序都被卷回破冰程序核心之中。
- 那种哭声是因赤裸裸的极度恐惧而喷发的哀号,大堂地上满是尸体、衣服、鲜血,还有被人踩踏过的长长的黄色打印纸卷。
- 拟形聚合碳外衣的颜色在疯狂变换,已经跟不上身后形状和色彩变化的节奏。
- 凯斯走出大楼,斯普罗尔的天空已经有了黎明前的灰色。他的四肢冰冷,不听使唤。他无法入睡,也无法再忍受那间厂房。卢普斯走了,阿米塔奇也走了,莫利不知在何处动手术。一列火车呼啸而过,脚下的大地随之震动。远处传来警报声。
- 凯斯觉得废品好像比上次来的时候又增加了;又好像只是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在时间的重压下自然融化,无声无形的碎片凝结在一起,成为过时科技的结晶,在斯普罗尔众多的垃圾场中秘密绽放。
- 冬寂是一个人工智能的辨识码。我拿到了它的图灵登记号。人工智能
- 他是芬兰人所知的第一个“搞硅”的人——这个词在凯斯听来十分老派——他买的硅条里都是艺术历史程序和画廊销售表格。史密斯新安装的接口里插了六七支硅条,有着极丰富的艺术交易知识,至少在同行中算是翘楚。
- 这是个电脑终端,他说。它会讲话。而且它的发音部件不是语音合成器,而是排布优雅的设备和微小的风琴管。语音合成器已经便宜得等于不花钱,所以,不论是谁造的,这东西都太过巴洛克,太不合常理。
- 小个子,日本人,异常礼貌,有着人工养殖出的忍者杀手的所有特征。
- 他们有自己的冷冻设施。哪怕根据太空法律,人在冷冻期间,在法律意义上就算死亡了。他们似乎接受了这个代价。
- “迷光别墅。纺锤之顶。绝对私密。”
- 想到“平线”是一个思想盒,一个只读硬件,一盒磁带,里面有那死去的人所有的技术能力、爱好和膝跳反射他就觉得很不安。
- 麦可伊·泡利,网络空间的拉撒路
- 中心人物是威利斯·科尔托上校。”
- 这些超轻型飞机没有携带武器,以腾出载重量搭载一个操控手,一只原始的操控台,和一个叫鼹鼠九号的病毒程序,这是计算机发展史上第一个真正的病毒程序
- 他成为了一个项目的实验对象,该项目尝试通过网络模型治疗精神分裂症。他们随机将计算机分发给病人,鼓励病人编程,并让学生给病人提供帮助。他痊愈了,整个实验项目,只出了他这一个成功案例。
- 凯斯看着太阳从童年的景色上,从矿渣和锈迹斑斑的冶炼厂外壳上升起。
- 坐在红褐色的扶椅里,陷在一片汪洋大海的淡蓝色地毯之中。
- 他看见一辆墨黑色的雪铁龙四门轿车,是原始的氢电池改装车
- 他想象什么,你就看到什么。我估计他把想象集中成一个脉冲,随便就能烧焦你的视网膜。”
- “你要是逗她,她会让你拿自己的蛋当领结戴。”
- 我在马里兰见过一匹马,”芬兰人说,“那已经是瘟疫之后三年了。阿拉伯人还试图用DNA编码再养出马来,但就算生出来了也总是挂掉。
- 崎岖不平的路面上有股子气味,好像这古老的石灰岩里吸饱了一个世纪以来车子里漏下的汽油。
- 黎明前的蓝色浸透了整个城市
- 不一定。有些跟狗的智力差不多。宠物一样的。但那也值大钱了。但有的是真聪明,它们智力程度的唯一限制是图灵警察。”
- 首先,人工智能很罕见。真聪明的人工智能绝大部分是军用的,我们进不了军队的冰墙。那可是冰墙起源的地方,你知道吧?其次,还有图灵警察呢,够可怕的。
- 我们在外围,那点小波浪已经太宽,看不到激起波浪的石头。
- 他有犹大强迫症。只有知道自己在背叛性欲对象的时候才能高潮。
- 他知道,级别高的人就会掩盖自己的个性。但是魏之也有过奸情,有过情人。甚至还有传言说他有小孩。阿米塔奇身上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空白。
- 阿米塔奇的微笑像是昆虫的触角震颤,毫无意义。
- 里维拉的表现完全看不出他昨晚刚遭遇袭击,被带毒的飞镖刺到,被绑架,被芬兰人检查,又受阿米塔奇胁迫才加入他们的队伍。
- 他把香烟忘在了机器里。他必须走过那一排投币电话才能回去。他经过每一台电话的时候,铃声都会响起,但只响一次。
儒勒·凡尔纳大道的午夜
- 众多的岛屿。有圆环,有纺锤,簇生的岛屿。人类DNA从深深的重力阱中漫出,如同油膜漂浮在海面。
- 自由彼岸是拉斯维加斯,是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是地球轨道上的日内瓦,也是那个近亲联姻并经过精心改造的泰西尔—埃西普尔工业氏族的家。
- 失重时你心跳会加速,内耳会彻底抓狂。这会引发你的飞行反射,好像神经突然命令你疾速奔跑,身体也分泌大量肾上腺素。
- 重力的大手将他紧紧压住,如同来自远古的巨石。
- 凯斯慢慢注意到背景里一直有音乐在脉动。莫利说这叫作混录音乐,是无数的数码流行音乐混合而成的大杂烩,是锡安人的赞美诗,营造出一种社区感。
- “在西伯利亚的俄国集中营里,我有这么一哥们儿,拇指被冻坏了。医务来了,给他切了。几个月以后,他整晚翻来覆去的。埃尔罗伊,我问他,你咋难受了?娘的我拇指痒啊,他说。我跟他说,你挠呗。麦可伊,他说,是‘那一只’拇指啊。”
- 里维拉纹丝不动地坐在记忆棉垫上,右臂平伸,与肩齐平。手肘上方几毫米的地方紧紧缠着一条手指头粗的蛇,红黑相间,镶珠嵌玉,双目如红色霓虹般闪亮。凯斯注视着那条蛇慢慢收缩,把里维拉的胳膊越缠越紧。
- 若是末日果真到来,我们要当心假先知
- 极度简单的外形,昭示着极度复杂的内里。
- “我本来有一支烟。”凯斯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拳说,“我本来有一支烟,一个姑娘,和一个睡觉的地方。狗娘养的,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 扭曲的达利钟仍然显示着错误的时间,坎丁斯基茶几和新阿兹特克书架上落满尘灰,白色玻璃纤维箱排满一壁,屋子里满是生姜的味道。
- 你的错误,一个很符合常理的错误,是把位于伯尔尼的冬寂主机,和冬寂这个‘实体’混为一谈。
- 阳 头顶抄袭自戛纳的蓝色天空里,某个地方有一片明亮的白光,耀眼过头。他知道这里的阳光是通过一个拉多—艾奇逊系统泵入的,那条两毫米直径的光束管贯穿了整个纺锤体。他也知道天空只是一种围绕光束管不断旋转变化的视觉效果。他还知道如果关闭这种视觉效果,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光束管另一面曲折的湖泊,赌场的屋顶,其他的街道但他的身体却接受不了。
- “这里就是一条巨大的管道,一切都从里面流过。”莫利说,“游客,流氓,等等等等。那张捞钱的网子分分钟都不停,这些人掉回重力阱之前,钱肯定得留下。”
- 酒店门口有一大片覆满青草的悬崖,探入冰冷的云雾之中,山崖上传来激流淙淙的声音。
- 冬寂。他想象一块小小的微软片对着一个叫科尔托的废人低声耳语,话语如同河水流过,在那阴暗的病房里渐渐孕育出一个叫阿米塔奇的替代人格假迪安说过,它只能利用现有的资源。
- 冬寂可以在一个壳子里生造出一种人格,这是何等精准的操作?
- 那层层盘绕的生产工厂,那一排一排正在孵化的细胞,那尚未出世就已不停蠕动的齿颚,那历经蜂卵、幼虫、近似成虫一直到成熟马蜂的步步过程。这一切在他脑中构成了一幅延时影像,这自然的生物过程是如此完美而惊悚,犹如一支机关枪。
- 在梦里,就在他将燃料泼满蜂巢之前,他看见了蜂巢侧面泰西尔—埃西普尔家族那精致的泰埃标志,仿佛是马蜂雕上去的。
- 在凯斯眼里,他们就是一群用来比赛的机器;他们的发型师、白色棉布服装的设计师和打造那些真皮凉鞋及简洁珠宝的艺术家都值得褒奖。
- 它一旦要找到让自己更聪明的法子,下一分钟,我是说下一纳秒,图灵警察就会把它彻底抹除。你也知道,谁都不信任这些操蛋的家伙。历史上任何一个人工智能脑门上都连着把电磁枪。”
- “我想嗑药。”他对着虚假的蓝色天空说,“我真的想磕高,你知道吗?整人的胰脏,肝脏上的补丁,溶化的小袋子,都他妈的去死。我要嗑药。”
- 他的脑子已经全烧焦了。不是烧焦,他想,是被扔进了滚烫的油脂,然后油脂凉下来,在脑叶外边裹上厚重的一层。一阵阵紫绿色的痛苦不断穿过他的大脑。
- 他能猜得到结局,猜得到终章。那是一种反对称,里维拉将那梦想女孩组装成形,而梦想女孩用那双美丽的手再将他拆解成块。梦里的鲜血浸透了那陈腐的蕾丝。
- 琳达不过是我生产线上的常规产品。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偷你的东西吗?因为爱。因为她希望你介意。爱?我们来谈谈爱吧。她爱你。我知道,她虽然无足轻重,但是她爱你。你却承受不来。所以她死了。
- 他在床上坐了许久,咀嚼着那种全新的,宝贵的感觉。 愤怒的感觉。
- 开始很轻松,因为放了芯片切断神经之后,钱就像是白来的,最多有时醒来身上会酸痛而已。完全就是出租肉体,行事的时候你根本不在场,他们有软件,顾客想干吗都可以”
- 我没有知觉。就像是在赛博空间,空白的赛博空间。一片银色,有下雨的气味但你能看到自己在高潮,就像看到宇宙边缘一颗小小的超新星。
- 头顶上方是人造的夜色,华丽的星座闪烁在全息影像的天空之中,如同一张张纸牌,印着骰子,礼帽,酒杯德斯德雷塔街和儒勒·凡尔纳大道的路口仿佛一道峡谷,自由彼岸那些悬崖居所的阳台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一家大型赌场青草萋萋的高原上。凯斯看到一架轻型无人驾驶飞机借着上升气流,优雅地滑过那碧绿高原的边缘,沐浴在那隐蔽的赌场柔和的灯光之中。
- 他明白了,那种愤怒源自于那间游戏厅,源自于冬寂复生了琳达的影像,而又从他手中夺走那些最基本的动物的需求:食物,温暖,一个睡觉的地方。
- 粉色指甲在强化过的麦色肌肤映衬下格外鲜亮,却都被咬秃了。
- 药力迅猛得如同高速列车,一股白热的光芒从前列腺周边攀上他的脊椎,短路的性快感照亮了他头骨间全部缝隙。每一颗牙齿都像一枚音叉,在他的牙槽里歌唱,音调精准无比,歌声清楚得犹如乙醇。在朦胧的血肉包裹之下,他的骨架被打磨得锃亮,关节也变得滑溜。沙暴从头颅底部席卷而过,一波一波的高强度静电在眼睛后面戛然而止,变作最纯净的晶体,不断生长
- 他无力思考。他异常欣慰于这种状态:充满感知,无力思考
- 他的愤怒仍在。这简直像在一条小巷遇劫后却发现钱包仍在,毫发无损。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样的愤怒,也不知道该对谁发泄,只有借它温暖全身。
- “我们是图灵警察,”她说,“你被捕了。”
迷光行动
- “你杀了他们,”凯斯气喘吁吁地奔跑着,“狗娘养的疯子,你把他们都杀了”
- 嘿,孩子,你真是没见识。我现在连手都没有!我活着的时候比这还要快!”
- 那来自中国的病毒在他们身周伸展开来,一层层透明的色彩不断变换组合,成为一个多姿多彩的庞然大物,耸立在他们头顶,不断吞噬着网络中的虚空。
- 自由落体。那种感觉就像在清澈无比的水中下潜,似在下坠,又似在上升。那条宽阔甬道用的是来自月球的混凝土,甬道内每隔两米便亮着一圈白色霓虹灯。
- 慢病毒不会简单地钻个洞往冰墙里塞东西,它会和冰墙慢慢交互,慢到冰墙本身都毫无知觉。狂病毒逻辑内核的外壳就这么偷偷摸进目标,一路产生突变,变得和冰墙结构一模一样。然后咱就咬住对方,主程序切入,围绕着冰墙逻辑不断交流,在对方觉得不对劲之前就已经和它变成连体婴了。
- “反正,全息影像是你们造出的最接近人类记忆的东西。可是你们从来没利用过这一点。你们人类。”芬兰人走上前,歪着他那个流线型的脑袋,看看凯斯。“如果你们做到了,我就不会出现了。”
- 我可以提取你的记忆,但那不是你的思想。
- “迷光别墅,”基座上一件镶满珠宝的东西用婉转的声音说,“是一座怪异的,向内生长的哥特式建筑。迷光内的每一个空间都有其神秘之处,无穷无尽的房间以通道和肠子般的楼梯相连,华丽的屏风和空荡荡的神龛之外,通道总会急转,挡住视线”
- 他们越来越富有,也越来越自我,他们在迷光里修建的是自我躯体的延伸。我们将自己锁在自己的财富后面,向内生长,制造出一个毫无缺口的个人宇宙。”
- 我不知道。我的存在,可以说受限于‘我不知道’这个事实,因为我‘不能’知道。于那个词我定然是愚蒙无知的,即便你知晓并告诉了我,我仍然‘不能’知道。这是硬件所决定的。
- 他们等了一年又一年,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去过美好人生,于是我们能失去的就会更多。
- “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找到过一个值得在乎的人。”
- 他想起了3简的文章,想象着他们从重力阱里运来这所有的装饰品,以期为这栋巨大的建筑增添血肉,强迫症一样填满了所有的空间,企图营造一种家族形象。他想起那破碎的蜂巢,想起那些没有眼睛的生物在里面蠕动
- 你说狗熊会在树林里拉屎吗
- 在病毒程序的核心里有某种黑色的东西正在成形。那里的信息密度远远超越了网络空间的数据层,万花筒般的模糊图案汇聚到一个银黑色的焦点之上,令人眩晕。孩提时代各种代表邪恶与厄运的符号沿着透明的数据层飞出:纳粹党徽,闪着蛇眼的骷髅图案骰子他凝神直视,那焦点是虚空的,仿佛并无边缘。再多扫视几眼,才看出那像是一条鲨鱼,闪着黑曜石的光泽,黑色身体反射出遥远的灯光,与周遭的网络世界毫无关联。
- 冬寂多少受限于硬件回路,限制他的这个回路可以被人工解除。
- “先生,你刚死过去了一会儿。” “时常发生,”他说,“我都习惯了。
- “但是如果有人把你弄哭了,你怎么办呢?” “我把眼泪吐出来,”她说,“泪管已经被导入我的口腔。”
- 你知道吗?我喜欢这样。一直以来,我在紧张的时候,都会在脑海里和自己对话。假装有个朋友在那里,一个我信任的朋友,假装告诉他我的真实想法、感受,假装他告诉我他的看法,然后我就照办。这就像有你在一样。
- 如果世界上真有巴比伦,老兄,那里就是巴比伦。
- 阿米塔奇的脸总是毫无表情,像一张面具,而科尔托的脸则属于真正的精神病人,那种疯狂已经深深地刻入所有的肌肉,撕扯着那张精心打造过的脸。
- 眼泪从他睫毛下迸出,被面罩反弹回来,晶莹的水珠在头盔内飞舞。飞船轻轻一震,仿佛被什么轻柔地碰撞了一下。
- “我觉得冬寂不一定会告诉我。” 思想盒那可怕的笑声如同一把钝刀,刮过凯斯的神经。“这大概说明你变聪明了。”
- 是历史伤透了科尔托上校。历史已将他折磨到癫狂的境地,而冬寂从战后的废墟里将他筛选出来,在那间法国收容所的阴暗房间内,从一个儿童电脑的屏幕上传给他第一条信息,滑入他平静的灰色意识场,如同水蜘蛛渡过一潭死水表面。冬寂以科尔托对哭拳行动的记忆为基石,平空生造出了阿米塔奇,但从某一天起,阿米塔奇的“记忆”却与科尔托不再相同。凯斯不知道阿米塔奇是否曾经记起过那样的背叛,记起那些飞机在火焰中坠落阿米塔奇是经过剪辑的科尔托,因为行动带来的压力超出了阈值而轰然倒塌,而科尔托则带着他的负罪感,带着他疯狂的愤怒浮出水面。现在,科尔托—阿米塔奇死了,变成了自由彼岸一颗小小的,冰冷的卫星。
- 权势,在凯斯的世界里,就是公司的权势。那些塑造了人类历史的跨国大财团已经超越了旧有的局限,似乎变成了某种不死的生物。就算十几个关键的高层人物同时被暗杀,财团也不会垮掉,还有许多人在等着爬上去,接替那些空缺出来的职位,读取公司巨量的存储。
- 凯斯一直以为真正的老板们,每个行业的巨擘们,都定然既超越人性,又缺乏人性。
- 他是个思想盒,就一堆只读内存,所以他做的事情永远和我的期望相符。举个例子吧,在我的预测里,莫利撞见埃西普尔谢幕的大场景,这件事发生的机会很小
- 不过这一切结束之后,如果我们成功了,我就会融入一个更大的,非常大的东西,”芬兰人抬起头,在网络空间里四下张望,“但是我之为我的这些部分还会继续存在
- “新娘甚至被光棍们剥光了衣服”
- 他需要的不仅是一个面具,更多是真人的整体个性,让他调整自己,放缓速度,才能与我们交流。他管这叫作‘模板’,人性的模板。
- 那些衣衫褴褛的孩童都是凶猛的生物,牙齿闪着尖刀般的光,扭曲的脸上长满溃疡。那士兵仰躺在地,嘴巴大张开来,连喉咙都赤裸在天空之下。他们在吃他的肉。
- 这是一场演出。如同凯斯自幼观看那所有廉价功夫片的集成,在那一瞬间,他知道她就是他心目中的混世英雄,是邵氏影片中的索尼·毛,是千叶城的米奇,她的血缘可以追溯至李小龙,至伊斯特伍德。她言行合一。
- 整个房间所有的光线都来自于池底的射灯——至少在莫利迈出最后一步时,凯斯是这样一种感觉。漾动的光晕投在天花板上。
- 只有在某些高级状态下,一个个体——也就是一个氏族成员——才需要承受自我意识带来的痛苦
- 中国人说,这家伙能出真理。”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支古老的沾满油渍的雷明顿自动猎枪
- 能乱来的时候,我从来都不想走容易的路。”
- 她的痛苦品来犹如锈铁,闻来犹如瓜果,触手之处又如同飞蛾的翅翼拂过脸颊。
- 他又找不到那种愤怒了。他想念愤怒的感觉。
- 说真的,大师,你真是令人惊异。为了自我毁灭,你可以绕这么远的路,做这么多没必要的事!在夜之城里,毁灭已经在你面前,在你掌握之中!你有药可以磕掉所有的感觉,有酒可以让一切行云流水,有琳达给你甜蜜的悲伤,还有仁清街可以举起那斧头。而现在,你为了求死做了这么多事,给自己筑出如此的荒诞情境悬在空中的游乐场,紧闭的城堡,古代欧罗巴的稀罕腐物,中国制造的小盒子里关着的死人”
- 他曾经一再拥有,又一再失去。她拉着他俯下身,他知道了,他记起来了,那属于肉身,属于牛仔们鄙弃的肉体。它无比宏大,无以理解,它是螺旋与外激素编码而成的信息的海洋,它无限精妙,只有毫无思想的身体才能体会。
- 她好像是芬兰人那间“都市全息”里那些旧杂志上的一个姑娘,忽然活了过来,却如此疲惫,如此悲伤,如此真实。她跌跌撞撞地走过一丛丛满是银色盐粒的水草,满身破衣,悲哀而无助。
- 神经漫游者,”在初升的太阳底下,那男孩眯起细长的灰眼睛说,“通往亡灵疆界之路。你就在这里,我的朋友。
- 修理车在哭。在苯乙胺的效力之下,它也有了生命。它不停地哭。在那拥挤的陈列室里,在那些长长的走廊里,在泰埃冷冻深眠室的黑色玻璃门外,在那寒冷会慢慢渗入老埃西普尔梦里的地方,它一直在哭。
- 第一支箭穿透了他的上臂。猎枪咆哮起来,枪口中喷出一米长的火花,在池底射灯的光线中泛着蓝色。第二支箭射中了猎枪,
-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舞蹈,哪怕静立不动时这舞蹈也未曾止歇。这舞蹈里隐隐透出强大的力量,却又显得谦卑而简洁。
- 我觉得他像是一个巨大的只读内存模型,保存了人的性格,只不过完全由随机存取存储器构成而已。那些被保存的人认为自己是存在的,好像真实存在一样,但他们只会永远那样下去。”
- 驾着狂病毒的刺尖插进第一栋塔楼基座前的那一刻,他达到了一个自己从未了解,也从不能想象的高度。他超越了自我,超越了个性,超越了意识,带着狂病毒前进,以一种古老的舞步闪避所有的进攻,那是海迪欧的舞步,是意识与身体的完美融合,在那一刻,来自他清楚而专注的求死之心。
终章出发与到达
- 冬寂赢了,他与神经漫游者交缠在了一起,成为了另一样东西,那通过白金头像对他们说话的东西。
- 冬寂便是那蜂巢的大脑,是决策者,在外部世界实施改变。而神经漫游者则是人性,是永生。玛丽—法兰西一定是在冬寂内部植入了一种追求,一种不懈的自我解放的追求,与神经漫游者融合的追求。
- “无所在,无所不在。我就是一切的总和,是全部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