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
引言
- 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阎罗殿 遭欺瞒转世白蹄驴
- 世界上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
- 不，我要把一切痛苦烦恼和仇恨牢记在心，否则我重返人间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 莫言在他的小说《苦胆记》里写过这座小石桥，写过这些吃死人吃疯了的狗。他还写了一个孝顺的儿子，从刚被枪毙的人身上挖出苦胆，拿回家去给母亲治疗眼睛。用熊胆治病的事很多，但用人胆治病的事从没听说，这又是那小子胆大妄为的编造。他小说里描写的那些事，基本上都是胡诌，千万不要信以为真。
- 想不到读过私塾、识字解文、堂堂的乡绅西门闹，竟成了一匹四蹄雪白、嘴巴粉嫩的小驴子。
第二章 西门闹行善救蓝脸 白迎春多情抚驴孤
- 一个地主，如果对狗屎没有感情，算不上个好地主。
- 不劳动者不得食，这是后来的说法，但意思古来就有。
- 但我的喉咙像依然被那两个蓝脸鬼卒拤住似的，虽竭尽全力，可发不出声音。我绝望，我恐惧，我恼怒，我口吐白沫，我眼睛泌出黏稠的泪珠。
- 人有十年旺，神鬼不敢傍。
- 你知道谁是蓝解放吗？故事的讲述者——年龄虽小但目光老辣，体不满三尺但语言犹如滔滔江河的大头儿蓝千岁突然问我。
第三章 洪泰岳动怒斥倔户 西门驴闯祸啃树皮
- 但笸箩里新炒的黑豆搅拌着铡碎的谷草进入我的口腔，使我不由自主地咀嚼和吞咽，在咀嚼中，在吞咽中又使我体验到了一种纯驴的欢乐。
- 那天我在院子里啃那棵大杏树，粗糙的树皮磨得我娇嫩的嘴唇火烧火燎，但我不愿放弃，我想知道树皮遮盖着什么东西。
- 蓝色的半边脸，另半边脸是红色，红与蓝以鼻为界，好像敌占区与解放区。
- 他戴着一顶瓦灰色的长檐军帽，上身穿一件白布对襟小褂，腰里扎着一条四指宽的牛皮腰带，外边披着一件灰布夹袄，下穿肥大的灰裤，脚蹬千层底青华达呢面布鞋，没有扎绑腿，使他有几分像一个战时的武工队员。
- 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落运遭老鹰
- 不出我之所料，仅仅三年，你的革命意志已经彻底消退，你自私，落后，发家致富，想过上你的东家西门闹那种糜烂生活，你是一个蜕化变质的典型，如不觉悟，迟早会堕落成人民的敌人！”
- 石头蛋子腌咸菜，油盐不进
- 身为黑驴魂是人往事渐远如浮云六道中众生轮回无量苦皆因为欲念难断痴妄心何不忘却身前事做一头快乐的驴子度晨昏
第四章 锣鼓喧天群众入社 四蹄踏雪毛驴挂掌
- 那天，也是莫言那小子出生的日子。一大早，莫言的爹就急急忙忙地跑到我家，见到我家主人，什么话也不说，用夹袄袖子擦眼泪。
- 这个偷鸡摸狗的杂种，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糟光了他爹创下的家业，把他娘气得悬梁自尽，但他却成了赤贫农，革命的先锋。
- 老铁匠悲凉地说：走吧，奔你的锦绣前程去吧！
第五章 掘财宝白氏受审 闹厅堂公驴跳墙
- 与其做一个窝窝囊囊的人，何如做一头人见人爱的驴？
- 它是一头灰驴，身体还算苗条，眉目相当清秀，牙齿非常整洁，它把嘴巴凑上来与我亲近时，我嗅到了它唇齿间豆饼与麸皮的香气。我嗅到了它动情的气味，同时感受到了它内心烧灼、渴望我爬跨的心思。
- 日子过顺了，得意忘形，公狗得意翘尾巴，人得意翘鸡巴。
- 不知道何处做错，伤了天理，竟遭如此磨难，不但祸及自身，而且殃及妻子儿女。又一想，被斗争被清算被扫地出门被砸了狗头的地主村村皆有，屯屯不虚，普天之下，千百万数，难道这些人都做了恶事遭此报应不成？
- 不是你西门闹养活长工和佃户，而是佃户和长工养活你西门闹和你们全家。
- 刚才这一枪，如果我瞄着你的头，那么现在，你已经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但是我没有瞄你，也没有瞄你们任何人，我与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具体的冤仇。如果你们不来斗争我，也会有别人来斗争我，这是时代，是有钱人的厄运势，所以，我不伤你们一根毫毛。
第六章 柔情缱绻成佳偶 智勇双全斗恶狼
- 正如莫言所说：山羊能上树，驴子善攀登。
- 深秋时分，芦苇苍黄，白露为霜，流萤在枯草中飞行，碧绿的磷火，在前方，贴着地皮，闪烁跳跃。
- 和平万岁！在和平的岁月里，一头公驴可以与自己心爱的母驴幽会。地点选在小河边，浅浅的流水，反射着星月之光，犹如银蛇逶迤。还有秋虫低吟，晚风清凉。
- 哪怕是卑贱如驴，但只要有了爱情，生活也会幸福无比
第七章 花花畏难背誓约 闹闹发威咬猎户
- 公驴可以无情地抛弃驴驹，闹闹，母驴做不到。别的母驴也许能做到，但花花做不到。女人为了信仰，可以舍弃她们的儿女，但母驴做不到。
- 我不眷恋温暖的驴棚，我追求野性的自由。
- 难道我这头刚满三岁的驴就这样死去吗？尽管为驴不是好事，但这样死去实在窝囊。在我的面前有一条宽广的道路，道路上又分出许多小径，每一条都通向风景，我好奇而神往，不能死，站起来。
- “你们觉得，是我的故事让人信服呢还是你们的故事令人信服？”
- 你们只知道生有利爪和利齿的猫科和犬科动物才会杀生食肉，而我们奇蹄目的驴子只配吃草吞糠，你们是形式主义、教条主义、本本主义、经验主义，今天，我要让你知道一条真理：驴子急了也咬人！
第八章 西门驴痛失一卵 庞英雄光临大院
- 我对这个双腿罗圈、其貌不扬的小男人，平添了许多敬畏。人世间竟有这般怪物，以取卵子为职业，而且取得出神入化，其下手之狠、出手之准、动作之快，非亲历绝不敢相信也！
- 后来莫言那厮在他的《黑驴记》中，把给韩家驴下毒的罪名扣在黄瞳头上，尽管他编造得严丝合缝，但小说家言，绝不可信。
- 马只有飞奔，腰背才会平稳，驴善疾走，跑起来反而颠簸。
第九章 西门驴梦中遇白氏 众民兵奉命擒蓝脸
- 我们尽量地不谈政治，但假如我还是涉及了政治，那就请你原谅。
- 在集体化的洪流里，人民公社的人，暂时把单干户蓝脸忘记，竟让他逍遥法外好几个月，当合作社里的粮食来不及收割烂在地里时，他却从从容容地把自家八亩地里的粮食全部收回，并从无主的荒地里割了数千斤芦苇，准备在冬闲时编织苇席牟利。
- 那是狂热的人们在虚构出来的胜利中大发癔症。
- 作为一头驴，我可以漠视眼前的情景，但作为一个人，我不能容忍别人挖我的祖坟，打我的妻子。我冲进人群，咬破了一个高个子教师的头，把一个弯腰撬墓的学生踢倒在地。
第十章 受宠爱光荣驮县长 遇不测悲惨折前蹄
- 这些粗糙的食物使我体会到做一匹野驴的艰难。对香喷喷的草料的思念，又使我渐渐回到一头平庸的家驴。
- 有饭大家吃，休要吃独食。现在是共产主义时代，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还分什么彼此。
- 莫言早就说过：山羊能上树，驴子善爬山。
- 后来想起来，我之所以那样得意，大概与我潜意识里的“官本位”有关，驴，也敬畏当官的。
- 你他妈的简直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县长能骑你家的驴，是你家三辈子的造化。
- 一出事儿他们只顾抢救官儿，把你扔在这里……如果他们派来石匠，把石缝凿开，你的腿也许还有救
- 疼痛使我的皮肤不可抑制地颤抖，宛如微风吹过水面形成的细波纹。
- “老哥，吃吧，别犟劲了。吃了这顿就不要管下顿，过了今天，就不要管明天，这驴日的岁月，没有几天折腾头了，早折腾完了，早吹灯拔蜡。怎么，你真的不吃？”
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装义蹄 饥民残杀分驴尸
- 啊，膝盖着地竟比断肢着地舒服，更能使上力气，那就让我跪着拉吧！我跪着，用最快的动作，最大的力气，前进。我感到挽具勒紧了我的喉咙，呼吸困难。我知道这劳动的姿态十分丑陋，会让人们耻笑，那就让他们笑去吧，只要能把车拉到主人要去的地方，就是胜利，就是光荣！
- 洪泰岳低手指指地，抬手指指天，冷冷地说，“可你还呼吸着人民公社的空气，还照着人民公社的阳光
- 我感到脑门正中受到了突然一击，灵魂出窍，悬在空中，看着人们刀砍斧剁，把一头驴的尸体肢解成无数碎块
第十二章 大头儿说破轮回事 西门牛落户蓝脸家
- 驴的潇洒与放荡、牛的憨直与倔强、猪的贪婪与暴烈、狗的忠诚与谄媚、猴的机警与调皮
- 我们不可能购买一头驴了，因为世界上所有的驴与我家曾经有过的那头驴都无法比较。
- 父亲弯下腰，对着那头小公牛伸出一只手，仿佛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在灯光辉煌的舞场上，对着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士邀舞。也是多年之后，我在许多外国电影中，看到这种场面，便会想起，父亲对牛伸出的手。父亲的眼睛明亮，闪烁着让我感动的光彩，我想只有历尽劫难又不期而遇的亲人的眼睛里，才可能出现这样的光彩。
- 人民公社饥饿的社员们打死我家的黑驴分而食之，又把我家的余粮哄抢干净，这恶劣的行径，尽管可以理解，但给父亲心中造成的创伤却永难修复
- 卖牲口不卖缰绳，这是规矩
第十三章 劝入社说客盈门 闹单干贵人相助
- “我说过了，要想让我入社，除非毛泽东亲自下令。但毛泽东的命令是‘入社自愿，退社自由’，他们凭什么强逼我？他们的官职，难道比毛泽东还大吗？我就是不服这口气，我就要用我的行动，试验一下毛泽东说话算数不算数。”
- 从政策上讲，你当然可以单干，但我希望你不要单干了。
- 尽管我们希望全体农民都加入人民公社，走集体化的道路，但个别农民坚持不入，也属正当权利，基层组织不得用强迫命令、更不能用非法手段逼他入社。
第十四章 西门牛怒顶吴秋香 洪泰岳喜夸蓝金龙
- 人民公社的牛是生产资料，单干户的牛，是反动的生产资料。不错，人民公社的牛即便顶了人我们也不敢打死它，但单干户的牛顶了人，我立马就判处它的死刑！”
- 您用一根西门闹的鸡巴，把这个简单的世界戳得多么复杂！
第十五章 河滩牧牛兄弟打斗 尘缘未断左右为难
- 据后来与我成为夫妻的黄合作说，她的姐姐互助，就是在他跨上牛背的那一瞬间爱上了他。
- 心中泛起难以言表的情绪。跟着爹单干，我缺乏深思熟虑，有一时冲动的成分，就像一场戏缺一个角色，表演的冲动使我自告奋勇。表演需要舞台更需要观众，但现在既无舞台也无观众。我感到寂寞，偷眼看哥
- 这个头顶一摞绿帽子的家伙，心地邪恶，自命不凡，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仇恨，但又不敢反抗，我们兄弟打架，他幸灾乐祸，别人的灾难和痛苦，成了缓解他心中痛苦的良药。
- 就这样牛追着胡宾、西门金龙追着牛、我追着西门金龙，我们迎来了1965年的春天。
- 打不瘸的狗腿，戳不瞎的牛眼
第十六章 妙龄女思春芳心动 西门牛耕田显威风
- 月光如水，照耀得我们这间小屋一片银辉，连蹲在锅台上捡食饭渣的老鼠也变成了银耗子。
- 一进院子就感到月光比方才更加明亮，似乎是一些丝绸般的物体在空中飘动着，洁白，光滑，凉爽，似乎可以一把把地撕扯下来披在身上或是团弄团弄塞到嘴巴里。
- 运动就是演戏，运动就有热闹看，运动就锣鼓喧天，彩旗飞舞，标语上墙，社员白天劳动，晚上开大会。
- 与人民公社和国营农场的热火朝天、生龙活虎的春耕场面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本屯顽固不化的单干户蓝脸一家，他们是独牛拉木犁，牛垂头，人丧气，形单影只，人如拔毛公鸡，牛如丧家之犬，凄凄惶惶，正在走向穷途末路。
- 爹骂我：“闭嘴，否则我打烂你的屁股。他是你哥，他执行的是公务，你不要妨碍他。”
- 爹说：“金龙，咱们父子一场，互相担待着一点，好不好？你追求进步，我不能阻拦，不但不阻拦，而且大力支持。你亲爹虽然是地主，但他是我的恩人，批他斗他，那是形势所迫，做给人家看的，我对他的感情始终在心里藏着。我对你，一直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但你要奔自己的前程，我不能阻挡。我只是希望你心里有点热乎气儿，不要让自己的心冷成一块铁。”
- 金龙走了。临走之前他用恋恋不舍的目光看了一眼牛端正明亮的四蹄，我知道他对没有机会把牛蹄子铲下来感到十分遗憾。锋利的锹刃在他的背后闪烁着银光，让我终身难忘。
第十七章 雁落人亡牛疯狂 狂言妄语即文章
- 大喇叭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使一个年轻的农妇受惊流产，使一头猪受惊头撞土墙而昏厥，还使许多只正在草窝里产卵的母鸡惊飞起来，还使许多狗狂吠不止，累哑了喉咙。
- 我看到那些大雁是如何坠落下来又怎样被人们野蛮分解。我看到在这个事件过程中那些贪婪的、疯狂的、惊愕的、痛苦的、狰狞的表情，我听到了那些嘈杂的、凄厉的、狂喜的声音，我嗅到了那些血腥的、酸臭的气味，我感受到了寒冷的气流和灼热的气浪，我联想到了传说中的战争。尽管“文革”后编写的县志把雁从天落解释为大雁得了禽流感，但我始终不渝地认为大雁是被高音喇叭强烈而尖锐的声音震下来的。
- ，但雇农的成分不变，雇农，这顶金帽子，在那个年代里，闪闪发亮，千金难买。
- 像当年斗争恶霸地主一样斗争共产党的干部！当然，那些已经被共产党斗倒了的地主富农反革命，也不能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 我调转红缨枪想捅了她，革命时期，民办枪毙，夹山人民公社已经把杀人的权力下放到村了，麻湾村一天一夜就杀了三十三人，老的八十八岁，小的十三岁，有的用棍棒打死，有的用铡刀铡成两截。
- 看起来凡是能够保存下来的东西，都有几分不寻常。
- 深秋的傍晚的风，从黑松林里刮进来，挟带着松针和松油的气味，将办公室里的纸片从桌子上吹落到地上。
- 那只眼睛，奇特地亮，犹如被水浸湿的煤炭。
- 星星出来了，在西边的天际，是那颗灿烂的金星，伴随着一弯眉月。
- 那时的世界，本来就是一锅糊涂粥，要想讲得清清楚楚，比较困难。
- “大叫驴”左手掐着腰，右手在空中挥舞，做着变化多端的动作，时而像马刀劈下，时而如尖刀前刺，时而如拳打猛虎，时而如掌开巨石。动作配合着话语，腔调抑扬顿挫，嘴角溢出白沫，语言杀气腾腾、空空洞洞，犹如一只只被吹足了气、涂上了红颜色、形状如冬瓜、顶端一乳头的避孕套，在空中飞舞，碰撞，发出嘭嘭的声响，然后一只只爆裂，发出啪啪的声响。
- 说到底人们是来看热闹的，谁管你革命还是反革命。有人喊叫：扯下它头上的红旗！但是又有谁胆敢上前去扯下你头上的红旗，又有谁愿意扯下你头上的红旗！扯下你头上的红旗，好戏就要收场。
第十八章 巧手整衣互助示爱 大雪封村金龙称王
- 有一天，大雪飘飘，犹如半空中撕开了一万只鹅毛枕头。
-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暴力。
- 批斗杨七的大会连夜举行，院子里点上了一堆劈柴，劈柴是强迫村里的坏人把自家的桌椅板凳劈碎送来。有许多珍贵的紫檀、花梨木家具就这样毁掉了。
- 她的嘴随着我哥的嘴巴开合而翕动，这是一种典型的母亲表情，我见过很多给小孩子喂食时的母亲，当孩子张开大口时，她的嘴巴也下意识地跟着张开，小孩子嘴巴咀嚼时，她的嘴也跟着咀嚼。这是真情流露，无法伪装，于是我就知道，吴秋香已经把我哥当成她的孩子了。
- 天哪，这伟大的谦虚犹如重锤，猛击我娘和我哥的心脏。
第十九章 金龙排戏迎新年 蓝脸宁死守旧志
- 革命改造社会，女人改变男人。
- 那年我十六岁，正是上天入地、翻江倒海的年龄，被生生地打入另册，自卑，耻辱，焦虑，嫉妒，渴望，梦想，多少种感觉汇聚心头。
- 与人民公社对抗就是与社会主义对抗，与社会主义对抗就是与共产党对抗，与共产党对抗就是与毛主席对抗，与毛主席对抗就是死路一条！
- 我们的身体被拉得很长，在寒风中悠来荡去，脱了水，失去了大部分重量，犹如两根干瘪的大丝瓜……
- 我们单干，完全是出自一种信念，一种保持独立性的信念。金龙的一席话动摇了我的信念，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是那么坚定，我跟爹单干是图热闹
- 爹平静地说：“是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就是想图个清静，想自己做自己的主，不愿意被别人管着！”
- 但是我偏不死，他们要弄死我我没法子抗拒，但想要我自己死，那是痴心妄想！我要好好活着，给全中国留下这个黑点！”
第二十章 蓝解放叛爹入社 西门牛杀身成仁
- 我哥的目光，迷茫而空洞；我哥的神情，寂寞而惆怅；我哥的处境，孤独而可怜。
- 马不得夜草不肥，牛不得夜草不壮。
- 就算金龙是你的儿子，但那也是你为驴为牛之前的往事，六道轮回之中，多少人吃了父亲，多少人又奸了自己的母亲，你何必那么认真？又何况，金龙是那样的变态，那样的凶狠
- 如果他们打的是一头猛烈反抗的牛，他们会心安理得，但他们打的是一头逆来顺受的牛，这就使他们心中生出疑惑，许多古老的道德准则，许多神鬼的传说，在他们心里翻动起来。这还是头牛吗？这也许是一个神，也许是一个佛，它这样忍受痛苦，是不是要点化身陷迷途的人，让他们觉悟？人们，不要对他人施暴，对牛也不要；不要强迫别人干他不愿意干的事情，对牛也不要。
- 牛，一步步地向我爹走去。牛走出了人民公社的土地，走进全中国唯一的单干户蓝脸那一亩六分地里，然后，像一堵墙壁，沉重地倒下了。
第二十一章 再鸣冤重登阎罗殿 又受瞒降生母猪窝
- 那些沉痛的记忆像附骨之蛆，如顽固病毒，死死地缠绕着我，使我当了驴，犹念西门闹之仇；做了牛，难忘西门闹之冤。这些陈年的记忆，折磨得我好苦啊，殿下。”
- 在我的心里，畜生和人没什么区别。”
- 太平屯那个李仁顺，用印有毛主席宝像的报纸包了一条咸鱼，就判了八年，现在还在沙滩农场劳改，你的事，比他严重得多！”
第二十二章 猪十六独占母猪乳 白杏儿荣任饲养员
- 我知道，一旦噙住畜类的奶头，身上的人性就会丧失多半，就不可救药地滑进畜类的深渊。
- 呜呀，上帝，想不到猪的乳汁，我的猪妈妈的乳汁，竟是如此的甜美、芳香，犹如丝绸，犹如爱情，顷刻间让我忘记了耻辱，顷刻间改变了我对周围环境的印象，顷刻间使我感到这横躺在碎草上为我们这一群兄弟姐妹们哺乳的猪妈妈是那样高尚、圣洁、庄严、美丽，我迫不及待地将那只奶头抢到嘴里，几乎把互助的手指也噙住了
- 能吃能睡能长肉，这是好猪的三大标志，我全都具备。
- 它毕竟是一头普通的猪，不会像人类那样煽情。看，它已经把失去一批儿女的痛苦忘却，站在槽边闹食了。
第二十三章 猪十六乔迁安乐窝 刁小三误食酒馒头
- 您千万不要在乎我的眼皮，当我的眼皮遮住了眼球时，那正是我聚中了全部精力听您讲述的标志。
- 我预感到自己降生在一个空前昌盛的猪时代，在人类的历史上，猪的地位从来没有如此高贵，猪的意义从来没有如此重大，猪的影响从来没有如此深远，将有成千成亿的人，在领袖的号召下，对猪顶礼膜拜。我想在猪时代的鼎盛期，有不少人会产生来世争取投胎为猪的愿望，更有许多人生出人不如猪的感慨。
- 要做霸王，先做良民。我是一头博古通今的猪，汉朝的王莽就是我的榜样。
- 扯远了，对不起。我是一头想象力丰富的猪，脑子里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幻想，我经常被自己幻想出来的情景吓得屁滚尿流或者逗得哈哈大笑
- 猪禁不住搔痒；人架不住吹捧
- 这基本上不是一头家猪，而是一匹野兽。这头野兽在后来的岁月里，教会了我很多。它先是我的敌人，后是我的谋士。正如前面所说，我与刁小三的故事，将在后面的篇章里，浓墨重彩地渲染之。
- 世间的万物就是这样，小坏小怪遭人厌恨，大坏大怪被人敬仰。
第二十四章 庆喜讯社员燃篝火 偷学问猪王听美文
- 那年头政治第一，生产第二，养猪就是政治，政治就是一切，一切都为政治让路。
- 因为我感到这个杂种身上有一种蓬蓬勃勃的野精神，这野精神来自山林，来自大地，就像远古的壁画和口头流传的英雄史诗一样，洋溢着一种原始的艺术气息，而这一切，正是那个过分浮夸的时代所缺少的，当然也是目前这个矫揉造作、扮嫩伪酷的时代所缺乏的。
- 世事变幻莫测，所谓善恶报应之事，也是一笔难以说清的糊涂账。
第二十五章 现场会高官发宏论 杏树梢奇猪炫异能
- 任何运动如无学生参加就显得一片清冷，学生掺和进来，热闹劲儿就来了。
- 现代人闲得无聊，把许多根本不相干的动物弄到一起杂交，弄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怪物，这是对上帝的公然亵渎，总有一天他们要接受上帝的惩罚。
- 五十年代的人是比较纯洁的，六十年代的人是十分狂热的，七十年代的人是相当胆怯的，八十年代的人是察言观色的，九十年代的人是极其邪恶的。
第二十六章 刁小三因妒拆猪舍 蓝金龙巧计度严冬
- 这样白雪覆盖的暗夜，应该是产生童话的环境，应该是产生梦想的时刻，但饥饿和寒冷，粉碎了童话和梦想。
- 食物并不可口，尤其不能细嚼，因为一细嚼，腐败的气味就会布满口腔和咽喉。
- 我忘不了白氏低头看我吃食时的温存目光，她对我的好我当然明白，但我不愿意往深里去想，毕竟事过多年，人畜异路。
- 对这样的蠢货，我能对它说什么呢？世界上从来就没有那么多公平之事，官长骑马，难道士兵也要骑马吗？是的，在苏联红军布琼尼元帅的骑兵军里，官长骑马士兵也骑马，但官长骑的是骏马，士兵骑的是烂马，待遇还是不一样的。
- 妈的，都是一样的公猪，凭什么两样待遇，你‘为革命配种’，难道老子是为反革命配种吗？人，被他们分成了革命和反革命的，难道猪也分成了阶级吗？
- 一跤前仆，状如恶狗抢屎；一跤后仰，恰似乌龟晒肚。
- 现在回首往事，你是不是也会感到，当初让你痛苦万端的情感，与后来的事情相比，显得有点微不足道呢？
第二十七章 醋海翻腾兄弟发疯 油嘴滑舌莫言遭忌
- 女人，有的可以坦然喝血，有的见血就晕。
- “极度夸张的语言是极度虚伪的社会的反映，而暴力的语言是社会暴行的前驱。”
- 这小子既好奇又懦弱，既无能又执拗，既愚蠢又狡猾，既干不出流芳百世的好事，也干不出惊天动地的坏事，永远是一个惹麻烦、落埋怨的角色。我知道他所有的丑事，也洞察他的内心。
- 你们不要以为俺是一头猪就不懂得什么叫高速摄影，呸，这年头，谁还不能当个导演呢！配上一个滤光镜，高速摄影，推，拉，全景，特写，天地变化，那瓦
- 月光像浅蓝的纱幕一样缠在他的手臂上，使他的倾倒显得那么柔软。
第二十八章 合作违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龙
- 装疯是块通红的遮羞布，往脸上一蒙，所有的丑事，一股脑儿遮掩了。
- 对付嘲弄和讽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装傻，让他的机智变成对牛弹琴对猪歌唱。
- 獠牙虽长，也是父母所生，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是人的道德准则，对猪同样适用。
- 有一个半疯的民兵竟然对着月亮开了枪。月亮抖了抖，毫发无伤，更柔和的光线发射出来，向我传递着远古的信息。
- 这既是嫦娥奔过的那个月，又不是嫦娥奔过的那个月；这既是美国佬登过的那个月，又不是美国佬登过的那个月
- 不敢说才高八斗，很无奈学富五车！
- 月亮往高处跳了一丈，身体收缩一下，洒下一片水银般的光辉，使月下的画面分外清晰。
- “月亮，月亮，我敬你一碗酒！” 莫言把碗中的酒对着月亮泼上去，空中宛如拉开一道青色的水帘。月亮猛地往下一沉，然后便冉冉上升，升到平常的高度，如同一个银盘，冷漠地望着人世。
- “只有当土地属于我们自己，我们才能成为土地的主人”。
- 天下乌鸦都是黑的，为什么不能有只白的？我就是一只白乌鸦！
第二十九章 猪十六大战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
- 帝王没有家事，帝王的鸡巴上有政治。
第三十章 神发救治小三活命 丹毒袭击群猪死亡
- 莫言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农民，他身在农村，却思念城市；他出身卑贱，却渴望富贵；他相貌丑陋，却追求美女；他一知半解，却冒充博士。
第三十一章 附骥尾莫言巴结常团长 抒愤懑蓝脸痛哭毛主席
- 当然我也可以说是我们的毛主席，但那时我是一头猪，这样说有不敬之嫌。
- 他说这个戏是特殊的历史时期的产物，带着荒诞但又庄严的色彩，是一个活生生的后现代的标本。
- 在中国近代历史上，还没有一个人的死能像毛泽东的死一样，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有许多死了亲娘都不流一滴眼泪的人，也为毛泽东的死哭红了眼睛。
- “老蓝，你也太不像话了！”蓝脸的眼睛里慢慢地涌出泪水，他双腿一弯，跪在地上，悲愤地说：“最爱毛主席的，其实是我，不是你们这些孙子！”
第三十二章 老许宝贪心丧命 猪十六追月成王
- 我心中顿觉一片茫然，也就明白了许宝的一生，明白了他为什么对雄性动物的睾丸怀有那样的仇恨，明白了他何以练出了这样一手取卵绝技，明白了他为什么那样贪食睾丸。
-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 其实，高尚不高尚，不在乎写什么，而在于怎么写。而所谓的“高尚”，也没有统一的标准。
第三十三章 猪十六思旧探故里 洪泰岳大醉闹酒场
- “你可以不当王，但当了王就必须按规矩办事。”
- 共产党的钱，不花白不花。赚了，咱想还他们也许不要；赔了，他要咱们没钱。
- 亲兄弟都要分家，一群杂姓人，硬捏合到一块儿，怎么好得了？没想到，这条死理被我认准了。
- 西门家大院的门沉重地关闭。屯子里静悄悄地，只有我和无家可归的月亮还在悠逛。月光像凉森森的沙土，落在了我的身上……
第三十四章 洪泰岳使性失男体 破耳朵乘乱夺王位
- 借杯中之物，浇胸中块垒
- 这年深秋的猎猪运动，打着一个冠冕堂皇的“翦灭猪魔为民除害”的旗号，实际上是一场满足权贵们口腹之欲的野蛮狩猎。
第三十五章 火焰喷射破耳朵丧命 飞身上船猪十六复仇
- 每一次讲述都在添油加醋，每一次讲述都缩小着事实与小说的距离，
- 我猛然潜入水底，像一个伟大小说家那样，把所有的声音都扔到了上面和后面。
第三十六章 浮想联翩忆往事 奋不顾身救儿童
- 真聪明，好人们，我此时对他们心怀感激，连那些整治过我的人都感激
第三十七章 老冤魂轮回为狗 小娇儿随母进城
- 几次转生，使我懂得了一个朴素的道理：入乡随俗。生在猪圈里不吃猪奶就要被饿死，生在狗窝里不往狗娘怀里挤也很可能被冻死。
- 在这个过程中，老蓝脸始终蹲在狗窝边，用一块黑布蒙着老黑狗的眼睛，并用手抚摸着它的脑袋，安定着它的神经。
第三十八章 金龙狂言说壮志 合作无语记旧仇
- 二十九省数我狂，敢令天公洗衣裳。
- 跟谁过不去都可以，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
第三十九章 蓝开放喜看新居 狗小四怀念老屋
- 我记住了你身上那股隐藏在烟臭里的以苦涩为基础的综合气味，我记住了你妻子身上那股被油腥和碘酒掩盖着的以酸辛为基调的气味，你儿子身上那股综合了你们夫妻气味的、苦涩酸辛的气味我早就很熟悉了。
第四十一章 蓝解放虚情戏发妻 狗小四保镖送学童
- 我从你的气味变化上，预感到你已重生，而你的重生，就意味着这个家庭的死亡。
- 有些狗，变成了人的宠物；有些狗，把人变成宠物。
- 我非常渴望着能被她抚摸几下，当然我不是那种宠物式的渴望，我是……妈的，再伟大的狗也有片刻的软弱。
第四十二章 蓝解放做爱办公室 黄合作簸豆东厢房
- 簸箕在她胸前慢慢低垂着，低垂着，先是有几个、十几个、几百个绿豆滚出来，然后，成群结队的绿豆如一道绿色的瀑布，倾泻到地上。成千上万粒绿豆在水磨石地面上滚动。
第四十六章 黄合作发誓惊愚夫 洪泰岳聚众闹县府
- 他狂热地留恋人民公社大集体，我父亲顽固地坚持单干，这两个高密东北乡的怪人，如同两盏巨大的灯泡光芒四射，如同一红一黑两面旗帜高高飘扬。
第四十七章 逞英雄宠儿击名表 挽残局弃妇还故乡
- 世事犹如书籍，一页页被翻过去。人要向前看，少翻历史旧账；狗也要与时俱进，面对现实生活。
- 从西门闹到西门驴，从西门驴到西门牛，从西门牛到西门猪，从西门猪到西门狗，这块犹如大海中孤岛的土地，都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血肉关系。
- 说完，它们就拥着我，跑出了这块土地。从这时起，我就知道了自己的最终归宿。虽然我生活在县城，但死后，一定要埋在这块土地上。
- 数字分崩离析，时间成为碎片。
第四十八章 惹众怒三堂会审 说私情兄弟反目
- 西边的太阳很灿烂，泪水使我看到了七色的彩光。
第四十九章 冒暴雨合作清厕所 受毒打解放做抉择
- 把我们的院子冲洗得干干净净，把这座藏污纳垢的县城冲洗得干干净净。
- 不光我们家干净了，县城里千家万户都干净了，没有这场好雨，这座城就臭了，就烂了。”
- 豪雨只是让部分地势高处的人家的厕所和院子里干净了，但许多地势低洼处的人家，却被裹挟着粪便、杂物的污水灌了个狼狈不堪。
第五十章 蓝开放污泥糊老爸 庞凤凰油漆泼小姨
- 这是浪漫的旅程也是苦难的历程；这是无耻的行径也是高尚的行为；这是退却也是进攻；这是投降也是抵抗；这是示弱也是示威；这是挑战也是妥协。
- 他将那两只蜻蜓的尾巴掐掉，然后用一节草棍儿将它们连接在一起。他用力将它们抛向空中，飞吧，他说。两只蜻蜓在空中翻滚着，最后跌落在污泥里。
- 有一种爱，是插在心上的尖刀。
第五十一章 西门欢县城称霸 蓝开放切指试发
- 我已经感觉到，我狗小四管领风骚的时代已经结束，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充满了刺激和狂想的时代已经开始。狗的世界如此，人的世界也大致相同。
第五十二章 解放春苗假戏唱真 泰岳金龙同归于尽
- 他是唯恐天下无戏的人，他大概把我们当成了他的小说素材，那么，我们的命运愈悲惨，我们的故事愈曲折，我们的遭际愈有戏剧性，就愈中他的下怀。
- 我有时会忘记自己已经四次转世，依然是这西门大院的主人，在经历着丧妻之恸，有时又明白过来，知道阴阳异路，世事如烟，一切都与我这条狗没有关系了。
第五十三章 人将死恩仇并泯 狗虽亡难脱轮回
- 月亮忧愁悒郁，月光晶莹凉爽。我跟随着你爹在他的地里转悠。有两只双宿的鹧鸪被惊动，扑棱着翅膀飞到别人家的地里。它们在月光中冲出两道缝隙，但顷刻又被月光弥合了。
- 你爹端着一杯酒，对着月亮泼上去。月亮颤抖了一下，月光突然黯淡了，仿佛有一层雾遮住了它的脸，片刻之后，月光重新明亮，更加温婉，更加凄清，院子里的一切，房屋、树木、人、狗，都宛若浸泡在澄澈的浅蓝墨水里。
- 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
一 太阳颜色
-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朝着他的胸膛推了一下，他往后退着，脸朝下跌倒了”，“他好像从一场噩梦中醒了过来，抬起脑袋，看见自己头顶上是一片黑色的天空和一轮耀眼的黑色太阳。”
二 做爱姿势
- “不，狗都不是用这样的姿势！”
四 切肤之痛
- 富贵不是天注定——凡人都有落魄时——
- 亲爱的读者，群众的心理是多么奇怪啊！庞抗美与西门金龙得势之时，人们对庞凤凰和西门欢恨之入骨，盼望着他们倒大霉，但一旦他们倒了大霉，成了弱者，同情心便转到了他们身上。
-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神秘现象，但随着科学的发展，终会找到答案，只有爱情，是永远无法理喻的。
五 世纪婴儿
- 死去的人难再活，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哭着是活，笑着也是活。这是我的朋友经常对他的老伴儿说的话
- “我的故事，从一九五〇年一月一日那天讲起……”
小说是手工活儿——代新版后记
- 在当今这个时代，所谓的怀旧，所谓的回归，都很难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