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2020年同名英剧原著)

萨利·鲁尼

前言

  • 精神状态的变化是一个秘密,人们将它恰当地命名为“皈依”,对我们当中许多人来说,无论天或地都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启示,直到某种个性同他们的相碰,带来一种不同寻常的影响,并迫使他们接受它。

2011年1月

  • 但可以听到他是深吸了一口气憋声,所以听起来还是像在叹气。
  • 他把双手往裤兜更深处沉了沉,仿佛要一次性把全身都装进裤兜里。
  • 他很怕和她这样独处,但又发现自己会幻想说出什么话,让她对自己刮目相看。
  • 她大概只是在花言巧语,没有挑逗的意思,但如果她在挑逗,和她交往只会让他自贬身价,因为她是大家公认的厌恶对象。
  • 她的神情很专注,仿佛她的目光穿透了他的双眼,直达他的后脑勺。
  • 他没法把她的举动告诉大家,他们会觉得他在炫耀。上课时他恼羞成怒,没法专心听课,只是坐在座位上盯着课本,盯到柱状图开始变得模糊。
  • 你不会跟别人说,不代表你可以口无遮拦。
  • 每次和玛丽安说话,他都有一种完完全全的私密感。他什么都能跟她讲——他自己的事,甚至很怪的事——而她从不会跟别人说,这点他很清楚。和她在一起就像打开一扇离开正常生活的门,把它在身后关上。他不怕她,实际上她是挺放松的人,但他很害怕和她在一起,因为他发现自己会表现得很奇怪,会说些他平时绝不会说的话。
  • 他转头往回看,但发现自己无法直视玛丽安的眼睛,就对着地板说,好吧,再见。他没等她回答就走了。

三周后(2011年2月)

  • 她的脸像一件科技产品,两只眼睛是闪烁的光标;或者又像月亮在某件东西上的倒影,颤颤巍巍,歪歪扭扭。它表达了一切,也就是说,它什么也没表达。
  • 她开始感到紧张,并希望自己的沉默传达的是无礼而不是迟疑。
  • 玛丽安觉得她真正的人生正在很遥远的地方发生,在她缺席的情况下发生,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有一天找到它,成为它的一部分。
  • 她过去尝试过改变自己,但从未成功。如果她和康奈尔在一起时变得不一样了,那么这种改变并没有发生在她内部、她的人格里,而是发生在他们之间、他们关系的张力之中。

一个月后(2011年3月)

  • 真这么觉得。这是你在学校唯一真正享受的科目。而且你闲暇时间都在读书。
  • 跟玛丽安就完全不同了,一切只发生在他们之间,甚至包括那些尴尬或艰难的事。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跟她做什么或说什么,没人会知道。他一想到这就有种头重脚轻的眩晕感。
  • 他想着玛丽安,她是个多么内敛、独立的人,她会来他家,和他上床,还觉得没必要告诉任何人。她只是任由事情发生,好像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 她总是拿他的人生取乐。
  • 他怀揣着这个秘密四处走,它又大又烫,像只盛满热饮的盘子,他走到哪儿都得端着它,还不能洒。
  •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以保留两个世界,两种人生,他可以在二者间穿梭,像穿过一扇门般简单。他可以获得玛丽安这样的人的尊重,同时在学校受人喜爱,他可以有秘而不宣的观点和喜好,不会有什么冲突,他永远不用在二者间做出选择。他只需要一点点的伪装,就能存在于两种完全独立的生活里,永远不会直面那个终极问题:他该怎么活,他是怎样的人。

六周后(2011年4月)

  • 他们的社交生活是分等级的,有人在最顶层,有人在中间挤挤搡搡,其他人在底下,而每个人都要假装对此浑然不觉。玛丽安有时认为自己在梯子最底下,有时却认为自己压根就不在梯子上,不受其运作机制的影响,因为她其实并不渴望受欢迎,也不想为了受欢迎去做什么事。在她看来,梯子并没有提供什么明显的回馈,即便是位于顶层的人也没获得什么回报。
  • 玛丽安此前完全不知道,影视作品之外男人们居然真的会干这种事,这让她体会到一点身为女性的刺激。她穿着一条轻薄的贴身黑裙。
  • 她习惯了远远地观察甚至是研究她们,而今晚,她不得不和她们交谈,对她们礼貌地微笑,她不再是一个观察者,而变成一个入侵者,一个尴尬的入侵者。
  • 雷切尔经常这样谈起康奈尔,暗示他俩私下的对话,仿佛他们是密友。康奈尔对此视而不见,可要是玛丽安在和他独处时影射雷切尔的做法,他也装作没听见。
  • 此刻对她来说最刺激的事莫过于说:他们马上就要出发了。那一刻她会拥有多么可怕又令人困惑的地位,这又会带来多少动乱,多少破坏。
  • 他总是轻飘飘地说一些“要是”能发生的事。她每次走的时候,他会说你要是不用走就好了,或者要是你能在这儿过夜就好了。玛丽安知道,要是他真的希望其中任何一件事发生,它们都会发生。康奈尔总是心想事成,如果他想要的无法让他快乐时,他就觉得自己可怜。
  • 跟资本主义有关吧,她说。对。什么事都和资本主义有关,这才是问题所在,是不是?
  • 他点点头。他们一动不动地在那儿站了几秒钟,他的手臂将她环绕,他的气息在她耳畔。玛丽安心想,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和另一个人感到如此亲密。
  • 玛丽安感到脑部有种压迫感,想要通过尖叫或哭泣来释放它。
  • 康奈尔几乎令人难以察觉地转向她,和她手臂相碰。她想拾起他的手,用嘴一一吮吸他的指尖。
  • 玛丽安微微一笑,露出的笑容有点得意,几乎带着轻蔑。她说,好。
  • 他们觉得帕特人好,就因为他有时会在家里办聚会。好像只要你办聚会就可以胡作非为一样,我真是不懂。
  • 他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补充道:我爱你。我不是嘴上说说,我真的爱你。泪水再次涌入她的双眼,她闭上眼睛。即使日后回忆,这个瞬间仍会强烈得让她难以承受,她正在经历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过去认为自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但现在她拥有了新的人生,这是它的第一个瞬间,哪怕多年后她仍会觉得:是的,我的人生,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两天后(2011年4月)

  • 她比其他病人都年轻,才五十八岁。康奈尔记得,玛丽安的母亲也是五十八岁。
  • 康奈尔的头发是深色的,脸轮廓分明,像一幅罪犯的肖像画。
  • 这让他很内疚,因为英文系不是能让你找到工作的那种“货真价实”的学位,它不过是个笑话,于是他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应该报法律系。
  • 然后他们走下楼梯,走出医院,来到明亮、湿濡的阳光当中。
  • 康奈尔希望自己知道别人私下里是怎么生活的,这样他就能模仿他们。
  • 她没必要看我回来了就那样溜掉,洛兰说,我很高兴看到她,你知道我很喜欢玛丽安。
  • 他之前从没想过玛丽安家会自认为比他和洛兰高一等,会不屑于和他们打交道。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念头让他愤怒。
  • 你不会跟别人说的吧?他问。越听越不对劲。我为什么不能跟别人说?他硬下心肠,答道,因为对你没好处,反而会给我惹很多麻烦。他想了想,又狡猾地补充道,对玛丽安也是。
  • 他甚至觉得她没有告诉他实情究竟有多糟。成为这件事的知情者,以这种方式和她相连,让他有点不安。
  • 他不停地想自己在床上对玛丽安说的话:我爱你。这太可怕了,感觉就像透过闭路电视,看着自己犯下一桩可怕的罪行。
  • 他没回答,因为他觉得自己仿佛刚从高耸的悬崖上跳了下去,摔死了。他很高兴自己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四个月后(2011年8月)

  • 最后她笑起来,因为她还没有完全失去兴致,而且这真的很好笑,他如此残忍地羞辱了她,还不愿向她道歉,甚至不愿承认他的所作所为。
  • 玛丽安想知道在这里找到归属——在街上边走边和人打招呼微笑——是什么感觉。她想知道人生在这里发生而不是在远方发生是什么感觉。
  • 短短几周后,玛丽安就会和别人住在一起,会过上不一样的生活。但她自己不会变。她仍是她,困在自己体内。无论她去哪里,她都无法得到解放。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人,这又有什么关系?
  • 丹尼丝很久以前就认为男人可以对玛丽安施暴,从而表达自我。玛丽安儿时曾经抵抗过,现在她只会自我抽离,仿佛这不关她什么事,某种层面上也的确和她无关。丹尼丝认为这显示了她女儿冷漠又不可爱的人格缺陷。她认为玛丽安缺乏“温度”,也就是向恨她的人乞求爱的能力。

三个月后(2011年11月)

  • 在这里独自徘徊形同犯罪。他觉得周围的人都嫌他烦,都在强忍不去瞪他。
  • 我从前很受欢迎的。我以前是校足球队的,他想开玩笑地说。这里没人会觉得这个笑话好笑。
  • 大学里的人都这样,前一秒还自命不凡,后一秒又表现得低声下气,以展现自己有教养。
  • 文学让他动容。他有位教授将之称为“被伟大艺术触碰后的愉悦”。这种形容几乎有点性感。
  • 他的室友尼尔总会指出其中一个,说,我敢打赌你觉得她很好看。结果那人永远是一个鞋子很丑、一脸不屑地抽着烟的平胸女人。康奈尔还不得不承认,没错,他的确觉得她很好看,他甚至会尝试跟她聊天,然后回家后心情比出门前还糟。
  • 说起来,他的性格更像是他的身外之物,由别人的观点所左右,并非由他自己创造或生产。如今,他觉得自己是隐形的,没有存在感,没人听说过他。
  • 灯光下,她那只举着烟的手看上去修长而空灵。
  • 她听后笑起来,仿佛他们之间一切正常,仿佛他们生活在一个稍有不同的宇宙里,什么糟糕的事都没发生,但玛丽安突然有了个酷男友,而康奈尔变成那个孤独的、不合群的人。
  • 他本以为和她在一起能不那么寂寞,结果这只让他的寂寞更加顽固,仿佛它牢牢地扎根在他体内,杀都杀不死。
  • 他此刻才知道,他为了这个秘密牺牲了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幸福,而它居然一直如此渺小,不值一文。他和玛丽安本可以手牵手在学校走廊里散步,会有什么后果呢?没有后果。没人在乎。
  • 她当然会拿他们的性生活打趣,仿佛这是他们之间一个很可爱的笑话,一点都不尴尬。某种程度上,他喜欢她这样做,他喜欢知道在她身边该如何表现。
  • 康奈尔没有在任何Facebook帖子下留言,但他在好几条呼吁撤回邀请的留言下点了赞,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激烈的政治行为了。
  • 他不再是中学时那个焦虑压抑的自我,那时她对他的吸引力像一辆碾过来的火车,让他感到害怕,于是他把她甩到了车下。
  • 在《伯明翰监狱来鸿》中,马丁·路德·金表达了对白人温和派的深深失望,认为他们执着于“秩序”而不是“公平”,是“黑人迈向自由的巨大绊脚石”。

三个月后(2012年2月)

  • 她试图用这句话表达几层意思:她很抱歉,尴尬得不行,同时还装作有点尴尬,以嘲讽和稀释她真正的尴尬,她预感自己会或者已经得到原谅,她不想把那件事“小题大作”。
  • 在他允许她翻篇之前,她想要他承认刚才发生的事,或许她只是想进行自我折磨。
  • 在大学里,她经常感觉自己的大脑无所不能,它能整合她输入的任何东西,仿佛她的大脑里有一台强大的机器。她做什么都很顺。她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
  • 这里的人都是势利鬼。他把杯子放下,看向玛丽安。所以这对你来说才那么容易,顺带一提,他说,因为你家很有钱,所以他们才喜欢你。她皱了皱眉,点点头
  • 康奈尔在聚会上很沉默,甚至沉默到固执的地步,他并不热衷于炫耀自己读了多少书,或了解多少战争。但内心深处,玛丽安知道,大家并不是因为这个才觉得他蠢。
  • 我很内疚,之前跟你说那些话,康奈尔说,担心被人发现了有多糟什么的,当然了,那些只是我的想象。我是说,大家没理由在乎这些。但我的确为这些事感到焦虑。我不是想找借口,但我觉得我把一部分焦虑投射到你身上了,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知道。我现在也经常想,想我为什么会干这么混蛋的事。
  • 他用嘴唇去碰她的皮肤,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神圣,像一座圣殿。

两个月后(2012年4月)

  • 厨房水槽前的窗户露出长方形的天空,牛仔裤那种蓝。
  • 你们两个在搞,是不是?佩吉问,就是说,在上床。康奈尔什么也没说。他拿大拇指摩挲着啤酒瓶的标签,想找一角把它揭下来。他不知道玛丽安会怎么回答。他觉得她会开个玩笑,让佩吉笑出来,忘掉她的提问。
  • 我发现男人一般来说更在乎限制女人的自由,而不是行使自己的自由,玛丽安说。
  • 康奈尔非常享受他们事后的聊天,对话经常会出其不意地转向,促使他表达一些从未有意识去形成的观点。他们谈论他正在读的小说,她读的研究,他们此刻所处的历史时刻,以及以当下同步观察这种时刻有多困难。有时他觉得自己和玛丽安像花样滑冰选手,即兴地讨论,如此熟练而完美地同步,他们自己都感到惊讶。她优雅地将自己抛到空中,尽管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却每次都能将她接住。
  • 有钱人会彼此照应,而身为玛丽安最好的朋友和疑似炮友,康奈尔也升级成为有钱人的圈内人:人们会为他举行生日派对,会凭空为他找来轻松的差事。
  • 要是佩吉或别人入侵了他和玛丽安之间的私密,这会摧毁他内心的某种东西——他的一部分自我,它似乎还没有名字,他从未试图去辨认它。
  • 玛丽安又微微一笑,拿手去摸他的脸。他喜欢她这么做,于是把脸凑近了些,一边抚摸着她手腕内侧苍白的肌肤。
  • 这是他可以带给她的东西,就像金钱或者性。和其他人在一起时她看起来那么独立和疏离,和他在一起时却不一样,她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这一面的人。
  • 玛丽安,听我说。你并不冷淡,你知道吗。你不是那样的,一点都没有。

三个月后(2012年7月)

  • 钱也是真的。好吧,但时间更真。时间是物理元素,而金钱只是社会建构。
  • 玛丽安笑了。她感觉自己笑的时候露出了牙龈,很孩子气。
  • 他说他想跟别人约会,她说:没问题。如今,由于她从没当过他的正式女友,她甚至算不上他的前女友。她什么都不是。
  • 几个月前,他和玛丽安还整夜不眠地聊天,做爱。他早上会把她的毯子扯下来,骑到她身上,面带微笑,像在说:早上好啊。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这是他亲口说的,当她问他最好的朋友是谁时,他说,是你。
  • 他听后大笑起来。玛丽安,他说,我不信教,但有时我真觉得你是上帝为我而造的。
  • 有时大白天里,她会记起杰米对她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于是她会失去所有力气,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具尸体,一件重得要命又糟糕的东西,她得搬着它到处走。
  • 你了解我的,他说。我曾经了解。他皱皱眉。有点玄乎啊,他说,我过去几个月又没怎么变。我也没有。其实,我一点都没变。
  • 她感到幸福,因为她被自己喜欢、也喜欢她的人所包围。她知道她要是想说话,大家估计都会转过来,趣味盎然地聆听,这让她感到高兴,尽管她没什么可说的。
  • 她经常在两极间徘徊,要么夸大其词(这让她内疚),要么轻描淡写(这也让她内疚,只不过是另一种内疚,是为她自己内疚)
  • 要是趁现在他们又坐在同一辆车里时提起那天,就显得太厚颜无耻了,尽管她真的很想把酒壶要回来,又或许这跟酒壶无关,说不定她只是想提醒他,他曾在这辆车的后座上和她做爱,她知道他听了会脸红,或许她想让他脸红,想通过折磨他来展示自己的力量,但这不像她的风格,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 你想我来吗?康奈尔问,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来。但我不介意来的,要是你愿意的话。
  • 他的身体又大又温和,像一只拉布拉多犬。
  • 她咽了一下口水。你不想进去坐一会儿吗?她说,我们可以喝杯茶什么的。哦,我想的,但是后备厢里有冰激凌。玛丽安转过头去,想起购物袋,突然感觉迷失了方向。
  • 她从车里下来。他在窗后挥手。他会来的,明天早上,他会穿一件白色牛津衬衫,外面套一件藏青色运动衫,看起来像一头无辜的绵羊,仪式结束后他会和她一起站在门厅,话不多,但会用目光给她打气。他们会彼此微笑,如释重负。然后他们就又是朋友了。

六周后(2012年9月)

  • 好吧,祝他们好运。愿革命来得又快又狠。
  • 虽然他喜欢看到她容光焕发的样子,但当她看起来病恹恹或者皮肤状态不佳时,他会生出一种特别的同情,仿佛看到一个运动健将在某场比赛中表现欠佳。不知为何,这让她看起来更友好了。
  • 他起身,把咖啡倒进水槽,尽管他还没喝完。离开公寓后,他还是哭了,既为自己的可悲,居然企图和她同居,也为他们之间结束的关系,无论它具体算什么。
  • 回到咖啡馆外,强烈的阳光把所有颜色都碾成刺眼的碎片。
  • 焦虑时他总会下意识地想象严重的自残手段。通过想象比他的实际感受糟糕、彻底得多的痛苦,他似乎能获得短暂的安慰,或许只是因为这样做需要消耗大量脑力,会暂时打断他的思路,而事后他只会觉得更糟。
  • 跟他真正玩得好的人都不在,几杯酒下肚之后,他意识到自己不是来跟人聊天的,他只是想把自己灌醉到失去意识的状态。他渐渐从对话中抽离开来,专注地喝尽可能多的酒又不至于烂醉如泥,他甚至不再跟着别人的笑话一起笑,也不再听他们的对话。
  • 她家是那种没怎么装修过的干净,孤独的房子有时会给人那种感觉。
  • 他们或许会觉得他的内向背后藏着某种冷酷可怖的东西。
  • 他想了想她吻他这件事合不合法,最后认为应该是合法的,因为他想不出说它是非法的理由,尽管他仍然觉得这么做在本质上是错的。
  • 上学时,尼里小姐曾让他非常不适。他现在这样允许她在她家客厅沙发上吻他,是在战胜这种不适,还是向它屈服?
  • 她看了他一眼。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恐惧吞噬,被变成了别的东西,仿佛他刚刚穿过恐惧,而注视着她,让他觉得自己正穿过水湾向她游去。他拾起烟盒,盯着它看。他的牙齿开始颤抖,他在下唇上放了支烟,把它点燃。玛丽安是唯一一个能在他心中激起这种情感的人,这种与自我分离的诡异感觉,仿佛他溺水了,连时间都不复存在。
  • 或许我希望被虐待,她说,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应当被人虐待。
  • 和你在一起时,我不需要玩任何游戏,她说,一切都很真实。跟杰米在一起时,我像是在扮演一个角色,假装有这种感受,仿佛我受他掌控。你我之间的确有某种张力,我的确有这种感受,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你看,你现在肯定觉得我是个坏女朋友。我不忠。谁不会想打我?

四个月后(2013年1月)

  • 她觉得筋疲力尽,像一只被倒得底朝天的容器。
  • 玛丽安喜欢被佩吉钦点成密友,哪怕佩吉表达友谊的方式通常是占用她大量的闲暇时间。
  • 她的朋友们有时似乎拿不准她和佩吉的关系,于是会在玛丽安试图搞笑的时候,额外贡献一些笑声,似乎是出于同情甚至怜悯,而不是被逗笑。
  • 一想到自己是多么不尊重他,她就感到恶心,开始自我厌恶,这些情感让她生出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受人支配,希望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破碎的。
  • 玛丽安任他一笑了之,却静静地说:她要是敢再碰你一下,我会这么做的,我不在乎。
  • 丹尼丝微笑了一下,双唇紧闭。如果你连兄妹间的小打小闹都应付不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过好成年人的生活,亲爱的,她说。
  • 冬夜太美了,她想跟康奈尔说。
  • 他又抚过她的手,然后更小声地说:好吧。反正我本来看见你,瞳孔就会放大。
  • 玛丽安感到一种母性的冲动,想给康奈尔冲澡。
  • 她一下子意识到他很丑,想从他身边走开。他的发际线在后退,他的脸缺乏力量,没有下巴。康奈尔站在他身旁,哪怕浑身带血,仍然散发出健康与魅力。
  • 她感觉肩部肌肉松弛下来,仿佛他们的独处有催眠的功效。
  • 她喜欢跟他这样独处。这让她的生活突然间显得易于掌控。
  • 你是那种大家要么爱,要么恨的人。
  • 他健康得像一颗壮硕的乳牙。
  • 她感到一种尖锐的疼痛袭上胸口,她拿手抓向喉咙,一无所获。你跟我说,你希望我们能和别的人交往,她说,我不知道你想住在这里。我以为你在跟我分手。

六个月后(2013年7月)

  • 海伦给康奈尔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仿佛一只重得难以想象的盖子从他的感情生活上方揭走了,他突然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了。他能输入并发送“我爱你!”这样的消息了。这在从前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结果实际上这很简单。当然要是别人看到这些信息他会很害臊,但他现在知道,这种尴尬是正常的,它发自一个人试图呵护生活中美好事物的冲动。
  • 他打字时,时间变得柔软,感觉过得更慢,在扩张,实际上却在飞一般地流逝,有好几次,他一抬头,发现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他没法说出来,究竟是什么让他在给玛丽安写信时如此全神贯注,但他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写这些信感觉像在表达某种更宽广、更基本的原则,关乎他的个体身份,乃至比这更抽象的东西,关乎人生。
  • 一本皱巴巴的詹姆斯·索特的小说,还有他在柏林一家英文书店找到的弗兰克·奥哈拉诗选、一本软封皮的灰色笔记本。
  • 康奈尔看向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干巴巴的黄和绿,倾斜的橙色砖瓦屋顶,被阳光和防水板的影子切割得方方正正的窗玻璃。
  • 那天,天空特别蓝,蓝得歇斯底里,像调味冰棒。
  • 康奈尔莫名其妙地傻笑着,因为如此强烈的兴奋需要某种宣泄,而他又不想哭。
  • 他此前一直以为是画布背景的东西,仿佛一下子在他面前成真了:外国城市是真的,艺术名作、地铁系统、柏林墙的残骸也是真的。这就是钱,让世界成真的东西。这一点真是既堕落又让人着迷。
  • 热浪打在康奈尔颈背上,像经受着人们注视的目光。
  • 玛丽安认为她对康奈尔的情感主要表现在她对他的观点和信念抱有持续的兴趣,对他的人生怀有好奇,并且每当她为什么东西感到疑惑时,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询问他的看法。康奈尔则把他对她的友谊表述为一种认同,他支持她,为她的痛苦而痛苦,而且能察觉并理解她的行为动机。
  • 某种程度上,杰米这个人既乏味又充满敌意,老是在别人说话时打哈欠、翻白眼。然而他却是康奈尔认识的人里最自信的人。什么都不会让他惊慌。他似乎从来不会经历内心挣扎。
  • 他想说:你看起来像个天使。海伦倒不会介意他这么说,可他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突发奇想的深情的话。
  • 樱桃挂在深绿的树上,像耳环。他揣摩了一两次这个比喻。
  • 换句话说,她是个好人,而康奈尔逐渐意识到自己其实喜欢好人,他甚至想当一个好人。
  • 我经常听不懂你说话,她说,谢天谢地,你是那种内心强大、沉默是金的类型(5)。
  • 这两个女人于是进行了一场非常得体又友好的对话,而康奈尔站在一旁,惊慌失措,盯着周围的各种东西看来看去。
  • 康奈尔认为,他和海伦最合拍的部分是他最好的部分:忠诚,总体上实用的人生观,希望被视作好人的愿望。和海伦在一起时,他不会产生让他羞耻的念头,不会在做爱时说奇怪的话,不会一直感觉自己居无定所,在哪里都无法获得归属感。玛丽安有一种野性,能让他暂时觉得自己和她一样,他们在精神上都遭遇过难以名状的创伤,永远无法融入世界。但他从来没有像她那样被人损害过。她只是让他有这种感觉。
  • 玛丽安用指尖轻轻摸了摸眼皮,仿佛在移除一粒灰或一颗沙。
  • 康奈尔喝了一口酒,它先在他嘴里变成冰凉的泡沫,然后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 玛丽安喝了一杯黑咖啡,点了一个羊角面包,没吃完。康奈尔要了一个大份的火腿奶酪蛋饼,配上两片抹了黄油的吐司,茶里加了牛奶。
  • 在那一瞬间,他心想:中学时他们之间是他说了算,现在是她说了算。但她更宽容,他心想,她比我善良。
  • 天空暗成一种更清凉的蓝色,银色的云挂在地平线边缘。
  • 我不知道我们干吗要费劲去威尼斯,杰米说,那里现在全是亚洲人,看到什么都要拍照。
  • 康奈尔确信自己所做的,但这种确信是空白的,仿佛他在无知无觉地履行一项记忆中的任务。
  • 我不知道。我可能不想让你觉得我有缺陷吧。我大概害怕你会不想要我了。
  • 这里的“重要事实”(material fact)是一个法律术语,指对一个理性个体做出某项决策发挥巨大作用的事实。

五个月后(2013年12月)

  • 最近她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先咬上一大口,然后让甜腻的面包在齿间凝结。她吃得越慢,对食物的成分就越关心,就越不饿。
  • 不管怎么说,我不是在鼓励你把他发展成男朋友,我只希望你确认过他不是变态。你有时候侦测变态的雷达不是很准。
  • 如果你是动物的话,当鹿是个不错的选择。它们的面庞看起来若有所思,体态美好苗条。但它们同时也经常因为不可预测的事而受到惊吓。
  • 外面还在下雪。外部世界看上去像一台信号很差的老电视机。视觉噪声把大地切成柔软的碎片。
  • 几周以来,她都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在一层保护膜下移动,像水银一样漂浮。外部世界碰得到她的肌肤,却碰不到她的其他部分,她的内里。
  • 没有坏的天气,只有坏的衣服。
  • 在玛丽安看来,卢卡斯待客习惯很糟糕,这让他看起来很幼稚。
  • 她意识到这种洞察力并没有让卢卡斯成为一个好人。他培养出了一种对艺术的敏感,却没能发展出鉴别对错的能力。这种事居然是可能的,这让玛丽安很不安,让艺术在她眼里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 男人们一直想要征服她内心的某样东西,而他们渴望征服她的欲望,看上去可能像是被她所吸引,甚至爱上了她。中学里的男生们试图用残忍和冷落来攻陷她,大学里的男人们试图用性爱和追捧,都是出于同一种目的,为了制服她性格中的某种力量。一想到人是如此容易被看穿,她就感到沮丧。无论她是受人爱戴还是为人不齿,到头来都没什么区别。她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上演这样的戏码吗——人们毫无愧意地争夺对她的支配权?
  • 他说要是见不到她,他会很遗憾的。没了你就不一样了,他写道。这话让她觉得自己很蠢,想哭。她的人生现在是如此苍白,再也没有美感了。
  • 世界真的邪恶到连什么是爱、什么是最卑鄙最羞辱的暴力都分不清了吗?

三个月后(2014年3月)

  • 尼尔是个实际的人,他表达同情的方式也很实际。
  • 套间在他身后,床在他面前,二者都在视线范围内,但不知为何他既无法向前也无法后退,只是一味下沉,沉到地板上,最后身体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好吧,我在地板上,他心想。这比躺在床上,或者躺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糟很多吗?没有,人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人生在你的脑子里。我还不如就这么躺着,吸着地毯上的灰,感觉右臂被身体压得越来越麻,反正这和其他可能的经历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 尽管如此,他知道安装玻璃隔板背后的逻辑:有精神疾病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是被污染的,具备潜在危险。
  • 她手里握着他最私密的信息,他从未和任何人分享过。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突然想把它夺回来,仿佛他误解了这种信息交换的目的,或许应该换一种填法。
  • 康奈尔一个人吃饭,听到别人说话但没法加入,深刻地感觉自己灵肉分离,几乎强烈到让他难以忍受。
  • 从前他的焦虑是慢性的,很轻微,只是让他遇到什么事都有打退堂鼓的冲动,现在他的焦虑变严重了。和人进行简单交流,比如点咖啡或随堂回答问题时,他的手会有刺痛感。他还有过一两次惊恐发作,表现为过度呼吸、胸痛,周身犹如针扎。他感觉正在和五官逐渐分离,无法思考或阐释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事物看起来、听起来都不太一样了,变得更慢、很假、不真实。第一次发作时,他以为自己要疯了,以为他用来理解世界的整套认知体系会彻底分崩离析,从此以后他将再也无法分辨声音和色彩。然而几分钟后,这种症状又退去了,他躺在床上,浑身大汗。
  • 你不需要为他做的决定承担责任。
  • 你看起来很帅,她说。这句话让他莫名地光火,仿佛这是她能说出的最不体谅、最粗俗的一句话。他没有答话。
  • 玛丽安,他说。他想都没想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抬起头,看见了他。她的脸像一朵小白花。她举起双臂绕过他的脖子,他紧紧抱住了她。他闻到她衣服上有她家房子里的味道
  • 海伦把脸转了过去,仿佛觉得很尴尬。
  • 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如此小心地压抑自己的情感,把它们塞进越来越小的空间里,直到看上去很小的事也拥有了超乎寻常的、令人害怕的重要性。
  • 他就像一个从冰柜里拿出来的东西,外面化得到处都是,里面还冻得结结实实。不知为何他比从前更爱表达情绪了,但同时他能感受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甚至什么都感觉不到。
  • 聊天时视频质量很高,但有时音画不同步,这让他感觉玛丽安是一部影片,一件用来观赏的事物。
  • 我离开卡里克里时,以为自己能过上不一样的生活,他说,可我讨厌这里,事到如今,我又再也回不去了。我的意思是,那些友谊已经不复存在了。罗布也不在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再也回不去那种生活了。
  • 我们心理咨询处能做的是调整你的情绪、想法和行为,她说,我们没办法改变你的现状,但我们能改变你应对现状的方式。
  • 康奈尔想不出这些文学活动有什么存在的理由,它们的贡献是什么,有什么意义。来的人都是为了成为那种会参加文学活动的人。
  • 康奈尔意识到作家的言谈举止跟他朗读时一样僵硬,这让他感到愧疚,意识到自己不该仅仅因为一个人或许有点不善言谈,就对文学产生如此负面的看法。
  • 它是一种文化性质的阶级表演,受过教育的人迷恋文学,因为它能带他们体验一段虚假的情感历程,他们喜欢读没受过教育的人的情感历程,以便读完后可以感觉自己比那些人高一等。哪怕作家本人是个好人,哪怕他的书真的很有见地,所有的书最后都会被营销成地位的象征,

四个月后(2014年7月)

  • 上个月她说他要是不想回的话,不必为了看她而回来。他不带感情色彩地说:这其实是我唯一期待的事了。
  • 玛丽安再次意识到暴行不仅会伤害受害者,也会伤害施害者,或许对施害者伤得更深、更持久。一个被欺凌的人不会对自我产生什么深刻的了解;但欺凌他人会让你会领会到某种无法磨灭的东西。
  • 这为玛丽安打开了一扇窗户,通往真正的幸福,尽管这扇窗她自己打不开也爬不过去。
  • 康奈尔既没碰旋钮,也没有提高音量去盖过收音机的声音,说:你知道吗,我爱你。他别的什么也没说。她说她也爱他,他点点头,继续开着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某种意义上,的确什么都没发生。
  • 因为喜欢一个人而作出某些决定真的很奇妙,他说,之后你整个人生都变了。我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年纪很奇怪,人生会因为很小的决定而发生很大的变化。但整体来说你带给我的都是很好的影响,我现在肯定比从前有进步了,我觉得。多亏了你。
  • 她知道一场冲突即将到来,而她无能为力。它正从各个方向朝她袭来,她无计可施、无处可躲。
  • 我要是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简直想不出我该怎么活了。
  • 自打孩提时代起,她的人生就不正常,她知道。但如今很多事都被时间所覆盖,就像叶子落下,盖住一方土壤,最终和泥土混在一起。她那时的遭遇已经埋入她身体的泥土中。她想做一个好人。然而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是个坏人,一个堕落的、错误的人,尽管她那么努力地去做对的事、树立正确的观点、说对的话,但这只是掩盖了她内心埋藏的东西,那个邪恶的自己。

五分钟后(2014年7月)

  • 心理咨询人士总是用这种很卫生的词,它们像擦得干干净净的白板,没有褒贬色彩,没有性别。
  •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那孩子生下来,他说,你觉得她是那种反堕胎的人吗?哦,所以女人生孩子都是因为这个,是吗?因为她们政治观念落后?
  • 洛兰以为他和玛丽安在交往,这让他很恼火,因为他们这几年来最亲近的一次就是今晚刚才那会儿,结果却以他独自在房中哭泣而告终。
  • 他觉得他毁掉了所有喜欢过他的人的生活,哪怕他们只有一丁点喜欢他。
  • 他和玛丽安之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从没有过好结果。它永远只会给所有人带来困惑和痛苦。他不管做什么都帮不了玛丽安。她身上有让人害怕的地方,在她的灵魂深处有某种巨大的虚无。就好像你在等电梯,结果门打开时里面空荡荡,只有漆黑的电梯通道,永无尽头。她缺少某种原始本能,那种自卫或自我保护的本能,而其他人的行为都可以通过这种本能得以解释。当你向她凑近,以为会遇到某种阻力时,结果一切却在你面前崩塌了。哪怕如此,他仍然愿意投降,为她而死,无论何时何地,对此他很清楚,也只有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有价值的人。
  • 顺便告诉你,我不后悔,她说,我不后悔生下你。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决定。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为有你这个儿子感到骄傲。我希望你知道这点。
  • 周遭一切在他的视野里忽大忽小,仿佛有人抓起这个世界后剧烈晃动它。
  •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透过天文望远镜看眼前的场景。
  • 你要是再碰玛丽安一下,我就杀了你,他说,听见了吗?就这么简单。你要是敢再对她出言不逊,我就亲自过来杀你,就这样。

七个月后(2015年2月)

  • 人们对玛丽安既不爱慕也不谩骂了。他们已将她遗忘。她现在是个正常人了。
  • 我觉得大概每个人都是神秘的,她说,我是说,你永远没法真正了解一个人什么的。
  • 她想起康奈尔说:人都比自己想的要容易了解得多。即便如此,他拥有一样她没有的东西,一种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内心生活。
  • 有一次他们听见前屋有人惊呼:康奈尔有女朋友啦?另一个声音回答:对啊,她在厨房里。洛兰和玛丽安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听到咚咚咚的一阵脚步声,随后走廊里冒出一个穿曼联球衣的少年。那男孩一看见水槽边的玛丽安就害羞起来,盯着自己的脚看。你好啊,她说。他飞快地点点头,都没对上她的眼睛,就拖着脚步回了客厅。洛兰觉得这非常好笑。
  • 我想大家可能会觉得她有点怪。
  • 她臣服于他,而他却选择了赦免她,她获得了救赎。
  • 她闭上双眼。他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她心想,或许他会回来,却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们现在拥有的将一去不复返。然而对她而言,孤独的痛苦远比不上她曾经的痛苦,那种觉得自己一文不值的痛苦。他将美德赠给了她,现在它是她的东西了。与此同时,他的人生在他面前展开,通往四面八方。他们为彼此做了很多好事。真的,她心想,真的。一个人真的可以改变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