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人生

荻原浩

1

  • 从公司辞职出来自立门户的人,时常会有这种感受—— 害怕接电话。
  • 自立门户两年后他才知道:世上有比电话响声更可怕的——那就是电话不响。
  • 而那台设计专用电脑已经好几天没开机了,显示屏看上去就像一个黑洞——这是自己挖的墓穴。
  • 不和私下要求拿回扣的客户打交道。他相信,只要技术过硬,就一定能获得业内人士和消费者的认可。
  • 他认为,对于一个自由职业的设计师来说,推销无异于向别人宣告失败。
  • “阿布拉卡达布拉。”[插图]
  • 等一等,等一等,不能着急。这么快接的话,对方一下子就会看出自己没活干,而且还能看出工作室很小。
  • 如果昨晚吃肉,那今天就吃鱼;如果昨晚吃鱼,今天就吃肉。本来是很容易决定的,但不巧的是,昨晚吃的既不是鱼也不是肉,而是八宝菜。
  • 买番茄时,要看跟番茄蒂相反方向的尾部——如果这里有个清晰的星形标记的话,味道会比较甜。
  • 买黄瓜也要仔细挑,尽量选直的。稍有点弯曲就很难切。
  • 惠介曾经说过这样的豪言壮语:“我不会一辈子在公司里打工的。我要在前人没走过的地方走出自己的路。”可如今,还没闯出一片新天地,却已经迷路了。
  • 在美月看来,男人的自尊就像菠萝的叶子一样。带叶子的菠萝确实好看,也更有菠萝样。但你知道吗—— 在运输过程中,菠萝的叶子很碍事,而且又不能吃。所以,在放进冰箱之前要剥下来扔掉。就好像雄孔雀的羽毛一样,只是漂亮,却飞不起来。
  • 她是通过标价牌上的数字来推测某种蔬菜是否应季
  • 每次回乡旅途中,惠介都会眺望着渐渐由小变大的富士山。今天也不例外,在渐渐西沉的夕阳下,富士山那黑沉沉的影子屹立于窗外。
  • 在惠介心目中,父亲是这样一种形象:头脑像放久了的年糕一样发硬,甚至还有点发霉。
  • 然而,惠介却从没想过富士山有朝一日会消失。因为一直以来,富士山就那么亘古不变地耸立在那里。
  • 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如果说他在家里备受“疼爱”,那也是类似于相扑训练场上的那种“疼”。跟没有鬃毛的狮子一同生活在笼子里,也是相当可怕的。利爪虽然不露锋芒,但却是用指甲锉磨尖了的,威力相当大。而且她们还有男人所没有的毒牙。
  • 车窗外,夕阳已经全落下去了。富士山渐渐融化于暮色之中。
  • 有一栋阴森的墓碑似的大楼格外显眼——这就是那家综合医院了。
  • 惠介的三个姐姐坐在门外,活像是日光市东照宫里的三只猴子,又像是生死之门的守门人。
  • 刚子姐的圆脸上,双眉竖起,活像表盘上指着十点十分的指针,而她的嘴唇则指向八点十八。
  • 这三位姐姐,如果两两对比的话,可能觉得长得不太像。不过,像现在这样,从右到左按刚子姐、诚子姐、进子姐依次排列在一起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有明显的血缘关系。如果刚子姐右边加上母亲、进子姐左边再加上父亲的话,一定会成为一帧富有层次感的照片。
  • 诚子姐也向美月挥了挥手:“我很久没见过你了。你还好吧?这件衣服挺漂亮的嘛,肯定是特意换上漂亮衣服才过来的吧。”美月大概是听出了她话中带刺,于是只回答了一句“好久不见”,就低下头,紧紧地搂着银河的肩膀。
  • 里面走出来一位看起来比惠介还要年轻的医生,感觉只会耍帅,不太靠谱。这种形象,在医疗剧里经常见到——就是院长巡查病房时尾随在最后面的那种跟班角色。看见医生出来,诚子姐立刻走上前去。
  • 进子姐的口吻像在哄小孩似的。医生则像交出藏起来的玩具似的说了一句:“嗯……应该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听到这话,大家都呼地松了一口气,那阵势仿佛山风扫过似的。
  • 惠介险些乖乖地回答说“明白”,连自己也觉得没出息。他从小时候起就这样,总是窝窝囊囊的。
  • 病房里住着另一个超高龄的老人——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和导线,连他的身体都似乎变成了生命维持装置的一部分。
  • 美月第一次跟惠介回乡下时,一看见这风景就兴奋得直喊:“真美!”而从小就看惯了的惠介却感觉跟澡堂里的壁画没什么两样。
  • 父亲睡着了,时隔两年这张面孔被日光晒成了土色,看起来整个人蔫了很多,就好像是采摘完的番茄树一样。
  • 反正,一看到空余的土地就觉得非得种点儿什么不可——这就是所谓的农家意识吧。
  • 美月的厨艺还是拿得出手的,但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在单亲家庭中长大,从初中开始就自己做晚饭了。
  • 担心倒是有的,但并没有惊慌失措。美月小时候父亲遇到车祸,在生死之间徘徊了四天之后最终离去——那时候,美月已经把一生的惊慌全都用尽了。
  • 对于农家来说,收获农作物不是娱乐,而是劳动
  • 其实,父母并不是种植方面的天才。之所以这么好吃,是因为新鲜,而且是等熟透才摘下来的。真正的天才,是大自然。
  • 母亲干农活时的动作都特别麻利,和她平时像稻草人一般慢得让人不耐烦的言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 他总觉得:母亲的手比她的话更具有说服力。
  • 犹如细密鼓点连续跳动的心脏突然“咚”地发出一声巨响,仿佛突然停住了。
  • 就在刚才,大家还觉得只要保住性命就行。然而,当一听说没有生命危险时,就会意识到现实负担的沉重。每个人都感觉那张着嘴巴沉睡的父亲仿佛压在自己背上似的。
  • 真是不可思议。生活在几个姐姐统治下的弟弟,难道就注定要一直活在她们的阴影下吗?难道这是自然法则?
  • 他干劲十足地自己开工作室,干劲十足地投入工作中。然而,为什么还是输得一败涂地呢?难道“人生全凭干劲”这句话说错了吗?你告诉我呀。
  • 肯定又是出“石头”输掉的吧。小孩子老是爱出“石头”,很容易被稍微聪明一点的大孩子看穿,所以每局都输。
  • 这时,惠介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才开始渐渐接收到现实状况,就像延迟收到邮件一样。
  • 乐乐车是一个星期前坏掉的。“你父亲每天都说‘改天修’‘改天修’,结果还没修就进了医院。”也许,母亲想敲打修理的,并不仅仅是乐乐车。
  • 那些连在一起的拱形大棚,看起来就像是以“不注意养生”之罪名拘留城市人的收容所。
  • 打开门的一瞬间,浓稠的暖气扑面而来,裹住了冷得瑟瑟发抖的身体。这种浓稠,既有温室和日照形成的暖气,也有植物一起散发出的气体。
  • 草莓的繁茂枝叶井然有序地铺在田垄上,泛着淡淡的晨光,在前方构成了一道绿色的地平线。辉映着今早第一抹阳光的塑料棚顶就相当于天空。
  • 太可惜了。惠介也不知道可惜什么,反正就觉得可惜。
  • 感觉就像是穿了双拖鞋来参加百米赛跑似的,十分不爽。
  • 在大多数公司里,混得好的都是那些做事保守、力求不出错的人。
  • 已经好久没试过吃早餐时添饭了。第二碗,把荷包蛋盛在饭上,滴上酱油,刺穿半熟的蛋黄,三两下就扒进肚里。第三碗,菜已经吃完,就用腌白菜卷着饭吃。最后,把萝卜丝拌酱汁蛤蜊肉倒进碗里,全部吃个精光。
  • “留在这边的话,阳菜上课怎么办呢?” “无所谓。反正现在的私立学校上课也很空闲。阳菜,对吧?” 阳菜没有回答妈妈的话,自顾自用叉子把蛋黄搅得稀巴烂。
  • 每一袋都有规定重量。装完后会过秤确认,而母亲几乎每袋都是一次通过。在惠介眼里看来,这简直就是神技。开始种草莓也不过才两年而已,就已经练得这么出神入化了。可以想见,她花了多少时间在这上面啊。
  • 所谓叶面施肥,就是把液体肥料喷洒到叶面上,让叶面吸收养分
  • 惠介虽然出生于农家,但对于农业种植方面的专业知识却一窍不通。其实,就算是工薪族家里的小孩也大都不知道父母在公司里做什么工作吧。就跟这个是同样的道理。
  • 大棚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草莓们对父亲的病不管不顾,只是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采摘。大棚里的温度接近炎夏,虽然听不到鸟叫蝉鸣,却似乎能听到果实膨胀和茎蔓生长的声音。
  • 在专业农家里,最辛苦的其实还是主妇。
  • 今天惠介就成了这种角色。自己不是在帮忙,而是在帮倒忙。包装时,母亲一个人做反而更快。采摘草莓时,惠介自认为还是做出了些许贡献的,但他摘的草莓茎却留得太长了,害得母亲还得多花时间去返工。
  • 农家就是自由职业者,是以土地为本钱的创业家。
  •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炼金术。如果要说类似的东西,那也许就是农业了。农业是一种需要付出相应劳动的炼金术。
  • 老师,遵命。父亲似乎想表现出乖小孩的模样,像蛙眼一样突出的眼珠转了一下,随即又进入了梦乡。
  • 如果不来医院的话,叶面施肥应该已经做完了,而摘除茎蔓和疏果应该也已经完成了好几列。
  • 但做过两年自由职业设计师的惠介却知道,其实,“自由”伴随着很多不自由。
  • “母亲这个人呀,并不是固执,而是一种条件反射——看见眼前有工作,就会不由自主地扑上去。”
  • 在乡下这块地方,平时要是一有点儿什么消息,就会像墨汁滴进水里一样,立刻传到邻居,特别是同行的耳朵里。
  • 不知从何时开始,离开故乡时的心情不再是一丝寂寥,而变成了一种安心感。
  • 银河没电咯——小家伙背靠在椅子上,张着大嘴巴睡着了。
  • 明明是自己期待已久的订单,却不敢老老实实地表现出欣喜之情。惠介此时的心情,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 其实,要真想保护地球的话,他们最好就不要生产任何东西。
  • “保护地球”和“保护食品安全”的呼声越来越高,而农作物却日渐减少。因为大家都只是在大声疾呼、高谈阔论,而没人愿意在泥土里摸爬滚打。
  • 在美月心里,“家”只有一个,能让人说“我回来啦”的地方也只有一个
  • 他的视线,并不是看着美月,而是在半空中游移——仿佛在眺望着遥远的富士山。
  • 大都是在发牢骚,但谈兴却很浓,就像那种老人——表面上愁眉苦脸地抱怨说“儿媳妇让我带孙子”,心里却乐开了花。

2

  • 阳菜皱着眉头躲进屋里去了——那眉头皱得几乎能夹住硬币。这小孩真是的,跟她妈妈生气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 那眉头皱得几乎能夹住两枚五百日元硬币。
  • 虽然都是红色,但色调却略有差别。如果用平面设计的调色术语来说,假设红脸颊是“M(红色)100%+Y(黄色)80%”的话,那章姬就是“M100%+Y50%”。这种比较沉静的红色在日本画的颜料中很常见。
  • 偶尔跟别人说话时,他会先准备好一套说辞,而且净是说关于自己的话题。
  • 他想和父亲说说话。以前每年回乡下的时候,父子俩也很少说话。但现在却有很多话想说。
  •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肩负着农家长子的责任。但令人感到讽刺的是,等自己终于意识到的时候,或许一切都即将结束了。
  • 她一定积攒了满腹牢骚,就像冬眠前的松鼠储备了许多食物一样。
  • 刚子姐简直就跟法庭上的检察官一样。虽然外貌酷似母亲,但性格却截然不同,比母亲要敏锐十倍。
  • “务农真的很辛苦,自己不试一下的话是不会明白的。以前我说过一些冒犯的话,对不起啦。”
  • “其实没有一样工作是轻松的。正因为不轻松,所以才叫工作呀。”
  • 催你催得越急的客户,回复往往是最迟的,对吧。
  • 通道两侧的红红绿绿的草莓像公路绿化带一样延绵不绝。放眼望去,一排排繁茂的枝叶仿佛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
  • 1.母株必须在通风的环境下培植;2.适当经受寒风的话,秧苗会成长得更茁壮;3.但不要淋太多雨;4.只要能满足以上几个条件的话,母株圃场设在哪里都行。
  • 瓦斯迫不及待地等着惠介的赞美,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几乎从毛巾上钻出来。双眼闪闪发亮,就好像猫看见了猫粮似的。
  • 中学时的瓦斯,虽然费尽心思跟人搭话,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当他长大成人后,却不断地充电学习——为了工作,只能如此。
  • “总以为一去东京就能改变命运、能混出名堂来。这是大错特错的。如果自己不改变的话,到哪里去都一个样。阿望,你不觉得吗?”
  • 人生嘛,还是要拼一下的,不然多没意思啊。
  • 只有一件事是能确定的:即使引进新式设备、采用优质培土、用电脑管理种植环境,也不一定能种出味道可口的草莓来。
  • 再怎么临时帮忙都好,如果不懂任何知识和技术的话,是不可能经营好农业的。

3

  • 不过,在小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还是要多给予夸奖的。据说采用合适的夸奖方式的话,就有可能拓展各种可能性。
  • 惠介说是:“刚做完母株定植,我得去看着。”或是:“我得让黑丸花蜂学习飞行。”……总之,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好像是一个有特殊癖好的狂热分子在自说自话。
  • 所以,美月心里充斥着的不满和不安情绪就像气球一样渐渐膨胀,如果突然被针扎一下的话,就会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 对于农家来说,秧苗无异于拉面店的汤料、丸子店的秘传配方调味汁、魔术师藏在机关里的鸽子,是收益的基础。
  • 草莓很怕干燥,但湿度太大也不行,就像体弱多病的小公主。
  • 植物原本就是虫的食物,更何况农作物这种需要人工细心照料的脆弱植物呢。如果不使用农药也不使用那些未必靠谱的所谓天然药物,而任其自由生长的话,恐怕还没等到实现“食物安全”,国产的食物就已经颗粒不剩了。
  • 农家之间,看似互相联系紧密、人情味很浓,想不到原来也是各自为战。
  • 在每天接触的过程中,他切实体会到这样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草莓是一种生物。 昨天还是花蕾,今天就开花了;今天还发白、发硬的果实,明天就变红了;茎蔓每天都拼命地向前爬伸,就像伸出手臂寻求栖息之地一样。
  • 对自己有害的东西,就认为是杂草、害虫、害鸟、害兽;美味的东西,拿来就吃;在自己的文化圈内认为可爱的、不能食用的东西,则用来玩赏和观看;所谓的虐待动物和爱护动物,都是人类自己的一面之词……
  • 母亲今天还一反常态地化了妆,感觉就像把炸过的土豆肉饼又抹上一层面粉似的。口红也涂得太鲜艳了,但愿别把小朋友们吓跑就好。
  • 看这热闹劲儿,简直就像海鸥群里被投入了一堆小鱼。
  • 工作,工作,每天都是一门心思地考虑工作。可是,如今仔细想想,父亲的这些“心思”,其实都是花在儿女们身上的。这就是沉默寡言的父亲默默地传递出来的信息,实在是太拐弯抹角了。
  • 要是在早些时候,惠介会觉得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怎么吃都无所谓。但现在,他却觉得这么吃有点儿可惜了——这种感觉,就好比放了很多汤料、花了好几个小时炖出来的汤,最后却被人倒了一大堆番茄酱进去,把整盅汤弄成番茄味一样。
  • 人总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这大概是所有工作的驱动力吧。比方说,做饭给别人吃的话,总希望听到对方说句“好吃”;工作完成得出色的话,也希望得到别人夸奖,希望别人点赞——当然,比起在网上评价,当面夸奖更令人心花怒放。
  • 如果自己的劳动可以经常得到别人的认可就好了。这样的话,就会更有干劲,而且还有一种荣誉感和紧张感——因为如果做得不好的话,口碑就会下降。
  • 如果看见丈夫穿了一身陌生的衣服,作为妻子,美月就会感觉心里很不踏实。
  • 今天就跟夏天的富士山一样神秘。
  • “为什么?”“我想先让你们看样东西。”美月心想:他果然跟从前判若两人了,面对我的诘问竟然不为所动。从前那个从冰箱取出第二瓶啤酒时都要看我脸色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呢?
  • 哎哟,瞧他这张笑脸,简直就跟超市里那些贴在蔬果包装上的农民照片一个样。
  • 追求理想,没有夫妻之分,没有男女之分。理想面前,人人平等
  • 据说,男人说话前要考虑先后顺序、要讲道理,所以才会经常在争论中落下风。不过,惠介想对美月说的话,其实并没什么顺序、道理可言,只是话一出口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充分、不恰当,所以又想进行补充修改。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想法不正确,而对方才是正确的——这种不安浮上心头,所以说起话来才不够利索吧。而且越想说实话的时候越是这样。
  • 不过,惠介每天仰望着富士山和那些像侍从一般站在周围的青山时,看着眼前一大片熟悉的田地时,开车经过波光粼粼的海边时,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理所当然的。 在田里跳跃的青蛙,割草时像粉末一般从草丛飞起的小虫,漫山遍野扎根的野草和野花,四处飞舞的蝴蝶,还有丑陋得看不出之后会变成蝴蝶的毛毛虫……每当惠介眺望着这一切时,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理所当然的。
  • 在自己人生终老之时,希望能在和出生之地一样的地方死去。但愿到时美月也在身边。
  • 每个人的感觉不一样。你觉得‘很难适应’的地方,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相反,你觉得‘理所当然’的地方,我却觉得‘很难适应’。”
  • 惠介心想:当一家子犹豫着不知道该住到哪里时,就应该选择能给孩子带来更多欢笑的地方呀。
  • “每个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 颇有终结感的发车汽笛声响起,车门关上了,就好像对惠介闭上嘴巴一样:我已经对你无话可说。

4

  • 农家经营无异于赌博,纯粹是一场听天由命的赌博——受天气影响太大了。遭遇天灾时,所有作物都会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即便是风调雨顺、作物大丰收时,也有可能因为市场行情暴跌而亏本。
  • 他曾就职于大型广告代理公司——这工作经验放在东京也许不太起眼,但在静冈这边却是相当显赫的。
  • 兼职为上。多系一条救生索更加保险,就当是多样化经营好了。其实不光是农业,其他工作也一样。如果一心想着“自己只有这份工作”的话,心就会很累——就像几个月前的自己一样。
  • 每当杀死这些肉眼能看见的虫子时,惠介就会觉得自己仿佛窥见了一些真理——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上战火连连,纷争不止。虽然自己给银河读故事时曾说过:“每一条小虫子都是有生命的。”但一个心慈手软、不忍心伤害虫子的人,是无法经营农家的。现在,惠介每天都奋力杀虫——这种残暴的面目当然不能让银河看见。
  • 如果中途不休息一直做农活的话,难免会心不在焉,开始胡思乱想——想起美月和银河。与夫妻关系、家庭问题相比,肩负两项工作的繁忙和压力就像草莓蒂一样微不足道。
  • 所谓诚意,可能是诚子姐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的话吧。她经常这样。既然自己受了苦,那也得让你吃些苦头才行——这只是一个为了折磨雅也而设的惩罚游戏而已。
  • 只有花心的男人,才会担心自己女人出轨。
  • 所谓“夜冷育苗法”,是指盛夏夜间时把秧苗的室温降低的栽培方法。
  • 没想到,圣诞节的欢乐世界竟然是由这些在农村种草莓的老头老太们支撑起来的。
  • 仔细一看,眼珠不是圆的,瞳孔很细,但跟猫眼又不一样,是扁的,所以总觉得有点儿傻里傻气。
  • 很多人都以为是草莓果实的那部分,其实只是“假果”,只是茎部膨胀起来而已。真正的果实是那些疙疙瘩瘩的小颗粒——种子就隐藏在里面。
  • 惠介心想:充满风险的道路,我应该比别人走得更多吧。
  • 银河睡成了一个小小的“大”字。他的T恤下摆拉得高高的,把整个肚子露在了外面,一边喃喃地说着梦话一边挠着肚脐眼。 这简直就像休息日的惠介的迷你版。惠介大概是放下这么个替身,然后自己溜走了吧。
  • 首先是制作包装箱。父亲之前一直使用农协指定的箱子,但惠介却想自己设计独特的包装箱——这是他的其中一个计划。
  • 种植农作物的地方,每年都需要消毒。如果每年都在同一块田里连续种某种蔬菜的话,就会发生所谓的“连种障碍”。之所以发生连种障碍,是因为泥土里喜好啃噬各种植物根部的病原菌和害虫增多了;同一种植物长期吸收相同养分,也会造成泥土中的养分变得不均衡。为了防止出现这个问题,最好每年换地方种植作物——即所谓“轮种”。
  • 把自家养大的家畜卖掉或宰杀来吃掉时,难免于心不忍。所以他们不给家畜起名字,而只用号码称呼——这是他们家一向的传统
  • 向日葵能增加有益的菌根菌,提高地力。花谢之后,切碎掺进泥土里,能起到绿肥的作用,还能抑制泥土里的寄生虫。
  • 弯了。 田地的南边种着西瓜。枝蔓和叶子到处爬伸,把地面变成了一块绿色的绒毯。惠介站在高处远远地望过去,也能看见绿叶丛中露出一些带条纹的小球。
  • “不是黄瓜上面长花,而是这花长出黄瓜来。”
  • 当美月不是为了照料孩子,也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是开始为了自己而面对社会的时候,她变得比从前更开朗、更充满自信,也更漂亮了。
  • 惠介心想:其实,银河并不是讨厌蔬菜,只是没尝过蔬菜的真正味道。
  • 惠介心想:可能是因为阳菜看见银河刚来就被大家宠着,所以才会闹别扭吧。
  • 望月家的餐桌食谱,肯定是当天收获的东西。尤其夏天更是如此。
  • 夫妻俩吵架,这固然是个人的自由。但火星飞溅出来,却会伤及紧跟在父母身边的孩子。
  • 这时,他才切身体会到了美月曾说过的话:“自己想玩的时候才陪孩子玩,这根本就不能叫抚养孩子。”
  • 高原源流附近的小溪,连水底都是绿色的。溪水像透明的果冻一样清澈。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水却十分冰凉。
  • 真不敢相信,银河居然跟山羊脸贴脸!银河笑得像个水煮土豆似的,而山羊则貌似一脸委屈。
  • 偶尔变成跟平时不一样的自己,还是很有必要的。这样就能用不同的目光来审视平时的自己。最快乐的,并不是“实现”的时候,而是对其进行想象的时候。
  • 八月的梨树林里,所有树枝都和地面呈平行方向,枝条上仿佛挂着无数的灯泡,映照出暖色调的灯光。
  • 梨子也跟草莓一样,相同品种的话,个头越大的越好吃。从形状上看,比起浑圆的球形,还是那种肩部和尾部鼓起的矮胖形梨子更好吃。
  • 果皮粗糙的话,就说明还没完全熟透,熟透的梨子表面是很光滑的。
  • 柑橘类、香蕉、菠萝等水果,是在温度接近人体体温时感觉更甜;而草莓、梨子、苹果等果糖含量高的水果,则是冷却之后更甜。
  • 阳菜的回答是这样的:“我喜欢有妈妈和爸爸的家。”
  • 把决断推给孩子,是违规的。
  • 夫妻好比两人一起划船,不是靠其中某一方就能顺利前进的。
  • 银河向着窗外那隐藏在晚霞后的富士山挥挥手,说了声再见

5

  • “不、不、不好好干活的话,草、草、草莓会逃跑的。”
  • 不过,前不久父亲说的可是“再过一百年吧”——现在“一百年”缩短为“十年”了,可谓大有进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话可能是在夸奖他呢!
  • 别人吃着父亲种出来的草莓时,一定想象不到:这么鲜嫩的草莓竟然是出自一个犹如柿饼一般的糟老头子之手。
  • “你就不能换首别、别、别的歌吗?”“我是个任性的女人哦。”
  • 所谓的“花芽分化”,是指在白昼变短、气温逐日下降时,原先一直分生出叶片的生长点上分化出花芽的现象。草莓定植就是要在花芽分化刚开始的时候进行,太早不行,太迟了也不行。时间相差几天,接下来的生长状况就会有很大差别。
  • 就像草莓一样,从扎根的狭窄土地拼命地长出茎蔓来,不断地扩展开去。
  • 瓦斯一边吃着沙丁鱼红辣椒比萨一边喝着御殿场高原啤酒。他用比萨饼的尖儿指向惠介: “我没说你。你是专门跑回来从事农业的,当然欢迎。”
  • 大家都做同样事情的话,那自然是从事时间越长的人越厉害——这种为了维护既得利益的规则在世上到处横行。如果自己也做同样的事,那就会受缚于这条规则。
  • 惠介心不在焉地回答。酒一下肚,人就变得有几分消极。人际关系比种草莓更麻烦。不仅和邻居、父亲、刚子姐等人,甚至和美月都闹得这么僵。难道全都是我的错吗?我真的这么罪大恶极吗?
  • 没错,农家不仅仅是竞争对手,同时也是战友,到关键时候应该组成共同战线。
  • 最近,惠介因为广告业务和当地的连锁超市有联系。超市方面听说了“惠介父母是草莓农家,正在筹办草莓农场”的消息后,就问惠介是否愿意向超市的特产专柜提供草莓(在这一行业里,反而没人相信惠介自己还兼做农业)。
  • 惠介本来想马上就联系那位女采购经理,然后和瓦斯一起去见个面,有必要的话尽早安排个饭局。但后来转念一想:不,还是稍微过段时间再说吧——瓦斯一定会留胡子的,总得给他点儿时间吧。
  • 每次看见美丽的风景或罕见的场面时,惠介都会随时用照相机拍下来,留着以后设计时可能用得上——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 “信息太多的话,反而让人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应该重点表现你的特色。”
  • 对于销售“商品”来说,质量、服务和性价比固然重要,但无论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为大家所知的话,就毫无意义。
  • 种植草莓,不需要理会客户种种不合理的要求,也没有公司领导从旁干涉,不用整天开会讨论,也不用做方案演示……只要肯花工夫,就能把草莓种好;但如果偷懒的话,草莓就会枯萎。如此而已。
  • “为了让更多人看你的主页,需要随时更新内容。这跟大排档是一样的——与其早早把炒面全都做好晾在一边,倒不如一点一点慢慢地炒,用持续不断的香味和声音吸引客人。”
  • 没有星星的时候,夜晚总是一片漆黑。
  • 只见草莓叶子全都朝同一个方向飘舞,就像无数的蝴蝶在挣扎着拍打翅膀。
  •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农作物看似柔弱,其实也有坚强的另一面呢。比人们想象的坚强得多了。”

6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说得好听一点,就是和太阳一起生活。
  • 毕竟,对于惠介来说,这些草莓既是他细心呵护、辛苦养育的一万个孩子,也是和他共同奋斗的战友。
  • 草莓最好吃的时节其实是冬季。
  • 工作太拼可不好——蜜蜂和人都是如此。
  • 于是,惠介决定学习瓦斯的做法,在电脑上记录相关数值——温度、湿度、天气、水、二氧化碳浓度、肥料在不同状态下时,草莓每天是如何变化的。现在虽然还只是把数字罗列在一起而已,但他觉得这些数据总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秘笈”。
  • 草莓的花一般为五瓣,但并不固定,也有六瓣、七瓣、八瓣的。根据惠介上一季的种植经验来看,花瓣多,长出来的果实会又大又甜。
  • 无论是父亲还是附近的农家,他们就像普通农民一样,老实本分地、认真地种植着农作物。但在惠介这位新人看来,他们并不是出于对消费者的诚实,而是因为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乡下的人情世故可比城市里讲究得多了。他们不想拖农协的后腿,唯恐给大家的脸上抹黑。
  • 但正因为自己是个外行,啥都不懂,所以才会想到这样的点子。正因为自己是个局外人,可以抛开各种纠葛冷眼旁观,所以才能意识到这些问题。
  • “一分钱一分货嘛。价位也能提升商品的价值。我们又不是牟取暴利。我只是想把价格定得比较合理——跟你这一年的劳动和专业技术相匹配,可以维持你们一家人的简单生活,然后还有一点盈余用作明年投资。反过来说,如果连这样的目标都不能实现,那就说明这项事业是失败的。”
  • ——将一颗颗草莓用泡沫塑料网袋套住,然后逐一放进像鸡蛋包装盒一样的纸制垫子里去。然后再用缓冲材料将整一箱包裹起来。
  • 这家饼屋的老板,是这位加入了消防团的老同学的姐夫的叔叔——要放在城市里的话,这层关系实在是太疏远了,但在乡下这里却不容小觑。
  •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里,他还从来没试过对自己完成的工作感到如此欣喜、兴奋,甚至还大喊大叫。 自己的生存意义是什么呢? 花了三十七年时间,他终于明白了。
  • 圣诞树上,星星闪耀,金银丝缎熠熠生辉,五颜六色的彩球和装饰物闪闪发光。冷杉树的顶端被削平了,整棵树呈细长梯形,下面环绕着浅蓝色的灯,而上面三分之一处则环绕着银白色的灯——这圣诞树分明就是富士山形状嘛。
  • 不如意事常八九,这才是人生啊!
  • “嗯,原则确实很重要。不过,信念和原则本来就是为了妥协而存在的嘛。”
  • 不是说非得由某个人来做,而是每个人都能多多少少地出点力,这样就挺好。
  • 不过,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聚集在一起,就有可能创造出新的东西。就拿望月农场来说吧,如果没有大家的人力、信息和资金,如果惠介没有设计主页和包装箱的技术,那么这项计划最终也只能沦为空想。
  • 惠介心想:因为有美月,所以才有现在的我。美月就是我的女神。我绝不能放手。
  • 最重要的不是住在哪里,而是和谁在一起。无论住在什么样的黄金地段,住在什么样的豪宅里,如果过得不幸福的话,那也是个不幸的地方,不值得留恋。
  • 父亲咧开嘴唇笑了。偶尔和惠介四目相接的时候,他便把头扭向一边,但却掩饰不住眼角浮现出来的笑纹
  • 无论别人说什么,工作就要每天开开心心地做。既然同样要做这些事,那为什么不开开心心地做呢?多少艰辛,都付之一笑。不管明天、后天,还是将来,都要把这《草莓人生》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