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场之书

尼尔·盖曼

封面

  • 全身骨头咔嗒咔嗒 撞上石头稀里哗啦 无足轻重一个叫花 是死是活没人管他 ——传统童谣

  • 全身骨头咔嗒咔嗒撞上石头稀里哗啦无足轻重一个叫花是死是活没人管他——传统童谣

第一章 诺伯蒂是怎么来到坟场的

  • 刀刃比任何剃刀都来得精致锋利,倘若划过你的皮肤,你甚至不会知晓自己被划伤了,起码无法立刻发觉。
  • 随之而入的还有一缕缕在夜间蜿蜒缭绕的雾气。
  • 他的头发是黑的,眼睛是黑的,由纤薄的羔羊皮做成的手套也是黑的。
  • 他的黑色皮鞋擦得锃亮,闪耀得如同黑色的镜子,映照出小小的弦月。
  • 他依稀看到婴儿床上孩子的轮廓:头、四肢和躯干。
  • 他闻到了那个孩子的味道:巧克力饼干似的奶味、潮湿的一次性夜用尿布的酸臭味、孩子头发上散发出的儿童洗发水的气味。他还闻到了一个橡胶做的小东西——一个玩具,他心想,不,是个用来吮吸的东西——那个小孩一直含着它。
  • 路上有月光,也有路灯,可雾气扼住了一切,削弱了光线,压抑了声音,让夜色变得阴森幽暗,暗藏杀机。
  • 落地时,他吃了一惊,但没有大声哭叫——如果你哭的话,他们会过来把你放回婴儿床。
  • 他在楼梯顶端坐下,用包得严严实实的屁股一级一级地往下弹,就这么滑了下去。
  • 雾气缠绕上他的身子,像个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 越接近山顶,雾气越稀薄。 半轮月亮当空,月光皎洁,虽绝对比不上白天亮堂,但也足以让人看得清坟场。
  • 也许你还没看见一个面色苍白、体态丰润的女子走在坟场大门边的小路上。如果你看见了她,只需定睛一看,便能察觉她不过是月光、雾和阴影罢了。
  • 她的身旁移来一片阴影,盖住了月光,原来是个头发灰白、四十来岁的男子。
  •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不归我们管。因为这个小孩无疑还活着,也就是说他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和我们毫无干系。”
  • 刚去世不久的可怜人哪,安详地死去总是更轻松些:在被埋葬的地方适时地醒来,与死亡妥协,与同住的人们相识。
  • 他们那跨越生死、持续二百五十多年的婚姻并不是摆设。
  • 月光下,他看到小男孩仿佛被一团雾气萦绕,随即便消失了,只留下月光、潮湿的雾气和摇曳的草。
  • 坟场会保守自己的秘密。
  • 杰克之一很高,说话的男人也很高。杰克之一身穿深色衣服,男人的衣服颜色更深。杰克不喜欢办事时被人看见,而看见他的人往往会心神不安,浑身难受,或心生莫名其妙的恐惧。杰克看着这位陌生人,心神不安的反倒是他自己。
  • 先生,你不该浪费时间来这片坟场,你找的孩子正在别的地方等你。”
  • 据说坟场里有一万来个鬼魂,但大多数在沉眠,或对这地方日复一日发生的事失了兴趣。
  • 准男爵约西亚·沃辛顿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一根蛛丝。
  • 他无可奈何地从阴影里走出来,如同从阴影中剥离出的一块黑斑。
  • 不过要养大这个孩子仅仅靠一对好心肠的夫妇是不够的,这需要靠整片坟场一齐出力
  • 他无法像改变活人的想法一样改变死人的想法,但他仍能使用奉承和劝服两大法宝,死人对此并不具备免疫力。
  • 他长得不像任何人,只像他自己。
  • 长大后你就会看到世界 亲吻爱人 共舞一曲 找寻你的名字 和埋藏的宝藏……
  • 唱完后,她用温暖的乡音唱了一首时代更近的歌,讲一个伙计把大拇指放进嘴里,拔出来后变成了一颗李子。随后她又唱起一首长长的民谣,讲一位年轻的乡村绅士被女友无缘无故用一盘斑点鳗鱼给毒死了。
  • 我和我先生在水仙花田边有座可爱的小坟墓,
  • 赛拉斯的语气丝毫不带伤感,他的声音比沙漠还要干燥,听上去只是在陈述一件不容争辩的事。
  • 坟场的人对赛拉斯心怀敬畏,因为他身处这个世界和活人世界的交界地带。
  • 坟场通常没有明确的民主制度,但死亡是绝对民主的,每个死人都有发言权,都要就是否允许这个活人孩子留下来予以表态。
  • “死者也要乐善好施。”
  • 一声炸雷响在天边,震耳欲聋,如同炮弹出膛,紧接着大雨倾泻而下。
  • 他的刀放在口袋里的刀鞘中,安全而干燥,免受雨淋之苦。

第二章 新朋友

  • “你怎么才能做到?有些技能需要人教,有些需要练习,有些则需要时间,这些技能你只要好好学就能掌握。很快你就能学会隐身术、滑行术和梦游术了。但有些技能活人是学不会的,那些你就得等久一些了,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学会。”
  • “那有用吗?他们死后更快乐了吗?” “个别这样,但大多数人没有,就像有些人相信自己换个地方生活就会更快乐,去了后却发现并非如此。无论你去哪里,你还是你。
  • 有一天艳阳高照,大黄蜂在坟场角落的野花丛中探寻,从金雀花悬荡到风铃草上,懒洋洋地哼着嗡嗡的小调。
  • 斯卡莉特·安贝尔·帕金斯
  • 有那么一瞬,伯蒂想护住自己的所有物——墓碑是他的,不是吗?但他当即意识到自己有多蠢,有些事在阳光下和一个朋友一起做才更有乐趣。于是他说:“好啊。”
  • 伯蒂和斯卡莉特每天下午都会在坟场里散步,用手指描墓碑上的名字,再抄写下来。伯蒂会给斯卡莉特讲住在墓穴、陵墓或坟头里的人各自有怎样的过往,而斯卡莉特会将自己刚读过或学过的故事讲给伯蒂听。
  • 他想象将来有一天,自己什么都能读懂,所有故事都会在他面前尽数展现。
  • 春意盎然,风和日丽。鸟儿的叫声和蜜蜂的嗡嗡声让空气变得生机勃勃,水仙花在微风中尽情绽放,山坡上零星几朵早开的郁金香迎风点头,一大片星星点点的勿忘我和优雅饱满的黄樱草点缀在翠绿的山坡上。
  • “如果你能一直牵着我的手,如果你能保护我,我就跟你下去。”
  • 恐惧是杀戮者的武器之一。
  • 数千年前的宝藏和今日的宝藏有着云泥之别。
  • 没有人看到等候在角落里的伯蒂。
  • 一刻没留意自己的孩子,孩子就可能陷入无从想象的险境,特别是像斯卡莉特这样的孩子。
  • 父亲说你的工资全靠我这样的纳税人,女警也不甘示弱,对他说我也是纳税人,你的工资没准也得靠我。
  • 他就这么看着,听着,直到再也承受不住。
  • 一个穿着明黄色兜帽夹克的小女孩,一个穿着灰色裹尸布的小男孩,两人一同走在小路上。
  • 斯卡莉特对伯蒂说:“你很勇敢,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而且你是我的朋友,就算你是我想象中的又如何呢?”

第三章 上帝之犬

  • 一个坑坑洼洼的坟包,一块破破烂烂的墓碑,四周肆意生长的凌乱杂草,还散发着一种气息,你靠近时就会感觉到——一种遗弃的气息。
  • 作为监护人我是对你负有责任,可幸运的是,这个世界上想承担这份责任的不止我一个。”
  • 赛拉斯弯下腰,用自己苍白的大手轻柔地握了握伯蒂脏兮兮的小手,然后轻松地拎起自己的黑色皮箱,沿着小路走出坟场,仿佛他的皮箱轻如无物。
  • 讨厌的事就像一枚假便士,总会遇到的。
  • 他处变不惊,十分可靠,在伯蒂从小到大的每一夜都未曾缺席。因此一想到小教堂里要空了,伯蒂感到难以接受。最重要的是,赛拉斯能给他安全感。
  • “你很无知,孩子。”卢佩斯库小姐说,“这很糟糕,而且你满足于自己的无知,这更糟糕。
  • 伯蒂感到这堂课无比难熬。赛拉斯教他东西时很有趣,很多时候伯蒂根本没意识到他在教他。而卢佩斯库小姐照着清单教学,伯蒂不知其意义何在。他坐在地下室里,渴望到外面去,到夏日的黄昏中,到清幽的月光下。
  • 我一辈子也不需要知道这个
  • 他迈着重重的步子,气鼓鼓地离开坟场,感觉没人爱他,没人喜欢他。
  • 伯蒂坐在一堆草上,觉得自己很可怜。他恨所有人,连赛拉斯也恨,恨他离自己而去。他闭上眼睛,在草丛上蜷成一团,陷入无梦的睡眠。
  • 威斯敏斯特公爵、尊贵的阿奇博尔德·菲茨休以及拜斯和维尔斯主教
  • 对他来说,任何坟墓或地穴都不是真正的黑暗。
  • 天空是红色的,但不是日落时那种温暖的红色,而是怒不可遏、咄咄逼人的红色,就像受感染的伤口。太阳很小,似乎已至迟暮之年,遥不可及。空气寒冷彻骨。
  • 经介绍,伯蒂认识了中国皇帝和第33任美国总统。
  • 如鞭子般爽利痛快,如钉子般锋芒毕露,目达耳通,足智多谋。
  • 自由如空气,迅捷如思想,冷如霜,硬如甲,危险如……如我们。
  • 排斥、恐惧、恶心、憎恶与些许惊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淹没了他。
  • 这是一座建来就为了抛弃的城市,建造者的恐惧、疯狂与厌恶都化作了石头。
  • 死气沉沉的太阳下落,两轮月亮升起。一轮月亮坑坑洼洼,又白又大,刚升起时占据了一半地平线,不过随着上升越缩越小;另一轮月亮小一些,色泽如同奶酪上的缕缕霉菌,绿中带蓝。
  • 食尸鬼中的一个新成员(伯蒂记得他们介绍他时称他为著名作家维克多·雨果)
  • 他转念一想,这至少能让他在临死前仍存有自我,带着一生的记忆,记得自己的父母,记得赛拉斯,记得卢佩斯库小姐。
  • 欧文斯太太有一句话,来描述两样让她不舒服的东西:前有恶魔,后有深海。
  • 他疾速下坠,比起曾经做过的每一个坠落的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划破空间,满心恐惧,疯狂至极。
  • “这是夜靥第三次救你的命了。第一次是你呼救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并把这个消息传给了我,告诉了我你所在的位置。第二次是昨晚你在火堆边睡着的时候,他们在黑暗中盘旋,听到一些食尸鬼说弄到你真是走了大运,他们想用石头砸开你的头,把你放到一个他们能再次找到的地方,等你腐烂透了再来吃了你。夜靥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这件事。然后就是这一次。”
  • 我是上帝之犬,我走我自己的路,出入地狱之界。”
  • 硕大的月亮升了起来,接着是蓝绿色的小月亮,随后又升起一轮红宝石色泽的月亮。
  • 银河如一条闪闪发亮的裹尸布,横跨天穹,伴以璀璨群星。
  • 准男爵约西亚·沃辛顿坚持要把自己陪葬的乌木拐杖给伯蒂用。伯蒂拄着拐杖,装作一个百岁老人,玩得不亦乐乎。
  • 那些被人们称作狼人的人自称上帝之犬。他们认为变形的能力乃造物者所赐,便以坚忍不拔作为回馈。他们紧跟作恶者,直至地狱入口。

第四章 女巫的墓碑

  • 他知道大人们没把全部真相如实相告,这让他有些恼火。
  • 暮色渐渐由灰变紫,塔尖传来一声响,如同厚重的天鹅绒抖了一抖。
  • “那有用吗?他们死后更快乐了吗?” “个别这样,但大多数人没有,就像有些人相信自己换个地方生活就会更快乐,去了后却发现并非如此。无论你去哪里,你还是你。
  • 放空——你是空门,你是空巷,你是虚无。没人看得见你,没人想得到你,你所在之处空无一物。”
  • “嗯,多血质、胆汁质、黏液质,还有一个,应该是抑郁质吧。”
  • 有生之年从未伤害过他人,你,能做到吗?
  • 伯萝丝小姐露出死人独有的厚道微笑:
  • 尖锐如冰锥,低沉如闷雷。
  • 我没想到诅咒应验得那么快,就像跳舞时,你的耳朵还没听到乐曲,脚就已经踩着节奏动了起来,一直跳到黎明。”
  • “在他们淹了我又烧了我后的那个周六,有人从伦敦给波林格先生寄来一条地毯,地毯很精美,可上头除了柔韧的羊毛和精巧的图案外,还有别的东西——地毯的花纹里藏有瘟疫。
  • 当他从铁栏杆的缝隙挤回坟场时,忽然灵机一动:他想为丽萨找块墓碑,写上她的名字。他想让她笑。
  • 他决定严守自己的计划,不告诉任何人,因为倘若他们让自己停手,也不无道理。
  • 如果你和一头紫色的狮子、一头绿色的大象还有一头载着身穿皇袍的英国国王的朱红色独角兽一起迎面走来,人们也只会盯着你一个人,把旁边这些都给忽略掉。”
  • 他感到一阵凉意,行动变得迟缓,仿佛心脏被某种北极的毒蛇咬了一口,冰凉的毒液被泵往全身上下。
  • 一想到那双黑眼睛冒出怒火,或更糟糕的情况——显露出失望,他就会满心羞愧。
  • 他戴着厚厚的眼镜片,总臭着张脸,仿佛刚尝到奶茶里的奶变质了,而嘴里那股酸味怎么去都去不掉。
  • 化作洞,化作尘,化作梦,化作风,化作夜,化作暗,化作愿望,化作心智,滑动,溜走,变得无影无踪,上天,入地,居于天地之中。
  • 她所消耗的已永远消失,她所给予的将伴她永存。望见此者予以善意与仁慈
  •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大大的玻璃镇纸,玻璃内部流光溢彩。他还拿出了颜料罐和画笔。
  • “不错啊。”后方的陶工之地传来一个活泼的声音,“真不错。”可当伯蒂回头看,却没见一个人影。

第五章 亡灵舞

  • 这种感觉潜藏在星星、风、黑暗和清新凉爽的冬日空气中,暗含在漫长的夜晚和飞逝的白天相互交替的节奏里。
  • 富人穷人齐齐聚,一起来跳亡灵舞。
  • 花开花落自有其时节,发芽,开苞,盛放,凋零,一切顺其自然。
  • 他无法拥抱赛拉斯,就像他无法抓住月光,这并不是因为赛拉斯是虚幻的,而是因为这本身是错的。世上有你可以拥抱的人,其中也包括赛拉斯。
  • “有人离去,有人留下,大家都跳起亡灵舞。”
  • 音乐就在空中,无处不在,在飘扬的旗子和抖动的遮阳棚里,在远处隆隆的车流里,在踩上干燥石板路时后跟的嗒嗒声里……
  • 。当冬天来临,山上坟场里的花儿绽放时,他们就要把花剪下,分发给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富贵贱。”
  • “这让我想起了奶奶的姐姐克拉拉。在奶奶过世后,每年圣诞节前夜我们都会去看望她,她会弹奏她那架老旧的钢琴,有时还会唱歌。我们会吃巧克力和坚果。我已经忘记她唱过什么歌,可从这音乐中,我仿佛听到了她唱过的每一首歌。”
  • 死人和活人牵起彼此的手,一同起舞。
  • 她身穿灰色长裙,垂坠的裙子在十二月的月光下闪闪发亮,如同沾着露珠的蛛网。
  • 亡灵舞,活人和死人的舞蹈,与死亡共舞。伯蒂在微笑,所有人都在微笑。
  • 伯蒂看不透赛拉斯脸上的表情,不知那是向往,是悲伤,还是别的情绪,可赛拉斯的表情永远叫人看不透。
  • 它非常温和,温和到能用宽阔的背载起最威猛狂傲的你;它又非常强大,强大到能载起最低微渺小的你。
  • 广场上覆满了小白花,仿佛刚举办了一场婚礼。
  • 约西亚·沃辛顿说:“孩子,死人和活人没有交集。我们不再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也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如果我们与他们跳了亡灵舞——死亡之舞,我们就再也不会说起这件事,对活人就更不会提了。”
  • 迪格比·普尔(1785—1860,我如此,你必如此)
  • 因为有些事是秘辛,因为有些事是人们谈论的禁忌,因为有些事他们不记得了。”
  • 一切关于舞蹈的思绪随之淡忘,恐惧之情被喜悦和敬畏所替代。

中章集会

  • 他们的表情和性情各不相同,友好和善或冷漠刻薄,乐善好施或郁郁寡欢,开朗外向或沉默寡言,粗野蛮狠或敏感细腻。
  • 你原本有时间,而现在,你只有时限。
  • 而时间已不再是我们的朋友。

第六章 上学的日子

  • 当霍利宾先生还是个学徒时,他受过的苦可比这难熬多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经不起折腾。
  • 你还活着,伯蒂。这意味着你有无限的潜能。你什么事都能做,什么东西都能创造,什么梦想都能挑战。如果你想要改变世界,世界就会因你而改变。这就是潜能。可你一死,潜能就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有所成就,有所突破,还在世间留下了你的名字。你可能会被埋在这里,甚至还能行走,可你没了潜能。
  • “嗯。”赛拉斯说,“我就是我,不是其他的什么。如你所说,我不是活人。如果我结束了这种状态,我就不复存在了。我这类人只有两种状态,要么存在,要么不存在。你听懂了吗?”
  • “如果我到了外面的世界,”伯蒂说,“那问题不是谁将保护我,不让他伤害我——”“不是吗?”“不是,问题是谁将保护他,不让我伤害他。”
  • 若眼前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且无关紧要
  • 当目光会很自然地掠过你时,你就会对落在你身上的视线、朝向你的目光和针对你的关注极其敏锐。如果你在他人的脑海中几乎不存在,却有人对你指指点点,还紧跟不舍……你自然会别样在意。
  • 恐惧能够传染,谁都难以幸免。有时,一旦有人说出自己害怕,恐惧就会变得真实。
  • 街灯亮了起来,将黄昏变为夜晚,将阴影之处变为黑暗之境,在那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 今夜,伯蒂问了阴魂不散法该怎么施展,他问得越来越具体,让彭尼沃斯先生很是恼怒,因为他自己从没仔细钻研过这门法术。
  • “你很古怪。”莫说,“你没有朋友。”“我来这儿不是为了交朋友,”伯蒂实话实说,“我是来学习的。”
  • 赛拉斯平静无波的外表如同一层又厚又硬的岩石,而里头却是滚烫的熔岩。
  • 他现在的脸就像一本书,其语言早已失传,其字母无从想象。
  • 死人不会让你失望。他们的一生已经走完,做过的事已经了结。我们不会改变。而活人呢,总会让你失望,不是吗?
  • 我们希望你带给我们惊喜,带给我们失落,让我们钦佩,让我们感叹。
  • 伯蒂照做,他紧紧抱住他的监护人。两人在夜空中疾行,飞向坟场。
  • “你说得对。”伯蒂说,“我不回去了,不回那所学校了,也不会再任性了。”
  • 那她能够在脑海中构思详尽的复仇计划,复杂难解,恶毒之至。谋划如何复仇是唯一能让她好受点的办法,即使没法真的付诸实施。
  • 可对你们人类来说,绝对安全的地方只有一处,而只有历经人生百态,看一切都云淡风轻后,你才能到那里去。
  • 我们应该尽己所能满足你对故事、图书和世界的兴趣。

第七章 倾巢而出的杰克

  • 欧文斯太太说:“我担心他出事了。”她几乎要落泪,可下一刻她的泪水就转为怒火,“他太不像话了!就没有什么办法把他叫回来吗?”
  • “钱钱钱,就知道钱!”欧文斯太太说,“钱有什么用?”“伯蒂出去买吃的要用到。”欧文斯先生回答,可欧文斯太太转而将怒火撒到他身上。“你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你呆呆地在想什么呢?告诉我,我就给你一便士。”
  • “你瞧,我能学习,我能学会我所需要的一切知识,我什么都能做到。我了解食尸鬼之梦,我会梦游术。卢佩斯库小姐教会我怎么看星星,赛拉斯教会我低调沉稳。我还会阴魂不散法和隐身术,还了解坟场的每一寸土地。”
  • 她恨时不时转过拐角就会看到眼熟的东西,恨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熟悉,熟悉得让人心痛,熟悉得让人恐惧。
  • 感觉你曾经来过这个地方,或是梦见过,或是神游过
  • 可来这儿之后,我突兀得就像一根大拇指,和其他四指格格不入
  • 他想念坟场外的世界,但他知道外面不安全,暂且不安全,而坟场毕竟是他的世界,他的领地,他为之骄傲,并深深爱着它——以一个十四岁男孩全部的爱。
  • 在坟场,每个人都不会改变。伯蒂小时候的玩伴现在依然是小孩子;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福丁布拉斯·巴特比,如今已比伯蒂小了四五岁,每次见面,他们可谈的东西越来越少;萨克雷·波林格同伯蒂年纪一样,身高相近,和伯蒂相处时脾气变好了许多。他会在夜晚与伯蒂一起散步,讲述他朋友们的不幸遭遇。
  • 伯蒂和欧文斯先生说了这事。思索片刻后,他的父亲说:“我跟你说,女人就是这个样子。她喜欢男孩时的你,而你长大了,她不确定你成了什么样子。我小时候每天都和一个小女孩在鸭塘边玩耍,直到她到了你这个年纪。有一天她突然往我头上扔了个苹果,然后就再也不和我说话了。这一直持续到我十七岁。”
  • 舌头最为不同寻常。无论是香甜的美酒,还是苦涩的毒药,我们都用它来品尝;无论是甜言蜜语,还是恶语污言,我们都用它来发声。
  • 如果你畏缩不前,那么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一无所有便会是你所有的收获。”
  • 复仇如同冷菜,越凉口味越佳。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斯卡莉特抱住伯蒂,抱得很紧很紧,让伯蒂喘不上气来。
  • 但你不是我的幻想,你回来了,你既在我的脑海中,又在这个世界上。
  • 安全地行走在坟场外的大地上是那么美好,成为自己的小小世界的主人是那么美妙,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 “凉得真快啊,薯条这玩意。上一刻还热乎得烫嘴,下一刻就让你琢磨:啊,怎么凉得这么快。”
  • 时间、潮汐,还有历史研究不会等人。
  • “我不怕死。”伯蒂说,“但是,有太多我在意的人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来保障我的安全,教我知识,保护我。”
  • 他已经有了决定,趁这个决定还在他脑中熊熊燃烧,他得尽快行动。
  • 弗洛斯特把手伸入那块地板下方:“都十三年了啊。头发稀疏了,灰白了。十三年哪。但你后半句说得没错,他的确叫杰克。”
  • 伯蒂盯着他。弗洛斯特先生这个身份仿佛只是他穿着的一件外套、戴着的一顶帽子,说扔就扔,和善的外表转瞬之间荡然无存。
  • “他们当然是正常人。”斯卡莉特说。她加紧步伐,全神贯注,以最快的步速往山上走,甚至没有留意伯蒂是不是还在她边上。
  • 这里是我的家,我要保护这里。
  • 很久以前,在金字塔时代的埃及,我们中的一员预见到有朝一日,会有一个男孩出生与行走在生与死的交界地带。如果这个孩子长大了,那我们的组织和我们所代表的东西就会走向终结。
  • 斯卡莉特开口:“伯蒂,求求你,让他放开我。”
  • 太完美了。”杰克说,“瞧,这就是我们寻找了上千年的地方,仪式所需的一切都一应俱全。这难道不是天意吗?或是一代又一代杰克的祷告得到了回应。在我们的最低谷,如此恩赐从天而降。
  • “我知道我的名字。”他说,“我叫诺伯蒂·欧文斯,我就是我。”
  • 斯卡莉特后退了一步,说:“你不是人,正常人不会像你这么做的,你和他们一样坏,你是个怪物。”
  • 伯蒂看着远去的斯卡莉特,希望她能回眸一笑,或仅仅是不带恐惧地看他一眼。可她没有回头,就这么走了。
  • 人们想忘却超乎常理的东西,这样能让他们的世界更安全。
  • “她战斗得很勇敢。伯蒂,她是为你而战的。”
  • 卢佩斯库小姐是怎么死的?”“在战场上英勇赴死,为了保护他人。”伯蒂的眼神暗淡下来:“你可以把她带回来,葬在这里,这样我就能和她说话了。”赛拉斯说:“那是不可能的。”
  • “那个女孩,斯卡莉特,她为什么那么怕我?”伯蒂问。

第八章 告别与分离

  • 你还是你,这一点没有改变,但你又一直在变化,对此你怎么做都无法阻止。”
  • “这儿不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日复一日,每天都一个样。四季交替,常春藤生长,墓碑倒塌。可你到来了……你能来,我很高兴,我想说的仅此而已。”
  • “诺伯蒂·欧文斯,说真的,生命在活人身上真是浪费,因为咱俩之中有个人傻到对不起生命。说你会想我。”
  • 伯蒂把一只手伸进空空的箱体,摸到了丝绸衬里,还有干燥的泥土。“你在这里头睡觉?”伯蒂问。
  • “绝对不行。伯蒂,这儿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哪怕朝生夕死。现在轮到你了,你要去经历你自己的人生。”赛拉斯的语气从没这么温柔过。
  • 赛拉斯说:“我并非一直在做正确的事。当我年轻时……我做的事比杰克可怕得多,我也曾是怪物,伯蒂,比所有怪物都可怕的怪物。
  • 里面有钱,足够你启程探索这个世界,但仅此而已。”
  • 他说:“我想看一看世间万物;我想把生命捧于掌心;我想在一个热带荒岛上留下脚印;我想和别人一起踢足球。”他停下来想了想,“我想要一切。”
  • 但在此刻与未来之间,存在着生活。

《坟场之书》后记

  • 有那么一刻,我为写下这一本书的时刻遥遥无期而感到绝望,但我依然爱着坟场,爱着这一灵感。
  • 留在坟场的理由:保护。没错,就是保护。
  • 因为在创作之前,我得先陪伴我的孩子走完他们的成长历程,养育他们,爱他们,并在最后学会放手。
  • 艺术是双向的交流。作者写下故事,赋予故事特定的含义;读者将这个故事联系自己的生活,对其有了和作者的本意不同的理解。
  • 这个故事会到来吗?该来的时候它自会到来。

尼尔·盖曼在美国图书馆协会年会上的演讲

  • 让孩子觉得酷可不是件容易事。
  • 我什么书都看,不以好坏论书,而是把书分成钟爱的书、触及灵魂的书和没啥原因纯粹喜欢的书。我不在乎故事写得如何。没有不好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新鲜有趣,光芒四射。
  • 我得提一句,图书管理员叮嘱我千万不要讲起这段往事,特别是别把自己刻画成一个被父母放养到图书馆,由耐心的图书管理员抚养长大的孩子。他们和我说,他们担心其他人会把这个故事错误解读,作为把图书馆当作免费日间托儿所的借口。
  • 有些人似乎持有这么一个想法:可以让你享受的书和对你有好处的书彼此对立,而你必须选择一边,每个人都应当选择一边。但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不认同这个观点。我依旧认为,你要选择你喜爱的书。
  • 这并不是说我不想流泪,而是因为在那纷乱嘈杂的现场,几乎没有时间让你停下来,直面心中的悲痛,让心中压抑的情绪得以释放。这份压抑一直埋在我的心底。
  • 阅读小说是避开难以容忍之事的一次逃离,是通向生活温暖舒适、规矩清晰易懂的非现实世界的一条通道。故事能让我们了解未曾或无法亲身体验的人生,
  • 这还是一本关于为人父母的书,写出了身为父母最为哭笑不得的根本性悲剧:如果你尽了父母之责,将孩子健健康康地抚养长大,他们将不再需要你,他们会离开,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家庭与未来。
  • 我们写故事的人知道,我们通过虚构或者说“撒谎”而谋生,但世上存在道出真相的善良“谎言”,我们则需尽己所能为读者编造出那样的“谎言”。因为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某个人需要这样的故事。故事能让他们看到不同的风景,令他们成为一个不同的人。有这样的故事相伴,他们就会获得希望、智慧、善意或慰藉。

致谢

  • 我说她走了可我活着,我活着我来到坟场,为你歌唱直到你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