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本学生

黄灯

序言 看见他们

  • 他们的去向,更是在严酷的择业竞争中,有着触目可见的天花板。根据我的观察,在中国大学的层级分布中,不同级别的大学,学生去向会对应不同的城市。顶级大学对应的是全球最好的城市;重点大学对应的是一线城市、省会城市;一般大学对应的是中小城市、乡镇甚至乡村。一层层,一级级,像磁铁吸附着各自的隐秘方阵,干脆利落,并无多少意外发生。任何群体中,若要跨越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和阶层,个体要经历怎样的内心风暴和艰难险阻,只有当事人知道。作为二本学生,他们踏进校门,就无师自通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没有太多野心,也从未将自己归入精英的行列,他们安于普通的命运,也接纳普通的工作,内心所持有的念想,无非是来自父母期待的一份过得去的工作。毕业以后,他们大多留在国内、基层的一些普通单位,毫无意外地从事一些平常的工作。
  • 二本学生作为全中国最普通的年轻人,他们是和脚下大地黏附最紧的生命,是最能倾听到祖国大地呼吸的年轻群体。他们的信念、理想、精神状态,他们的生存、命运、前景,社会给他们提供的机遇和条件,以及他们实现人生愿望的可能性,是中国最基本的底色,也是决定中国命运的关键。
  • 他们甚至有意无意地转过头去,从不直面大学毕业的起跑线上,同样年轻的躯体去向却千差万别的现实。他们认定个人奋斗,自动剥离个体与时代的关联,在原子化、碎片化的具体语境中,个体与时代之间的关系,被轻易转移到了个体的机遇、命运和努力程度上,个体层面学生与命运的抗争,和整体层面学生无法与命运的抗争,两者构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一 在龙洞

  • 我忽然意识到,对生命耗费的计算可以如此具体,按每次往返在路上消耗四个小时计算,光在这条路上奔波,我所花费的时间已达上万小时。
  • 当然,如果换一个视角,从空中贴向地面俯视,则会发现,群山褪去,隐藏在角角落落、弯弯旮旯的龙洞,更多的是混乱、喧嚣,是蓬勃年轻人带来的活力、人气,是身处城乡接合部的城中村所致的无序、粗粝。
  • 对一座城市而言,公墓和殡仪馆是测量其边界的最好参照

租住者

  • 在我的学生中,悄悄流传一句话,“你努不努力,取决于你毕业以后是住龙洞,还是住天河北”。
  • 她显然惊异于北大毕业的学生,竟然和她一样,也在龙洞居住。
  • 他经营生活的耐心,让这个角落如此精致、舒坦,弥漫着小资的气息和年轻人的朝气,足以让人忘记周边的世界。
  • 我当时觉得妈妈不对,她的不耐烦,让我知道对世界的好奇,并不时时能得到呵护。
  • 和爷爷放羊时,老人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诗情,要教孙子古诗的平仄。在龙洞喧嚣的氛围中,这个西北老人关于诗歌的梦想,通过一个年轻人的两年努力,终于获得了延续。
  • “无法说服自己跟随老板去干一些违心的事情”,而摆在眼前的现实是,只有干违心的事,才能获得较高的经济回报。
  • 一个已收拾好的箱子,仿佛随时都会和人远行。

另一个龙洞

  • 那张进入物业的卡,是进入广州最直接、有力的明证,更是暂居龙洞村的年轻人,内心最深的秘密和野心。他们愿意在村中逗留,最直接的动力,就来自几十米外,另一个群体的生存刺激。
  • 龙洞承载了一座城市现代化进程中,年轻人的奋斗、梦想、汗水和心酸,它更如地母般,承载了无数年轻人的生命,抚慰了异地的游子,在陌生城市被抓挠得千疮百孔的心灵,并在粗粝而便捷的滋养中,悄悄给予他们力量和勇气,也为他们的青春敞开了别的路径。

二 公共课

  • 新生一般要经过两周到一个月的军训,军训过后是国庆,国庆过后,才是大学课堂的开端。
  • 一种直接的、功利的、交易的知识传达,一种理论的、虚空的、逻辑的知识训练,这就是我博士毕业以后,进入一所没有专业依托的公共课堂所面临的现实处境。
  • 对人文学科而言,多媒体对课堂的干扰和伤害,显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信息的泛滥及花哨的内容,让老师无形中倍感压迫,也让学生在深度思考和理解上,缺乏锤炼的机会和耐心。
  • 我们互相照亮,又彼此隔膜。

作业完成者

  • 我忽然发现,哪怕再无趣、死板的文字,哪怕明明知道学生提交的是一些程式化、应付式的作业,往往也包蕴了一个群体的生存印记,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他们的生命气息,并且能在某种程度还原、映照年轻人的内心风暴和心灵图景。
  • 我当然更得承认,正是像《风》这样的作文,其坦率的文字,悄然照亮了我内心忽略的角落,瓦解我内心的偏见,并通过彼此的赤诚相见,一点点卸下我早已淤积的虚空,让生命的姿势一点点下蹲,并在具体的生命观照中,找到内在的充盈。
  • 父亲在我离家前就已掉了牙的位置还是空空地设在那,在绽放的笑容中显得滑稽。
  • 在《我的大一》中,她曾坦言,“从人际交往特别是与室友相处这一块而言,我的大一是黯淡而心酸的”。
  • 但面对她的倔强和好强,我突然理解了一个女孩的成长逻辑,突然懂得一个女孩有机会迈进大学校门后,想狠命改变家庭命运的急迫。
  • 我翻看十三年前的随堂作业,很难想象,大学时候,她的眼里曾有一个阔大的世界。她不关心粮食和蔬菜,不关心爱情和美貌,她的笔下有遇难的矿工、落后的农村教育、社会不公、环境污染、腐败贪污……我现在才明白,她对自己所属的群体早有担忧。

期末试卷

  • 对外省尤其是偏远省份,诸如云南,有些学生分数都可以上云南大学,但因为想离开父母,向往远方和沿海地区,于是便选择了广州,来到了我们学校的金融系。还有一些竞争压力大的内陆省份,诸如河南,分数在当地都可以上郑州大学的学生,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来到了我们学校。
  • 年来,因为深感课堂面临的最大挑战,不是学习问题,也不是知识问题,而是无法触及一个真实群体的问题
  • 而农村的学生,尽管也难以摆脱大的环境,也受制于网络、电子产品对他们的制约,但内心深处最大的困惑,皆来自负载在家庭之上的生存挣扎。
  • 从教十三年来,从来没有一个学生因为坚持自己的想法,和我发生过争论。他们的平和中正与我们大学时代的张扬放肆,构成了鲜明对比。没有一个孩子有过意外的表现,他们收缩起属于青春年代的触角和锋芒,逼到绝境,唯一能够下手的对象只有自己。日渐增多的暗处身影,成为我视野中无法回避的一群。
  • 我在具体的课堂中,充分感受到教育像一场慢性炎症,中小学时代服下的猛药、抗生素、激素,到大学时代,终于结下了漠然、无所谓、不思考、不主动的恶果。学生内心的疲惫和大学时代的严苛压力,成为他们精神生活的底色。
  • 乌云已经酝酿着危机,雷鸣电闪而人们视而不见,暴雨将至,没人能幸免于难

三 班主任(062111班)

  • 哥哥看起来受教育水平也不是很高,遇到不清楚的事项,也不问人,而是观察别人怎么做,然后很快就熟门熟路地处理好了诸如缴费、办卡、进宿舍等琐事。一看就在外面闯过,颇有社会生活经验。
  • 但更多的孩子则悄无声息,恰如第四个家庭中的女孩,在班上默默无闻,唯恐被别人注意,也不愿和老师多沟通,到毕业时,都没有给我留下特别深刻的记忆。
  • 通过和他们上课以及日常的接触,我发现广东学生,相比我熟悉的湖南、湖北的年轻人,更留恋自己的家乡。在班上,我随机做过调查,很少有学生愿意离开广东半步,到外地念书或工作。这种执念,和我高中毕业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家乡,离开父母,远走高飞,构成了强烈的对比。
  • 我目睹八零后一代,在房价飙升最疯狂、社会群体分化最严重的十年,所演绎的形形色色的生活和命运。我想起给他们上《外国文学史》,讲到狄更斯中期和后期小说的主题,充满了对资本主义和金钱世界的批判。

四任班长

  • 他是最能适应社会现实的年轻群体,往往能最快、最直接地获得较多的发展资源和现实利益。
  • 石磊属于广东常见的城市出生、自主经营的市民家庭。因为从小衣食无忧,他一直懵懵懂懂,直到大四那年才意识到要毕业了,需要找一份工作。而此时,班上大部分同学在大一、大二就给自己做了可靠的职业规划。
  • 独生子女背负的传统责任,让他意识到确定的人生轨迹,对父母的重要意义。说到底,还是回家考公务员,让他并不坚挺的大学文凭获得了饱满的汁液,成为支撑他此后人生的坚实依靠。
  • 经过八九年的摸爬滚打,他深切体会到人必须首先活着、必须为生存打拼的残酷律令,想起在社工机构的多年生活,他不后悔,却觉得遥远而不真实。
  • 他始终难以对生活做出真正的妥协,而这种不妥协的结局,落实到个体的生存上,便是看得见的漂泊,和弥散到下一代身上的和他人确定的差距。
  • “梦想,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我在大学期间,就知道自己不能把梦想照进现实,至少短期内不可以。我很清楚地认识到,大学毕业后,我的首要任务是要解决我和家人的生活问题。”
  • 他们之所以能在社会立足,并顺利过上让父辈放心、安心的稳定生活,要么是早早认清了现实的规则,顺着社会去经营生活,要么是经过现实的碰壁后,终于认清进入体制内工作的优势,选择毕业后回炉考公务员。

夹缝中的光芒

  • 但我的直觉是,尽管跨越了二十三年的光景,062111班学生的命运,和我1995年大学毕业的班级——岳阳大学9202班同学的整体命运,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 两所普普通通的学校,接纳的都是当地一些普普通通的孩子。
  • 这种状况,充分显示了高校在没有市场化以前的就业特点:在国家包分配的前提下,个人和国家及单位的粘连非常紧密,尽管人才流动性相对较差,但人才的稳定性极强,个体对单位的情感认同深厚,对单位的忠诚度非常高
  • 中国乡村城镇化的进程,更多时候,不是在刻意为之的行政意志下生硬地完成,而是渗透进千家万户的细部,伴随家庭的需求和孩子们成长的路径,在不知不觉中自动完成。
  • 尽管父母在不同节点的选择,对孩子们此后的命运和人生产生了不同影响,但不能否认,正是父母主动融入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进程,孩子们才得以拥有机会获得教育资源,并迈进大学的校门。
  • 与此对应,他们的就业意愿和我大学时代的同学也有明显不同。我的同学更热衷进机关、事业及国有企业等稳定的单位,而我062111班的学生,对稳定工作并无强烈的愿望,不少人大学毕业后根本不找工作,而是直接回家继续和父母、家族亲人经营自己的作坊、工厂。女孩子嫁人后,也会直接进入丈夫家的厂子,帮助一起打点。
  • 打工没有自由,还不如自己做个小老板”。对于内地出生的我而言,这种职业观念的差异,让我颇为惊讶。
  • 更多的学生,像王国伟和石磊一样,经过不同工作的尝试后,最后还是决定回到考公务员的路上,并获得了成功,马丽颖就是如此。班上共有十二人做出如此选择。
  • 她梦想的生活是,“30岁的我,微胖,育有自己的乖女儿,同时继续在职场打滚,生活虽然平淡,然而却无比幸福”。可以说,除了生育的是男孩,她现在的生活,几乎完全实现了高中时代的愿望。她是我所知的第一个实现了梦想的学生。
  • 大学时光,对别的孩子而言,意味着爱情、玩耍和交际,对海燕而言,则是“一个农村孩子,开阔眼界、补缺父母陪伴的改变期”。比起外面的灯红酒绿,她更愿意待在简陋的出租屋,听父母的笑声,参与一家人的讨论,并通过劳动,帮父母减轻一点生活压力。
  • 学会应酬、说漂亮话,学会左右逢源、处事圆滑”的潜规则,对职场生存同样重要,这对拙朴的乡村孩子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 其三,国营、民营及各类私营企业。
  • 有时哪怕掌握了再多的理,也应该给别人留个面子,因为这个世界上,只要对方不想被说服,你永远都说服不了他,人家根本不是觉得你的理不对,而是反感你这种咄咄逼人的方式
  • 对她而言,创业以前的所有历练,都是为了独挡一面的单干。
  • 毫无疑问,她的选择,和父母的精神鼓励分不开,也和她大城市出生、长大的见识分不开,更和她较好的家庭经济条件分不开。
  • 整体上,对八零后一代孩子而言,在房价平稳、低廉、经济上行的阶段,他们通过各种努力和尝试,大都能拥有一份让人踏实的工作,并在工作的庇佑下,得以成家立业,实现读书改变命运的古老隐喻。

分化已经开始

  • 客观来说,两者分野的关键要素是房子,对那些条件成熟早日买房的学生而言,因为抓住了房价并未过高的时间窗口,大都过上了安稳的日子;而对那些经济条件不成熟的学生而言,错过了买房的黄金时期,此后的生活则陷入了被动的泥坑。
  • 对非名校学历的迎欢而言,她最大的特点,是在任何地方、任何工作岗位,都能建立起清晰的自我认知,始终知道自己需要并能达成的目标。她不卑不亢,时刻意识到工作中若要获得别人的尊重,自己必须具有相应的价值,单纯吹牛拍马,在“求贤若渴”的三四线城市私企中并不可行。
  • 几乎所有进入机关、事业单位或金融机构的学生,都害怕复杂的人际关系,害怕拼命喝酒的应酬,害怕工作业绩不取决个人努力,而是由背景的大小、关系的深浅决定。对出生农村,尤其父母是农民的孩子而言,这种人际交往,更让他们无所适从。
  • 父母下岗、房屋拆迁,这些大时代的宏大词汇,通过一桶桶冰鲜和父母屈辱的抗争,成为他成长过程中更为真实的碎片。
  •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国企下岗的历史潮流,曾让一个个稳定的家庭分崩离析,其对个体和家庭带来的隐秘创伤,我在自己历经这一切后,原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归于平静,直到遇到胜轩,才发现这个宏大的叙事,依旧以另一种方式作用到这个群体。
  • 对普通家庭的大学生而言,公务员不见得是最好的职业选择,但却是最能告慰父母的艰辛付出、最能兑现一纸文凭价值的途径。更重要的是,这条路能否走通,往往成为判定这个群体是否存在上升空间的隐秘标尺。
  • 近十年内,顺着潮流,买房是个体获得巨额财富的捷径。如果信奉劳动的价值,在房价相对平稳的时机,不愿加杠杆、不愿欠债,错过一步,可能就步步皆错,几年以后,就会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说到

对照记

  • 我的大学时代,教育目标指向的是为集体(祖国或社会)培养“人才”,而到我的学生,却变成了培养成为找到工作的就业主体,以温铁军老师的话,就是“把人变成资本化的一个要素”。
  • 对二本高校而言,不得不承认,学生的分化,在入学前多半已完成,教育的实际功效,其边际效应早已递减。

四 “导师制”

  • 原则上,我会要求学生,在“导师制”辅导期间完成十万字的写作量。事实证明,大约有一半的学生能完成,当然,更灵活的形式,是就阅读情况展开读书会。
  • 我和学生之间,也逐渐有了固定的讨论时间,讨论的地点则见缝插针,学校的面包房、食堂、走廊、办公室,往往会成为我们读书会的场所
  • 但却让师生之间找回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大学气场,在没有任何功利考核的自觉交流中,一群从应试教育走来的孩子,终于发现了学习的乐趣和尊严,发现学习的目的并不在于是否能兑换为学分或者证件。

刘婉丽

  • 生活告诉我,你不能自立时,别人不可能帮你。就算别人想帮你,如果你很难扶上去,时间太久,人也会有疲倦期,也不会有人帮你”。
  • 身处北方乡村的人际网络,她以个体的敏感,从小就感知到了密不透风的人情世故,这是她高考以后,坚决要离开北方,去南方寻梦的心理动机。
  • 相比爸爸的粗糙,年长两岁的哥哥,实在给婉丽带来了太多的慰藉。哥哥和婉丽几乎无话不说。“我哥念初中时,有点青春期发育了,在班上,他学习很好,班上有三个女孩喜欢他,他回家就给我讲,哪个老是跟着他,他又喜欢哪个,他还告诉我,他喜欢的女孩子,长得怎么样,每次听他说这些,我就觉得特别美好。”
  • 童年的经历,如此真切,又如此模糊。
  • 是没有因家庭变故,像姐姐那样辍学。确实,她从小到大的成绩非常拔尖,也热爱学习,父母没有让孩子辍学的理由,但这种在别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上学机会,婉丽也曾经差点与之失之交臂。
  • “北方的孩子,读书真是太苦了,一个个像疯子一样,一天的休息时间,只有五六个小时,大家没日没夜,晚上关灯了,还有同学躲在被子里背书,我也经常躲在厕所的灯光下看书。”
  • 其实,考了第一又能怎么样?人最重要的是,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但我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 “我决心向着有阳光的地方伸展,老天爷总会给我条路走。”
  • 她知道自己的苦恼和敏感有关,她确实太敏感,对不敏感的人而言,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事情,身边无数的同学,仿佛并没有陷入她面对的个人困境,但她就是对此有直接的感知。
  • 考研的目标,在她进入大二时,终于清晰显影。
  • 尽管因为第一学历的限制,她和名校再次失之交臂。
  • 我整天的工作就是复制、粘贴,一处理就是几千本书,付出了很多很多,然而所有的付出,都是领导的成果”
  • 相比大学期间因为失眠、自卑、肥胖所带来的青春期“无知的痛苦,无病的呻吟”,上了研究生,婉丽才感到自己所面临的境况,称得上“认清了现实之后的真正痛苦”。
  • 一个地方被堵了,另外一处也透风漏雨,处处都是陷阱,没有人告诉你怎么躲开,迟早都会撞上
  • 她拼命读书,像高中阶段一样,抓住一切机会学习、深造,结果的不确定,她无法掌控,她唯一能做到和掌控的,是自己足够努力。
  • 无论男方拥有什么,都不能给她带来踏实的安全感。她始终坚信一点,“只有自己稳定了,就什么都不怕”,这也许是南方的广州,给她带来的最深刻变化。

徐则良

  • 周边的人都将此当作生活的自然部分
  • 他曾经养过两只猫,经常和猫待在一起,让他难以释怀的是,有一次猫不见了,竟然是奶奶藏起来,卖给了猫贩子。则良自此才明白,村子里那些经常吆喝、巡逻的人,目的就是收购各种动物,送去城里的餐馆,这个秘密成人心照不宣,唯独孩子们蒙在鼓里。
  • 因为从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老人没有穿内裤的习惯,回到父母身边,父母也没注意到这些生活细节,直到初二,则良才知道,还有穿内裤一事。
  • 童年的压抑、痛苦开始释放,精神深处说不清楚的晦暗,伴随身体力量的增长,不再坚硬如铁,生命的欣喜和雀跃,隐隐约约呈现。
  • 其实他写信的那些女孩,都是平时下课后,一起做作业、一起骑车回家的好朋友,“但都被我弄砸了,那段时光令人怀念,特别美好
  • 这些细小的温情,让则良得到了极大的慰藉,童年粗粝的生活,以及与父母感情疏离所带来的情感缺失,在历史老师不经意的关心中,一点点唤醒了他内心柔软的一面。
  • 在外面餐馆吃饭时,不小心弄丢了订好的车票,服务员得知消息后,拼命帮他找,甚至去翻垃圾桶,丢失的车票,在热心人的帮助下失而复得
  • 这倒不是因为他能力比别人强多少,而是出于一种彻底的奉献心理。
  • 他突然顿悟了一件事情,彻底原谅了童年阶段妈妈对自己的漠视、粗疏,他突然明白妈妈的局限,更多来源她的成长环境,来源她教育的匮乏和爱的贫瘠,而不能归结到后妈一样的坏心眼。
  • “说到底,还是人生没有目标,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前途的问题,变得迷茫”。
  • 第一份工作,会限制人的求职方向,成为此后求职的基础。除非有别的渠道或表现,决定面试官是否赏识人的原因,只能来自此前的工作经验,我的失误,恰恰是第一份工作太过随便。”
  • 尽管一纸文凭没有太改变他的处境,他还是感觉单薄的生命打开了别的空间,他坚信好的大学依旧能改变人的命运,会给人带来更多的选择和社会资源。对农村孩子而言,他始终坚信,名牌大学依旧是改变个人命运的捷径。
  • 而现在,哪怕到过年,村里也冷火疏烟,毫无人气。更多的人在城里买房,不再回到乡下,留下来的人,守着一个冷寂无比的村庄。
  • 这是两种不同选择背后的真实人生,则良貌似镶嵌在繁华的都市,背后却有无尽的苍凉;鸿姚貌似落入贫瘠的村庄,背后却拥有稳定受人尊重的职业。

李沐光

  • 他从不掩饰自己贫穷的出身,与老师交往大大方方,身上弥漫一种难得的干净、敏捷而又柔和的气质,没有一般学生的生涩和小心翼翼,更无半点世故和投机,永远满脸阳光,稍稍有点斜视的眼睛,掩饰不住男孩特有的狡黠与调皮,仿佛这个世界所有的浮躁、功利,都与他无关。
  • 沐光认为爸爸是典型的“火炉皇帝”:在外没能耐,还要在家里耍横。
  • “父母不会离婚,他们的世界里没有‘离婚’这个词。”
  • 这些年轻、躁动的男孩,会抱团,一旦被村民认定为烂仔行列,反而获得了胡作非为的本钱。他们不会好好干活,更不会像父辈一样,吃苦耐劳地去坚持一件事情,往往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无所事事。没钱了,就去城里混一段日子,手头活络一点,就回到村里,天天蹲在村口的小铺子混吃混喝,虚荣、爱消费、追求享受、内心没有道德、法律观念,做事毫无底线,成为其共同特征。他们非常抱团,村里人怕他们,更怕家里未成年的孩子受此影响。
  • 村子里田地不多,从2000年开始,更多人不再耕田,选择外出打工,有了收入之后,留守在家的妇女闲着没事干,就会聚在村头村尾的小铺赌博,一赌博,就没有心思养育孩子,而孩子在赌博盛行的环境下耳濡目染,也会慢慢染上恶习。外出的男人,同时将买码的风气带回村庄,在沐光印象中,两个弟弟若犯了什么事,就会通过谈论买码的话题,讨得爸爸的欢心。
  • 沐光并不认为妈妈持有自觉、高明的教育理念,她所遵循的,不过是生活的常识,和对孩子本能的爱。
  • 很旧很旧,摇摇欲坠的那种。泥墙盖瓦的,房顶上有个斜顶,但支撑的梁已经开裂,承重墙也向外歪斜,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不得不依靠外力,用木头撑住,防止倒塌
  • 这种难得的从容,也许和他从小获得了爱的充分滋养有关。在我教过的学生中,沐光的家庭情况,算得上艰难之列,但和很多孩子不同,他没有太多因为出身贫寒所致的局促、不安,也没有一定要出人头地的狠劲。
  • 深圳的打工岁月,让他接触到了不少新鲜事物,他第一次学会坐地铁,还特意到深大参观了一番。“深大的设施非常好,我到这里后,才知道其中的差距。”
  • 让他感触最深的是,相处久了,他发现,城里的同学,尽管很有礼貌,但始终难以走近,与人总保持一种距离,这也许和独生子女的成长环境有关。
  • “被骗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我可能会在班里,继续默默无闻下去。”随着和辅导员交往的增多,沐光得以接触系部的学生管理工作,也逐渐学会了和别人沟通。他的性格变得自信,个性里面潜藏的幽默,逐渐显露,微信群和Q群里,他成了最能活跃气氛的一个,最后被选举为学生团总支书记。
  • “谋生可以很现实,但精神必须保持和文学的关联,如果工作之后,将文学彻底抛开,我害怕自己变成一个庸俗的人。”
  • 人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发生很多的事情,在数不清的变数之中,一个不变的主题是:日子还要继续过。也许你今天正经历着大喜或大悲,但明天你的生活还是要回到正常的轨道——你的生活还要继续向前。不为物喜,不以己悲;悲不失体,乐不忘形——宠辱不惊,才能活得更好。
  • 朴树唱: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那过去的一切确实回不来了,可那温暖的记忆却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它还会陪着我一路向北。”

子然和芳坤

  • 我有幸见证一个生命、见证一颗心灵,曾经沉默而又毫无保留地在我眼前呈现,这是属于一个老师的踏实和幸运。
  • 像任何衣食无忧的中产知识分子家庭一样,子然对生活的苦难,并没有直接的感知,她的优势,来自从未受到伤害的心灵,她的局限,也来自过于纯洁的成长环境,这两者,让她对生活的复杂和多重向度,缺乏直接的认识和感知。
  • 这个社会,究竟谁正常,谁不正常?为什么别人不理解这个人群,却要一直去指责他们,中伤他们?
  • 意识到关注特殊人群,就是关注背后的整个家庭,“一个孩子身上的东西,不管他特不特殊,正不正常,他投射出来的,肯定是背后的家庭”。
  • 通过不断地接触那些特殊孩子,我破除了很多二元对立的成见,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我会站在他人的角度,去设想一些东西。由这个群体,我突然对过去的很多事情释怀,包括那些中伤我的人,我突然明白,那些伤害我的人,肯定是经历过一些伤害他的事,才会用这样子的方式,投射到我的身上,理解到这个层面,我就能过很多关。
  • 在被子女的教育吸干一个家庭的水分后,干瘪的父母,正等待孩子大学毕业以后的回馈。
  • 她对妈妈已完全释怀,没有半点恨意,但她对寻母的念头,从来没有强烈的心愿。“我不知道找她干吗?问之前的事吗?好像也没必要。”
  • 芳坤自认很敏感,但又记不清以前的很多生活细节,“可能我有点选择性遗忘”。
  • 与子然通过公益组织,看见另一种生活不同,芳坤从很小开始,就利用假期打工,这成为她人生中很重要的历练。
  • 和沐光一样,在身心贫瘠时,正是阅读和文学,帮助他们走出了内心的困惑,也帮助他们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与充盈。
  • 芳坤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从小被寄养的生活,让她骨子里产生了太多的不安全感。她平时灿烂的笑容,发自内心对生活的认同、热爱,很难让人将她与一个失去父母陪伴的孩子联系起来,但冰山下的火山,一旦遇到导火索,也会爆发、失控。
  • 她第一次意识到,高考没有进入一本院校,没有进入985、211等高校,早已给她未来的选择,设置了重重的障碍。这些事实在高考的时候没有人告诉她,一些孩子放弃内地偏远处排名靠前的大学,进入广州这所以金融专业为主的院校,如果他们想以此为起点,进一步考研深造,南方的这座都市,事实上并没有给他们提供额外的方便。
  • 堂爷爷面对这种境况,特别难过,感觉没出几个像样的后代,他当了一辈子老师,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儿孙,会在不缺吃少喝的时代,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 对年轻人而言,在真理逐渐模糊的时代,对真相的尊重,成为他们理解和进入世界最可靠的入口。单向度的金钱标准、消费主义的疯狂肆虐、信息时代对生命的占有、奴役、大学教育赤裸的就业导向,正构成我课堂下的年轻人,最真实的生命场景。他们必须拨开这重重迷雾,冲出无数疯狂的包裹,在个体虚幻的自由中,重建生命的踏实和妥帖。

五 班主任(1516045班)

  • 如果绩点在某种程度上,能代表学生的学习能力,那么,男生在中小学阶段,无法与女生抗衡的局面,哪怕到了大学,都没有获得根本改变。
  • 我不希望一个班级,全部是同一性别,单一性别集合的班级,让人产生陌生的失衡感,仿佛与人相处的半径缩小了一半。
  • 我满腔惯有的热情顿时冰封,他们只需一个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就足以消解班主任角色给我带来的“权威”,凛凛的漠然中,让我意识到一种真实的尴尬。我感到此前持有的、负载在班主任身上的话语系统,已难以进入他们的频道,更让我忐忑的是,我不知道自己所持有的价值观念,在度量这个群体时,是否依然有效。
  • 毕业季来临,越来越多的学生敲响我办公室的门,试图从班主任的口中,下载一个关于未来的坚定答案;越来越多的学生询问考研的细节、考公务员与创业的胜算,他们在穷尽各种可能后,往往回到一个问题:如果这样,念大学,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这种无法穷尽所有个体感知的清晰印象,是来自个别的偶然倾诉,还是包蕴了一个群体的确定趋势?

两份名单与网络原住民

  • 他们的名字,闪烁着碎片化时代的特色,看不到任何宏大叙事的踪迹,也和国家、民族、建功立业等印象,扯不上关系,显示了父辈在个性化时代,对孩子命名的平实,但因为大都来自广东地区,明显的地方趣味——温婉、甜腻、港台腔的字眼,成为家长取名的首选。
  • 让我惊奇的是张亚康对自己的命名,“一个在当地较为英俊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在乎自己的长相,还是另有所指。在广东学生中,亚康确实算得上一个较为英俊的人。
  • 整体而言,以上五种命名方法,都和他们真实的中文名字没有太大关系,但我相信每一种命名的背后,都有他们的认真和谨慎。我不能完全理解他们名字的含义,也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含义和意义,他们只不过想用符号建构一个隐蔽的世界,一个属于自己、阻挡他人进入的世界。我还知道,他们建了两个班群,一个加了我的班群,专门用来发布各类公开的信息;一个拒绝我的班群,我永远无法知道其中的秘密。
  • “十七年文学”“文革文学”甚至“新时期文学”,对他们而言,早已弥漫着历史的烟尘;而他们阅读的《诛仙》《龙族》《天堂的路》《斗破苍穹》,哪怕冒着腾腾的热气,也像夜空中遥不可及的星星,哪怕处在同一时空,因为盲见,同样有人视而不见
  • 阅读能够提升自己的思维能力,但他感觉文学像一门艺术,遥不可及,难以入门。
  • 网络小说只是一种快餐文学,并不能让自己获得精神升华,沉溺其中时,会有一种矛盾心理,“感觉自己在浪费时间,罪恶感很重,但又欲罢不能,管不住自己”。
  • 作为一个以文学批评为专业依托的教师,我对早亮提到的网络作品一片陌生,它们搅起网络江湖的万丈狂澜,却在大学的课堂上,悄无声息。它们让年轻的生命沉醉其中,我却对此视而不见、找不到话语进入,它们构建了一个个玄幻、穿越的世界,却能用最短的距离,唤起年轻人的共鸣,并将是否阅读,作为衡量自己阵营的暗号、密语。
  • 无处不在的微信、数不清的群、早自习点名、课堂刷脸、网络霸权,不过以科技、消费的名义,将他们的生命切割成更多的碎片。而我所看到的重点大学的孩子,却仍旧以最古老的方式,端坐在图书馆阅读泛黄的纸质书籍。

乡村留守女生

  • 在网络世界以外,他们所浸润的现实,并未发生根本改变。
  • 在他们的世界中,包含了两组话语体系,在“课堂”“班群”这样的公共场合,他们总是不经意就溜出网络词汇的影子,但进入私下的交流,诸如作为班主任,在与他们的例行谈心中,他们能立即切换到另一套话语系统,一套与他们的父辈、老师共享的话语系统。
  • 感觉读了点书,思想观念跟他们不一样,没法和家人沟通,因为我说的所有事情,他们都没办法理解,哪怕我出去玩,他们都觉得不可理解。这让我很尴尬,又不能顶,但又不服。
  • 像我考上大学,村里居然还有人问,毕业以后分配到哪里工作,然后我说没有分配,他说你怎么考上这样的大学啊?我说现在的大学都没有分配,他就觉得我考的大学有问题。
  • 我也不认为社会不公平,比尔·盖茨说,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我觉得每个时代的事,它的难,在不同的地方。
  • 她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消极,但我却从这理性的消极中,在和她小心翼翼的对话中,感受到了一种明心见性的智慧和残酷的真实。她看到了很多,明白很多,懂得很多,但她不说。
  • 小芬明显感到,家里的经济状况,是在妈妈生下弟弟交完罚款后开始变差的
  • 但她明白,父母没有办法两全其美,若不外出打工,一家人的生活,真的会难以为继。
  • 会发现承载计生政策的后果、贫穷、孤独、看不到出路等方面,都是两者的相似之处,也是1516045班学生,常见的家庭标配。
  • 对那些多子女家庭的学生而言,父母“躲计划生育”的经历,是他们必须承受的生活常态,伴随这一无从逃避的宿命,被留守或随父母居无定所,成为他们必须承担的隐匿痛苦。
  • 对学生而言,伤害最深的并不是贫穷,而是缺爱,童年缺乏关爱的孩子,到了大学,最典型的特征就是自卑,内心无所依傍,始终有一个无法填充的黑洞。
  • 在很多方面,他们接续了062111班已经开始分化的事实,并且呈现出强化的趋势。

历史的尘埃飘过课堂

  • 在习惯了教师的生命节奏后,我强烈意识到,对教书这个职业而言,计量时间的单位是年、学期、周,一年年,一期期,一周周,在极其规律化、程式化的日程中,我的生活被开会、填表、写总结材料、评职称、发论文、报项目、做课题等日常词汇所塞满。剔除这些让人沮丧的事件,我发现真正支撑起自己职业生涯的依托,恰恰是课堂,是和学生的相处,是无数的公共课和少有的专业课机会。
  • 以我多年的观察,我发现所谓的重点大学和一般大学,学生最大的差别,并非来自智商,而主要来自他们是否拥有更多的机会,进行学术思维的训练。这种综合的训练,和以前的应试思维完全不同
  • 十几年来,因为职业的关系,面对年轻人时,我始终坚持,能不能正视自己的生活经验,能不能直面自己,能不能和真实的生命体验打通,是决定年轻人是否产生力量的关键。
  • 历史的曲折、缠绵,不动声色地湮没在一栋栋老旧而典雅的房间里。
  • 确实,今天,这些曾经光鲜的雕梁画栋,已成为年轻人抛弃的对象,伴随对故居的疏离,真实的历史也隔膜在代际中,我不知这种和浩天重回老人身边的共同倾听,能否可作为课堂的一种延伸。
  • 任何一段教科书中的历史,其最有生命力的地方,正来自和日常生活的关联。
  • 我不能否认,个体经验中,对广东的回望、呈现,是我作为时代转型期的见证者,对自身的一种重要清理。我不能否认,在我的青春年代,广东给我带来的南方想象,事实上构成了我理解九十年代的一种基本底色。
  • 我们会发现,每个个体的人变得非常重要。因为我们每一个人只有一生,每个人只有一辈子,我们都是在为自己的一生而奔波而劳动,我们的爱恨情仇,在整个时代背景下,不过历史长河中的一朵小小浪花,但它却会真切地落到每个人身上,会让人椎心至痛。我们站在远方、站在高处,当然可以看到远方的河水波澜壮阔

“从未想过留广州”

  • 属于他们的网络世界,一到毕业的关口,便显示了二次元的无力,便捷的电子设备,除了让他们更快地叫上快餐,更方便地办理“花呗”,现实的逻辑,依然没有改变。
  • 房价一直是他丈量自己和未来可能性的尺度
  • 妈妈的回答,让她无话可说,却也无意中卸除了她对广州曾有的幻觉,她内心坚定了回家的决心,奶奶和妈妈的召唤,对她极为重要。她从大一开始,就着手考教师资格证,她知道应该趁早为回家做好该有的准备。
  • 一直是这个远嫁的四川女子最强大的支撑,她此前所有的生活信念,就是努力经营好家里每一寸土地,咬牙坚持每一项能给家里带来收入的生计。
  • 这一代孩子,面对自己的处境,竟然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不用租房的时代,也从不怀疑高房价的合理性。他们一出生就面临的这些现实,会妨碍他们从更多的层面去理解自己的成长,妨碍他们从个人成功的价值观突围出去建构自己完整、充实、自我主宰、充满力量的生活。

六 广东学生

  • 当然,我知道,他们恋家,最根本的原因,来自广东本身就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地,是中国经济发达的热土,他们没有理由去比之落后的内地。
  • 广东有三个群体,客家人喜欢从政;潮汕人喜欢经商;广府人生活安逸,注重日常细节
  • 我村里与电影中珠珠同龄的一个女孩,也是我初中同学的姐姐,恋爱中仅仅因为在男朋友家里多待了几个小时,遭到家人的误解,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投水自尽,而电影中的一代年轻人阿龙、珠珠,身上分明弥漫着自由而开放的时代气息
  • 一方面,广东是改革开放的热土,是全国经济极为发达的沿海地区,深圳的神速发展,以奇迹般的姿态印证了这点;另一方面,广东又是一片传统文化深厚,始终潜藏于幽微岁月中的古老土地,潮汕的精微、雅致、从容淡定是岁月淘洗的代表。

潮汕女孩

  • 但在潮汕的学生中,和我交往更多的是女生,事实上,潮汕女孩内在的恬静、雅致、轻言细语,让我印象更为深刻。她们对经营一份笃定、安稳的生活,充满了祖辈延续下来的耐心。在固有的印象中,潮汕女孩更多要延续古老土地赋予的生儿育女使命,当下流行的女性意识、女权主义,仿佛和这个群体没有太多关系。但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她们的成长、选择、困惑、出路,更能折射她们从个体层面与时代的遭遇和突围。
  • “他外表不会光芒四射,但生命力特别强大,看起来沉默寡言,但内心意志坚定,总想着一定要做起来。”
  • 从家庭结构和经济状态而言,文妍出生于典型的潮汕家庭模式:重商的氛围、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模式、子承父业的传统。
  • “那是他们的功课,不是你的功课,你介入的话,只会让问题越来越糟,最好的改变是从你自己先开始”。
  • 她们所受到的教育,并不完全用来解决就业问题,而是有助她们改变自我认知和对生活的态度
  • 正是父母创下的良好经济条件,让她免去了更多让人无望和难受的折腾。
  • “没当妈妈之前,我不会在意自己的行为,不会想去探索自己。当了妈妈之后,我会调整自己的状态,会好好去爱自己,会允许自己享受生命,不再为难自己,勉强自己,不再让自己活得蓬头垢脸,不再掩盖自己发光。我知道,对孩子最好的爱,就是让自己活得更有光彩,这样才能积蓄能量,去更好地爱家人”。
  • 这种固定的微笑,更多来自家庭教育对孩子性格的要求。
  • 她从来不敢问父母的收入,“不是特别确定,从小不敢问这些东西”。
  • 简单有时就是最大的福分。
  • 应试教育让人失去理想,因为应试,孩子从小的人生目标就是学习,学习的目标是考大学,而大学毕业就为了找一份工作,大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没有时间去培养自己的兴趣,更不知道自己的兴趣在哪里。
  • 我突然感觉挺幸运的,他们读了名校、读了研究生,无非和我一样,除了工资比普通老师高一点,工作性质和我差不多。”身处其中,她一直不敢提起自己的学历,不敢问同事来自哪个学校,怕他们反过来问自己的情况。当然,学历也并非毫无用处,陈雪后来发现,尽管她获得了工作机会,但因为来自普通学校,最后还是被降级为普通老师。
  • 她所理解的教育机构的逻辑,就是通过难度极大的知识灌输,在恶性竞争中,摧毁孩子的自信,让孩子认识到自己有多差,然后急切地意识到,“必须报班,才是唯一出路”。
  • 经过多次积累,晚秋做简历的经验是,“能用数字,就不要用文字,能写短就不要写长,能写多就不要写少”。
  • 更为重要的是,在和学生交往的过程中,我能明显感到潮汕学生要更为抱团、更认同自己的老乡身份,这从学校规模庞大的“潮汕老乡会”中可以获得验证,从“广东F学院”被戏称为“广东潮汕学院”更能获得验证。我还听说,“潮汕老乡会”每年都会举行球赛,而他们提供的冠军奖杯,比学校总赛的冠军杯更大。
  • 不可否认,任何抵抗都会有现实的代价,陈雪的未来,显然没有温文妍、黄晚秋人生的确定性,像更多的年轻人,湮没在人流中的无声奋斗一样,陈雪不过其中最为普通的一员。
  • 现实对年轻人的训诫、淘洗,多年工具化的教育管理、就业至上的信条,是晚秋面临的现实处境;她身处其中,不过及时调整姿态,更快地加以适应,以另一种更为彻底的工具化方式,找到对付的途径。对现实的顺受和看透,是她面对时代、命运时不纠结的秘密。从个体角度而言,这是一个突围者的胜利,但从教育效果而言,却也掏空了年轻人身上更为重要的青春特质。

深漂二代

  • 我甚至一次次设想,如果不是自己太过执迷文字、书本的虚空诱惑,能够早早意识到,从事更为实在的职业,其实会拥有更为丰富的人生历练,我是否会在一次次的迁徙大潮中,跟随身边人南下的脚步,开始另一种人生?
  • 对七零后一代而言,最幸运的地方,不在于念了大学的年轻人,能够获得好的发展机遇,更重要的是,那些错过高等教育或者被下岗浪潮抛弃的同龄人,只要他们乘势而为,同样能借势获得好的发展机遇。过去的二十年光景,没有谁会意识到,自己既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历史的在场者,阶层的转换,在一个成本最为低廉的时代,悄然获得了兑现
  • 在晓霖印象中,无论是开发廊,还是开餐馆,父母都特别累,从来没有任何放松时刻
  • 爸爸懂得观察生活,特别善于发现商机,脑袋灵活,行动能力也强。“父母看起来很平凡,但他们特别坚韧,敢于接受挑战,愿意从零学起。
  • 妈妈期待孩子们念完大学后,“能够做一份办公室的工作,不要去开店做生意,不要过太忙、太累的生活”。
  • 我有想做的事情,想先定一个小目标,等工作稳定下来后,再学一些东西,我感到真正的学习才刚刚开始”。
  • ,他很后悔在十几年前,手头现金充裕的时候,没去买房、买铺,没有给家庭留下更多的保障”。对爸爸而言,工厂面对的困境,固然让他难熬,而房价非理性飙升对他财富的吞噬,更是从根本上,彻底瓦解了他坚守多年的实业梦想。冰冰面对爸爸精神的变化,也不得不承认,“不知道怎么回事,深圳这几年变了,变味了”。
  • 更重要的是,父母看重深圳的教育前景,明白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重视教育的趋势。
  • 我当然知道两人价值观相同很重要,但我理解同龄人找对象对经济的要求,对我们这一代人而言,生活太难了。”
  • 对于理想中的生活,冰冰有具体的期待:除了工作,她认为一定要有自己的闲暇;阅读、健身、旅游、弹钢琴、接触新生事物,过一种真正丰富多彩的生活,都是她的小目标;除此以外,“多陪伴父母”,也是她未来最大的心愿。
  • “父母非常累,从无喘息的机会,他们从年头忙到年尾,只有过年时才能休息一下。”亚康记得,爸爸过年时,经常昏睡一天,仿佛一年的劳累,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得到排解。
  • 对亚康一家而言,真正改变家庭走向的事情,是父母2007年左右,在龙岗平湖买了一栋六层高的楼房。
  • 如果说,经济下滑导致就业机会的减少,还只是让他们感受到了找工作的难度,他们还可以凭借青春的热血,将希望寄托在个人能力的提升上;那么,浪漫主义般飙升的房价,则彻底瓦解了他们在大城市奋斗的念头,除了“丧”,除了选择逃离,他们找不到任何留下的现实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