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亦舒

玫瑰

后来，当然，她长大了，漂亮与不漂亮的孩子，同样是要长大的。
小孩子只要功课好，没大不了的事。
可是谁也不能说她有味道，她还没有定型，外在与内在都非常普通。
士辉的新房颜色太杂，家具太挤，配搭甚俗，但不知怎地，偏偏有一种喜气洋洋的幸福感，使我觉得落寞。
“你以为可以用自己双手创造幸福，我的看法不一样，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幸福，而婚姻的支柱必须是爱情。”
像火花一样的迸发，我知道我找到了她。”　　“你还不认识她。”玫瑰说。　　“我已经认识她一辈子了，只是等到今天才碰到她而已。”
“大家都是几十岁的人，就你一个人踩在云里，像个无聊的诗人。”
这个周士辉的思想越来越往回走，也许他是对的，社会上非有他这种栋梁不可。
事实上她是个极其反对生命的人，与我一样，深觉生活中苦恼多，快乐少。
而且一个女孩子如果老以为她自己长得美，引以自傲，美极都有限。”
益发像棵活动圣诞树，就欠脑袋挂灯泡。”
戒指是叫你戒之，戒嚣张浮躁
世人是不会原谅你的，而你又偏偏那么在乎世人想些什么。
我叫你等的，我告诉你世上确是有爱情这回事，你偏不信，你认为只要不讨厌那个女子，她就可以与你白头偕老，你这人！”
你要记住我这话。”她说：“她是你唯一的小妹。茫茫人海，你俩同时托世在一个母亲的怀中，也是个缘份，你要照顾她。
他的妻子还会要他？”玫瑰睁大圆眼睛。　　“玫瑰，那个可怜的女人并无别的选择。”　　“天啊，”她嘲讽的说：“这个世界比我想像中更为破烂绝望，简直千疮百孔。”
她当下说：“玫瑰还年轻，少女最禁不得有人为她家破人亡，她的魅力一旦受到证实，乐不可支，她怎么会听你的？”
我不赞成同居，这是男女关系中最坏最弱的一环。
不要为我好，我不愿意再回头，前半辈子我对着功课与文件度过，后半辈子让我做一个浪子，我只能活一次，不要劝我回头。
你能快乐多久？”我又问。士辉看着我说：“振华，我原以为你是懂得思想的一个人，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快乐怎么会永恒呢？”
她说：“我并不怪他，一个人在一生之中能够恋爱一次，未尝不是好事。况且玫瑰那种美丽，令人心悸，足以使人心甘情愿的犯罪。”
我们已经离开了做梦的年龄，诚然，我不会为任何女人做无谓的牺牲，因为我自爱，只有自爱的人才有资格爱人，如果我不符合你的标准，请你自便。”
玫瑰大笑起来，“天下的蠢女人那么多，我若要逐个向她们道歉，我岂不大忙特忙？”
我做错了什么？我又没有爱上这个人，是他要来接送我上学放学，是他说要离了婚来跟我好，我又未曾指使过他做任何事，现在却把罪名都推在我身上
“物必自腐然后虫生，你真相信天底下有破镜重圆这件事？”
大哥与爸妈都喜欢我听话，我一不听话，他们就不再爱我，但是照足他们的心意去做事，我像木偶一样，实在受不了
玫瑰并不是一个有灵魂的女孩子，她毫无思想，唯一的文化是在我书房里捡一两本张爱玲的小说读。
这样子捧着一个女孩子，只因为她的美貌，是非常危险的事，对玫瑰本人也不公道。
士辉被蝴蝶的色彩迷惑，却不懂得蝴蝶是色盲。”
我认为真正的爱情应该像覆煦，舒服安全得不觉它的存在。
我才不要在枯燥的写字楼里坐半辈子，赚那一万数千，跟人明争暗斗
他不懂吃，不懂穿，不会玩，也不看书，整个人是一片沙漠，一点内心世界也没有，活了三十多岁，连恋爱都没经历过，土得不能再土，最讨厌之处是他对他那小天地是这么满意，坐井观天，洋洋自得，谈话的题材不外是又把谁的生意抢了过来，他公司去年的盈利是多少……他不止是俗，简直是浊。后来又借着我的名闹得天翻地覆，更加土上加土，一点都不会处理。”
周士辉这个人多可怕，他根本对妻子没有真感情，结婚生子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形式，人生必经过程，忽然他发觉这种生活形式不适合他，他无法一辈子对牢个乏味的女人，他就藉我的名来逃避。
大丈夫何患无妻，巴巴的求一个女孩子管什么用，女人变了心就是变了心。
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他答我以莎士比亚。我回他巴尔扎克：“但是这一朵玫瑰，像所有的玫瑰，只开了一个上午。”
你看，谈恋爱也跟所有的事一样，成则为王，败则为寇。
他呜咽地说：“黄先生，你这样子说，不外是因为你运气特别好，还未曾爱过恨过。”
我早说过她是个没有灵魂的人，少替她担心，她的心智低，根本不懂得忧伤，她的世界肤浅浮华，就如她的美貌，只有一层皮。
这里容不下周士辉，这里没有人记得周士辉，但士辉远在一万里路外，心中只有玫瑰。
我用手托住头，在温暖的下午，觉得自己特别幸福，但因为非常自觉的缘故，快乐中又带点凄凉。
我喜欢订婚仪式，浪漫而踏实，这是女人一生中最矜贵的一刻。”
，女人穿白色衣服却刚相反，像更生，永远不穿别的颜色，她已经炉火纯青了。
更生笑说：“很伟大的名字，你要振兴中华，他要做国家栋梁。”她停了停，“所以我喜欢玫瑰。她安分守己地做一朵玫瑰。”
我不明白为甚么大家不能和平共处，一定在别人手中抢东西，这世界上，独身自由的男人还很多的。
有漂亮的女孩子追着跑，未必是福气，男人成为十三点兮兮的交际草，这里去那里去，身边老换人，名誉照样会坏，一样娶不到好太太。
上帝救玫瑰，她真的对庄国栋已发生了浓厚的感情，她从来没有这样静默与温柔过，眼光像是要融在庄的身上。
虽然不喜欢庄国栋，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品味极高的男人，衣着打扮仪态都无懈可击，不讲一句废话，所有的话中都有骨头，是个极其不好应付的家伙，喜怒哀乐深藏不露，他心里想些甚么，根本没人晓得。
大机构里一切职位都不值一哂，不过是大多数人出力，造就一两个人成名，通力合作，数百人一齐做一桩事，但创作事业是例外，像他那画家未婚妻，作品由她自己负责，那才能获得真正的满足。
“可是第一次，我生平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对我的喜怒哀乐有所影响，他们说爱情是这样的。”
爱情完全不能控制选择，这不是我急不急的问题，爱情像瘟疫，来了就是来了。
她冷冷的一笑，“毕加索说过：艺术不是用来装饰阁下的公寓，黄先生，或者下次你选择墙纸的时候，记得挑悦目的图案。”
我与更生也一样，没事的时候顶好，一有事，必然各执己见，不欢而散，她性格是那么强，女人多多少少总得迁就一点，但不是她，有时候真使我浮躁，有甚么理由她老跟我作对？
人生苦短，一刹那的快乐，也就是快乐。
能够恋爱真是幸福，管它结局如何。
更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她的作风，她并非自我中心，她只是坚持执着。我的心温柔地牵动一下，我爱她，岂非正是为了这样？
第一，我不认为男女之间的事是谁占了谁的便宜。第二，假如你有任何把柄落在我们手中，你就不会如此笃定，是不是？”
西式的婚礼与葬礼是这么相似，一样的素白，一样的花，一样的风琴奏乐。
黑死病会死人，死了也就算了，但失恋又不致死，活生生的受煎熬，且又不会免疫，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下去，没完没了，人的本性又贱，居然渴望爱情来临，真是！
直至玫瑰不再胡闹捣乱，我才发觉她以前的活泼明朗有多么可贵。
时穷节乃见，患难见真情
老妈身为母亲，却永远是个槛外人，我衷心佩服她。
玫瑰像那种武林高手，一次失手，便回乡归隐，不再涉足江湖。”
倾国倾城的尤物，往往身不由己地成为红颜祸水，也是命运。
“现在我最乐意吃，把我所有的哀伤溺毙在食物中。”
这种伤痕，永远不会结疤，永远血淋淋。”眼下的蓝痣，像颗将坠未坠的眼泪
但玫瑰待他很好，倒茶给他，问他是否想吃点心，拿杂志出来招呼他。我越看越不是味道，他算老几？这小子蠢相，一副没出息的模样，玫瑰以前扔掉的男人，还比他登样，他是怎样开始登堂入室的？我不喜欢他。
我有什么是要你原谅的？我有什么对你不起，要你原谅？每个人都有过去，这过去也是我的一部份，如果你觉得不满——太不幸了，你大可以另觅淑女，可是我为什么要你原谅我？你的思想混乱得很——女朋友不是处女身，要经过你伟大的谅解才能继续做人，女朋友结过婚，也得让你开庭审判过——你以为你是谁？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太庞大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十三岁那年摔跤断了腿，也一直没跟你说过……” “我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我不是你小女儿，什么事都跟你说，获得你的了解与应允。”
我不需要你的谅解，因为我坚持自己并没有做错事。”
过去并不重要，目前与将来才是重要的。
你在过去那十八年中，待玫瑰不过是像待家中一条小狗，你从来没考虑到她是否快乐，也不理会她的需要，你老是以为一个孩子有得穿有得吃就行了。
就因为她心中不再有这个人，所以她毫不介意地提起他的名字，自然平和地。
更生沉思了一会儿，她说：“女人是很痴心的，女人若非碰到不得已的事，不会向事业发展。”
贾宝玉说女儿一嫁便要从珍珠变成鱼眼睛的，呵，鱼目混珠，玫瑰现在是怎生模样？
人不吃苦是不学乖的。”
“我知道我能够完完全全的控制方协文。”
玫瑰低声说：“很多人认为婚姻是一种逃避，结了婚就可以休息，事实上婚后战争才刚开始，夫妻之间也是一种非常虚伪的一项关系——”
我与更生也不打仗，我们地位与智力都相等，我们互不拖欠，只靠感情维持，感情消失那一日，我们会和平分手。
玫瑰怎么会满足于那种毫无灵魂的生活
周士辉只见到他要见的玫瑰。”她说：“人们就是这样。”
那夜我怀有无限的希望，睡熟了。梦中我看见美丽的玫瑰成熟而美丽，穿黑色网孔裙子颠倒众生，后来醒来，不分是悲是喜。我们原本以为玫瑰可以美到四十九岁的。

玫瑰盛放

她当时很疲倦，一打开门便倚在门框，一张脸微微向上扬，带种询问的神色，那皮肤白得晶莹，眼角下有一颗痣，眼睛却阴沉沉的黑，头发挽在脑后用橡筋束住，穿一件黑色绸长衫，襟前别一朵白花。
雨渐渐下得急了。屋内却是静寂一片。
她确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曾经一度她想放弃这项事业，但她现在回来了，母亲去世后，她再没有顾忌，她告诉我，她决定离婚。”
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我很唏嘘，我这颗无良的心，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如今心中已无咪咪的位置。怎么可能，就在前天，咪咪尚是我生活的中心，一切环绕她为主，如今我已另外找到了太阳，脱离了咪咪的轨道。
女人对自己如果不狠心，男人对她们就会狠心
这是她喜爱的姿势，额角与肩膀靠在门框，绕着手，一副娇慵相，这种姿势令我心神恍惚。
但从头到尾，我并没有爱过她，我们在一起愉快和洽，但我们没有恋爱，爱情是另外一件事。　　现在我知道了，爱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人们太爱玫瑰，它应该只艳不俗。
有一种女子，任何男人都会认她为红颜知己，事实上她心中却并无旁骛，一派赤子之心，
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她并不是我的梦中女郎，”我踱步，“我做梦也没想到有那么可爱的女人。”
他不是不爱我，但是他过于自爱自私，他情愿被爱而不愿爱人，因此与别人结婚了。我效法于他，但不久就发觉爱人尚有一分痛苦的快感，但被爱除有窒息感以外，就净得沉闷，我决定离婚。”
男人身任要职时的工作美足可弥补其他性格上的缺陷，女人不能抗拒。
见到她不开心，见不到她，亦不开心。我这生这世就是这样过了。
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感情并不是一切，你以为我不懂享受？你以为我不欣赏爱情？但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有固定的责任，你想想清楚。
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我？”她抬起头，“我与振华都善于控制感情，我对恋爱的看法与常人略有出入，一般人认为恋爱是好的，我却觉得这是种瘟疫，倘若能够终身过着无爱无嗔的生活，那才是幸福，故此恋爱实属不幸。”
不发一言拂袖而去是最大的骄傲。
哦，他看中我不外是因为我比一般女郎略为精彩，”黄太太笑，“黄振华是不能忍受2+2=4或者3+5=8这一类女人的，而我呢，我是（9A+8B-2A）+5B，他于是满意了。”　　“他自己是什么？”我笑问。　　“他认为他自己是微积分。”
笑中带泪，没有事更凄酸了，除了天边月，没人知。
我猜他是寂寞的，但他这个人非常高贵，永不解释，亦不埋怨，他是我一生中最崇拜的人。
他肥胖，不修边幅，笨，迟钝，连普通的社交对白都没说得通，夹在黄家一群玲珑剔透的人当中，根本没有他立足之处
三十岁是女人最美丽的时间。
我忽然明白，遇见玫瑰乃是我毕生最大的不幸。
大哥是我所知道唯一称得上动人的男人，他有一种欲语还休的神情，形容不出的含蓄与忧郁，细心的女人看了，母性全部被激发出来，无可抗拒，但这个商业社会的人粗心大意，他的优点乏人发掘
“我们会很幸福。”可是我心中没有幸福感，我已是一个死人，幸福与我无关，只剩无边无涯的荒凉。
大哥微笑，笑容里很有内容。
玫瑰已不再戴孝，化妆得容光焕发，金紫色的眼盖，玫瑰红的唇，头发编成时下最流行的小辫子，辫脚坠着一颗颗金色的珠子。配一条蔷薇色缎裤，白色麻纱灯笼袖衬衫，手腕上一大串玻璃镯子，叮叮作响。
呵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我尽我的能力供养关怀他们，若他们还不满足，或受感情折磨，或为成败得失痛苦，那是他们的烦恼。”
我情愿她骂我、撒娇、闹小性子——女人太成熟懂事，与男人就像两兄弟，缺少那一份温馨，作为一个朋友，咪咪与黄太太自然是理想中人，但终身伴侣……
大哥燃起一支烟，“我也爱她。我们在这种时间遇见了，她给我带来生命中最后的光辉，我很感激她，”大哥微笑，“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因而放肆了一下，把她自你手中抢过来。家敏，你以为如果我能活到七十岁，我会做这种事吗？”
他比许多人幸福，生命只要好，不要长，他说得对，他能够在有生之年，找到了他所爱的人，而他所爱的人也爱他，实已胜却人间无数了。
黄太太一日静静与我说：“见了他们，才懂得什么叫爱情，如此的盲目不羁，惊心动魄，我们只不过是到了时候结婚生子的下下人物而已；什么事一有比较，高下立分。”
起初我也不明白，我认为夫妻之道必须互相迁就。现在见了家明与玫瑰，才晓得不是那回事，我并不快乐。也许我的要求是太高太不合理了，但为什么不呢，我像所有的人一样，只能活一次。”
将死的人硬是要在一起，活着的人要分开。
“我们之中哪一个人，能够忠于人忠于自己，又同时勇敢地活下去？无论对谁，她都于心无愧，甚至是方协文，她给他最好的十年，她给他安琪儿似的女儿，”咪咪说，“她从不计算得失，我做不到她所做的十分之一，要我学她，比骆驼穿针眼还要困难。”
我们幸运，可以在感情领域中兜圈子，有些人单为三餐，从早做到晚，大雨滂沱时挤在密不通风的公路车上，他们更加不能找到机会将伟大的人格发扬光大……”
“大事？”黄太太说：“几时第三次世界大战呢？我肯定到那一天，你一定会带着我逃难，可是振华，这十年来，上班我一个人去，下班我一个人回来，中饭你没有空，晚上你有应酬，生了病我自己找医生，振华，在不打仗没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我要见你的面也难。”
哦，很多人，要面子的、因循的、懦弱的、倚靠饭票的、互相利用的，家敏，多得很呢，白头偕老的人多得很呢，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关系破裂了，有一种特制的夫妻牌万能胶水，黏一黏又和好如初，你少担心呢，满街都是恩爱夫妻，孩子们不停的被生下来加强他们的关系，你少担心，家敏，我们就是最好的榜样。”
大哥缓缓睁开眼睛，蠕动嘴唇，想说话。我们趋向前，他却没有发出声音，一个健康的人断不会知道说一句话也要这么大的力量吧。
生老病死，都非出自我们本愿，人生到底为苦为乐。
从此这个生命就在世界上一笔勾销，太阳再也照不到他身上。
生命只需好，不需长。
现在这个年纪，总得学习避免嫌疑，家敏，你是已婚男人，太太快要生养，你的时间应全归妻子。”
我与咪咪是一辈子的事，不把精力蓄藏起来留待后用是不行的。
因为家明的缘故我就应不快乐吗？我想起家明，诚然黯然，但是我认为一个人既然要什么有什么，就应当快乐。家敏，你亦应当快乐，就算是更生姐，我也这样劝她，世界上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什么事？”这真是一个使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女人。　　“答应我，你要高高兴兴的生活。”　　“我没有不高兴呀。”我说。　　“这句话就已经说得够赌气的了。”她说。　　“我会高兴，我答应你
我真永远不会长大，到今天还为了一件裙子一个宴会而雀跃，多么幼稚无聊
只有最平凡朴实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

最后的玫瑰

她约会男朋友很多，但私生活并不滥，男孩子不但喜欢她，也尊重她，这是最重要的。
她将自己生活打理得很好，所以跟她略熟之后，会觉得她外表像玫瑰，而内心像一棵树。
岳丈大人灌输给女儿的常识真是惊人，惊人的偏见。
一个男人若得到他女儿大量的爱，他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父亲，他必然有他可取之处的。
可是一个女人不能因那个男人可怜而陪他一生，她可怜他，谁可怜她？
活在我们这样的社会中，光有学问是不管用的，清高得不可攀地步，于大众有什么益处？黄振华才是社会的栋梁支柱。
“爱情不是学问，不用学习，”我微笑，“若果爱一个人，几乎内心，难以遮掩，自然而然以她为重，这是种本能，不费吹灰之力。”
这整件事我是局外人，我很清楚其中的矛盾。黄振华无论在才智学问方面，都是一流人物，我岳父是个迟钝的老实人，两人的资质相差数十光年，毫无交通。可怜的岳父，他一生最大的不幸，便是认识了他的妻子，如果他娶的是与他一般安份守己的平凡女子，他早已享尽天伦之乐。
不被倚赖的人，真是寂寞的人。
但她的美貌是不能形容的！她的脸简直发出柔和晶莹的光辉，一双眼睛如黑玉般深奥，身材纤弱苗条，整个人如从工笔仕女图中踏出来，她便是太初的母亲？
女人的温柔艺术在今时今日早已失传，略为迁就，咱们做男人已应感激上帝，时代女性冲锋陷阵的本事绝对比我们高超，她们与我们一般地硬绷绷，真刀真枪地上阵拚个你死我活，事实也不允我们这一代从来得不到这种享受，而在罗太太身上，我才明白一个女人，具有女人的韵味是多么可爱动人。
得到过又失去罗太太那样的女人，一辈子也就完了。
他从来不顾及别人的需要，从来不替别人着想，妻子跟着他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图报的打算，浑浑噩噩地享福，而妻子离开他之后，他也不做什么，糊里糊涂的过了。
男女之间最重要是一个“信”字，如果我不相信太初，咱们这一段就不乐观，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棠华，事情不临到你自己头上，你不明白，因此就不谅解，你与太初都太年轻，只知道黑是黑，白是白，却不知道这两种颜色当中，还夹着许许多多深深浅浅的灰色，你们太武断了。”
我快变成个拣破烂的了，在杂物堆中徘徊，回忆。
人类对未知数的恐惧最大，转变也是一种未知
生活的悲怆才是最大的痛楚，没有任何开脱借口的痛苦，感情受创伤的不幸人，谁不情愿爆发一场战争，有个扔炸弹的机会，杀与被杀，都落得痛痛快快，好过历久受折磨。
凭什么我剥夺太初自由的乐趣？我又不是那种乡下女人，嫁了得体的丈夫，却因她本人出不了大场面，来不及的禁止丈夫往上爬，把他的水准扯低来迁就她的无能。
子勿责娘亲，狗不嫌家贫！”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做人要豁达一点。
她只有在感情的道路上百折不挠，其余世事一窍不通，是个大糊涂。
有缘份的人，总能在一起
这个女孩子的性格，掷地有金石之声。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自己一点主意也没有？我说你像头驴子，你信不信？
然而罗太太最大的万有引力尚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温柔。
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来未曾真正的属于你，也不必惋惜。
况且我们为失去的痛心，不外是因为不甘心离开那最好的东西，至亲爱的人……我老是把事情反过来想，既然得到过，已值得庆幸了，有些人一辈子也未曾经历过呢。
我们应该细数我们目前所得到拥有的一切
罗太太最自然不过，她的一切都是天赋的，没有一丝做作矫情，这样的人，即使不是长得万分美貌，也讨人喜欢。
我们的心，都有过滴血的时候，伤口或许好了，但是疤痕长留。
“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天下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在太太这里，我的代价是失去自己与失去棠哥哥，失去其中一件都不可以，何况是两件，不，我不能同时没有棠哥哥又没有自己。”
溥家敏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站在一角。
我们承认自己是弱者，何必要试炼自己？我们情愿活在氧气箱中一辈子
这个伟大的女人，美了这么些年，还不肯罢休，轰轰烈烈的要美下去——怎么办呢？
每个人活在世界上，总有一个宗旨，否则如何过了一个沉闷的日子又一个沉闷的日子，有些人只为卑微地养妻活儿，有些人为升官发财，而溥家敏呢，他为追求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你们为他难过吗？不必，他不知道在这里面得到多少痛苦的快感，这简直是他唯一的享受，放心吧。”
做女人，能够糊涂的时候，不妨糊涂一点，靠自己双手打仗的时候，又不妨精明点，只有太初具这个本事。
我们的故事到此为止，也应该结束了。

玫瑰再见

现在的女人，都很自爱，生孩子不一定非常痛苦，可是对身材相貌都有一定的影响，若非有极大的安全感与爱心——生孩子？
一个人，若一辈子没有恋爱过，又说遗憾，不知蜜之滋味，轰轰烈烈爱过，到头来又春梦一场，落魄半辈子。
“我相信爱情可以在任何情形之下，防不胜防地发生。爱情是一种过滤性病毒，无药可治。”
“女人！女人对一切男人都没有信心，包括她们的男友、丈夫、兄弟、父亲……女人根本不相信男人，可是又得与他们发生亲密关系，可怜。”
时间永远是我们的敌人，已发生的恨事无法挽回。
他最大的魅力是视这一切如与生俱来的本事，并不夸耀。
我真没想到会在自己家中见到我的风信子女郎，紫色的云，白色的记忆，青色的草地，她将对我细说她的过去。
慈禧太后叫懿贵妃，懿字拆开是‘一次心’，见一次，心就交与她了。”
现在的女人，一有机会便蠢蠢欲动，与男人争地位，事事要平等，男人是不准娶妾侍了，可是你让她拿出一半的家用来减轻男人的负担，她又不肯，你不给她做事呢，她又没安全感，处处要表示她有生产能力，生产价值，家里面婢仆如云是一件事，她拚死命要坐写字楼做妇女界先锋，非搞得丈夫要汤没汤、要水没水不显得她重要。
她太清楚她自己的优点在什么地方，拚命炫耀，以致失去一切优点。
过去之事何必计较，你嫁也只能嫁他的现在与充其量他的将来，过去与你没有相干
“她不漂亮，不不，一个女人漂亮，是代表大方、有学问、有见地、拿得起、放得下、够潇洒，她只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只有黄玫瑰是除外，她可不觉得她自己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朵玫瑰。
要避开一个人总不是办法，最佳的解脱是可以做到心中没有此人。
玫瑰正与小姊姊说话，听到有客人来便回过头，庄的手尚在爹手中，远远看见玫瑰，便呆住了，他的脸变了一种奇怪的青色，丝毫不觉自己失仪。
想爱她，不能爱她，避开她，又想见她，见到她，还不如不见她，我又想逃离她。
如果在香港，你的心能碎成一百片，那么在巴黎晨曦中的圣母院，你的心可以碎成一千片了。
“黄玫瑰，你根本不懂得爱情，你好比一只蝴蝶，一生出入在万紫千红的花丛中，但蝴蝶都是色盲，根本不懂得欣赏花朵，就好比你，你得尽了所有人的爱，但是你并不感激。”
“这是一段幻觉，你们当时都年轻，相识才短短一段时间，而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我就是想清楚这是不是事实，他这个人存在我心底已经十多年，有时候越是模糊的印象越是美丽。”
大姊心早就为他溶成一堆，如果他追的是大姊，大姊早就背夫弃子，收拾包袱与他私奔。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其实不过因为她是最近最方便的一个，然则有什么分别呢
我有大量的爱，我要将我的爱送予乐于接受的女人。我不想再在玫瑰身上锦上添花。
我失去的只是一颗心，旁人不会觉察得到，我解嘲地想，总比失去一只眼睛或一管鼻子好得多。
每个人都如一本书，都有可观之处，只是有些封面设计得太差，不能引起读者打开扉页的兴趣。
可是看你一个人的面色，总比看全世界人的面色好。”
我猜就是在这一刹那，我对小曼有了真心。
我充份明白了，经过这次，我了解到，在父亲与玫瑰之间，我选的是父亲。我爱过，爱去了，我又恢复了自己，我想我不是情圣，我不能像老庄那样，一辈子痴缠一个人。
“我怎么问他呢？”玫瑰诧异地说：“他既与我无关，我何必还关注他的喜怒哀乐。” 玫瑰说：“庄是一定痛苦的，而我的安慰一定是虚伪的，干吗要多此一举？”
情海变幻莫测，情可载舟，亦可覆舟，可是请问谁又愿置身一池死水之中，永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