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京十五日(全集)

马伯庸

  • 今夜的金陵城,与往常不太一样。
  • 佛讲:地震有六相——动、起、涌、震、吼、击。

第一章

  • 一只油亮的蟋蟀摆动触须,发出阵阵清脆的虫鸣。这是一只上好的寿星头,赤须墨牙,一望便知是一员骁将。
  • “传令三军,我要活赵云,不要死子龙。”
  • 永乐十九年,永乐皇帝把大明京城从金陵迁至北平,从此大明有了两个国都——正都北京及留都南京。
  • 当年永乐皇帝迁都北平,在南京留下了一套朝廷架子: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等官署一应俱全,体制与京城无异。
  • 这是二十七岁的太子第一次独立处理政事。
  • 眼前这死者穿着一身团领青袍,胸前补子依稀可见一只七品獬豸,显然是一位监察御史。
  • 吴定缘又道:“昨夜地震是在子时,谁会穿着官服上榻?”
  • 十里歌楼舞榭,一宵桨声灯影。
  • 其实酒不能解决问题,但至少能让人对问题变得迟钝麻木一点,
  • 第三个刹那,失去束缚的力量从船舱内急速涌出,一股深赤色的力量显现出了峥嵘。那是燧人氏的心血,是祝融的法宝,是阏伯最磅礴的怒意,那是一团无比炽热的火焰。

第二章

  • 据说,人在面对注定的死亡威胁时,不会移开视线,反而会一直盯着。那种随时可能被砸成一摊肉泥的想象,居然让他皮肤浮起一层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兴奋的鸡皮疙瘩。
  • 南京城内的治安力量颇为复杂。五城兵马司归南京兵部管,十八卫所亲兵由五军都督府统辖,应天府控制着三班,守备衙门掌握着诸城门锁钥,皇城里还趴着一支年初从京城调来的禁军。

第三章

  • 朱瞻基不是那种自幼长于深宫的纤弱皇子,他曾随祖父讨伐北元,骨子里深藏着悍勇之气。
  • 只是光亮越盛,对比越强,在鳞次栉比的巷道桥楼之间,一条条阳光难至的阴影之地格外醒目,它们深深嵌入都城肌理之中,勾勒出一片难以言喻的恶意。
  • 城狐社鼠之流,还得让鸡鸣狗盗之辈去应付啊
  • 于谦正要离开,可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情——他不会骑马。
  • 骑马的要诀是胯紧臀虚、两条腿要夹紧,屁股却不能坐实,身体向前俯去,这样可以降低重心,保持平衡。
  • 古人云:志随言起,意从文抒。
  • 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
  • 朱子有云:天下事无不可为,但在人自强如何耳。
  • 正好相反。这白莲教,倒更像被某一位朝中大人物收买了。”

第四章

  • 经筵老师整天讲帝王为政之道,临到他真正开始履行监国之职,才发现这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一段也用不上,真正操心的都是琐碎至极的庶务。皇帝,可真是不好当啊。
  • 这是祖父永乐皇帝教他的窍门:一个人如果面临纷乱的局势,一时难以措手,不妨先从做完一桩小事开始。一个个麻烦由小及大,逐一解开,你不知不觉便进入状态了。古人临事钓鱼,临战弈棋,都是这个道理。
  • 朱瞻基心中略有得意,觉得自己这么处置颇有仁君之风,日后可以当逸事写入史书。
  • 眼看太子即将抵达,废墟还来不及收拾。不知哪位贤达想的主意,买了几十匹布掩盖上去,啧啧,就像金陵城里的其他问题一样,就这么给解决了
  • 科场蹉跎日久,难得看见一位进士,若能指点一二那是最好不过。可于谦哪有心思评点文章,匆忙道了声谢,掣过纸帖转身就走。老贡生呆立在原地,望着他那一身官袍久久不语。
  • 事实上,绝大部分百姓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们能敏锐地感受到群乌翔集的凶兆。
  • 这条街,原来是常遇春的开平王府,故名“常府街”。
  • “莫有任何先入为主的判断,莫要轻易否定任何你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到头来只会害了所有人。”
  • 锅头饭好吃,过头话难说
  • 胸口乃是走气的要枢,一脚重重踹过去,能让人一瞬间气窒神迷,头昏眼花,什么反抗手段都做不出来了。

第五章

  • 那一头长发梳开之后,显出额头圆阔饱满,隐有光亮。相书里这叫九善之首,为聪睿之兆,难怪她可以女扮男装,年纪轻轻成为坐馆医师。
  •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 “知道,知道。等审完你,我自会去寻孟浩然的亲眷查实,你继续。”吴定缘敷衍地回答,不想在这上面纠缠。
  • 两人抬起头来,看到尚有最后一丝明亮还在墙头藤隙之间纠结,仿佛一根细弱的绳索,牵扯住即将沉沦的白昼。可惜这个努力终究失败了,只是转瞬之间,整个巷子便彻底落入暗夜的井底。
  • 在随军征途中,祖父朱棣曾教过他,永远不要做敌人想让你做的事。

第六章

  • 大明宝玺一共有十七枚,各有功用不同。比如“皇帝奉天之宝”,用于郊祀、祭礼;“皇帝尊亲之宝”,用于上尊号;“皇帝之宝”,用于发布诏书和大赦天下。而这一枚“皇帝亲亲之宝”,专用于天子给各地藩王的诏谕敕书。
  • 三年牡丹五年梅,一辈子的荷难为
  • 宗祠前头长仙草,有事不如没有好。
  • 儒者不为良相,必为良医。万物道理相近,总是差不多的。
  • 你搅的是平地三尺浪,我垫的是河边九丈坑,不是一回事。
  • 只要心怀坚毅,万事皆有可为。
  • 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而后成就晋文霸业;汉高祖屡败屡战,而后创立大汉洪基。倘若他们一输即降,一败即馁,一挫即靡,一伤即颓,何来霸晋强汉?
  • 废王懦弱,宁效刘禅面缚舆榇,不学曹髦驱车南阙。”
  • 这是堪比谢小娥、红拂女的义士啊,值得一副冠带褒奖!”
  •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 一个热血小行人,一个臭着脸的捕快,一个女医师,看起来不是很让人放心的组合。

第七章

  • 徐辉祖和徐增寿都是魏国公徐达的儿子。靖难之时,徐辉祖率兵抵抗燕王,坚决不降;徐增寿却与燕王暗通款曲,被建文帝察觉后诛杀。
  • “越王谋篡,则立襄宪王;襄宪王谋篡,则立越王。”于谦毫不犹豫地回答。“喂……我说的是本王生死不知,不是死了。你难道不该是先来救我吗?”“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为臣者,自然先为社稷计。”
  • 辩机乃是大唐高僧玄奘的弟子,丰神俊朗,因为与高阳公主私通,被唐太宗处以腰斩。
  • 若以言语为汤药,以倾听为调理,往往心病自消
  • “茶水凉暖,其实人不自知。”
  • 兔走草动,鹰飞风起,这世上哪有一点不留痕迹的事?

第八章

  • 帮富不如帮穷,救穷不如救急
  • 两人“虚与委蛇”地打了半天,在错身的瞬间,吴定缘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吴不平手里的攻势不减,表情却变得微妙起来。
  • 他朱瞻基可不是在深宫里养尊处优的柔弱东宫,实打实跟着太宗的王帐扫过北,在沙珲原领略过风沙,在库楞海射过黄羊,单骑涉水渡过汹涌的西阳河,在忽兰忽失温还见识过瓦剌的纵横铁骑。
  • “一看到你这副德行,就想起刚才的我。不过你放心,本王不会像于谦刚才骂我那样骂你,你听不懂
  • 长生天是偏心的,所以狼和羊都得拼命。
  • 甜是神之胆。尤其在面对极端复杂的局势时,只有摄入足够多的糖分才能保持清醒,做出决断。
  • 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 正中是白眉三郎的神龛,眉白眼赤,长髯伟貌,正是坊曲所拜的乐星神。
  •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第九章

  • 郭芝闵说的这个是西晋典故,当时朝中有一位元老叫何曾,饮食奢靡无比,每日花费要逾万钱,甚至要超过帝王家。
  • 右手春莺出谷,左手秋鹗临风,
  • 这些人似乎全不把大明律放在眼里,可仔细一想,大明律又何曾保全过他们?

第十章

  • 朱瞻基略通佛典,知道这个“佛敌”是指佛祖的堂兄地婆达多。地婆达多是佛经里赫赫有名的恶人,他曾经投石砸伤佛祖脚趾,又在指甲里放毒药想抓伤佛祖双足,还曾驱赶疯象去踩踏佛祖,是古往今来唯一让释迦牟尼受伤出血的佛敌。
  •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心机都会被彻底碾压。
  • 梁兴甫毕竟是个武夫,精通技击,但对文字的重量没有概念。只有像于谦这种读书人才知道,这些看似轻飘飘的纸册子,如果压实聚在一起,其重量该有多么惊人,其威势该有多么不可阻挡。
  • 朱瞻基俯身捡起一本散落的黄册,给火堆添了一把柴,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 于谦不得已烧掉这一库册籍,等于毁掉了帝国一角的民生,内心的愧疚简直比眼前火焰还灼热。

第十一章

  • 一个最怕麻烦的人,却卷入了最复杂的旋涡之中,父亲惨死,妹妹被掳,仇人现身,他所熟悉的世界被砸了个粉碎,再不能回头。
  • 无论来路还是去路都晦暗不清,偏偏在头顶,生死悬于一线。
  • 你们知道吗?这个仪真县的江畔哪,有一座古渡,名唤扬子渡,旁边还曾有一座隋炀帝的行宫,叫作扬子宫。从仪真到京口这一段江水,以津为号,因宫得名,便被称为扬子江。
  • 事涉帝位之争,人心格外叵测。
  •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 “对了,就像石灰!”于谦一拍巴掌,觉得这个比喻真是不错。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清清白白。他解决了文学上的问题,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此行的任务上。
  • 漕运自成一套体系:船有漕运总兵,水有河务衙门,货有脚帮,闸有地棍,暗地里还有盐商粮贾、当铺钱庄之流,势力错综复杂。
  • 吴定缘瞪了他一眼:“钞银不露白,下次你还是把脑子露出来显摆吧,反正也用不上。”
  •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第十二章

  • 这个女人总是一语中的,她明明看穿了关键,却不肯坦白说出,总是用发问的语气点醒别人,把自己隐在后头。这到底是习惯性地保护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 两人同时回头,看到一双闪闪发亮、充满骄矜与兴奋的眼睛。
  • 边上济颠长老的《瘗促织·鹧鸪天》:“促织儿,王彦章,一根须短一根长。只因全胜三十六,人总呼为王铁枪。休烦恼,莫悲伤,世间万物有无常。昨宵忽值严霜降,好似南柯梦一场。”
  • 南京忝为副都,街廊楼阁都有帝京气度,堂皇有余而灵动不足。扬州没有这种“威重天下”的包袱,沿途风景便显得自在多了。
  • 这在公门里头,唤作“寄罪”,把一个无关罪名寄到事主身上,然后与真犯一并审理,真犯身上的铁证,自然也成了事主的铁证,乃是个极好用的勾当。不是老刑名,做不得这么精细。
  • 水牢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了。安静的密闭空间、漆黑的视野与包裹全身的冷水,会剥夺囚徒的五感,令他们的思维格外敏锐。他们首先要遭遇的折磨不是痛苦,不是疲倦,而是极度的空虚无聊。
  • 这次才算亲眼见识到,一条惠国惠民的善政,是怎么变成蠹虫牟利的法宝。

第十三章

  • 那茶婢不消吩咐,自去竹架上取了十二先生,从腰间小袋里取出各色花瓣、根茎细细调制起来。
  • 其时,从大内到民间,流行的乃是叶茶冲泡,但雅人好古,仍不时追慕前宋点茶之法。汪极见这茶婢动作如行云流水,燲盏调膏,冲点击拂,不见丝毫窒涩,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 太子轻声说:“忠臣,真是忠臣。”于谦面色微红,正要自谦,太子道:“苏大夫真是忠臣哪,汪极与她并无冤仇,她亲身涉险,完全是为了我啊……”
  • 告诉你,天下之事,从来不是靠虚无缥缈的忠义,而是靠实实在在的利益来聚拢人心!各怀鬼胎怕什么,貌合神离怕什么,只要利益一致,就不怕事情推不下去。”
  • 真以为钱是省出来的吗?连村头的货郎都明白,银钱如水,唯有流动才能活起来。漕河一废,南北断绝,天下顿成死水一潭,

第十四章

  • 家在枚皋旧宅边,竹轩晴与楚坡连,芰荷香绕垂鞭袖,杨柳风横弄笛船。城碍十洲烟岛路,寺临千顷夕阳川。可怜时节堪归去,花落猿啼又一年
  • 邻桌扑面而来的穷酸气,就着面吃几乎可以不用放醋了。
  • “我朝民风,大多不是诚信敬拜,倒像是和神佛做生意。你遂了我的愿,我给你重塑金身;我的事没办成,就打上门来砸了这烂泥胎。可见民心如何,还在于圣贤教化啊
  • 我能给队伍贡献什么?我的价值到底何在?
  • 只要事情做成,纵被人误解也无所谓;事情不成,落得身后一个好名声又有何用?
  • 于谦一瞬间感动得都要哭了。这一路上太子直呼他为于谦,苏荆溪叫他于司直,吴定缘更可恨,从来“小杏仁”不离口,如今总算有人以表字称呼,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正常的。
  • 一员边将曾对朱瞻基说过,战场有着极其独特的气场。当你置身其中时,会不由自主地失去“自我”意识,什么都忘掉了,你会变成大浪中的一滴水、大风中的一粒沙子,一具被钲鼓旗号操控的傀儡,只知木然搏杀,直到气绝或力竭。
  • 他先前一直以为,白莲教是靠江湖骗术蛊惑愚民,可从来没想到,让老百姓趋之若鹜的动力,居然只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好处。不过,想想眼前这些纤夫的遭遇,他们只是活着就已拼尽全力,也便不难理解白莲教何以如此诱人。

第十五章

  • 棺材里头搁脂粉——死要面子
  • 说第三个人的坏话,永远是两个人聊天最好的佐料
  • 我猜他如此咄咄逼人,只是为了掩盖心中的恐惧与失落吧,大概平时不甚自信之故。
  • 做人坦诚,心无负累。多少烦恼,都是庸人自扰憋出来的。
  • 低沉的声音化为烟气,缭绕于这个支离破碎的船坞之间,飘过竹架,掠过桐油大缸口,穿过船篷和栈板之间,并最终随着灰尘徐徐落定
  •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 每一个魂魄,都靠阳世之人的思念为丝牵系,方不堕无间地狱。
  • 这些底层百姓唯一能拿出来做交换的,只有人命,而且视之为“合算”。
  • “其实佛母如何神通,我不曾亲见。可有了这么一处香坛,把乡亲们拢在一块,互相都有照应。赶上年景差的时候,至少能撑下去。所以我死了不可惜,唯一挂念的,就是把坛祝传给一个有办法的人,让香火别灭了就行……我这次一定会死,可你们得在这坝下活下去不是?”
  • 永乐爷为什么放着锦绣江南不住,把京城摆在离草原不远的北平?因为他知道,只有京城搁在那儿,边关的士兵才有主心骨;只有皇上亲守国门,才能带动漕运,把物资输送到北境。”
  • 老百姓但凡有半分指望,便不会乱来——这洞,是给那些还不致走投无路的人留的。
  • 若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该做的事,就天下太平了。
  •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第十六章

  • 南迁为减负,北迁为戍边,两者根本无对错之别,只取决于天子想要什么、大明想要什么。
  • “错。我每次看到这个结果,都想要再扔一次试试。三次之后,本王才真正明白,本心到底是指向哪条路。”
  • 为何锦衣偏要夜行?为何腰悬宝刀而不得出鞘?
  • 唐赛儿的神态越发慈祥起来:“人哪,就跟树一样,怎么样都有一个根儿。这根儿埋在土里头,谁也见不着,可它一辈子都牵着你。什么根长什么枝,什么枝开什么花,什么花结什么果,这都是谁也改不了的。”
  • 山童、刘福通那些人,就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能掀起风浪。他们是最好的掌教,却绝不是最虔诚的信徒。你若真信了这些东西,脑子就傻了,怎么统摄全局?自古能搞起乱子的,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真糊涂的成不了事。”
  • 自从我想通那个道理之后,传起法来如鱼得水,什么说法最能蛊惑人心,就放进教义里去,什么故事能煽动起情绪,就反复给你讲。有人嫌诵经麻烦,没问题,我告诉你,口念南无阿弥陀佛就能解脱;有人嫌香坛太远,没问题,我告诉你,佛母有亿万天目,只要诚心颂祈,在哪儿都能看见——我原本就是个炕头缝衣服的村妇而已,瞧瞧被这世道逼成什么样了?

第十七章

  • 济南府城的地势南高北低,城内的七十二口名泉碎珠泻玉、日夜喷涌,七十二道水波顺着地势汇至城北,形成一片广阔的湖泊。这一片水域,在唐代叫作“莲子湖”,宋名“四望湖”,金代才开始用“大明湖”这个称谓。
  • “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
  • 那一年,燕王在北平起兵造反,大军一路南下,官军根本不能抵挡。他一直打到了济南城,却被一个人死死挡住。这个人姓铁,名铉,字鼎石,时
  • 南京城的小孩子们爱玩一个游戏,拿两块雨花石互相磕碰,一边叫铁石,一边叫方石。他先前只知道方石是代指方孝孺,没想到那块铁石,居然就是铁铉。
  • 你是铁铉铁鼎石的第三个儿子,你本不叫吴定缘,而是叫铁福缘。
  • 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第十八章

  • 白莲教只是一个供绝望之人抱团取暖的破庙而已。我们所挣扎的,我们所渴求的,从佛母当年壮大白莲教起,就一直没变过——活下去,单纯只是为了活下去。
  • 你,想清楚自己是谁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了吗?
  • 船行无针路,四向皆逆风。
  • “若你是吴定缘,便杀回白莲教,让他们为吴不平殉葬;若你是铁福缘,便坐看朱家人自相残杀,顺便再捅上一刀为铁家阖族报仇;若今日不说君臣,不谈父子,不提往日恩怨,只以朋友相待的话……有一个生死好友身陷不测,你会如何?”
  • 你连抛了两次,真正的本心如何,难道还需要老天爷来定夺
  • 一群蝼蚁,妄想和虎贲共谋,就该有被踩死的觉悟。
  • 那是一个让人讳莫如深的名字、一个朱明皇室挥之不去的诅咒。很多疑问,都因此得到了解答,而答案又催生出了新的恐惧。

第十九章

  • 庙里那些香烛泥胎,能济得什么事?说到底,大家心里都是苦的,无非是求个心安哄骗自己高兴罢了。你说这白莲教,可不就是个莲子嘛。”
  • 世间这一个个人,都是一粒粒莲心,都苦在心里。有生皆苦,就算是她也一样,哪有什么解脱,哪有什么彻悟。
  • 人心有疾,必现外症,久自成癖。有的人心绪壅滞,便会不停啃指甲;有的人神志紧绷,便会抖腿不止。你一刻不断要吃东西,只怕也是一种心疾早种。容我猜猜,你先前可曾挨过饿?”
  •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
  • 谁能想到,这位几乎被遗忘的蛰伏藩王,居然抓住时机,掀起了横跨两京的巨大风浪。一条潜龙挣扎着从水坑腾空而起,狠狠咬在大明统绪最脆弱的七寸之处。

第二十章

  • 天下快意事,无外乎关你屁事、关我屁事两句。

第二十一章

  • 你们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个都这般脆弱、这般糊涂,做不到便扔开,比三岁娃娃还任性
  • 天道无常,汝命自定。”
  • 进不必媚,居不求利,芳不为人,生不因地。其质也菲,无忝于天然;其阴也薄,才足以自庇……
  • 君王垂范天下,若奖掖叛逆,则人人欲为叛臣;褒旌忠臣,则人人愿做忠臣。

第二十二章

  • 于谦从容道:“臣在瓜洲之时,看到过别人在搅石灰粉。当时臣就在想,历代名臣都自比凤凰、麒麟,而臣只要做这清清白白的石灰便够了,哪怕粉身碎骨,亦不为憾。”
  • 朱瞻基读过佛经,这一刻他觉得佛祖概括得实在太精确了:色、声、香、味、触、法,每一种诱惑都那么动摄人心。

第二十三章

  • “现在的人,一味沉耽于典籍,捧着断烂朝报整天寻章摘句,两耳不闻窗外之事。一个工部的博学鸿儒,不谙营造法式之勾股;一方上县父母官,不知道农稼青熟之时令;一位漕河大员,不知浪潮波涛之起伏,岂不荒唐?”说到这里,张泉伸出一个指头,“所谓实体达用之学,就是实在、实用之学,是那些可以经国济民、格物游艺的学问,这才是洞悉世理的手段。”
  • 百货流通,这是一朝之命脉所在。譬之如人,若是一个人血液壅滞,无处能通,岂能长久?只有血液经行四肢百骸,循环轮转,才是长命百岁。太宗皇帝顶着无穷压力迁都北平,又力主疏浚这条漕河,这是大胸襟、大格局,岂是一群只会计算钱粮的无知之徒所能领会
  • 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啊

第二十四章

  • 就像在黄连汤里加入了麦冬与枸杞一样,在苦中渗入了两缕丝丝的甜意。
  • 我第一次发现,当有了一个无论如何也要达到的目标,所有的烦心事便都消失了。没有犹豫,不再思前想后,发起狠,咬碎牙一门心思去做,旁的都不重要
  •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绛蜡等闲陪泪,吴蚕到了缠绵。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
  • “荆溪,你就是我的锚,我的定盘星。”
  • 我这近三十年,过得乱七八糟,本以为这世上没什么可在乎的,随便怎样都好。只有这一次,我想跟太子爷争上一争。
  • 非是对姑娘有什么不满,实是见过太多女子入宫之后的痛苦,尤以才女为甚。苏姑娘你冰雪聪明,不必去踏那个火坑。”
  • “你现在也有了真正在乎的人,所以再不可以轻易言死了。”苏荆溪柔声道。
  • 枣糕我得省着点吃,以后凑齐了生地黄、桂圆、莲子
  • “骂咱,笑咱,拟不定真和假。韩香刚待探手拿,小胆儿还惊怕。柳外风前,花间月下,断肠人敢道么。有情,无情,告一句知心话。”
  • 龙生九子,第五子为狻猊,其形如狮,百兽率从。九子之中,唯有它最具帝王之相。
  • 近乡而情怯,近情而心怯

第二十五章

  • 周德文苦笑一声:“公子可曾听过徙户实京?”吴定缘觉得这词儿听着有些熟,歪着头想了一下:“莫非是洪武爷把淮西富户迁去金陵的事?”
  • 一座城要养出郁郁人气来,没个几十年工夫是不行的。
  • 北方所谓“胡同”,是从鞑子语里来的,即是江南的里弄巷子。
  • 来路晦暗,去路不清,在四周倾压而至的逼迫中,偏偏生死悬于一线。

第二十六章

  • 老天爷就像是一个高明的丑角,随手拨弄几下,便向瓦子里的观众们抛出一个荒诞至极却真实无比的难题。
  • “南直隶应天府捕吏吴定缘,向皇后娘娘捎来太子的口信,他还活着,很快回京!”

第二十七章

  • 大明迄今为止除了建文的三位帝王,居然在这个小人物身边聚齐了,令得百兵辟易,强敌束手,谁也不敢靠近分毫。
  • 二十五年之后,铁铉的儿子又一次高高扛起了朱家神位,还是为了守护朱家皇帝,还是要去对抗欲要篡位的朱家宗室。时光的洪流,打了一个轮转居然又回到了原地,不能不让人感慨命运之奇。
  • 人心一动,便回不去了。
  • 最难对付的不是南军主力,而是济南城的本地守军。那些家伙明明只是群被迫拿起武器的百姓,可背靠家园时展现出的顽强与执着,让最精锐的燕军部队都顿足不前。

第二十八章

  • 梁兴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那纸包被压得不成样子,打开一看,里面是碎成末末的山楂糕,也不知从哪里买来的。
  • “他们活得太痛苦,总得给自己留个念想,哪怕是假的也好。”
  • 棠棣之华,鄂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 这时一个如雷般的洪亮嗓音,像烟火一样抛在夜空,骤然炸裂:“乱臣贼子!还不下台自缚,更待何时!”
  • 他恨恨看向被压倒在地的吴定缘,突然发觉,这家伙也是一脸惊讶。难道他们事先根本没商量过?难道吴定缘也一直以为太子会从东南边进城? 原来你也不过是枚可悲的弃子!
  • “棠棣之华,鄂不[插图][插图],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第二十九章

  • “五月庚辰,上不豫,玺书召太子还。五月辛巳,大渐,遗诏传位皇太子。是日,崩于钦安殿。六月辛丑,太子还至良乡,受遗诏,入宫发丧,导龙出正阳门。”
  • 但它整体上透着一股跃跃向上的气质,开阔昂扬,全无金陵的暮气沉沉。吴定缘现在稍微能理解,为何朱棣决意要迁都到北京。都城决定了王朝的性格,他不想让大明过早陷入颓废与安养,还想要保持住开国时的锐气。
  • “我现在明白那条堤坝的意义了。这一座城市,不只是墙垣,不只是天子,不只是百官,更是生活在其中的黎民。即使城垣坍塌,天子不在,即使百官无所作为,只要百姓人心未失,它便能够自我拯救。孟子那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原来是这个道理。”
  •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 朕现在才明白,没本事的人,才会在乎这种刻薄话;你若是真弄明白,就不在乎了。”
  • 业必有因,业必招果,一饮一啄,皆是天定。
  • “百姓戴君,以能安之耳。老百姓拥戴哪个君王,是因为能让他们活下去。

第三十章

  • 我无力改变这一切,但总有不谅解的自由。
  • 不费银钱,不动刀兵,白莲教的安身立命之本,就依托于这些故事。只要民间还在流传,咱们圣教就永远不灭。
  • 当一个人心中先存定见,他往往只会相信与定见相符之事。
  • 一个逃亡的太子,也许可以坦诚相交,可一个皇帝却只会顾全大局。
  • 情谊深浅,不是光阴所能衡量的;人心所向,又岂是世间常理所能揣测?”
  • 在金陵捻在一块的三根丝线,在贯穿整条大运河后,都注定终将在这天寿山下脱散。
  • “帝都南北,关乎漕河兴废;千里漕河,关乎大明千秋基业。望陛下慎之,慎之!莫要只用钱粮衡度,而要以社稷之利为量,慎之,慎之……”
  • 云在天上,树在地下。云飘过去,树挂不住,那就让它飘过去好了,不一定每件事都要有结果。树能这么一直看着云,也不错。
  •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绛蜡等闲陪泪,吴蚕到了缠绵。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

尾声

  • 也许真如苏荆溪所说,这伤终究还是深入腠理,只怕春秋不寿
  • 到头来,只有这些香炉陪着我。”
  • 那里有一条贯穿南北、昼夜奔涌的千里长河,河上船只如梭,繁盛至极,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写在故事旁边

  • 朱棣的年号为“永乐”,庙号是“太宗”。一直到了嘉靖年间,才改为“成祖”。所以在嘉靖年之前,明人只知有明太宗,不知有明成祖。
  • 五月庚辰,仁宗不豫,玺书召还。六月辛丑,还至良乡,受遗诏,入宫发丧。庚戌,即皇帝位。”
  • 明十三陵中,献陵是最简朴的一座,而景陵是最小的一座。
  • 洪武、永乐、洪熙、宣德诸帝或雄才大略,或仁慈淳厚,从大历史角度来说都有着极高贡献,但在殉妃这件事上,他们的责任无可推卸。所以我想,也应该为这些莫名殉葬的女子留下点什么。吴定缘当然是主角,但真正推动书中波澜的灵魂人物,是苏荆溪。
  • 气质上最像的,应该是蒲松龄的一部短篇小说《侠女》里的无名女主角。这位侠女一直打算要对仇人复仇,只因老母还活着,暂时不能动手,但时常去仇人门口溜达,生怕因此淡忘。邻居顾生对她们母女很是照顾,女子便跟他同房,但不肯结婚。后来她怀孕产下一子,扔给顾生抚养,独自出门去砍下了仇人的头颅,从此不知踪影——该谈恋爱谈恋爱,该生孩子生孩子,生完了让老公去带,绝不会为这些事耽误自己的事业,这样的侠女是很具现代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