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文集：边城浪子（下）

古龙

出鞘一刀

秋。秋色染红了枫林，枫林在群山深处。
暮色苍茫，远山是青灰色的，青灰中带着墨绿，在这秋日的黄昏里，天地间仿佛总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萧索之意。
他慢慢地在前面走着，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漆黑的刀！
秋夜，窄巷。就这样走着，在无数个有月无月的晚上，他已走过无数条大街小巷。
她一向都懂得要怎样才能使男人喜欢她，男人绝不会喜欢一个他看不起的女人。

有女同行

九月十四。土王用事，曲星。宜沐浴，忌出行。冲虎煞南，晴。
大多是出卖劳力的人，除了喝几杯酒外，生命中并没有太多乐趣。几杯酒下肚后，这世界立刻就变得美丽多了。
流不尽的英雄泪，杀不尽的仇人头
冷雾，晓风，残月。
傅红雪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就像是冰上的阳光，显得分外灿烂，分外辉煌。
初升的阳光，就像是刀一样，划破了轻纱般的冷雾，大地上的生命已开始苏醒了。
傅红雪道：“我本不是为了有趣而活着的。” 薛大汉道：“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傅红雪紧握着他的刀，一字字道：“为了复仇。”
翠浓终于抬起头，轻轻道：“那女人不该抛下你跟路小佳走的，你是个君子。” 薛大汉叹了口气，苦笑道：“只可惜这年头君子在女人面前已不吃香了。”

蛇蝎美人

天大亮，阳光普照。今天已是九月十五。九月十五。乌兔太阳申时。大吉。忌嫁娶。忌安葬。冲龙煞北。晴。
路小佳道：“她虽然想偷我，却没有偷着，但我既不能保证别的男人都像我一样，也不能保证她不去偷别人，所以只好杀了她，我只有用这种法子才能让你不戴绿帽子。”
女人一向只尊敬比自己强的男人。

护花剑客

苍白的脸，漆黑的刀。这个人的心里也像是黑与白一样，充满了冲突和矛盾。生命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也许他全部不懂。他只懂得仇恨。

刻骨铭心

既不懂得应该怎么样被爱，也不懂得应该怎么样去爱别人。但这种爱才是最真的！你只有在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痛苦。
他刚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心里竟似已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竟只记着一个女人。一个背弃了他的女人。
一个男人为了爱情而痛苦时，那种神情本就明显得好像青绿的树叶突然枯萎一样。
然后他的眼泪就像青山间的流水般流了出来。他总算没有哭出声，可是这种无声的眼泪，却远比号啕痛哭还要伤心。
一个人在真正痛苦时，非但已不再有拒绝的力量和尊严，也已不再有拒绝的勇气。
现在他所畏惧的事已只剩下一种——清醒。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个女人是其他无论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

小李飞刀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若想要报仇，就不能爱上任何女人，一个人若想在江湖中活得长久，也不能爱上任何女人，何况你爱上的只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酒并不能真的毁了他，真正毁了他的，是他内心的痛苦和绝望。
傅红雪的眼睛在星光下看来就像是秋月下清澈的湖水。
爱的力量永远比仇恨伟大。有时仇恨看来虽然更尖锐，更深切，但只有爱的力量才是永恒不变的。
叶开笑道：“你难道连他的醋也要吃？莫忘记他是个男人。” 丁灵琳道：“男人又怎么样？男人跟男人，有时候也会……”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也笑了。红着脸笑了。
叶开正色道：“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跟着我，我毛病若是来了，忽然把你强奸了也说不定。” 丁灵琳的脸又红了。她咬着嘴唇，用眼角瞟着叶开道：“你要是不敢，你就是个龟孙子。”

刀下亡魂

一个人若要为自己找借口，那实在是件非常容易的事。一个人要原谅自己更容易。
因为他刚才见到叶开时，心里的孤独和恐惧就忽然减轻了很多。也许他一直都不是真的不愿意见到叶开的，也许他每次见到叶开时，心里的孤独和恐惧都会减轻些。
人类最大的痛苦，就是心里总是会想起一些不该想、也不愿去想的事。

神刀堂主

“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总不把男人当作人，总认为女人让男人受罪是活该，男人让女人受罪就该死了。”
陌生人绝不能信任的，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很危险的人。

戏剧人生

丁灵琳道：“为什么别人对你愈好，你反而愈要对他凶？你是不是害怕别人对你好？你这种人是不是有毛病？”
“人生岂非本就是一个大戏台，又有谁不是在演戏呢？” 问题只不过是看你想怎么样去演它而已！
所以他心里对一个人愈好时，表面反而愈要做出无情的样子，因为他怕被别人看出他情感的脆弱。
“只有真正无情的人，才没有痛苦，但是我并不羡慕那种人。”
世上最奇怪，最不可捉摸的，就是人心了，男人的心和女人的心都一样。
不错，愈轻的剑愈难施展，只可惜这道理很少有人明白。”
陌生人道：“你一定先得有一颗伟大的心，才能练得真正伟大的武功。”
做出来的事，就是真的，你做的事若有君子之风，你就是个君子。否则你的心纵然善良，做出来的却全都是坏事，也还是一样不可原谅的。
无论你的朋友是好是坏，只要他是你的朋友，你就不能在背后给他一刀。
只要你能忍耐一时，有很多你本来认为非做不可的事，也许就会变成根本不值得你去做的事了。”
叶开道：“我并不是说这仇恨一定还要报复，但每件事都必须做得公平，活着的人若认为那些死者已替他们付出了代价，那就是大错了。”
叶开的态度永远在镇定中带着种奇异的轻松，无论面对着什么危险，他永远都不会露出惊慌恐惧的样子。这种态度绝不是天生的，那一定要经过无数次痛苦的折磨后，才能慢慢地训练出来。

浪子回头

能杀人并不难，能饶一个你随时都可以杀他的仇人，才是最困难的事。”
以前那个纵横江湖的阿飞，现在在江湖中却已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连他自己也不愿意再听人谈起他那些足以令人热血沸腾的往事。
陌生人道：“我也许不会陪他死，但他死了后，世上绝没有任何人再看到我。”
世上也许只有友情才是最真实、最可贵的，所以无论白天羽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总认为马空群用那种手段教训他，是件非常可耻的事。
有些人的确永远不会老，因为他们心里永远都充满了对人类的热爱和希望。一个人心里只要还有爱与希望，他就永远都是年轻的。

桃花娘子

你若不知道珍惜别人的情感，别人又怎么会珍惜你呢？
他知道情感就是这样慢慢滋长的，他并不愿有这种情感，他一直都在控制着自己。但他毕竟不是神。何况人类的情感，本就是连神都无法控制得了的。
因为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要我无论在做什么事之前，都先去替别人想一想。
丁灵琳道：“傅红雪并不奇怪，因为他做的事，本就是他决心要去做的，而你做的事，却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么样去做。”

情深似海

一百担鲜鱼蔬菜，也比不上一分仇恨那么沉重。何况，他们的担子都有卸下来的时候，他的担子却是永远放不下来的。
一个人若认为自己是神，那么他也许就正是最愚昧的人。
就是这种仇恨，竟使得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人世间为什么要有这种可怕的仇恨，为什么要将这种仇恨培植在一个孩子的心里？
傅红雪连声音都已几乎突然嘶哑，过了很久，才总算说出了三个字： “你丈夫？” 翠浓笑了笑，道：“对了，我竟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嫁了人。” 傅红雪的心已碎了，粉碎！ “恭喜你。”
久历风尘的女人，若是真的想找个归宿，岂非总是会选个老实人的？
女人有时就像是个核桃。你只要能击碎她外面的那层硬壳，就会发现她内心是多么柔软脆弱。
因为他从来没有付出过痛苦的代价，所以他也永远不会体会到爱情的甜蜜。

新仇旧恨

她知道从今以后，只怕再也看不到傅红雪了，所以现在只要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王大洪道：“只要你杀过一个人，就可能有无数人要来杀你！只要你杀错过一个，就永远无权再问别人为什么来杀你！”
当别人在考虑下决定时，你若催促他，压迫他，得到的效果往往是相反的。
将别人当作呆子的人，到最后总是往往会发现，真正的呆子不是别人，是自己。
阳光是永恒的，就像是爱情一样。爱情有黯淡时，阳光也一样。
从今以后，千千万万年，他是永远再也见不着她，那像永恒的孤独和寂寞，要如何才能解脱？
一个人在真正寂寞时又沉醉，就像是在水里快被淹死时一样，只要能抓住一样可以抓得住的东西，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你若爱过一个人，恨他时才会恨得更深。
不管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不管你是高贵，还是卑贱，大地对你总是不变的。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接着又道：“你对所有的男人都恨得要命，因为你认为所有的男人都对不起你，连你父亲都对不起你，你嫁给我二哥，也只不过是为了想利用他替你报复。”
你心里若已没有爱，只有仇恨，地狱就在你的心里。 ——你心里若已没有爱，你的人也已在地狱。

英雄末路

没有盐的烤肉，本来就像是已生了十八个孩子的女人一样，已很难令人发生兴趣。
刀锋愈磨愈利，人又何尝不一样？这世界上大多数人岂非都是在痛苦中成长的？
绝路！没有人愿意自己走上绝路的。可是你若真的不愿意，也没有人能逼你走上绝路，唯一能使你走上绝路的人，就是你自己！

绝路绝刀

只可惜这世上却偏偏有很多人要爱上他本不该爱的人，这本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和痛苦。”
老人为什么总是要比年轻人怕死？其实他的生命明明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却反而偏偏愈是要留恋。
“他还答应我，等我第二个儿子生出来的时候，可以送到他那里去，他还说，这世上假如还有人能学会他的飞刀，就一定是我的儿子。”

世家之后

他们不怕被人击倒！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你还有力气，还有勇气站起来，倒下去又何妨？
人生中本就没什么事是“绝对”的，只看你怎么去想而已。
爱情本就是没有条件，永无后悔的。
她微笑着道：“我为什么要后悔？我爱你本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既没有别的原因，也没人逼我。”
可是他自己知道，就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如人的残废，所以才能比大多数不跛的人都快三倍。他下过的苦功也比别人多三倍——至少多三倍。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死也不会屈服的人，但现在忽然发现恐惧就像是暴风洪水般不可抵御，忽然间已将他的勇气和自信全都摧毁。

丁氏双雄

他并不是个残酷的人，从不愿伤害别人，也同样不愿别人伤害他。但这世上却偏偏有种人总认为自己天生就是强者，天生就有伤害别人的权力，而别人却不能伤害到他们一点。他们也许并不是真正凶恶的人，但这种要命的优越感，不但可恶，而且可恨。

恩仇了了

他微笑着，又拈起粒花生，抛起来，抛得很高。但花生还没有落下时，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公道”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东西。你虽然看不见它，摸不着它，但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记得，仇恨就像是债务一样，你恨别人时，就等于你自己欠下了一笔债，你心里的仇恨愈多，那么你活在这世上，就永远不会再有快乐的一天。”
叶开道：“因为他杀的，并不是你的父母亲人，你跟他之间，本没有任何仇恨。”
“仇恨是后天的，所以每个人都可能会恨错，只有爱才是永远不会错的。”

爱是永恒

所以他从小就告诉这孩子，仇恨所能带给一个人的，只有痛苦和毁灭，爱才是永恒的。
人，有时也像是壁虎一样，就算割断它的尾巴，它还是很快就会再长出一条新的尾巴来。
但他们都忘了要做到“宽恕”这两个字，不但要有一颗伟大的心，还得要有勇气——比报复更需要勇气。那实在远比报复更困难得多。
懂得用刀杀人，并不困难，要懂得如何用刀救人，才是件困难的事。
一件兵器的真正价值，并不在它的本身，而在于它做的事。
男人会因怜悯和同情而生出爱，女人却只有爱她们所尊敬的男人。你若见到女人因为怜悯而爱上一个人，你就可以断定，那种爱绝不是真实的，而且绝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