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乳肥臀

莫言

新版自序

  • 文学的魅力之一,也许就是可以被误读。

主要人物表

  • 上官来弟。母亲与姑父于大巴掌所生

第一章

  • 铁匠上官福禄的妻子上官吕氏
  • 一团毛茸茸的白雾滚过来,吞没了司马亭,吐出了司马亭。

第二章

  • “轻车熟路,自己慢慢生吧,”上官吕氏把一卷白布、一把剪刀放在炕上,蹙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你公公和来弟她爹在西厢房里给黑驴接生,它是初生头养,我得去照应着。”

第三章

  • 西厢房的石磨台上,点着一盏遍体污垢的豆油灯,昏黄的灯火不安地抖动着,尖尖的火苗上,挑着一缕盘旋上升的黑烟。
  • 父子俩都没有力气,轻飘飘,软绵绵,灯芯草,败棉絮,漫不经心,偷工减料。

第四章

  • 从此哑巴们更是恣意妄为,村里的牲畜们见了他们,都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翅膀。
  • 她踩住大公鸡的双腿,左手虎口卡住公鸡的翅根,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公鸡的脖子。公鸡一动不动,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她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撕掉了公鸡绷紧的脖子上的细毛羽,裸露出一段紫色的鸡皮。她屈起右手中指,弹了弹鸡的喉咙。然后,她捏起那把耀眼的柳叶般的小刀,轻轻地一抹,鸡的喉咙便豁然开朗,一股黑色的血淅淅沥沥地、大珠追小珠地跳出来……

第五章

  • 上官家的七个女儿——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
  • 上官来弟左手抱着上官求弟,右手牵着上官念弟,上官念弟扯着上官想弟,上官想弟拖着上官盼弟,上官领弟一手牵着上官盼弟,一手提着柳条虾篓。上官家的七个女儿你拉我扯,哭哭啼啼,沿着阳光明媚、西风浩荡的胡同,往蛟龙河大堤进发。
  • 好多人走出家门,像忙忙碌碌又像无所事事的蚂蚁
  • 她感到因为缠脚格外发达了的脚后跟直劲儿往淤泥中陷,滑腻的水草叶子轻拂着她的腿,使她的心里荡漾起一种难以言传的滋味。
  • 求弟飞快地挪到堤半坡上,手抓着灌木枝条,像一个撒泼的老女人一样,斜着眼,大声骂着脏话
  • 十二篓酒浇完,整座石桥像用酒洗了一遍。枯黄的谷草变了颜色。桥的边沿上,悬挂着一道酒的透明帘幕。一袋烟工夫,河里便漂起一层白花花的醉鱼
  • 而这个黑脸男人,最终钻进了她的被窝。

第七章

  • 猛然间,她重新听到了喧闹的世界,好像那灼手的疼痛从耳朵里钻出,顶开了堵住耳朵的塞子一样
  • 六个妹妹,紧紧地围着她,互相搂抱着,像六个蒜瓣儿围绕着一根蒜莛。
  • 石桥上的火还在燃烧,桥中央的谷草堆上,蹿起了黄色的火苗和白色的浓烟。青色的桥梁高高地弓起腰,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声
  • 她认为早已死去的司令竟慢慢地爬起来,用膝盖行走着,找到那块从他肩膀上削下来的皮肉,抻展开,贴到伤口上。但那皮肉很快地从伤口上跳下来,往草丛里钻。他逮住它,往地上摔了几下,把它摔死,然后,从身上撕下一块破布,紧紧地裹住了它。

第八章

  • 婆婆一番难得的温存话语,感动着她的心。
  • 毒不过黄蜂针,狠不过郎中心
  • 上官吕氏恼怒地咒骂着。大哥,外面出啥事了?樊三焦急地询问着他。他不理吕氏的咒骂,不答樊三的问话,神情痴迷地傻笑着,嘴巴里发出嘚嘚哒哒的声响,宛若一群鸡在紧急地啄着瓦盆。

第九章

  • 一九三九年古历五月初五上午,在高密东北乡最大的村庄大栏镇上,上官吕氏领着她的仇敌孙大姑,全然不顾空中啾啾鸣叫的枪子儿和远处炮弹爆炸的震耳声响,走进了自家大门,为难产的儿媳上官鲁氏接生。她们迈进大门那一刻,日本人的马队正在桥头附近的空地上践踏着游击队员的尸体。
  • 病笃乱投医,有奶便是娘
  • 在日本军医救治产妇和婴儿的过程中,一位日军战地记者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拍照。一个月后,这些照片作为中日亲善的证明,刊登在日本国的报纸上。

第十章

  • 惨哪!司马亭看着我家院子里的尸首,夸张地感叹着。他的嘴角和嘴唇、腮帮和耳朵上表现出悲痛欲绝、义愤填膺的感情色彩,但他的鼻子和眼睛里却流露出幸灾乐祸、暗中窃喜的情绪。
  • 操他的老祖宗,他骂着,眼泪迸流,说:都是沙月亮这杂种招的祸,他打伏击,戳了老虎腚眼子,日本人就杀老百姓出气。弟妹,大侄女们,都起来,别哭了,遭了灾难的,不止你一家,谁让我是张唯汉县长委任的镇长呢?县长跑了,镇长不跑。操他祖宗!
  • 几个收尸队员提着铁抓钩过来,刚要往上官吕氏身上抡钩子,她却像一只老龟一样,慢吞吞地爬起来。阳光照耀着她肿胀的大脸,像柠檬,像年糕。她冷冷地笑着,背倚墙壁坐定,像一座稳重的小山。司马亭说:老婶子,你真是大命的。
  • 那对着苍天呼吁的腔子里,冒出一串串的透明的气泡,仿佛里边藏着一窝螃蟹。
  • 先是有一缕温柔的风从东北方向掠着麦梢刮过,风的形状通过千万棵颤抖的麦穗表现出来。平静的麦子海里出现一些淙淙流淌的小溪。继来的风利索有力,分割了麦子海。
  • 受伤的麦子,有的直起腰,有的永远直不起腰
  • 乌鸦们分出兵力,纠缠住司马亭和“老山雀”,大批的乌鸦则挤在车上,呱呱叫,很兴奋很丑恶,脖如弹簧嘴似钻,啄食着腐尸,味道好极了,魔鬼的盛宴。司马亭和“老山雀”累倒地上,直直地躺着,脸上蒙着厚厚的尘土,汗水在那层尘土上冲出一些道道,使他们的脸乱七八糟。
  • 众人一拥而上,与乌鸦开战,骂声、打击声、乌鸦叫声、翅膀扇动声,混成一片。尸臭味、汗臭味、血腥味、淤泥味、麦子味、野花味,搅在一起。
  • 一语未了,万万千千昆虫合奏的夜曲便从四面八方漫上来。

第十一章

  • 时令已是中秋,尽管风里还嗅不到一丝一毫秋天的气味,但天空已是湛蓝的秋天的天空,阳光已是明媚的秋天的阳光。
  • 我嘴衔着乳头,手抓着乳房,并跷起一只脚,蹬着、卫护着另一只乳房。母亲把我的腿按下去,但她的手一离开,我的腿又跷起来。
  • 只要是人,不管是黄毛的还是红毛黑毛的,都是上帝的羔羊。只要有草地,就能留住羊,高密东北乡这么多草,难道还留不住你?”“留得住,有你这棵灵芝草,我还要到哪里去呢?”马洛亚感慨万千地说。
  • 马是奔跑的冠军,驴是行走的模范。
  • 母亲话音刚落,沙月亮便与司马亭碰响了酒杯。
  • 墙上悬挂着一些因年久而丧失了色彩的油画,画上画着一些光屁股的小孩,他们都生着肉翅膀,胖得像红皮大地瓜,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名字叫天使。
  • 媒婆的八哥嘴呀,报丧的兔子腿。
  • 马洛亚牧师蹿出钟楼,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大鸟,倒栽在坚硬的街道上。他的脑浆迸溅在路面上,宛若一摊摊新鲜的鸟屎。

第十二章

  • 真正的好乳房是永远毁坏不了的,它们像某种人永远年轻,它们像大松树郁郁葱葱。
  • 母亲和沙月亮的斗争,从一开始就输定了。沙月亮用动物的皮毛驯服了我的姐姐们,在我家建立了广泛的统一战线,母亲失去了群众,成了孤独的战士。
  • 我们一进院子,就看到一群动物在唱歌跳舞。有黄鼠狼、有黑熊、有狍子、有花狗、有绵羊、有白兔,唯独不见紫貂。紫貂脖子上缠着狐狸,坐在东厢房的麦子堆上,专注地看着鸟枪队长。
  • 我的那六个姐姐,低声啜泣着,泪珠子在熊皮上滚动,在狍皮上跳跃,在黄鼠狼皮上闪烁,把绵羊皮濡湿,使兔子皮肮脏。
  • 母亲捧着粥碗,浅浅地笑着。这个富有特色的笑容,深刻在我们的脑海里。

第十三章

  • 记着,孩子们,这辈子不要再让我看到野兔子。
  • 八姐披着猞猁皮小袄瑟缩在炕角上,尴尬地微笑着,好像一尊皮毛小观音。
  • 温馨夜晚,儿女情长。北风在蛟龙河道里呼啸,风把烟囱当成哨子吹。院子里结着冰甲的树枝喀喀啦啦地摆动,一根冰凌挣脱屋檐,落在檐下的捶布石上跌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 一颗斗大的流星划破夜空,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窸窣有声,闪烁着极为美丽的蓝色火花,使天地间短暂地一辉煌。
  • 这天的黎明,整个高密东北乡的所有生灵:人、马、驴、牛、鸡、狗、鹅、鸭……连冬眠在洞穴中的蛇,都感受到了来自西南方向的大爆炸,它们错以为春雷惊蛰,纷纷爬出洞穴,冻死在野地里。
  • 凡事往天上想,往海里想,最不济也往山上想,别委屈自己。
  • 形态端正、优美,继承着上官家女人丰乳肥臀的光荣传统。

第十四章

  • “不死了!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
  • 外乡人在沙梁子下搭起了几十个窝棚,争得了立足之地。十几年后,这里便成了一个村庄。又过了几十年,这里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大镇,房屋与大栏镇几乎连成一片,中间只隔着一个大池塘,一条小路。九十年代,大栏镇撤镇设市,沙梁子镇变成了大栏市的湾西区。
  • 母亲像一棵松树,我像松树上的赘瘤。五个姐姐像五棵白桦树。司马家的小男孩像一棵小橡树
  • 在樊三大爷感人肺腑的号召下,许多人从通向死亡的虚假温暖中挣扎出来,步入通向生存的真实寒冷。

第十五章

  • 只有樊三大爷的尸首是例外。在最危急的关头,这个平日里总是招人厌烦的人,脱下自己的皮袄点燃,用火光和呐喊,把我们的理智唤醒。救命之恩不可忘。在母亲的率领下,人们将这个枯瘦如柴的老头儿拖到路边,用浮土掩埋起来。
  • 我贪婪地吸着洋女人的香气,从槐花的香味里分析出玫瑰的香味,又从玫瑰的香味里发现了菊花的幽香。而最让我迷醉的,是她的乳房的香味,这香味有些膻腥,令我微微恶心,但我还是张大鼻孔吸着。
  • 理解了母亲的病中呓语就等于理解了整个宇宙,记录下母亲的病中呓语就等于记录下了高密东北乡的全部历史。
  • 四姐跪下,给母亲磕了一个头。她爬起来,摸摸五姐的头,拍拍六姐的脸,揪揪八姐的耳朵,匆匆忙忙捧起我的脸亲了一口。她双手捏着我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激情漫卷的脸犹如风雪中的梅花。

第十六章

  • 我隐约还听到了八姐上官玉女嘤嘤不绝、又软又轻的哭声,这是连太阳和月亮都要聆听的哭声。
  • 她吸得那般香甜,我一点不馋。母亲的乳房终于又一次全部属于我了,我好久都没这么踏实地、安稳地睡着了,我的梦取代了我的嘴,我的梦一派奶香!
  • 五姐的目光像梳子,把唐姑娘从头梳到脚,又从脚梳到头。
  • 母亲与墙上那个几乎赤裸着身体的名叫玛利亚的圣母有着一模一样的神情。庄严、忧愁、宁静,逆来顺受地、自觉自愿地奉献。
  • 盗钩者贼,窃国者侯。抗日抗日,抗成一片花天酒地!
  • 虚假的安定幸福感破灭了,枪毙马童的枪声告诉我们,战乱年代,人的命如同蝼蚁。听起来颇似治军有方、执法如铁的马童事件,在爆炸大队内部也产生了消极作用。

第十七章

  • 我们起初坐在席上,后来躺在席上,听母亲的娓娓细语。傍晚时下了一场小雨,母亲说那是织女的眼泪。空气潮湿,凉风阵阵。石榴树下,叶子闪光。西厢房和东厢房里,士兵们点着他们自造的白蜡烛。蚊虫叮咬我们,母亲用蒲扇驱赶。
  • “来弟……大嫚……真的是你吗?你是鬼吧?你是鬼娘也不怕,让娘好好看看你……”母亲的手摸索着炕头寻找洋火。
  • 他狼着眼,猪着鼻,猴着耳朵,虎着脸
  • 蒋政委脸上的微笑慢慢收敛,好像一滴落在热铁上的水,从四周往中间收缩,收缩成针尖大的一个亮点,欻的一声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 想当初,那像累累果实一样挂满我家树枝的野兔子,曾让母亲恼怒万分;但转眼间,这满树的野兔子竟成了母亲接受沙月亮为女婿的理由,也还是那几树野兔子,成了母亲判断沙月亮必败于蒋政委之手的根据。
  • 他走到桌子前,低下头,扑哧一声,吹熄了罩子灯。红太阳的光芒立即从窗格子里泻进来。

第十八章

  • “钻进来,”她的脸在驴槽的尽头微笑着,说,“钻进来吃我的奶吧,母亲让我的女儿吃她的奶,我让你吃我的奶。这样就谁也不欠谁的账了。”
  • 怀孕影响奔跑速度是一种主观臆想,事实上,在飞奔的狼群中,掉队的并不一定是怀孕的母狼;在疾飞的鸟群里,必有怀着卵的雌鸟。鸟仙像一只矫健的鸵鸟,跑到了大街上的人群中。
  • 狂欢吓得太阳快速奔跑,它很快便坐在地上,倚靠着沙梁上的树木,放松了身体,浑身血红,遍体水泡,流着汗水,散发着热气,像一个苍老的大爹,喘息着观看大街上的人群。
  • 这时,太阳大爹疲倦了,想进窝睡觉,月亮吐出清光,宛若美丽的贫血寡妇。
  • 。一排马冲过去,后边的马蜂拥而来,街上的人在马中间旋转着、跌撞着、惊叫着,像一片逆来顺受、根扎土地无法逃脱的植物。
  • 骆驼昂扬着龙脖子,翻着淫荡的马唇,竖着尖锐的狗耳朵,眯着睫毛茂密的虎眼,颠着又大又厚的、挂着蹄铁的双瓣的牛蹄,弯曲着细长的蛇尾,紧缩着瘦削的羊屁股,大踏步地从骡兵的夹道中蹿进来。
  • 左边篓里那个满头鲜花的女孩是司马凤,右边篓里那个鲜花满头的女孩是司马凰。
  • 这一天是村中馋鬼的好日子,章家的大儿子章钱儿吃喝过多,撑死在大街上,当人们为他收尸时,酒和肉便从他的嘴巴和鼻孔里喷出来。

第十九章

  • 太阳尚未出山前,薄而透明的晨曦在院子里游荡。这时,村庄还在沉睡,燕子还在窝里说梦话,蟋蟀还在灶后的热土里弹琴,牛还在槽边反刍……
  • 我吓了一跳,猛然觉悟到人的脸和狗的脸就像一枚铜钱的两面。
  • 你想把娘毁了吗?”她抓着我的肩膀摇晃着说,“你知道奶汁是什么变的?奶汁是血,你在吸娘的血!听姐的话,吸羊奶吧。”

第二十章

  • 我宁愿说她是翱翔,而不愿说她坠落。
  • 司马库脸上是盖不住的兴奋表情。他的眼睛盯着大姐裸露的脊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的双手不停地搓着裤子,仿佛他的手上沾上了永远擦不掉的东西。

第二十一章

  • 她伸出一只小爪子,像偷食的小猫,对着盘子伸过去,她抓到一块肉,然后装作抹鼻涕,把肉塞进嘴里。
  • 松鼠鳜鱼,满身金黄的伤疤,伤疤上挂着一层酸溜溜甜丝丝的橘红色的糖浆。灰白的眼珠隐藏在一片青翠的葱叶下,三角形的尾巴悲惨地跳出盘外,好像还在微微颤动。油腻的小爪子又试探着伸出了
  • 我的双手白嫩细腻,我的礼服一尘不染,我的头发金光灿灿,我的肠胃从没消化过动物的尸首,我的牙齿从没咀嚼过植物的纤维。
  • 她让我反感,又让我敬佩,怎么会变得如此快呢?我思索着,得不到答案。

第二十二章

  • 我是一闭眼看破了人间风情。
  • 乌云吞没星月,黑暗笼罩大地。树上虫声凄凉,河中水声澎湃。
  • 四周的黑暗更加深厚,那白光愈加灿烂。空气潮湿,田野里的气息迎面扑来。风的声音缠绵在树上。夜鸟的声音纠集在天上。鱼的声音破碎在河水中。还有河堤下边的毛驴的喷鼻声,那是远道而来的外乡人的平凡坐骑。狗的声音在村子深处。闪电的光彩碧绿,在西南方向低垂的天幕上。沉闷的雷声在闪电消逝的地方。满载着炮弹的火车在胶济铁路上疾驰,清晰的钢铁巨轮碾轧铁轨声与流水般的电影机器声友好相处。
  • 一道枝杈般的绿色闪电在沼泽地上空快速地撕破了一大片败絮般的灰云。
  • 夹住尾巴吧,贤婿,人欢没好事,狗欢抢屎吃!

第二十三章

  • 他像一个从坟墓里钻出来的窈窕活鬼。黄脸变紫,头发像两块毡片,绸褂子粘在身上,脖子更长,喉结像一颗鸡蛋,胸膛上肋骨凸现。他的眼睛像墓地里的磷火。
  • 小舅,你想家吗?”司马粮问。一阵难忍的鼻酸。热乎乎的炕头,母亲的温暖怀抱,大哑二哑的夜游,灶台上的蟋蟀,甘美的羊奶,母亲嘎巴嘎巴响着的骨节和沉重的咳嗽,大姐在院子里的痴笑,夜猫子柔软的羽毛,家蛇在囤后捉老鼠……家,叫我如何不想你。我
  • 晨风从田野里刮来,像一匹水淋淋的黑猫,黑猫嘴里叼着银光闪闪的鲫鱼,在铁皮屋顶上冷傲地徜徉
  • 马排长用力一推,母亲便跌在路边的水沟里。水花四溅。母亲在水沟里打了一个滚,匆匆爬起来。水淹到她的肚腹。她吧唧吧唧地蹚着水,爬上水沟。母亲浑身湿透,头发上沾着一些脏水泡沫。她的一只鞋丢了,赤着残废的小脚,一瘸一颠地往前冲。
  • 马虎看像个狗熊,仔细看像个英雄
  • 母亲背着二姐,赤着脚,走在回家的泥泞道路上。我和司马粮一左一右,用力往上托着上官招弟僵硬的大腿,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母亲残废的小脚在潮湿的泥地上留下的深深的脚印,几个月后还清晰可辨。

第二十四章

  • 柴草返潮,火焰焦黄,黑烟稠密,阳光暧昧。
  • 如果你存心要找一件东西,它自己就会跳出来的。
  • 狗急了跳墙,猫急了上树,兔子急了咬人,哑巴急了说话。
  • 鲁立人说:“种瓜者得瓜,种豆者得豆,种下了蒺藜就不要怕扎手。老岳母,不要操这些闲心啦。”
  • 要做恶人就得铁石心肠,杀人不眨眼。要做善人走路也要低着头,别踩死蚂蚁。最不要做的是蝙蝠,说鸟不是鸟,说兽不是兽。
  • 鲁团座,您是大知识分子,你说这亲戚,听起来怪神圣的,可仔细一想,所谓亲戚,都建立在男人和女人睡觉的关系上。”
  • 我们一家,聚拢在一起,心里藏着一个秘密,焦急地等待着结局。
  • 司马库跑定了。他是蛟龙河边长大的人,熟谙水性,能潜入水中五分钟不露头。何况他吃了一肚子大饼大葱蘸大酱,肚里有食身上热。

第二十五章

  • 大人物尖溜溜的下巴,瘦长的鼻梁,戴一副黑边眼镜,两只黑色的小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他那玩笔砚的手指又细又长,白森森的,像章鱼的腕足。
  • 大人物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把每个字都抻得很长。他的话像长长的纸条在阴凉的东北风中飞舞着。几十年当中,每当我看到那写满种种咒语、挂在死者灵前用白纸剪成的招魂幡时,便想起大人物的那次讲话。
  • 台下议论纷纷,许多目光投到了母亲身上。母亲脸色发青,眼睛里无恨无怨,平静如两湖秋水。
  • 徐瞎子说:“盼弟姑娘,你们上官家可真叫行。日本鬼子时代,有你沙月亮大姐夫得势;国民党时代,有你二姐夫司马库横行;现在是你和鲁立人做官。你们上官家是砍不倒的旗杆翻不了的船啊。将来美国人占了中国,您家还有个洋女婿……”
  • 我们枪毙的看起来是两个孩子,其实不是孩子,我们枪毙的是一种反动落后的社会制度,枪毙的是两个符号!老少爷们,起来吧,不革命就是反革命,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 这个生铁般的男人,竟像被阳光晒化的雪人一样,哗啦啦四分五裂,胳膊一处腿一处,肠子遍地爬如臃肿的蛇,一个紫红的心脏在他的双手里跳跃。好不容易这些迸散的零部件又归了位。

第二十六章

  • 大家都很艰难,人艰难,马艰难,驴艰难;
  • 没有生命的乳胶奶头当然无法跟母亲的奶头——那是爱、那是诗、那是无限高远的天空和翻滚着金黄色麦浪的丰厚大地——相比,也无法跟奶山羊的硕大的、臃肿的、布满了雀斑的奶头——那是骚动的生命、是澎湃的激情——相比。
  • 一只金钱豹子在山谷里,嘴里叼着一个小孩子,头重脚轻地跳跃着,从这块卵石,蹦向那块卵石,它在连续不断的跳跃中求平稳。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号着追赶豹子。她在结着冰的大卵石上连滚带爬,生死不怕,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下巴碰碎了,门牙碰掉了,后脑勺上渗出黑血,指甲盖扒裂了,脚脖子扭伤了,胳膊脱臼了,五脏六腑颠成一团,但她还是追赶,追得那豹子喘息不迭。最后,她拽住了豹子的尾巴。
  • 后来,她一边拉车,一边呼噜呼噜地哭。我和沙枣花也哭。母亲没有哭,她双眼发蓝,牙咬嘴唇,集中精力,既小心翼翼又大胆果敢,把她的两只小脚变成了两个小镢头,抓着地,步步踏实,往前走

第二十七章

  • 母亲执拗地把我们带了回来,明天,我们就要穿过蛟龙河北岸的盐碱荒原,越过蛟龙河,回到那个叫作家的地方,回家,家。
  • 铁匠的功夫在淬火上,木匠的功夫在合缝上。
  • 娘活了半辈子,琢磨出了几个道理:天堂再好,比不上家中的三间破屋;孤魂野鬼,怕的是正直的人。孩子们,睡吧,明晚这时候,咱就睡在自家的炕头上了。”
  • 母亲说,“不是我们怕死,而是死怕我们了。
  • 在这次刻骨铭心的旅行中,上官来弟如一头任劳任怨的毛驴一直拉着车子,并且她还能用沉重的大枪熟练地发射子弹,保卫了我们的宿营地。我感到她可亲可敬,她过去的一切,无论是装疯还是卖傻,都是她英雄浪漫曲里不可缺少的响亮的音符。
  • 我们进入家院,互相打量着,像陌生人一样。打量了一阵子,便搂抱在一起,在母亲的领导下,放声恸哭。

第二十八章

  • 那些熟悉的脸和不熟悉的脸,被白雪映衬得颜色浓重,红得如重枣,黑得如煤球,黄得似蜂蜡,绿得如韭菜。
  • “雪集”其实是女人的节日,雪像被子遮盖大地,让大地滋润,孕育生机,雪是生育之水,是冬天的象征更是春天的信息,雪来了,生机蓬勃的春天就跨上了骏马奔驰了。
  • 那天我抚摸了大概有一百二十对乳房,若干的关于乳房的感觉和印象层层叠叠,像一本书,可以一页页翻阅。但这些清晰的印象最后都被一只独角兽给搅乱了。这家伙像一只犀牛,乱拱乱戳,在我的记忆库里搞了一次地震,也像一头野牛,冲进了菜园子。

第三十章

  • 旧社会,好比是,黑咕隆咚的枯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最呀么最底层。新社会,好比是,亮咕隆咚的日头放光明,金光照着咱庄稼人,妇女解放翻了身,翻呀么翻了身。

第三十二章

  • 司马粮道:“小舅,咱们先回家,姥姥快要急疯了。姓巫的姓魏的姓丁的姓郭的!你们这四个王八蛋好好听着,你们躲过了今天,躲不过明天;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们伤我小舅一根汗毛,我就让你们家竖一根旗杆!”

第三十三章

  • 他们对二姐的侮辱使我心里充满了愤怒和委屈,含义复杂的泪水奔涌而出。我毫不吝惜地擦掉它们,但它们持续不断地冒出来。
  • 让孩子们受受教育,别忘了过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可是列宁同志说的。”

第三十四章

  • 八姐长长的睫毛上挑着泪珠,嘴角上却挂着迷人的微笑。无论在何等艰难困窘的情况下,八姐都是迷人的。

第三十五章

  • 天地悠悠,万古一眨眼,他思之怆然。

第三十六章

  • 母亲说:“我变了,也没变。这十几年里,上官家的人,像韭菜一样,一茬茬地死,一茬茬地发,有生就有死,死容易,活难,越难越要活。越不怕死越要挣扎着活。我要看到我的后代儿孙浮上水来那一天,你们都要给我争气!”
  • “粮儿,听话,别吵,也别闹。姥姥知道你心里难过,但重要的是不要搅乱你爹的心,让他无牵无挂地干完他最后的事情。”
  • 孙子,不会浮水埋怨屌挂水草,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运气。”
  • 司马库感叹道:“想不到最理解我的,还是一个女人!”
  • 女人是好东西吗?女人也许是好东西,女人确凿地是好东西,但归根结底女人不是件东西呀。

第三十八章

  • 他痛苦地摇摇头,感到思绪像一辆车,沿着溜滑的山坡,不可遏止地轰轰隆隆滚下去,山坡下开遍紫色花朵的草地上,美丽少女娜塔莎撩起裙子,无声无息地扑上来……

第三十九章

  • 林中散发着腐败的树叶味道,有叮咚的水声在腐叶下,像弹琴一样。空气潮湿,雾气腾腾,夕阳光如金色的箭,从林木间连续地射进来。

第四十章

  • 母亲看到来弟满脸潮红,眼睛里水汪汪的,她知道,那件最让她担心的事情,在这只痴情小鸟的鸣叫中,已经悄悄地拉开了帷幕。她没有力量制止,因为她知道,上官家的女儿一旦萌发了对男人的感情,套上八匹马也难拉回转。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上官金童因为撞伤了学校的小树,已被开除学籍。沙枣花因为有偷盗行为,被茂腔剧团开除回家。

第四十一章

  • 浑蛋!上官金童暗骂了一句,什么马瑞莲,这不是上官盼弟嘛!因为我们上官家臭名远扬,她竟然改换了名字。
  • 您说得对,我是极右派,永久性的。但是,我想,这是两码事,科学和政治,是两码事,政治可以翻云覆雨,可以朝秦暮楚,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但科学却是严肃的。”
  • 越是苦,越要咬着牙活下去
  • 你,要去告状吗?”她对着窗户外边弯着腰清扫鸡屎的上官金童说,“你一告就准,你这样的香喷喷的童子鸡,瘸胳膊最喜欢,她是老牛牙不好,专拣嫩草啃呢!”上官金童被“野骡子”骂得满头雾水,端着一锨鸡屎问她:“你要吃鸡屎吗?”
  • 上官金童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了上官家女人们所共有的那种面对困境时近乎冷漠的镇静。他基本上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的来历,也明白了在长达数月的交往中她反复盘问上官家情景的原因。
  • 上官金童怀着深深的内疚,紧紧地抱着她,在她的身体还没丧失感觉之前,满足了她的愿望。他筋疲力尽地离开她的身体后,她的双眼迸出几颗火花,随即熄灭了,眼皮也慢慢合拢。

第四十二章

  • 马瑞莲放开上官盼弟的喉咙恸哭起来。
  • 穷人中也有恶棍,富人中也有圣徒

第四十三章

  • 霍丽娜死了,上官金童心如刀绞。他坚决地不相信出生于名门贵族、留学过俄罗斯的霍丽娜会为了一勺菜汤委身给猥琐得不堪入目的张麻子。但后来发生的乔其莎事件,却旁证了霍丽娜事件的可能性。当女人们饿得乳房紧贴在肋条上,连例假都消失了的时候,自尊心和贞操观便不存在了。上官金童不幸地目睹了事件的全过程。
  • 在每天六两粮食的时代还能拒绝把绵羊的精液注入母兔体内的乔其莎在每天一两粮食的时代里既不相信政治也不相信科学,她凭着动物的本能追逐着馒头,至于举着馒头的人是谁已经毫无意义。

第四十四章

  • 上官玉女二十多岁时,心理状态还像个小姑娘,胆怯的小姑娘,畏缩的小姑娘。她终生都像蛹一样缩在茧里,生怕给家里人增添麻烦。

第四十五章

  • 母亲忘了自己正在游街示众了吧?这个生养过一群女儿、有过一群著名女婿的老太婆,竟然抛掉头上的高帽子,颠着两只小脚,往池塘边跑去。她愤怒地谴责着围观者:“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母亲从卖竹笤帚的摊子上扯过一把笤帚,走到滑溜溜的池塘边,喊着:“房家大侄子,房家大侄子,你这是犯什么傻呢?快点,抓住笤帚,我把你拖上来。”
  • 上官金童被自己幻想的情景感动得热泪盈眶。挨了一拳之后,幻景消失,愈觉得现实严酷无情,前途一片迷茫。

第四十六章

  • 逝去的岁月,就像一条被浓雾遮住的通往草原深处的小路,只能模糊地看回去三五米,再往里就是那弥漫的雾气了。
  • 接着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年龄,他浸泡在迟暮的感觉里,那怅惘的伟大的空旷感无限地展开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株在碱土荒原上枯萎了的茅草,悄悄地生,悄悄地长,现在正在悄悄地死去。
  • 这都是些社会渣滓,刁民泼妇下三烂,歪瓜裂枣烂酸梨,死猫烂狗臭虾酱。

第四十七章

  • 母亲拄着拐杖站在沉沉的暮气里,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目光轻蔑地盯着他。

第四十八章

  • 老金道:“我不是婊子,婊子是靠这赚钱,我不但不赚,还倒贴!老娘是富婆开窑子,图个快活!”
  • 她冷冷地盯着他,说:“这样你能行吗?你不行,我知道。上官金童,你是抹不上墙的狗屎,扶不上树的死猫,你也给我,像那方金一样,滚你妈的蛋!”

第四十九章

  • 我们每年都得从活孔雀身上拔翎,只有活拔下来的毛,才有精神。我们不但要拔孔雀翎,还要拔野鸡的翎子,这翎子,只有活着拔下来,才能给京剧演员做行头。”
  • 耿莲莲说,小舅,不让拔毛,我养你干什么?她的质问无可辩驳。不但适用于孔雀,同样适用于人。
  • 对于一只被绑在屠床上的羊来说,最大的痛苦,不是那捅进心脏的一刀,而是看着屠夫在一旁磨刀,一边磨,一边用指甲去试刀刃的锋利程度。
  • “他妈的,这鸟儿,你说怪不怪吧,就跟小孩子一模一样,教他句正经话儿,十遍八遍也学不会,可是骂人的脏话,不用教就会了!”
  • 鸟儿韩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第五十章

  • 面子?脸皮、面子是给富人的,不是给你的,骂你是臭虫,你就成了臭虫啦?骂你是虱子,你就成了虱子啦?他深深地自责着,自怨着,自艾着,自己原谅自己,自己心痛自己,自己开导自己,自己说服自己,自己教育自己,
  • 上官金童一踏入这条失语的街道,心中陡然升起回归家园般的温馨感。他暂时忘记了饥饿和白天所受的屈辱,在沉默的街道上,他感到人和人之间反倒拆除了隔阂的篱笆。至高无上的,是有意识地克制自己,让嘴巴变成一种不招惹是非的、功能单一的器官。
  • 在地狱里生活一辈子的人并不特别感到地狱的痛苦,只有那些在天堂里生活过的人,才能真切地体会地狱的痛苦。
  • 他本想转身撒腿逃跑,但突然想起了鸟儿韩的教导:遇到强兽,最忌惊慌逃跑,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的畜生。你只能面对猛兽,瞪大你的眼。

第五十一章

  • 西红柿为什么要生出乳头呢?山是地的乳头,浪是海的乳头,语言是思想的乳头,花朵是草木的乳头,路灯是街道的乳头,太阳是宇宙的乳头……把一切都归结到乳房上,用乳头把整个物质世界串联起来,这就是精神病患者上官金童最自由也是最偏执的精神。

第五十二章

  • 中国人谈起性来最不坦率,但中国人生小孩最多……

第五十三章

  • 是的,是的,把每一个头脑清醒者送进精神病院,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 汪银枝,你这个反革命,人民的敌人,吸血鬼,害人虫,四不清分子,极右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腐化变质分子,阶级异己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寄生虫,被绑在历史耻辱柱上的跳梁小丑,土匪,汉奸,流氓,无赖,暗藏的阶级敌人,保皇派,孔老二的孝子贤孙,封建主义的卫道士,奴隶主义制度的复辟狂,没落的地主阶级的代言人……
  • 其实我何尝跟你斗过。我是一块软豆腐。我是河边垂杨柳,这人折了那人攀。
  • 乳房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贪心不足蛇吞象。爱之过度便成仇,对乳房同样适用。事物发展到极端便向它的反面转化,乳房也是一样。
  • 玉臂一双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口尝。巫山云雨花蕊破,秦楼楚馆金针断。

第五十四章

  • 母亲双手扶着膝盖,端坐在小凳子上,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丝风儿也没有,满树的槐花突然垂直地落下来,好像那些花瓣儿原先是被电磁铁吸附在树枝上的,此刻却切断了电源。纷纷扬扬,香气弥漫,晴空万里槐花雪,落在母亲的头发上、脖子上、耳轮上,还落在她的手上、肩膀上、她面前栗色的土地上……阿门!

第五十六章

  • 母亲每每对我们提起裹脚的历史时,既像血泪的控诉,又像对自己光荣历史的炫耀。

第五十七章

  • 夕阳通红,满树槐花如雪。炉火金黄,焦煤喷香,铁烧透了,又白又亮
  • 人们都说上官家过的是女人的日子,就像于大巴掌也是过了女人的日子。但支撑着这两个家庭的女人却大不相同。上官吕氏高大肥胖,力大无穷;母亲的大姑姑瘦小玲珑,眼疾手快。上官吕氏讲起话来瓮声瓮气,像教堂里的大铜钟;母亲的大姑姑讲起话来嘎嘣脆,像快刀切萝卜。
  • 饭菜丰盛,婆婆嫌浪费,拉着脸子嘟哝;饭菜清淡,婆婆吃着无味,摔筷子摔碗发脾气。做上官家的媳妇真难啊!

第五十八章

  • 姑父道:“你也没给我传宗接代,我对你不是很好吗?”
  • 孩子,这世界上,好多堂堂皇皇的事,都是在黑灯瞎火里干出来的。

第五十九章

  • 母亲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真理:女人,不出嫁不行,出了嫁不生孩子不行,光生女孩也不行。要想在家庭中取得地位,必须生儿子。

第六十章

  • 当他确知母亲怀孕后,便告辞走了。临行时他把行医数月的收入都给了上官吕氏,并拜了她做干娘。

第六十一章

  • 人活一世就是这么回事,我要做贞节烈妇,就要挨打、受骂、被休回家;我要偷人借种,反倒成了正人君子。姑夫,我这船,迟早要翻,不是翻在张家沟里,就是翻在李家河里。

卷外卷 拾遗补阙

  • 粮食其实从来都是宝贵的,母爱其实永远都是伟大的,母亲偷粮食的方式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做了贼的母亲是光芒四射的。
  • 你走在这条演出过数不清的悲喜剧的胡同里,历史的味道扑鼻而来,历史的声音如浪涛涌起。日本人的马蹄,鸟枪队的驴蹄,司马库的骡蹄,蹄蹄都闪烁着寒光。那么多的气味,那么多的声音,缭绕在树枝上。
  • 母亲呕完粮食后满眼是泪,说:“我本想救我的孩子,谁知道反把她逼上了死路。”

补二

  • 暗红的血在吸饱了雨水的地面上爬行着,锐利的血腥味儿仿佛啄木鸟的硬嘴一样笃笃地啄击着她脑袋深处的一根细筋,使她既惊恐又亢奋,不由自主地呼叫、奔跑,碰撞葡萄藤蔓,使雨水和葡萄落地。

补四

  • 月光实在是太好了,能清楚地看到一股股的白烟在空中升腾,最后在极高处化为网状的丝云。
  • 月光实在是太美好了,清清冽冽,洋洋洒洒,如水漫下,落在草叶上,窸窣有声。沼泽地里浅薄水面上银光闪烁,金屑银粉碎琉璃,凉森森的淤泥腐草气味伴着这美丽月色轻清地弥漫在天地之间了。
  • 每当傍晚时,在绚丽的霞光里,成群的鹭鸶便在沼泽地上翻飞,它们的翅羽潇洒,宛如绝代美人的裙裾摇曳。

补五

  • 但外人可不这样想,外人恨不得我们上官家天天出事,为他们表演新鲜刺激的节目。

补七

  • 他看到张牙舞爪的大栏市正像个恶性肿瘤一样迅速扩张着,一栋栋霸道蛮横的建筑物疯狂地吞噬着村庄和耕地。
  • 天上有宝,日月星辰;人间有宝,丰乳肥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