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
小饰与阳子
- 妈妈要杀我的话,她会怎么下手呢?或许是老一套地拿硬物敲我的头;或许是另一个老一套地掐紧我的脖子;还是把我从公寓阳台推下去,再伪装成自杀?
- 而且小饰常会把吃剩的饭菜留给我,所以我也很喜欢她。
- 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看见这一幕比较好,但我就睡在厨房里,想不看到也难。
- 活着并不需要多大的空间
- 就算我什么都没做,妈妈也会找到理由对我动手。
- 对我来说,小饰的存在就是我的内心支柱。小饰如此受到大家的喜爱,而自己身上和她有着相同的血脉,我心里其实觉得十分骄傲。
- 这是谎话。其实是昨天晚归的妈妈进浴室洗澡时发现浴缸里有掉落的长发丝,一怒之下殴打我,我整个人摔了出去,手臂不慎撞到桌角。我不禁在心中痛骂自己的笨拙。
- “你是我生的,所以要你生或要你死都是我的自由!”
- “抱歉我没有恶意哦。”
- 我这么回答她,但是因为很久没开口说话,声音全闷在喉咙里。我一边扫地,一边心想大家能不能快点走开呢
- 不要擅自以为别人有没有受伤好吗?
- 我发现它是一头母梗犬,便想起了今天早上看到的寻狗启事,说不定这只狗的名字就叫阿索。
- 我内心很可耻地期待着谢礼
- 她会送我什么呢?我很难得地有了期待的心情。我总是过着战战兢兢担惊受怕的日子,几乎不曾兴奋地期待过什么。
- 。我会找出来的,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明天再来一趟呢?明天我会先准备好晚饭哦。”
- 原来被人送到门口是这样啊!初次的体验让我觉得很新鲜,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送我出门过。
- 一切简直就像昨天的延续。
- 喜欢毙了,喜欢到要我卖掉一颗肾脏也甘愿。
- 我不停说着一些压根没发生的事情。
- 但是脑子里负责编造谎言的部位已经运转到极限以至于开始发出哀嚎
- 看到铃木奶奶似乎很遗憾的表情,我想我一定得做点什么,因为我不希望被这位老奶奶讨厌。
- 我好想和这位老奶奶多说说话,只要坐在铃木家的坐垫上,只要跟铃木奶奶和阿索待在一起,我的臀部就像生了根似的,连起个身都百般不愿。
- 铃木奶奶依旧找不到她要给我的宝物究竟放在哪里
- 活到今天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后悔自己被生到这个世上。我爬上大厦的屋顶,攀上铁丝网,迎着强风一边流着鼻水一边犹豫要不要往下跳,想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降临我身上。
- 这是我妈妈一直以来的教育方针呀,她说姐姐一拿到钱马上就花光了。”
- 我像头猪似的大口大口地吃光了面前的食物,结果三人哗哗哗地一起拍起手来。
- 其实小饰的举动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她只是把她平常在家里对待我的方式展现在外人面前罢了。我试着这么说服自己,然而呼吸困难的窘况仍然没有丝毫舒缓,我想一定是因为刚才一下子吃太多了。
-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老人家的眼眸能够这么澄澈呢?
- 你该不会是我脑袋里生出来的美好妄想之类的存在吧?这实在是太美妙的提案了!
- 妈妈,你不觉得姐姐最近比较晚回家吗?”听到小饰的话,我放下了铅笔。“她好像交到朋友了。姐姐在柜子里藏了好多小说和漫画呢,她哪来的钱买那些东西呀?
- 对,我是打过你,但那都是为你好吧?”
- 你还是死了比较好哦,妈妈过一阵子一定会杀了你。到底为什么双胞胎姐妹会差这么多呢?不管是讲话方式还是走路的样子,你整个人让人看了就是一肚子气。”
- 铃木奶奶给我的那把钥匙,还夹在被妈妈拿走的书里。
- 剧烈的心跳声大到我真想请心脏干脆停下来安静点
- 真是麻烦,难得的假日,竟然一大早被叫来处理这种事。
- 神啊,我可以现在当场掐死这个人吗?
- 大概还有三个钟头。我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发现我的脚边积了一摊水,一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流下的眼泪多到积成了水洼,仔细一看,原来是附近的饮水台漏水,流到这边来了。
- 我又开始觉得喘不过气来了。要是现在手边有把刀,我真想在自己的心脏开个风孔,那样一定轻松得多。
- 我真的打从心眼里喜欢小饰,但那只到十秒前为止。当我开始这么想,刚才充塞在胸口令我喘不过气的东西突然溶化流走,呼吸顿时轻松了起来。
- “就今天一晚,我们两个交换衣服穿。我穿你的,你穿我的。直到明天早上,我的言行举止都假装是你,然后你也必须配合假扮成我,走路都要低着头哦。”
- 某样物体从上方噗通一声落下,阿姨惊讶地叫了出声——穿着一身脏衣服,和我一模一样的那张脸正贴在地面上。
- 对我来说,思考阳子死前写下的遗书内容是很简单的事,只要写下我想死的心情就好。
- 即使我死了,妈妈也一点都不难过,我这人还真是可悲哪;同时,我也在心里向已经不在世上的小饰深深地致歉。
- 阿索一看到我便兴奋地摇尾巴,激动地拼命转圈圈,转到简直要掀起龙卷风了。
- 只要紧紧握住口袋里的钥匙,就有一股力量涌上胸口。“好!”我怎么样都活得下去!
七个房间
- 灯泡的光线很微弱,拂不去的黑暗沉积在房间角落。
- 这一天之内,从缝隙的另一侧曾经传来开关厚重的门的声响、机械声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和脚步声等等,但是那些声音全都因受到墙壁回声的干扰而听不清楚,每个声响听起来都像是巨大动物的呻吟,震动着空气。
- 肮脏的沟水从我的脚踝缓缓覆上我的全身,宛如细小的虫子爬满全身,啃蚀着我。
- 知道有那么多人和自己处于相同的状况,多少让我感到比较安心。
- 我摇摇头。提到尸体事情的人,只有七号房那个憔悴的女生。难道唯有她看到了幻觉?还是别的什么?
- 然而水沟里并没有什么尸体流过来,只有无数死掉的飞蚁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上。
- 一开始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等它在水面转了半圈,我们看见并排的牙齿,才晓得那是下颚的一部分。那东西在水中载浮载沉地横越我们的房间,被吸进下游的洞穴里。不久之后,耳朵、手指、碎肉和骨头陆续流过来。一截被切断的手指上,仍戴着金色的戒指。
- 然后我不禁觉得,这个紧紧闭锁的房间所代表的意义不仅是关住我们这么单纯,它把更重大的、像是我们的人生或灵魂之类的东西全部监禁起来,孤立我们,夺走我们的光明。这里根本就是灵魂的牢狱。这个房间告诉了我这辈子从未见过也从未曾体验过的真正的孤寂,也让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活着毫无意义。
- 那个人每天在一间房间里杀掉一个人,享受着把人关了六天之后再分尸切碎的乐趣。
- 还有其他人,都被监禁在那个人所设计的无可动摇的规则之中,且早已被判了死刑。
- 铁门上没有把手,从合叶的设置来看,这扇门是往内推开的。打开这扇门的时候,就是房里的我们被杀的时候吧。
- “你把七个房间的规矩告诉大家了吗?”我不知所措地点了头。“你做了好残忍的事呐……”
- “你出去以后,请帮我把这个交给我的家人。”
- 她说话的时候也经常露出笑容。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会被杀,却没有大哭大叫呢?”我的表情一定显得十分困惑。她想了一下,说,因为我已经接受这个既定事实了。
- 我的胸口痛了起来,大脑里和水沟里一样染上一片通红,世界的一切全都成了血红,发着高热。我什么都无法思考。
- 然而,出现了例外。把大家带来这里关起来的那个人,将个头还小的我和姐姐关进同一个房间。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没被当成一个人计算吧。或是,因为姐姐也不算成人,所以将我们姐弟视为一组也说不定。
- 当我要离去时,每个人也都表示希望我再去她们的房间。大家都被迫单独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被迫品尝孤独,那肯定是难以忍受的。
- 摇摇晃晃的水面反射着太阳光,细碎的光芒闪耀着,那是一个非常明亮的世界,头顶万里无云,晴空没有尽头,仿佛自己的身体违反了重力,不断地往上再往上被吸进去似的,无边无际。
- 我试着思考我们被杀的理由,但到最后总是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因为把我们带来这里的那个人想要杀人。
- 手脚滑了一下,我立刻使劲用指尖抓住墙壁,附着在隧道内壁滑溜溜的黏膜被我指尖刮到的地方一点一点地脱落,在内壁划出了一条线。突如其来地被水流一冲,我好不容易才止住身子,但我的头却已经露出隧道。
- 她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给她的爸爸妈妈,里面反复写着“对不起”三个字。
- 那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的规矩——绝对会降临的死亡。
- 出去的话,你第一件事情想做什么?” 姐姐问我。出去的话?我已经想过太多次了,有太多的答案。
- 然而此刻,姐姐只是这么坐在我身边,就能带给我无比的勇气。她的手臂传来热热的体温,宣告着这世界不是只有我独自一人。
- 在死亡逐步迫近的此刻,我的内心渐趋冷静,宛如平静无波的水面。
- 姐姐的手温柔地放在我的头上,拇指轻轻抚了抚我的额头。那是安静的道别暗号。
- 我的心脏快要裂开来,仿佛体内所有东西都要从喉咙深处逆流而出。我的心中尽是悲伤和恐惧,被关在这里的每一个日子在脑海复苏,死去的人的脸孔和声音在脑中浮现着。
- 我从藏身的水沟隧道里爬出来,冲向凶手打开的铁门,逃了出去,关上铁门,锁上门闩。
- 门里面传来了姐姐的笑声。那高亢、尖锐的笑声,是对着一起被关在里面、想必困惑不已的凶手所发出的胜利的笑声。
- 三号房虽然空无一人,我还是打开了它。一想到那间房间里面死过很多人,我就觉得非打开不可。
- 我的眼泪掉个不停。我的脖子上挂着十字架项链,手拿着那本写着向父母道歉文章的记事本。我的手腕上挂着姐姐的遗物——那只手表。因为不是防水的表,大概在我躲进水里的时候坏掉了吧,指针恰好指着傍晚六点,停止了走动。
远离的夫妇
- SO(significant other)1.[社]重要的他人(父母、同伴等)2.[美缩略语]配偶、恋人(缩写:SO)
- 我很喜欢科学,然而世上的确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事。
- “咦?怎么一个人看电视?”妈妈对我说。 她的口气很寻常,我差点没听清楚。妈妈刚才的确说了“一个人”。
- 先吃一点妈妈的菜,然后走去客厅吃便当,之后再回厨房去。
-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他们看不见彼此。爸爸看不见妈妈,而妈妈看不见爸爸。在爸妈两人的眼中,隔着我的沙发另一侧并没有任何人。
- 然而,存活下来的爸妈各自的世界就像两张半透明的相片重叠起来,以我作为接点相连。
- 爸爸生存的世界与妈妈生存的世界交接之处,唯有我独自飘浮着。
- 每次传话的时候,爸妈都会狠狠瞪着我,就像他们憎恨的对方就存在我身体里似的;怒吼也是直接冲着我来。我不禁觉得被骂的人根本就是我自己。
- 而我,同一时间只能看得到他们其中一人了。
- 我不再处于他们两个的世界的重合处,不过是在渐行渐远的两个世界之间来来去去罢了。
- 因为太害怕,我哭了起来。我想爸爸其实是喜欢妈妈的,他们两人分离的世界只能靠我勉强地维系,所以我忍不住觉得现在无法一次看到两人是我的责任。我好难过,要是我真是个好孩子,我们就可以一直过三人生活。
- 我一直想着爸爸和妈妈,他们一定不喜欢像我这样的小孩,昨天晚上的吵架也是我的错,要是我再乖一点,饭菜不弄到衣服上,乖乖收好玩具的话,他们就不会吵架了。
- 最近我开始认为,说不定是我自己希望变成这样的,原因当然是:为了不让爸妈分开啊。
向阳之诗
- 由于病菌突然覆满整个天空,受到感染的人无一幸免地都在两个月内死去。
- “那是你存在的理由。”
- “为了让你能够正确地埋葬我,我希望你能学懂‘死亡’这件事。” 听他的话,我似乎还不明白所谓的“死亡”。我觉得很困惑。
- 睡眠时,我的身体会抑制唾液的分泌,醒来后口中总是覆着一层让人不舒服的黏膜。我用牙刷去除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 像我这样的存在,一开始就被设定了活动期限,尽管此刻距离我停止活动的那一刻还很久,我仍然能够以秒为单位倒数自己还能活动多久。我将手腕贴上耳朵,耳边传来微弱的马达声。这声音终有一天会停止。
- 那个吊在窗下的挂饰发出的声音,是风创作出来的音乐吧!
- 我抬头看着夜空。在灯光的另一端,月亮高挂。风摇动树木,树叶沙沙作响。包括他在内,我都喜欢得不得了。
- 他既不喊疼,也没发烧,据他说这种病菌并不会令人感到痛苦,只是单纯地将“死亡”送至人类的身上。
- 连风都能吹动挂饰创造出音乐,而我却无法制造出任何东西,这让我觉得很遗憾。我能在会话中使用富有诗意的说词或者编一些谎话,但我所能创造的东西却仅止于此。
- 我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被制造出来的,为了凝视人类的“死亡”。
- 我觉得在停止运作与感觉到恐怖之间,似乎还缺了一样什么东西,或许那就是我必须学习的课题吧。
- 每次发作,他不是摔倒,就是打翻咖啡弄脏衣服。即使如此,他都非常冷静地面对,毫无困惑,静静地望着自己不听话的身体。
- 大半的山头全融进漫天的灰云里,成了没入一片灰色当中的巨大影子。
- 远方天空传来沉重的雷声。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手臂感觉到了雨滴的触感。
- 我感受着手中那小小的温暖,简直像是抱住了一团热度。
- 我懂了。所谓死亡,就是一种失落感。
- 愈是深爱着某样事物,死亡的意义便愈沉重,失落感也愈深刻。爱与死并不是两回事,它们是一体的两面。
- 为什么要把我制造出来呢?如果我不曾诞生到这个世界喜欢上任何事物,也就不会恐惧“死亡”所带来的别离了。
- 我能够理解他为何总是望着窗外,因为他也和我一样很喜欢这个世界吧!所以才要在“死亡”来临之前,努力地凝视世界,好将这一切深深烙印在眼底。我尽可能陪着这样的他度过剩下的时间,感受着每经过一秒他的“死亡”便接近一步的事实。无论在家中哪个角落,我都感觉到“死亡”的存在。
- 我喜欢他,但另一方面我仍心怀芥蒂。我恨他把我创造出来诞生到这个世界,那股情绪仿佛一道黑影,纠缠着我挥之不去。
- 打上来的井水倒进水桶时溅出了水花,水珠打到水井边的花草上,花朵前端被水珠的重量压得垂了下去。我望着滚落的露珠在空中反射着朝阳的光辉。
- 他以秒为单位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种病菌造成的‘死亡’,会那么准时吗?” “……这个嘛,谁晓得呢。”
- 当死亡来临的瞬间,如果有人能够握着自己的手,该有多好。我决定要在死亡带走他之前紧紧抱着他,这样,或许,他就能明白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人了。
- 我们都是一边学习着爱与死亡,往来于世界的向阳处与阴暗处活下去的,不是吗?
动物园
- 这其实是数学。将小说微分,便成了俳句或诗;将故事微分,便成了描写。
-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照片的事,知道她已经被杀的人只有我。在世俗的认定里,她的消失被当作行踪不明处理。
- 银幕上正以快镜头播放蔬菜或动物逐渐腐化的画面。苹果和虾子逐渐变黑、溃散,被细菌覆盖,发臭。配合麦克·尼曼[7]轻快的音乐,一具具动物尸体转眼间失去原形,整段过程极富动感,仿佛巨浪袭来又退去,腐坏席卷了一切。影片主角将各式各样东西腐化的过程都拍进胶卷里。是一部这样的电影。
- 她的声音化成白色,融化在空中。
- 她是我疲惫至极的人生中第一个对我好的女性。
- 也就是说,我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自己的事情。我忽略那一块,然后信誓旦旦地宣称要找出杀害她的凶手。不过我绝对不可能抓到凶手吧。因为,杀了她的人正是我。
- 全是我的独角戏。我佯装不知道真相,扮演一个打从心里憎恨凶手,甚至对其怀有杀意的自己。
- 这样持续演下去,时间久了,我也曾想过:其实我并没有杀害她吧?杀了她的是别人吧?我是无罪的吧?
- 她便临时起意要我拐弯进去看看,是因为突然非常想知道那条路的前方有些什么吧
- 但我只说得出和内心所想完全相反的话。这就是我漫长而毫无意义的独角戏的序幕。
- 高楼背负着夕阳,巨大的柱子仿佛化成一道道黑影覆盖四下。
- 沿路的建筑物愈来愈少,道路两旁并排的民宅之间夹杂着荒地,逐渐西沉的夕阳的红色光芒透过挡风玻璃照在我身上。往身后流逝的风景之中,夕阳持续追着我。
- “开车的人也是你啊。喂,这样行了吗?我的台词讲得够完美了吧?你每天都这么来一下,也真辛苦。一天到晚做一样的事情,不嫌烦吗?从开始陪你玩这个游戏到今天已经是第几个月了啊?虽然说你是常客,不好不配合你。”
- 我继续演着戏。这是一场独角戏。演员是我,而观众也是我……
- “对了……我只要设计一个告发自己的方法不就好了!就是照片啊!只要拍下她的照片,我就不会忘记自己的罪行了吧!”
- 这是每一天、每一个夜晚都会重演一遍的事。不只今天,这是每天结束之际反复上演的独角戏。当太阳开始西沉时,我就会坐在车内,捡起被捏成一团的她的照片,展开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戏码。接着我前往加油站,与协助演出的加油站老板对话。我几乎每天都在同样的时间出现,说着同样的台词。我将假装自己发现小屋,看见她的尸体,想起自己干下的事。
- 为明天傍晚的演出做好准备。这就是我每天重复上演戏码的落幕。
- 毫无变化,就和那间动物园的兽栏里反复绕圈走个不停的丑陋猴子一样,总是重复着相同的每一天。
- 我喃喃念着,想要坚定自己的决心,然而心中也同时存有“反正终究会徒劳无功”的念头。
- 我现在终于能够去找警察了吧?我终于能坦白自己的罪行了吧?此刻唯有平静填满了我的内心。
把血液找出来!
- 车祸的时候,我被狠狠地撞到了头,因此大脑发生障碍,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也就是说,我的痛觉完全丧失了。
- 我变得很少笑,在没有痛楚的世界里过着担惊受怕的每一天。
- “爸,你不能转身啊,会像拧抹布一样使血一直流出来的。”
- 七子摇摇头说道:“才不是呢,我只是不想让你们看到我在笑。一想到这个人终于要死了,哎呀,真是太开心了。”这个女人是看上我的财产才跟我结婚的。
- 至少知道他还有杀害父母的胆量,我安心了。以前我一直认为他是个胆小又软弱的孩子,但是照这状况看来,我的公司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 “怪了,这个人,怎么在笑呢?” 耳边传来七子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声音。我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寒冷森林中的小白屋
- 我数着眼前石头的数目,每块石头的形状都不同,每块看起来都像是人脸,或像手臂、脚跟,有时候也像胸口或后颈。
- 我过着远离人群的日子,因为只要跟人接触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 我用尸体盖屋子,将尸体砌成屋子的墙。我为了收集尸体而走出森林。
- 在远离森林的城镇里收集建材最不易引起骚动。
- 屋墙以人堆成,完全没有缝隙。当中有男有女,有旅人也有村民。我将尸体搬进森林之后,便脱掉他们身上的衣服。他们光着身体,全是白色的。
- 人们手脚复杂交缠的模样,宛如大量的蛇被聚集到一处痛苦翻搅着,而我在他们的环伺之中抱膝入睡。寒冷的夜晚持续。
- 那不然,让我代替弟弟吧
- 在失去说话对象的此刻,声音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 在我抱着她的尸身踏出入口的瞬间,尸体堆成的白色屋子便崩塌了。
- 我走进马厩,一切和以前一模一样,完全没变。我把身子挨近墙脚,沉入了梦乡。
衣橱
- 怎么可能!你什么都不懂!我可是作家耶!我要把大嫂你一直以来怀抱的秘密和苦恼升华成为艺术啊
- 美纪拿起置物架上摆饰的石头烟灰缸,大小刚好是用来砸死小说家的最佳尺寸。
- 三分钟后。烟灰缸从美纪手中滑落,掉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烟灰缸上沾了血。被人从背后以烟灰缸击中头部的龙司仍坐在沙发上,上半身由于重力瘫倒向前方。
- 突然传来敲门声,像是为了剥蛋壳而轻敲鸡蛋的细微声响。
- “黑色的木衣橱……大小正好适合装入小说家的尸体啊……”
- 美纪将龙司的尸体藏好了。因为他个子小,很容易处理。但是藏尸体的地方被衣物塞得满满的,为了空出足以容纳龙司的空间,必须把等量的内容物清出来堆到房间角落里才行。
- “哎呀,大嫂,童话里大野狼袭击小红帽的地方是她长途跋涉之后抵达的外婆家。所以恐怖的不是森林,而是家哦。”
- 冬美将白得犹如死人般的手搭到美纪肩上。那一瞬间,仿佛冰块抵在自己脖子上,美纪的肩膀颤了一下。
- 于是她缓缓地拉开门,下一秒钟便和全身大汗、透过衣橱缝隙一直瞪大眼窥视外头的我对上了视线。妹妹与妻子两人的脸上失去了血色,惨白得宛如死人。
神的咒语
- 要说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分不清家猫和仙人掌。因为这样,前阵子她伸出两手将我们家养的猫一把抓起来种进花盆里,盖上土还浇了水;接着将仙人掌误以为是猫,抱起来在脸上磨蹭,弄得脸颊血肉模糊。
- 我的内心一直是冷淡而枯燥的,我只是装个样子给别人看而已。亲戚们的话语从未感动过我的心,也不曾令我感到愉快。而且岂止如此,因为实在太无趣,我很想当场逃走。但要是真那么做,名为“我”的这支股票便马上暴跌,所以从这些亲戚的包围之下逃走是更可怕的。因此就算我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我仍不得不装出很有兴致、讨人喜欢的模样听着亲戚们的谈话,无止尽地附和他们。
- 我的牵牛花长得很健康,绿色的藤蔓紧紧攀附着支撑的木棍朝天空伸展,大片叶子上,细毛沾着清晨的露水,接受阳光的照射,轻薄柔软的花瓣染上半透明的紫红色。
- 但,他似乎并不像我那样是为了被当作可爱的小孩而有意识地露出那样的表情,这正证明了我自身个性的阴暗,令我悔恨不已。
- 有一次他的花被老师称赞,我又顿时陷入那可耻的情绪里,住在我体内的某种肮脏的动物仿佛就要穿出皮肤大叫出声,而那只动物,不折不扣正是我的本性。
- 因为,打从我对着祐一的花盆低声诅咒的那一瞬间开始,牵牛花就成了一面镜子,映照出我内心里潜藏的那个惨不忍睹的丑陋动物。
- 最令我害怕的是那只狗的眼睛。那只狗不再露出我对它施加“咒语”力量之前那种滚烫的眼神,如今总是畏惧地看着我,因为我剥夺了它名为斗志的美丽獠牙。每当那只昔日的猛犬以小动物般的眼神望着我,我总感到受到谴责。
- 为了让妈妈能够重新分得出猫和仙人掌,我尝试再次动用“咒语”低喃着,然而妈妈却再也无法了解猫和仙人掌之间的差距。
- 我对于自己和他人往来交集所产生的涟漪怀有恐惧,总是战战兢兢地留心着绝对不允许自己这支股价跌落。无论和谁说话,总认为对方在观察我,担心他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与第三者对我品头论足嘲笑我,这令我恐惧到极点。也就是这个原因,我一直觉得露出虚假笑脸隐藏本意的自己真的非常没用。
- 别人谈到我都会说我是个清爽、开朗的好青年。然而那不过是外表的金色毛皮,里头包覆的其实是一团黏糊糊的红黑色块状物。
- 这个世界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笑着默许个人的任性的。
- 我总是以与生俱来的丑陋心机逗班上同学开心,营造开朗气氛,虽然受到学校老师的好评,但相反地,我从不曾交到称得上是挚友的人。我认识的人当中,有许多会自动凑过来亲昵地找我谈话,或许对方把我当成挚友吧,但在我的定义里,根本没有一个能敞开心房的对象。不知不觉,我连和这些认识的人相处时也以观察某种稀奇事物的眼光看着他们。
- 我很害怕看穿我真面目的和也,恐怕他眼中映出的我并不是身为哥哥的身影,而是个令人瞧不起甚至想吐口水的丑陋泥人偶。
- 干脆让这世界上只剩我一人,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我非常恐惧所谓的“他人”,我忍不住觉得自己之所以会采取讨好他人的肮脏举止,原因想必就出在这里。被讨厌、被瞧不起、被鄙视都是极为难熬的苦痛,为了逃开这一切,我在心中饲养着丑陋的动物。如果世界上没有所谓的“他人”,只有我自己一人,那该有多轻松啊。
- 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想出一句“咒语”将我自己从那一串“看不见我的身影”的锁链中排除,不然,我照镜子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那就惨了。
- 我将逐渐腐烂的指头埋进院子里,但抽屉里的臭味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觉得那气味一天比一天重,简直像是抽屉深处连结到了某个异世界,从那黑暗的深处不停地飘来腐臭味。
- 脸上愈是挂着开朗的笑容,我愈觉得内心渐趋荒芜,然后愈来愈恐惧弟弟的存在。虽然我已渐渐无法想象世上的人类在那小小的头盖骨内部如何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思考而生活下去,但不知为什么,唯有和也一直令我恐惧不已。我逐渐听不见其他人类,相反地,和也这道阴影的浓度却愈来愈高。
- 为了取得内心的平静,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我前往没有任何人的世界,二是将他从我的世界里排除掉。
- 看到那影子呈现的仍是人类的形状,我的心情更是五味杂陈。
- 你从未谋面的人们,所有人都已经不是活着的
- 我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看着一动也不动的人们掩埋整个世界,逐渐腐烂,我觉得,我再也无法再忍受这个世界了。
- 我摇摇头,在心里喃喃说着对不起。我会哭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喔,是因为我终于放下心了,是因为我曾经梦寐以求唯有自己一人的世界终于来临了,我的心终于得到平静了。
在即将坠落的飞机中
- 诺斯特拉达姆士[12]的预言
- 结果世界并没有毁灭啊。这样说或许有点夸张,不过在那之后,我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都是余生了。
- 如果现在是过年或是中元节之类,机内座位可能会全部坐满吧,但目前只有一半左右的上座率,而站在走道上的身影依旧是那名持手枪的劫机犯。
- 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请欺负我”的光芒,挑逗着众人的嗜虐心。
- 不过如果是某本短篇故事集里特别收录的新增作品,或许就不会有这么称心如意的结果了。我想一定会坠机的,我们所有乘客都会品尝到坠落和逐渐逼近T大校舍时所带来令人发狂的恐怖啊。”
- 从小我就向往安乐死,看见流星的时候,我甚至会许愿说:“请让我的死法是如同睡着一般死去,那我就算结不了婚也无所谓。”
- 他露出被雨淋湿的小狗的可怜眼神对我说。
- 什么情结,我根本没有那种了不起的东西,我只是总觉得大家都在嘲笑我罢了,我只是觉得路上经过我身边的狗也好,电视里的女高中生也好,大家都在心里嘲笑我没考上大学。
- “我想,我跟这个人不像其他乘客那么害怕,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 我和这名推销员都待在离幸福有点远的地方,所以就算碰上坠机死亡的不幸,我们心中的某个角落也会觉得,反正人生就是这样吧。”
- 所以我只是把母亲买给我的衣服穿在身上而已,我自己买的东西就只有笔记本跟文具。当大家努力存钱买唱片时,我存零用钱下来都是买钢笔。我只知道念书,根本没有同学想理我,就算聊天也没有任何交集。大家都在我背后说我‘好臭’,明明我每天都洗澡…
- “我赌了你会顺利让飞机坠落哦,所以请你务必加油,将所有人推下恐怖的深渊吧!”
- 我太憎恨积极向前这件事了,当作自己死过一遍再开始新的人生……这对我来说太困难了……
- 某个冬夜,我一直在念书,不知何时窗外亮了起来。推开窗一看,冰冷沁凉的空气流进闷窒浑浊的室内,染白了我的吐息,悄悄降临的清晨景色在冰霜中显得闪闪发亮。自己真的好努力念书呢,那一刻我感到非常幸福。
- 我离开他家走出了公寓。太阳逐渐西沉,天空一片火红。我拔足狂奔,即使撞到了路上行人。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总之我就是不停向前奔去。
从前,在太阳西沉的公园里
- “让我出去”沙坑里的某人在我的掌心上这么写。于是我将左臂也伸进沙坑的深处,在抓住我右腕的某人的手背上,以指尖写了字。“不行”
解说
- 乙一几近透明、无机质的描写方式,在中短篇里能够浓缩成极大的力道,读完之后,更容易感受到极为强大的余韵。
- 《衣橱》在一万多字的篇幅里使用了电影常见的蒙太奇手法,所有跳跃剪接的场景先让我们产生某种想象,情节推进时再一一地将其推翻,重建令人惊奇的真相。
- 乙一揭示了家庭的幸福并不来自血缘关系,而根植于成员之间彼此的信赖与关爱。
- 与现实之间淡然的疏离、理应惊悚但却洁净的字句、令人感觉安心的惆怅,以及温暖与寒意同时交缠的阅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