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病人
推荐语
- 可她为何不说话？ ——欧里庇得斯《阿尔刻提斯》
序幕 艾丽西亚·贝伦森的日记
-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本东西。其实并非如此。也许我心知肚明，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 一旦你为什么东西命名，就会受到束缚，看不到它的全貌或其重要性；就会专注于遣词造句，其实修辞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部分，只是冰山之一角。
- 有时候我脑子会变得很木，觉得自己就像在泥淖里艰难跋涉。”
- 我感觉好了许多——把这些事情写下来，实际上给了我一个释放的方式，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表达的空间。我觉得这种方法跟心理治疗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一部分 PART ONE
- 但凡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见的人，都可以使自己相信，任何人都无法保守秘密。即使他缄口不言，他的指尖也会说话，他的每个毛孔都会渗透出背叛他的信息。
1
- 她的画作不仅展示了她的绘画技巧，更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吸引观众的眼球——就像有人在掐你的脖子——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掐着。
- 她像冻僵了似的——像一尊冰雕——脸上露出莫名的惊恐神色，似乎正面临着无形的恐惧。
- 阿尔刻提斯。
2
- 阿尔刻提斯是一则希腊神话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在这个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中，当任何人都不愿意用自己的死救国王阿德墨托斯一命时，作为妻子的阿尔刻提斯站了出来。
- 她的身体展现得淋漓尽致：红色秀发披散在瘦骨嶙峋的肩头，通透的皮肤下，蓝色的静脉血管依稀可见，两只手腕上有新的伤痕。她用手指捏着画笔，笔尖上的红色颜料——抑或是鲜血？——似乎正欲滴落。她把自己定格在绘画过程中——不过画布上还是一片空白，就像她的面部表情一样。她转过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们。她的嘴唇张开，似乎有话要说，但却哑然无声。
- 其他人认为这其实不难解读。 “彻头彻尾的邪魔。”我身后有位女士小声说。 “难道不是吗？”她的同伴随声附和，“冷血的臭婊子。”
- 事实极其简单：警方发现加布里耶尔的尸体时，现场只有艾丽西亚，枪上只有她的指纹。毫无疑问，是她杀了加布里耶尔。
- 但在这场疯狂喧闹的旋涡中心，却有一处无声的真空——一种沉默、一只斯芬克斯。
- 拉扎勒斯·迪奥梅德斯的教授
- 我们虽然记得他们的面孔，却忘了他们的姓名。
- 由于无法直面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像一辆老爷车，咔咔作响，勉强运转，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3
- 我叫西奥·费伯，四十二岁。我选择成为心理治疗师，是因为我本人曾受到过心理伤害。
- 我们的人格不是在孤立状态下形成的，而是与另一种东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由看不见、记不得的力量塑造完成的。那就是我们的父母。
- 似乎有几句真理哽在我的喉头，但我又不知如何表达；我的词汇少得可怜，说出来的话像一张破网，根本抓不住我想表达的意思。在某种程度上，抓住逐渐消失的雪花，就像抓住幸福一样；这种占有转瞬即逝。
- 与病人在一起，会弄脏我的手——这么说吧，这项工作毫无舒适可言。
- 我认为我们都很疯狂，只是表现方式不同而已。
- 无论初衷如何，是那些训练使一个人成为一名心理治疗师。
4
- 道路两旁的树木光秃秃的，就像一具具骷髅骨架
- 心理治疗师通常认为，烟瘾是很难戒除的，而一个优秀的心理治疗师必须克服这个问题，把烟戒掉。
- 我沉默了片刻，但只是出于礼貌。
- 尤里，是诊疗所的护士长。
- “我叫斯特芬尼·克拉克，”她说，“格罗夫诊疗所的主管。”
- 我对以前的几个比较专横的病房主任采用的就是这个办法——避免冲突，服从管理。
5
- 迪奥梅德斯教授喜欢说：“这是一种尝试，它让病人参与自己的治疗，并鼓励他们对自己的健康负起责任来。”
- 所有的病人都是女性——大多数人形态粗糙，脸上不是皱纹，就是伤疤。她们有过艰难的人生阅历，饱受种种恐惧，直到被逼入精神病这个无人地带；她们的经历都写在脸上，一看便知。
- 接着我意识到了——我的眼睛正看着她。她坐在这个圈子对面正对着我的地方。
- 她的手指一直在颤抖，毫无疑问这是服用利培酮和其他大剂量抗精神病药物产生的副作用。她张着嘴，嘴里积聚了许多白花花的唾沫，口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这是药物另一种令人惋惜的副作用。
- 事情已经刻不容缓：艾丽西亚迷失了。她迷了路。我想把她找回来。
6
- 在着火的大楼里，是无法进行心理治疗的。
- 我不想说错话，所以一直谨言慎行。
- 我的孩子，艾丽西亚是个沉默的塞壬[1]，她把我们引向礁石，让我们美好的治疗方案触礁，撞得粉碎。
7
- 我逐渐失去耐心，感到焦躁、紧张。我如坐针毡，于是噌地站起来，走到窗前，向栏杆外面张望
- 我力图压制头脑中那个负面的声音——我父亲的声音——说我根本干不了这份工作，说我是无能之辈，是冒牌货。闭嘴，我心想，闭嘴，快闭嘴……
- “你同意来见我，我很高兴。”
- 我们人是由许多不同部分组成的，有好的，也有坏的。健康的大脑可以容忍这种矛盾，同时兼顾好坏两个部分。精神疾病的成因，恰恰是因为缺乏这种整合能力，结果失去了与我们身上这些不可接受的部分的联系。
- 我突然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痛苦袭扰。我感到极度难过，为她，也为像她这样的人——我们所有人，所有受过伤害、迷失自我的人。
8
- 我突然想到伊丽芙努力争取让他们换球杆儿的事，突然与她有了些共鸣。
- 如果你跟一个人说话，他从不理你，也从来不主动跟你说话，你很快就会忘记他的存在。
- 用笔在纸上写字的过程有助于理清思路。不把一件事情写下来，我就很难形成自己的意见。
- 凶恶的怒气，或者杀气，不是在现在产生的。它植根于形成记忆之前的那段时期，即婴幼儿时期，是幼年受到虐待和不公正对待所埋下的种子，久而久之就逐渐形成了一枚炸弹，终于在某一天爆炸了——而且往往炸了错误的目标
- 艾丽西亚最亲近的人是她的姑妈莉迪亚·罗斯
- 艾丽西亚的律师马克斯·贝伦森
- 就像在希腊悲剧中那样，在许多方面，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9
- 我不善于和同事拉关系，也怀疑他跟我不会有多少共同语言
- 他的语气中不乏自夸。出于某种原因，我听了有些反感——不知他对她了解多少，会不会是在自吹自擂？
- 你知道，有时候，要做到诚实需要勇气，而且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10
- 因为她讲的故事是她的，不是我的。
- 建立恋爱关系，最忌脚踩两只船，因为这样的开始不是什么诱人或吉祥的兆头，尤其是介绍我们相互认识的是我们自己当时的伴侣。
- 她说得对，真的是一见钟情——呃，反正是情欲呗。
- “不。你要是胆小鬼，早就跟女朋友一起回家了。”
- 像她这样信心十足、充满活力的人，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
- 我记得到处都是白色：窗帘边沿阳光的白色，墙壁的白色，床单的白色，她眼睛里的白色，牙齿的白色，皮肤的白色。我第一次知道皮肤竟能如此光洁，如此透明：白得像象牙，皮肤下血管的蓝色依稀可见，就像白色大理石上的蓝色条纹。她俨然一尊雕像，一个在我手中复活的希腊女神。
- 我感到周身上下暖融融的，就像一只长期冬眠的乌龟爬到太阳底下，龟壳的边缘开始发软，接着眨眨眼睛醒了过来。唤醒我的是凯西——是她邀请我走进了生活。我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它。
- 凯西和我离开那幢房子后，我的心并没有完全离开，我有所察觉，但将它甩在后头——留下来的是那个永远被困在那里的孩子。我的内心十分惆怅，感到无望，泪水盈眶。可是凯西像往常一样给了我一个惊喜。她双手搂住我，搂得很紧。“现在我明白了，”她轻轻地对着我的耳朵说，“我完全明白了。现在我更爱你了。”
- 我在儿童时期，感到孤苦伶仃，非常恐惧，可是上帝没有抛弃我——他像魔术师那样，一直把凯西藏着，等待时机一到，就把她给了我。
- 塞壬(Siren)：希腊神话中的海妖，人面鸟身，以其优美的歌声诱惑航海者，使船只触礁。
第二部分 PART TWO
- 未得到表达的情感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它们虽然被活埋，今后必将以更加丑陋的方式出现。
1 艾丽西亚·贝伦森的日记
- 太阳即将下山，但依然是一片火红，把整个天空染成金黄色——这样的光线使公园显得与往日迥然不同——影子比以前黑，色彩比以前亮。草地似乎在燃烧，在我的脚下生出火苗。
- —只见它的腹部已经没有了，被吃空了，留下了一个爬满蛆虫的空壳。又肥又白、浑身溜光的蛆虫……翻滚着，蠕动着……我不由得一阵恶心——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吐了。肮脏、恶心——如死一般。
- 我认为最可怕的莫过于向未知屈服。我想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这也是我总要画这么多草图的原因——想控制最后的结果——难怪我画什么都缺乏生机，因为我没有真正对眼前发生的事作出反应。我必须睁开眼睛，要了解真实的生活，而不是我想让它如何如何。
- 我们每次做爱，我对他都会产生难以满足的渴望——渴望两人的结合——超越我、超越我们。这样的渴望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是神圣的东西。
- 我是为我们所有的人落泪。痛苦无处不在，可我们却视而不见。其实我们都很害怕。我们相互之间害怕对方。
- 是加布里耶尔拯救了我——就像耶稣一样。也许这就是我那幅画的含义。从我们相识的那天起，他就是我的全部世界。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爱他——不管他怎么惹我生气——不管他怎么邋遢或不爱卫生——不管他如何轻率，如何自私，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他。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 我对加布里耶尔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眼中的闪光——他每只眼睛的虹膜中似乎都有一颗闪亮的钻石。
- 在整个过程中，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加布里耶尔的画像中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它们也紧盯着我，灼热的视线似乎要将我看穿。我不得不把目光移开。可是我依然感觉到它们在看着我。
2
- 产生的情感越大，随之而来的风险也越大。”
- 在这里工作，你不需要有精神病，但有助于得精神病’
3
- 小恩小惠可以大大地调节气氛。
- 我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喜欢她——她身上有一股母亲般的平静。
- 实际上，病人在玻璃墙外无休无止地散步，朝里面窥视，看着我们，所以我们才是受到长期监视的人。
- 一条船正在下沉的时候，连船里的老鼠都会设法逃生。它们是不会主动爬上船来的。
- 我发现她激起了我的母性。这是我的反移情，是她使我内心产生的，我觉得需要有人给她以关爱。
- “治疗不仅仅是交谈，”英迪拉说，“它提供一个安静的场所——一个包容的环境。大多数交流是非语言的
4
- 我想到了鲁思，她经常说，“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心理治疗师，你必须接受病人的所有情感，但你自己不能有这样的情感——它们不是你的，它们并不属于你。”
- 心理治疗师很快就能根据对方的动作、语言和眼神——眼睛里的忧虑、恐惧和疯狂——识别病人精神上的痛苦
5
- 发怒是一种强力的交流。
6
- 我大声喊她的名字。这也是一种习惯——或者是一种愧疚意识，也许我是想弄清楚家里是不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然后就可以越轨了。
- 最先提出“控制”这个术语的，是精神分析学家W. R. 比昂。它是用来描述母亲在孩子遭受痛苦时的应对能力。不要忘记，婴幼儿时期并不是什么幸福的时期；它是个充满恐惧的时期。在婴幼儿时期，我们被束缚在一个奇怪的陌生世界，不能正确地看待事物，对自己的身体总是感到惊讶不已，对于饥饿、放屁和排便都感到紧张，对自己的情感感到不知所措。我们实际上处于不堪一击的境地。我们需要母亲来抚慰我们的痛苦，需要母亲来解释我们的体验。正是因为她这么做了，我们才渐渐学会如何应对自己的身体和情感。但是，我们的自控能力直接依赖于母亲对我们的控制能力——如果她没有受过自己母亲的控制，就无法把她不懂的东西教给我们。一个不会控制自己的人，在今后的人生中，会不断被各种焦虑所困扰；比昂把这种情感恰到好处地称为“莫名的恐惧”。这种人会不断地从外部资源中寻找无法满足的控制——他需要喝酒，或吸食大麻，来缓解这种无休止的焦虑——这就是我吸食大麻上瘾的原因。
- 这么长时间了，毒瘾一直耐心地潜伏在我身上，就像一只忠诚的狗。
- 我跪在马桶前，哇哇地吐起来。
7
- 信任关系需要不断地互动才能形成，不是过了一天就能形成的。
- 艾丽西亚是个沉默的塞壬，正把我引向灭亡。
- 我害怕自己会被洪水淹没，被它冲走。大概你也会产生类似的感觉。所以要慢慢让你感到安全，这非常重要，让你觉得在这场洪水中你并非形单影只——我在这里和你一起乘风破浪。”
- 我们会在不经意间随时泄露出各种信息——从我袜子的颜色、我的坐姿或说话方式——只是坐在这里面对着你，我就泄露了自身大量的信息。尽管我会尽量隐藏这些信息，但实际上，我无时无刻不在向你展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 我们可以置之不理，加以否认，假装这样的治疗完全只与你有关。我们也可以承认，这是一个双向通道，进而把它利用起来。这样我们就可以真正地解决一些问题。
- 艾丽西亚是因为你才这么干的。她的沉默就像一面镜子——使你看清了你自己的样子。而且往往形象丑陋。
8
- 每当出现危机，我都会找凯西。我需要有人同情我、安慰我，或者给我一个吻。我想让她照顾我。我想给她打个电话。我即使有过这些念头，也意识到有一扇门在快速关闭，砰地把她关在门外，使我无法接近。凯西消失了，我失去了她。我想喊，但喊不出来。我被关在里面了，四周是污泥浊水。
- 我是多不了解她啊。那些电子邮件表明，与我一起生活的她有多陌生。现在我看清了真相，凯西并没有救我，也救不了任何人。她不是个值得钦佩的英雄，不过是一个受到惊吓、生活混乱的女人，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那些我心目中关于我们的神话，包括我们的希望与梦想、喜好与厌恶，我们对未来的计划——那看似非常安定、稳固的生活，在几秒钟之内轰然倒塌，就像一阵大风吹来时的纸牌屋。
- 不过我也记得一些小小的善意与举动——她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我留下的热情奔放的字条，一些真正甜美的时刻以及似乎真诚的爱。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她一直在逢场作戏？她真的爱过我吗？
- 如果没有凯西，我将回到我以前那种空虚、孤独的生活中去。我永远不会再遇见像她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再建立起这样的关系，再也体验不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那么深厚的情感。她是我生活中的爱——她是我的生命——我不准备放弃她。还不到时候。虽然她对我不忠，我依然爱着她。
9
- “选择自己所爱的人就像选择心理治疗师，”鲁思说，“我们有必要问自己，这个人会不会对我忠诚，能不能听得进批评，承认所犯的错误，而且做不到的事情决不承诺？”
- 我们经常错误地认为爱情是火花——认为它是一场戏剧，认为它是功能紊乱。但真正的爱情是非常平静的，没那么轰轰烈烈。从戏剧的角度来看，爱是枯燥无味的。爱是深层的、平静的，也是细水长流的。
- 我不知道持续地与另一个人一起，在性和情感上背叛伴侣，与时不时飘飘欲仙一下，是否可以等量齐观。我认为前者是和后者完全不同的个体——他们不但谎话连篇，而且还能自圆其说，他们出了轨，但却毫无悔意——”
- 建立在谎言与虚假基础上的东西，最终都会离你而去。记住，不忠诚的爱情，不配称之为爱情。”
10
- “真他妈的!我是说，见鬼——”凯西摇摇头，气不打一处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你。”
- 我真想揍她。我真想扑上去，报以一顿老拳。我真想把房间砸烂，把靠墙的家具砸烂。我想大哭，想怒号，然后扑进她的怀里。
- 凯西——那个我所钟情的人——已经走了，一去不复返了，留下了这个陌生的躯壳取代了她的地位。
- 我不会放凯西走。我什么也不会说。我会假装从未看过那些邮件。我会用尽手段把它们忘记。我会埋葬这个秘密的。我别无选择，只有继续下去。我不愿就此放弃，我不想让这个关系破裂，不想让它毁于一旦。
11
- 伊丽芙的话让人讨厌，也让人感到可恨——那是她的病根，是小时候母亲使她产生的感觉。充满了怨恨和反感。伊丽芙在潜意识中会去引起你对她的恨——而且她在很大程度上成功了。
12
- 塔尼娅满脸微笑，但说话的语气显得很紧张。我觉得她很害怕马克斯。不知为什么。
13 艾丽西亚·贝伦森的日记
- 我不想给他带来伤害——可有时候我又特别想伤他的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 我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我的生活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缺失的；我否认自己想要孩子，假装对孩子不感兴趣，假装只关心自己的艺术。这是自欺欺人，只是一个借口，事实上，我是怕有孩子。我不值得被孩子们信任。因为我的血脉中流淌着我母亲的血
- 当你一丝不挂，在被子里睡眼惺忪的时候，在耳边悄悄说声“对不起”，而且是真心实意的。所有强词夺理和胡搅蛮缠都被抛到地板上，和我们扔在那里的衣服躺在一起。
- 只要我和其他人在一起，哪怕是那个感到无聊的女招待，我也觉得自己像个人，与外部世界连接了起来。不然的话，我真有不复存在的危险。我可能会消失。
- 我不知如何是好。我不想对加布里耶尔撒谎。我也不想把这件事埋在心里，可是一旦告诉了加布里耶尔，他就会和马克斯一刀两断。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哥哥辜负了他的信任，会陷入极度的悲痛。他真的信任马克斯，把他奉若神明。当然，他不应该这样。
- 我认为马克斯并不是爱我。我认为他是恨加布里耶尔，如此而已。我认为他对加布里耶尔嫉妒不已——他想占有加布里耶尔的一切，其中也包括我。
- 他的手指被玫瑰刺扎了一下，冒出一滴殷红的血。太完美了。
14
- 电话里的咔嗒声说明他已经挂断。不过他说话的语气告诉我，马克斯·贝伦森不会就此罢休。
- 没有记忆，就没有欲望。
15
- 温尼科特指出：“孩子是不会恨母亲的，除非母亲首先恨孩子。”孩子是天真无邪的海绵，是没有刻字的石板。他们只有一些最基本的需求：吃喝拉撒、爱和被爱。问题是后来产生的。这些问题取决于我们出生的环境以及我们成长的家庭。
17
- 在返回伦敦的途中，我觉得很压抑。心情难受、疲惫不堪，差点哭出来。我不知道我是在感受保罗的痛苦，还是自己的痛苦。
18
- 她真会演戏，我差点相信她是在关心我了。
- 她的话现在我一点都不信。我对每一句话都进行分析，就像我对每个病人的话一样。我在寻找言下之意，从字里行间寻找非文字线索——语调的微妙变化、含糊其词、疏忽遗漏。谎言。
- 他们在一起谈剧本，谈表演，谈戏剧——那是个我一无所知的世界。
19
- 知道吗，听你说话让人觉得你不像精神科医生，而像侦探。
20
- 大多数人并没有真正地活着——他们的一生就像在梦游。
- 我心想，你的朋友肯定多。我感到一丝不快，但不知为何。
- 让-费利克斯爱的只是那些作品，否则他会去格罗夫诊疗所找艾丽西亚的。他会在她身边左右不离的——我认为这是一个事实。一个男人是不会像这样抛弃一个女人的。如果他爱她，就不会这样。
22 艾丽西亚·贝伦森的日记
- 我不知道如果换成是我，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面对莉迪亚，也许比面对高利贷者更可怕。
- 他只是感觉自己很孤单，仅此而已。其实我也是如此。不过，我宁愿孤单，也不愿找一个错误的伴侣。
- 但是我认为，他没有意识到，只有在我不高兴的时候，他才能得到我。我对让-费利克斯的情感都是那个时期的产物。我们像一对不再相爱的已婚夫妇。今天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讨厌他。
- 他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两张票给我看——是欧里庇得斯的一出悲剧
- 让-费利克斯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画作。这也是我想离开他的另一个原因。他根本就不关心我。当然，加布里耶尔有一点说对了。我怕他。
23
- “你看，我三番五次问你，是希望你改变自己的想法。如果我不坚持，那我也将一事无成。”
- 她是替自己丈夫去死的，结果又返回了人间——但从此就沉默不语了。
- 信任一旦失去，就很难再修复。
24
- 技能熟练或者直觉敏锐的心理治疗师只是凤毛麟角——大多数不过是一些疏通或者堵漏的管道工。
- 画得像照片一样真实并不是很难——难的是要对它有自己的见解
25
- 这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极其细微，真的。然而，它意味深长。艾丽西亚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26
- 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总是有一股诱惑力。
- 边缘性人格障碍的人总是有一股诱惑力
27
- 我本来应该觉得谢天谢地才对，可是我没有。 我感到失望。
28
- 她的思想到了另一个世界，逃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云游在离这间小隔间很遥远的世界里——最后，她终于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回到桌子旁边。
- 我不知道画中的我是在救艾丽西亚，还是准备把她扔进火海之中。
29
- 她显然是那种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女人
30
- 这些物品很贵重，但由于摆放过于密集，看起来倒有点像破烂。这反映出芭比的思想状况，暗示了她内心世界的混乱无序。它使我想起混沌、杂乱、贪婪——难以满足的欲望。我在想她的儿童时期会是个什么样子。
- 我觉得她丈夫不是那种有同情心的人
- 我的头脑中突然浮现出自己儿童时期的形象。一个处于焦虑爆发边缘的小男孩，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痛苦：不断来回踱步，烦躁不安，恐惧不已；还有对我那性格狂躁的父亲的畏惧。我没有人倾诉，也没有人愿意听我的。
32
- 我看着她裹着绷带的伤口，不禁在想她是不是说得有道理。
33
- 他的失败主义情绪，他那令人讨厌的逆来顺受，让我非常反感。
34
- 我不知道我说的话是否穿透了药物造成的迷雾。
- 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手上抓着一样东西——一本不大的皮面笔记本。
第三部分 PART THREE
- 别将空无吹成神奇。这一点可要注意。我想这正是写日记的危险：夸大一切，时时窥探，不断歪曲真实。 ——让-保罗·萨特
艾丽西亚·贝伦森的日记
- 可是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做出了决定。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我的想法。
- “你要多加小心，”他说，“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你周围的人……你信任他们。不要啊。可不要信任他们。”
- 我觉得跟他怎么亲近都不够，或者说我内心深深地爱着他。我想与他融为一体。我想进入他的内心，然后消失。
- “你认为我他妈的是精神病，我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
- 。为了保住他，我任何事情都愿意做——甚至假装自己疯了，即使我知道我没有疯
- 我只是点头，没有说话。因为这些都是屁话——“我们”不能渡过这一关。这一切都将由我独自一人去应对。
- 现在我需要的是智慧。我要有所准备。
- 早晨醒来后，我想起了加布里耶尔的那支枪。我要把它从那个空房间里取出来，放到楼下去，这样拿起来也方便。我要把它放在厨房靠窗户的橱柜里，需要时随手就能拿得到。
- 我感到自己非常渺小，紧紧地挎着加布里耶尔的胳膊，寻求安全感。
- 他进来了。他进到房子里来了。
第四部分 PART FOUR
- 心理治疗的目的不是为了改变过去，而是为了帮助病人正视自己的历史，并为之感到悲痛。
2
- “因为我其实不是艾丽西亚的医生——我是说，不是正式的。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帮加布里耶尔一个忙。
3
- 那是自杀行为，但是我认为她并不想死。她过于自恋，根本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她服用过量药物，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她是在把自己的压抑情绪‘传递’给加布里耶尔——她总是想吸引加布里耶尔的注意，可怜的家伙。
5
- 从远处看，那个人的背影似乎跟我的没什么不同——一时之下，我竟然有些头脑发蒙、灵魂出窍的感觉，觉得我看见的是自己正与凯西一起在公园里散步。
- 为了她我甚至会去杀人。
- 我步履蹒跚、漫无目的地迈开双脚，像疯子似的来回兜着圈子。
7
-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觉得他的底气不足了。他突然变得像个小男孩，与他的身躯极不相称，显然他是有些害怕。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8
- 现在，我终于有了工作的方向，找到了我比较在行的东西——心理伤害对儿童情感的影响，以及这些影响在成年以后的表现。设想一下——你的父亲，你依靠他生存的人，希望你死掉。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会引起多大的伤害——你对自我价值的意识会在你的内心爆裂，它所造成的巨大的痛苦，大得无法感觉，所以你只好将其咽下，加以压制，将其埋葬。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与伤害的源头渐行渐远，逐渐与之脱离，逐渐将其淡忘。可是有一天，所有的伤痛和怒气会瞬间迸发，就像从龙的腹中喷出来的火——你会拿起一支枪。你不会把怒火发泄在你父亲身上，因为他已不在人世，已经被淡忘，已经无法触及——而是把它发泄在自己丈夫的身上，因为这个人在生活中取代了父亲的位置，因为他对你深爱有加，与你同床共枕。你会对准他的脑袋连开五枪，而且甚至可能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9
- 雨已经停止，云开始消散，露出淡蓝的天空，继而飘来另外一朵云，用它的灰色遮住了蓝天。
- 在心理领域，地理上的距离根本算不了什么。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淡忘的。
10
- 我意识到自己想讨迪奥梅德斯欢心，证明他对我的信任是对的，并想让他感到骄傲。
11
- 我觉得她颇为得意，因为她让我处于她的掌控之中。
- 记得我当时在想，我们已经到了无法折返的地步。我们已经超越了心理治疗师和病人的最后界限，很快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13
- 边缘性人格障碍的人总是有一股诱惑力。
14
- 没有坐她的椅子。她坐在了我的椅子上。这真是一个喧宾夺主的姿态，在一般情况下，我会跟她探讨这样做的含义。
- 我以前总以为恐惧是一种令人寒冷的感觉，其实不然——它像烈火一样在燃烧。
15
- 我前面说过，多年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治疗一结束，我就赶快把这个过程全部记录下来。能准确回忆过去五十分钟的谈话内容，对一个心理治疗师来说极为重要——否则，许多细节就会被遗忘，瞬间产生的种种情感也会丢失。
- 我们先说说反移情，”他说，“把你的情感体验告诉我。从头开始。她开始讲述的时候，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 他点点头：“那你就谈谈这种生气的感觉吧，多谈一点。生气有什么表现？”
- 你和艾丽西亚谈得很深，你的情感和她的情感就像是一团羊毛，相互交织起来了。
- “你必须迫使她面对真实情况。只有这样，她才有康复的希望。你必须直截了当地拒绝相信她所说的话，向她发起挑战，要求她把事实真相告诉你。”
16
- 我要想一个比这更聪明的办法。
17
- 艾丽西亚又沉默了。这一次她的沉默可能是永久的。
- 她的静脉上有个小针孔——是静脉注射针头留下的——它揭示了事实真相：艾丽西亚并不是吞下了一瓶药自杀，是有人给她注射了大量吗啡。这不是服药过量。这是一场蓄意谋杀。
21
- 相反，我决定留下来，继续监视这幢房子。
- 在随后两天中，我不断地回到这里。有一天，她离家外出散步，我在后面尾随，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担心有一次我被她看见了——不过即使看见，对她来说，我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至少当时是那样。
- 这是我第一次与艾丽西亚·贝伦森面对面。
第五部分 PART FIVE
- 我虽有义，自己的口要定我为有罪。
1 艾丽西亚·贝伦森的日记
- 。他抓住我的手腕，往我的静脉中扎了一针
- 我本来是准备送你上西天的。可是艾丽西亚替你求情，让我饶你不死，所以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不是你死，就是艾丽西亚死。由你来选择。”
- 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一切都骤然停止了。我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干瘪了，凋零了，像枯萎的花瓣，纷纷脱落。茉莉花的花瓣飘然落地。我能闻到茉莉花的香气？是的，是的，香气扑鼻的茉莉花——也许就在窗台上……
- 我睁开眼睛。西奥还站在那里——举枪对着天花板。他微微一笑，把手指放在两唇之间，要我不要作声。
- 这就是真相。我没有杀死加布里耶尔。是他杀死了我。 我只是扣动了扳机。
2
- 我只是想告诉她，加布里耶尔并不爱她，她不过是生活在谎言之中，他们的婚姻是一个假象。只有那时候，她才会像我一样，有机会在废墟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生活，一种建立在真实而不是谎言上的生活。
3
- 我希望能帮助她——但是我好像无法接触到她的内心世界。真是可怕的讽刺：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留住她——但无论我怎么做，最后都失去了她。
- 我试图绕开可怕的自我，触及真实的我——如果有这种可能性的话。
- 也许我本身就是个错误。也许我们有些人性本恶，不管我们尽了多大的努力，我们还是依然故我。
- 原来她把它藏那儿了，我心里在想。我不喜欢的那张画的背面。只有那个地方我没有看。
- 我打开窗户，伸手抓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我的指尖上消失。我笑了笑。 我又去抓另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