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杯

张贵兴

自序 飞行的丛林

  • 猪笼草(pitcher plants),热带肉食植物,俗称“猴杯”(monkey cups),正式名称“忘忧草”(Nepenthes)。
  • 猪笼草(pitcher plants),热带肉食植物,俗称“猴杯”(monkey cups),正式名称“忘忧草”(Nepenthes)。
  • 它们是飞翔的丛林胚胎,赤道卵巢烘烤的顽种,着床在燠热和水气淋漓的热带子宫壁的野种,也是从被撕裂和蹂躏的南洋瘀血阴道匍匐而出的物种。
  • 它们是飞翔的丛林胚胎,赤道卵巢烘烤的顽种,着床在燠热和水气淋漓的热带子宫壁的野种,也是从被撕裂和蹂躏的南洋瘀血阴道匍匐而出的物种。
  • 一个植物学家说,猪笼草瓶子总是让他联想到两种最伟大的容器:大的像女人子宫,小的像阴阜。
  • 伊班同学又告诉我们,长住在猪笼草繁茂的地方,小孩尿床,男人梦遗,女人月经失调。好像都和水有关。
  • 故乡从前鸟不生蛋。鸟不生蛋的好处是原始野性,像一个不谙世事、大字不识的朴素美女。鸟生蛋的坏处是糟蹋艳俗,像一个割了双眼皮、隆了鼻、削尖了下巴、拉了皮、植了盐水袋或果冻硅胶、定期注射肉毒杆菌的妖女。
  • 二十年后重读,发觉种种铺排和暗示,都指向那个结局。它像种子生根发芽、遍地开花,我却放了一把野火。

第一章

  • 雉每次站在走廊上看见河堤下暴涨的臭河时就会想起那条溪底布满人胆猪心状石块的小河。悬挂河面上的树根藤蔓挂满须髯似的青嫩苔藻,款摆在哗啦啦流水声中,好似豆蔻年华的女鬼戏水。
  • 河岸竖立着一棵老榴梿树,叶密如册,枝干出水痘似的结着数百颗榴梿,大如猪头,小如猫头,部分早已熟透,开脐出鸡仔黄肉核,仿佛肛开屎出,反常地不落地。
  • 捕虫瓶形状迥异,最大者五指可以握满,最小者像婴趾,茎叶肥硕,卷须飞扬,瓶口和瓶盖布满蜜腺,瓶内酵母清澈,虫骸含糊,蜥蜴蚱蜢螳螂红蚁在消化液中挣扎,小须小足地枯笔拖带,延长和撇完生命的最后旅程。
  • 日头肥大,植物葳蕤矮壮,虫兽沉默凶猛。
  • 瓶色大红大绿,气色饱满,祥瑞逼人,仿佛某种象征福禄寿喜的灵兽,寄生矮木丛上,匍匐地上,垂挂墓碑上,有的捕杀机制未长成,有的刚掀开瓶盖展开处女猎杀,有的已枯死像破箩,但大部分青壮老练像这野地的肉食性猛兽,在炎热的西南季候风吹拂下血气淋漓和充满脉搏跃动。
  • 大部分捕虫瓶正在品尝婴儿,串状花序吹弹欲破,茎叶膘满肉肥,母性焕发,淫浪多产,养育出无数嗷嗷待哺的小捕虫瓶。
  • 因为报上登载的死者照片俊俏非凡,女学生无聊时就对着骷髅头亲嘴,或者用他整齐秀美的牙齿摩擦胯下,发出咕勒咕勒的怪声。
  • 太多中学女生瞒着父母师长怀孕,没知识、没钱、没胆或来不及堕胎,生子弃于河中。每逢女学生瞒着家人请长假时,雉就期待河里出现婴尸。
  • 雉自己虽然不吸烟,但可从每支烟几乎烧到滤嘴体会学生难以救济的心灵饥荒。精神上长期的蝗灾已使他们彻底枯竭,一口烟好比一滴甘露,如蚊蝇之于蛤蟆。
  • 蕨类的粗犷根荄或布袋莲纤维状根系的男性阴毛,隐藏在那根荄或纤维状根系下的硕大蚯蚓,蜴舌捕蝇般飞跃的白色精液,各种意想不到的辅助器材,早已深置学生脑海。
  • 一只精瘦的红色瘸狗,蹎着三足,竖着一只残耳,在困体间像一只大野蜂来回走动,姿势如发条狗,舔食着散发出鱼腥酒气的异乡梦。
  • 长满青春痘的脸蛋像煮熟的蟹壳。她们立即七手八脚像一笼蟹冲回午憩的洞穴。
  • 情侣们话少动作多,拥吻时像豹攫斑马,分手时像老羚产子,生死相许,兽性十足。
  • 雉听见平原上野猪群的蹄响,亚口鱼在浅滩啄水藻,山丘上长臂猿的吼叫,河水哗啦啦流过人胆猪心状石块。那小河在婆罗洲东北角,流经他的太阳穴。
  • 玻璃垫上残留着雉大量汗渍,让玻璃垫下的婆罗洲岛又湿又滑像一只眠息中的树蛙。树蛙头部朝着东北,左肢和半个左腹是沙捞越,蛙头和蛙脖子是沙巴和文莱,其余则是加里曼丹。蛙背分布着一串串肉瘤和斑纹,像中部密集的山脉和遍布全岛的零星小湖、沼泽。蛙皮上的须髯状绿脉则像河川。
  • 卵时代,它潜伏海水中,激烈的地壳皱褶运动后孵出海面。蝌蚪时代,它和亚洲大陆一体。冰期结束,海水暴涨,蜕变成蛙独自浮游海上。
  • 如果是一张黑白地图时,雉觉得像被赤道一箭穿心的浮尸。
  • 雉觉得它们像世间万物,虫鱼鸟兽,花草树木,日月星云水火,乃至发眉耳鼻、趾蹄牙爪,但总找不出单一精确的归属。有时候它们抽象得像文字,外科医生随手画在治疗单上表示肿瘤的疙瘩,鬼魅般的微细菌。
  • 梦的铐镣愈来愈沉重紧密将同事捆翻,有的已快要扑倒地上
  • 雉虽然离开了校园,仍然感受到身后响着追剿号角,仿佛他是一个中世纪武士从龙穴盗走了镇山宝。
  • 这粪养分充足,让他的耻辱长得烂漫结实,即使现在坐在机场餐厅仍然感觉新枝嫩荄不停冒出,像绞杀榕寄生雉身上。
  • 雉环顾身后旅客,发觉他们也是心事重重甚至满脸怨怼,好似沉重的行李正折叠着羞耻的十字架和荆棘,像雉裹藏羞耻树。他们不时偷偷拉开一个小缝整理行李和检视羞耻。
  • 也可以看见黏土似的云,膏似的海。
  • 封面是一颗像烂果实的地球仪,残壳陆地,肉瓢绿洋。
  • 你们华侨应该像孔雀鱼一样多产,人数上占优势就好办事。
  • 那声响附带一种无孔不入的杀戮和绞食,在它的音量范围内穿脑凿心地感染着每一种东西,让雉的触摸充满破坏。
  • 天边只有一二朵细云,下午五点的阳光仍然肥大得令人窒息,曝晒得树丛建筑物臃肿矮胖。
  • 雉相信只要在赤道下多晒几天,就可以将多种肤色混为一体,还原为婆罗洲之子,像北极雪兔披一层保护毛色。
  • 出入之洞如蜂巢,无所不在的马来文像捕飞禽的鸟黐,粘住雉这只迷鸟
  • “有……事吗?……”也是步履蹒跚,抵达雉耳朵时不止摔了一跤的英语。
  • 丝棉树上五脏沸腾,欲语还休,弥漫百年污秽。丝棉树下筋骨淋漓,弥漫千古奇痒。祖父搔着黑白斑驳仿佛一锅热乎乎稀饭的头发,吹糊出一朵蛙卵似的烟球,烟球飘浮在终年潮湿阴暗的丝棉树下,蜕变成两栖动物扑跳树上树下。
  • 雉记得六岁时母亲曾生一婴,落地夭折,兄弟俩在果园里试图替妹妹造坟。雉用旧猪槽充当小棺木,棺中放一个枯草填充的布娃娃,木碑上刻“阿雉阿鸰妹妹之墓”,土坟四周竖一排小树枝和栽种野兰,无聊时摘几根草秆点燃,乱拜一气插在坟前。三个月后,鸰说妹妹应该只剩下骨头了,掘坟开棺,清出布娃娃,将猴园里一只病死的食蟹猴放入棺中。又三个月后,兄弟开棺检视猴骸,果然和人类婴骸难分轩轾。兄弟在果园游戏时,偶尔会看到一只憔悴多毛的猴子,穿着和布娃娃类似的小女生服装,铿锵当啷咬着一个空炼乳罐头。
  • 一个月后丽妹随父亲返回余家,二哺娘、雉和鸰发觉丽妹头皮又坚又脆,像肌理密致的小月亮。
  • 画眉歌声响彻野地,像许多小溪流流过野地。鱼狗叫声扎耳,像一道激流冲入野地心脏。麻雀的合唱平稳而不中断,像星布四野的小水池。
  • 孩子们在矮木丛遇见寻找大番鹊巢穴的三兄妹时,丽妹的美丽使他们感到窒息。他们傻乎乎地站在野地上,仿佛屈服蟒力下的失声猴。
  • 窗外簇拥着木槿、旅人蕉、棕榈,陶制的大小盆栽盛放着各种兰花,鲜艳的花海仿佛堆积如山的蝶冢,年华青涩的相思树和热带柳依偎在五点树和炮弹树等等年华老去的原住民胯下。
  • 探病的家属老少出动,鲜花和水果充满祭拜意味,玩具熊满脸病容。
  • 雉在丝棉树下用腐枝筑巢孵一窝火,火苗迅速喂大,依旧撑开大嘴索食,滋滋哔哔啃雉手里的燥叶干草。
  • 枝朽叶落,花开果熟,须蔓不枯,猴雕,猿殇,月娘肌理皲裂,日头腥膻蝙蝠盘缠。
  • 祖父、总督、四犬据守浮脚楼,在雉的星云爆炸不眠夜形成一颗钻型星座,护卫混沌暧昧的家园。
  • 据说土人视榴梿为催情剂,常以此果喂畜,因此六畜兴旺,春情遍野。
  • 发飞如夜蝠,冬瓜应声破裂,皮瓤漫血。那晚霞死死地躺在那里,如被蛮荒之狮开膛剖肚的牛羚。
  • 婴儿只露出一颗小头颅,躺在整齐排列的小床上,精致易碎地,像包装盒中裹着装饰纸的麻糬。
  • “这孩子还在母亲肚子里就四肢骨折,头颅因为受到挤压而畸形,其他骨骼也无一完整,”华人医生说,“伤害都是来自外来的力量……没有胎死腹中,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第二章

  • 丝棉树悚颤惊狂,呕出小蛇、昆虫、鸟蛋、大蟒和风筝残骸
  • 少年遭四犬围攻,肚子被扒开一个大洞,野地里的尖桩锐枝使他的逃亡牵肠挂肚,死在沼泽区时双手还捧着盛下自己肠子的背篓。
  • 母亲满腹心事,胸怀忧虑,很想重新饲养这个家,但她对这个家的哺育能力已像她胸前枯干松垂的老乳。
  • 子弹直接命中少女心脏。少女死时口里仍含着玉米笋。“她只不过想吃玉米,让她偷吧……”母亲说。祖父不以为然,始终坚定认为她是达雅克人派来打听总督行踪的探子。
  • 雉和母亲进入病房后丽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雉感觉到丽妹脑壳储存着上千亿个字卵,随时会从喉咙里像蛆孵化,其中有许多因为储存太久早已腐烂发臭——永远说不出来了。这些无法吐出的字胚多年来累积成腐殖土培养出她的灵性和举止,使她眉宇和举手投足间颇有兽的穴居性和闪躲成性。
  • 雉只听见从她们嘴里溅出字渣字屑字首字尾,大部分字眼缺手断腿后挣扎许久才在雉耳朵中彻底消失,但雉听辨不出任何完整意义。
  • 雉发觉自己和医生、丽妹、丽妹孩子之间构成一道诡异的生物链。就像青草养壮羚羊,羚羊投身入狮子口,狮子屙下粪便,粪便滋润青草。丽妹是青草,丽妹孩子是羚羊,医生是狮子,而雉和母亲是那堆粪便。
  • 令妹近几年来,包括怀孕期间,始终没有像人一样使用两脚,而是腹肢着地,像蜥蜴……行走……”
  • 日军走后,猴子徘徊树下不去,尝试将主人头颅接回脖子上。
  • 云卷如蟹腹,天青如蟹壳。

第三章

  • 二桨在船外一路啃咬,缓慢前进,仿佛蚱蜢嚼叶
  • 九月阳光像海葵触手拨弄地球这只缤纷小丑鱼,教室外的阳光像巴南河上水光,教室内的盆栽和人造花红肥绿瘦,墙上的霉块仿佛根荄球茎,舵轮造型时钟,船骸状的扭曲黑板,拭得比他们门牙还要透亮的玻璃窗户,永远黑乎乎的彩色电视机藏宝箱似的浮在天花板一角,六盏日光灯照射着四十多张观赏鱼类无食欲的脸孔,凑巧的是,教室后方布置栏上竟装饰着海底奇观,粽子状河豚,菠萝面包似的蟹,乳腺似珊瑚,一群小美人鱼,黑白黄红,世界大同。
  • 笑声像蘸了盐,洒了防腐剂,一点也没有十三四岁小朋友的腥味。
  • 不算流利但显然经过刻意淬炼的英语,其中结合了蜿蜒的蟒语,肢体化的猴语,甲骨风的鸟语,溽湿的胎语,
  • 这许多话,掺着猴肢的毛毵毵,鸟爪的爬虫类移译,蟒的多余尾助词,羊水和口水的泛滥。
  • 巴都盘腿坐在月色下,看见一只山猫屹立秃干上,听见各种窸窸窣窣非人非兽耳语,学术狡诈,创作喜悦,浑身纹斑胎记如蜈蚣蟾蜍扑窜,数不清的锤针砸向自己,新纹细如尿道紧如肛道,新胎记腥如脐带,如撒尿如屙屎,如射精淋向自己,苦乐参半,文得他像一头中了矢箭的云豹,像一只开屏孔雀,像一座着火宫廷,像雷电交加即将大雨滂沱的午后亚热带天空。
  • 阿班班又以为,人生短暂如一个浪头的起落,人体的腐朽脆弱,最适合创作者反吊且缓如逆走的树懒爬行,最适合他的艺术浪花飞扑殉葬。
  • 雉的达雅克语已度过创世纪,进入绚烂的伊甸园,虽然少了蛇的开悟和苹果的咀嚼而依旧稚涩,但巴都那句浅白的话却让他清楚看到了自己的羞耻器。
  • 三两朵像紫菜的灰云,十几只芝麻状的食猴鹰,一块荷包蛋似的死太阳,将云粥搅和得像羊或狗的呕吐物。
  • 猪做出初长成的女儿娇样。鸭一脸闺怨。鸡像僧侣孵禅。狗肺怒张。
  • 云粥已搁得烂臭了,加上夕阳的熏染,晚霞好似绚丽的馊水,被暗夜之猪凶猛地吞食着。
  • 莽丛萎靡,树木错愕,乱云中的污月露出一脸被迷奸后的喧嚣痴狂。
  • 众人将它大卸八块时,那只集搏杀攫食调戏爱抚千万技能风情于一身的鼻子忽软忽硬,有时鲤戏水有时狗溺水,比身上任何部位经历一场更冗长犀利的死亡过程。
  • 亚妮妮并且和他竞喝米酒,两颊如经掌掴,耳垂如经扭拧,红而不灼,言语越过宏门巨柱尽是边边际际的小涡漩镂空雕饰,恰是解酒热茶温暖雉的肺腑。
  • 雉打赌即使她戴白发和一千多度老花眼也能够一眼透视她眼眸里幼燕回旋晴空的青春,甭说举手投足间的乳鹿玩性
  • “诗经三百,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小余,你不乐不淫,既哀且伤,孔子虽然迂腐,呱呱坠地也带来好屌一条。眼前窈窕淑女,溯洄从之吧! ……”
  • 年轻女人不知道留白的可贵,年华逝去的女人却知道留白的可怕。

第四章

  • 长舟慢了很多,斗犬声也温和很多,雉有足够时间冲泡两岸风景。一路品茗下去,风景变化不大,茶叶仍然是那几片,于是越喝越淡,最后竟像是舔水了。见山只是山,联想不到雄伟。见水只是水,分享不到灵动。
  • 天逐渐暗沉,老日干瘪,远方运来一批黯绿色的云尸,有铺天罩地埋葬的气势,仅存的数朵白云迅速染上僵气。永远有几只鹰,硬硬地架在那儿,筑成一小方天国,像白日星座。也永远有几只不见面目的鸟,以树做高度,以胆做速度,边边际际地,从这里飞向那里,从幽冥飞回幽冥,好似老鼠在猫窝旁扒了一爪。也永远有一批来历不明的声音,人的,兽的,五行的,在三人汇集华语、英语、达雅克语的河域中像大鱼逆流,像水藻生长。
  • 如果人生是一次完整的如厕,从脱裤放屁撒尿拉屎擦屁股冲马桶洗手,那一次暗恋的短暂可说占不上任何一个细微动作,但除了上述一定的程序,必然还有插曲脱节譬如阅读书报接电话扑杀蚊虫,在雉恶臭的一生中,这一次的暗恋就是这些插曲脱节中不经意留住的芬芳记忆,但是即使这么一朵和他的荒园毫无瓜葛的小花,也必须透过他野撒的粪尿灌溉才见惨绿,像老人用矮篱围住的湖泊草原灌木丛木屋鸡舍菜田花园以外一棵遥远的荫硕的长青树。
  • 人生如如厕,小麒占住了其中一个最猥亵的大动作,包含了其中一大坨最污臭的记忆,时间愈久,污臭就愈强烈,蛆壳也愈聚愈多,深埋在雉的蜥蜴土穴中不停孵化。
  • 书背上的汉字或站或睡,楷衣隶袍,篆铠行鍪,矛盾林立,枕戈待旦,轮流站岗休憩守卫书城。
  • 这是一种美妙的植物。最先从一片不毛之地嗅出生机的,就是它们,一茁壮,蜂蝶鸟虫就出现,其他植物也就一窝蜂着芽。就像是一片荒地的拓荒者吧。那土地越贫瘠顽劣,它越蓬勃。这肉食者有这本事。
  • 九点多,云煤密布,季候风涌来,扇出一颗红炭日头。

第五章

  • 。梦魔像一头肥猪在长屋下刨土,黑夜的泥浆长出黎明的脆芽
  • 秋意正浓,落日如兔眼,灰黑色兔云,啃着一片粉红萝卜晚霞,在一群高楼大厦夹缝中。
  • 亚妮妮两眼灼热,嘴角含两吨笑,一公克一公克嚼碎,分给雉。
  • 据说殷人曾把俘虏的敌人头颅蒸熟了吃,头颅蒸熟后就会凝结,可以看到优美的脑纹,用最薄的快刀切成片时,脑纹更是斑斓多变。殷人把脑纹雕刻在骨器石器铜器上,据说是一种对智慧的崇拜,有人以为这就是饕餮纹的滥觞……
  • 雨林里有一种蠕虫,当它们找不到食物时就消化自己的器官,消化的顺序完全依重要性而定,最早消化的是生殖器官,最后是神经器官,可见得为了生存,有些东西是要牺牲的,但牺牲得要有智慧,你本末倒置,为屌奉献,结果是没头没脑,有勇无谋。
  • 雉的视觉泡满水气浪花,亚妮妮仿佛只是一片倒影
  • 云朵嘁嘁恰恰吮着一颗奶油色小日头。
  • “这骚货壳之硬,刺之锐,赤手空拳拿它无奈。它诱人吃它,自己却防御得密不透风,真是装模作样不可思议。可是一旦搔到痒处,刺中阿基里斯腱,它就四肢大张,酥软无力,任你摆布,真他妈的像女人。”

第六章

  • 下午五点多的日头已红肿溃烂,坏云出脓,刀伤满天
  • 祖父躺在吊床上聆听腐食者动静像曾祖躺在吊床上聆听野地,吊床左摇右晃像符猎儒艮的舢板,像踏平香蕉园的总督,像埋葬玛加的死者之瓮,像丽妹抚摸土地的子宫,像盛满猎物的猪笼草瓶子,像椰子树上醉醺醺的越王头,像悠游水床上的余氏七彩红鳍小麒鲷,像站在丝棉树上高瞩远瞻迎风沉吟的曾祖,像曾祖搭乘载满苦力暗无天日臭气熏天的船舱。
  • 她们下嫁达雅克男人,生下一群子嗣,为了纪念那段逃亡日子,子嗣手臂上都文着猪笼草瓶子。
  • 丽妹出走后,亚妮妮族人决定以丽妹为饵,亚妮妮牵线,巴都作向导,将雉招引到长屋,俘囚为人质,迫使祖父承认罪行和供出匿藏黄金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