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冲突

塞缪尔·亨廷顿

中文版序言

  • 中国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中国人对其文明的独特性和成就亦有非常清楚的意识。中国学者因此十分自然地从文明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并且把世界看作是一个具有各种不同文明的、而且有时是相互竞争的文明的世界。
  • 在未来的岁月里,世界上将不会出现一个单一的普世文化,而是将有许多不同的文化和文明相互并存。

前言

  • 我在这篇文章中提出的论点:正在出现的全球政治主要和最危险的方面将是不同文明集团之间的冲突,引起了人们的各种反应,包括新奇、义愤、恐惧和困惑。
  • 1994—1995年我在哈佛大学主持关于冷战后世界的性质的研讨班,参加研讨班的学生总是活跃地对我的观点提出评论,而且时常是带相当批评性的评论,这更进一步刺激了我的写作愿望。
  • 约翰·奥林基金会和史密斯·理查森基金会

第一部分 一个多文明的世界

  • 我们只有在了解我们不是谁、并常常只有在了解我们反对谁时,才了解我们是谁。

第二章 历史上的文明和今天的文明

  • 西方赢得世界不是通过其思想、价值观或宗教的优越(其他文明中几乎没有多少人皈依它们),而是通过它运用有组织的暴力方面的优势。西方人常常忘记这一事实;非西方人却从未忘记。
  • 每一个文明都把自己视为世界的中心,并把自己的历史当作人类历史主要的戏剧性场面来撰写。

第三章 普世文明?现代化与西方化

  • 在其他事情相同的情况下,通信密度的增加将确保民族之间,至少是中间阶级之间,或更至少是世界的外交官之间同伴感基础的扩大
  • 语言。任何文化或文明的主要因素都是语言和宗教。如果一种普遍的文明正在出现,那就应当有出现一种普遍语言和普遍宗教的趋势。
  • 通用语言是处理语言差异和文化差异的方式,而不是消灭它们的方式。它是交流的工具,而不是认同和社会群体的根源。
  • 工具文化的“特点是有很大部分的中间目标,它们分离于并独立于最终目标”。这些系统“可以轻易地通过用旧瓶装新酒的方式来革新自身……这样一些系统的革新可以显得没有根本改变它们的社会体制。
  • 更具有工具性的日本社会和印度社会比儒教社会和伊斯兰社会更早也更容易地进入了现代化。
  • 现代化加强了那些文化,并减弱了西方的相对力量。世界正在从根本上变得较多现代化和较少西方化。

第二部分 变动中的各文明力量对比

  • 第三,实力是一个人或群体改变另一个人或群体行为的能力。
  • 全球性宗教复兴最明显、最突出也是最强有力的原因,恰恰是那些被认为会引起宗教消亡的东西:20世纪后半叶席卷世界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现代化进程。认同和权力体系长期存在的根源瓦解了。人们从农村移居到城市,脱离了他们的根基,从事新的工作或没有工作。他们与大批陌生人相互作用,面对着一套新的关系。他们需要新认同根源、新形式的稳定社会以及一套新的道德规范来赋予他们意义感和目的感。不论是主流的宗教还是原教旨主义的宗教,都满足了这些需要。

第五章 经济、人口和挑战者文明

  • 领导人于是选择了一种新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版本:一方面是实行资本主义和融入世界经济,另一方面是实行政治权威主义和重新推崇传统中国文化,把两者结合起来。这个政权用蓬勃发展的经济提供的行为合法性和中国文化独特性提供的民族主义的合法性,来取代马克思列宁主义革命的合法性。
  • 物质的成功带来了对文化的伸张,硬实力衍生出软实力。
  • 更多的人口需要更多的资源,因此来自人口密集和人口迅猛增长的社会的人们倾向于向外扩张,占领领土,向其他人口变动较小的民族施加压力。伊斯兰人口增长于是成为导致沿伊斯兰世界边境的穆斯林和其他民族之间冲突的主要因素。人口压力与经济停滞交织在一起,促进了穆斯林向西方和其他非穆斯林社会移民,使移民问题成为那些社会的突出问题。

第三部分 正在形成的文明秩序

  • 由于现代化的激励,全球政治正沿着文化的界线重构。文化相似的民族和国家走到一起,文化不同的民族和国家则分道扬镳。以意识形态和超级大国关系确定的结盟让位于以文化和文明确定的结盟,重新划分的政治界线越来越与种族、宗教、文明等文化的界线趋于一致,文化共同体正在取代冷战阵营,文明间的断层线正在成为全球政治冲突的中心界线。
  • 文化认同的日益凸显很大程度是个人层面上社会经济现代化的结果,个人层面上的混乱和异化造成了对更有意义的认同的需要;在社会层面上,非西方社会能力和力量的提高刺激了本土认同和文化的复兴。
  • 憎恨是人之常情。为了确定自我和找到动力,人们需要敌人,包括商业上的竞争者、取得成功的对手、政治上的反对派。对那些与自己不同并有能力伤害自己的人,人们自然地抱有不信任,并把他们视为威胁。
  • 只有在地理与文化一致时,区域才可能作为国家之间合作的基础。离开了文化,地理上的邻近不会产生共同性,而可能出现相反的情况。
  • 从最低层次到最高层次,公认的国家之间经济联盟的四个层次是: 1.自由贸易区 2.关税同盟 3.共同市场 4.经济联盟
  • 从最低层次到最高层次,公认的国家之间经济联盟的四个层次是:1.自由贸易区2.关税同盟3.共同市场4.经济联盟
  • 在东亚,正如在其他地方一样,文化的共性已成为有意义的经济一体化的前提。
  • 冷战的结束刺激了建立新的和复兴旧的区域性经济组织的努力,这些努力能否成功最主要依赖于有关国家是否具有文化同质性。
  • 经济一体化的结果是贸易增长,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初,区域内部的贸易相对于区域之间的贸易来说越来越重要。
  • 日本文化极其特殊,而且它没有包含一种可以输出到其他社会并因此与其他社会的人民建立文化联系的潜在的普世宗教(基督教或伊斯兰教)或意识形态(自由主义或共产主义),这些都加强了其孤独性。
  • 无所适从的国家要成功地重新确立文明认同,至少要具备三个前提条件:首先,该国的政界和经济界精英必须普遍支持这一行动,并对此抱有热情。其次,公众必须至少愿意默认这一认同的重新确立。第三,它们所认同的文明中占主导地位的国家,这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西方,必须愿意接受这种转变。
  • 较极端的民族主义者分为俄罗斯民族主义者和帝国主义民族主义者
  • 基马尔主义的基本原则或“六个标志”是:民粹主义、共和主义、民族主义、世俗主义、国家主义和改良主义。
  • 私下里,欧洲人和土耳其人都承认,真正的理由是由于希腊人的强烈反对,更重要的是,土耳其是一个穆斯林国家。欧洲国家不想面对自己开放边境后可能从一个拥有6000万穆斯林和大量失业入口的国家涌入移民的景象。尤其重要的是,他们感到在文化上,土耳其不属于欧洲。
  • 土耳其人认为自己为其他国家提供了一种“土耳其模式”或“土耳其思想”作为另一种选择,即一个世俗的、民主的、市场经济的穆斯林国家。
  • 在土耳其,如同在其他地方一样,民主加强了本土化和向宗教的回归,“由于急切地想讨好民众并赢得选票,政治家,甚至军人——世俗主义的堡垒和卫士——不得不考虑民众的宗教热望:他们作出的许多让步都带有蛊惑人心的味道。”
  • 第三,伊斯兰教的复兴影响了土耳其的外交政策。
  • 墨西哥的核心还是印第安文化,它是非欧洲的。
  • 正如阿塔蒂尔克的改革旨在把土耳其从一个中东的穆斯林国家转变为一个世俗的欧洲国家一样,萨利纳斯的改革旨在将墨西哥从一个拉丁美洲国家变为一个北美国家。
  • 墨西哥未来的关键问题是,现代化和民主化将会在多大程度上刺激非西方化,使它退出或急剧地削弱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并使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倾向西方的精英强加给墨西哥的政策发生相应的变化?墨西哥的北美化是否与其民主化相适应?
  • 把澳大利亚重新确定为亚洲国家是基于这样一种假设:在塑造民族命运的过程中,经济压倒了文化。其主要的动力是亚洲经济的蓬勃发展,它反过来促进了澳大利亚与亚洲之间贸易的迅速扩大。
  •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亚洲国家的精英对澳大利亚友好表示的接受程度甚至不及欧洲国家的精英对土耳其的接受程度。
  • 亚洲人一般是以微妙的、间接的、调解的、迂回曲折的、非评判的、非道德的、非对抗的方式与其他人一起来追求他们的目标。而澳大利亚人是英语世界中最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毫不隐讳的民族,有人可能会说他们是一个不敏感的民族。
  • 政治领导人傲慢地认为,他们可以从根本上重构他们社会的文化,这是注定要失败的。尽管他们能够引入西方文化的要素,他们却不能永远压制或消除本国文化的核心要素。反之,西方的病毒一旦植入另一个社会,便很难根除。病毒会继续存在但并不致命,病人能活下去,但永远不会是个完好的人。政治领导人能够创造历史,但他们不能逃避历史。他们造就了无所适从的国家,但却不能创造出西方社会。他们使国家染上了一种文化精神分裂症,这成为那个国家持久和确定的特征。

第七章 核心国家、同心圆和文明秩序

  • 都倾向于追随文化相似的国家,抵制与它们没有文化共性的国家。就核心国家而言,尤其是如此。它们的力量吸引了文化上相似的国家,并排斥文化
  • 因此文明的范式为西欧国家面临的欧洲的范围在哪里结束的问题提供了一个清晰的、不容置疑的答案:欧洲的范围结束于基督教的范围终止、伊斯兰教和东正教的范围开始的地方。
  • 在中亚,历史上国家认同并不存在。“忠诚是对部落、部族和扩大的家庭而言,而不是对国家”。
  • 在整个伊斯兰世界,小集团和大信仰,即部落和伊斯兰信仰,一直是忠诚和义务的中心,而民族国家则一直不太重要。
  • 缺少核心国家是伊斯兰内部和外部普遍发生冲突的一个主要原因,也是它的一个特征。没有凝聚力的意识是伊斯兰虚弱的一个根源,也是它对其他文明构成威胁的根源。

第四部分 文明的冲突

  • 未来的危险冲突可能会在西方的傲慢、伊斯兰国家的不宽容和中国的武断的相互作用下发生。
  • 非西方人还会毫不犹豫地指出西方的原则及其行为之间的差距。坚持普世主义的代价,就是被指责为伪善、实行双重标准和“例外”原则。民主要提倡,但如果这将使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上台执政,就该另当别论;防止核扩散的说教是针对伊朗和伊拉克的,而不是针对以色列的;自由贸易是促进经济增长的灵丹妙药,但不适用于农业;人权对中国是个问题,对沙特阿拉伯则不然;对石油拥有国科威特的入侵被大规模地粉碎,但对没有石油的波斯尼亚的入侵则不予理睬。实践中的双重标准是推行原则的普遍标准所无法避免的代价。
  • 朝鲜的核力量不仅会使美国在东亚可能采取的行动受到遏制和复杂化,而且,如果朝鲜出售核技术和武器,还会影响美国在南亚和中东的行动。
  • 在一个多文明的世界中,核武器和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是实力缓慢地但不可避免地分散的一个主要表现。
  • 人权必须“置于国家和地区特性,以及各种历史上形成的宗教和文化背景下”来考虑;人权状况监督侵犯了国家主权;将人权状况作为经济援助的条件有悖于发展权。
  • 在中国,通过公民选举上台的政府,很可能会是一个高度民族主义的政府。西方国家的领导人认识到,非西方社会的民主化进程常常产生对西方不友好的政府,因此它们在试图影响这些选举的同时,丧失了在这些社会中促进民主的热情。
  • 问题并不在于欧洲是否伊斯兰化,或者美国是否拉美化,而在于欧洲和美国是否会成为分裂的社会,拥有来自两种不同文明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在很大程度上相互分离的社会。这将取决于移民的数量和他们融入在欧洲和美国占优势的现有西方文化的程度。

第九章 多文明的全球政治

  • 文明是终极的人类部落,文明的冲突则是世界范围内的部落冲突。
  • 伊斯兰的推动力,是造成许多相对较小的断层线战争的原因;中国的崛起则是核心国家大规模文明间战争的潜在根源。
  • 1400年的历史却提出了相反的证明。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不论是东正教,还是天主教和新教)的关系经常充满风暴,彼此将对方视为外人。自由民主主义和马克思列宁主义在20世纪的冲突,与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之间持续的、深刻的冲突关系相比较,不过是一种短暂和表面的历史现象。
  • 伊斯兰文明是唯一使西方的存在受到过威胁的文明,而且这种情况至少发生过两次。
  • 一方面,冲突是差异的产物,特别是穆斯林的伊斯兰教观念作为一种生活方式超越并结合了宗教和政治,而西方基督教则持有政教分离的观念。然而,冲突也产生于它们的相似性。这两种宗教都是一神教,与多神教不同,它们不容易接受其他的神;它们都用二元的、非我即彼的眼光看待世界;它们又都是普世主义的,声称自己是全人类都应追随的唯一真正信仰;它们都是负有使命感的宗教,认为其教徒有义务说服非教徒皈依这唯一的真正信仰。
  • 伊斯兰和西方之间冲突再起的原因,在于权力和文化的根本的问题。谁统治谁?谁是统治者?谁被统治?列宁所界定的这一政治中心问题,是造成伊斯兰和西方较量的根源。
  • 西方领土帝国主义的实际终结和穆斯林的领土扩张迄今为止尚未重新开始,这造成了一个地理上的隔离带,使西方和穆斯林群体仅在巴尔干的少数地区直接接壤。因此,西方和穆斯林之间的冲突将更多地集中于广泛的文明间问题,诸如武器扩散、人权和民主、石油控制、移民、伊斯兰恐怖主义和西方干涉等,而不是领土问题。
  • 因此,西方和穆斯林之间的冲突将更多地集中于广泛的文明间问题,诸如武器扩散、人权和民主、石油控制、移民、伊斯兰恐怖主义和西方干涉等,而不是领土问题。
  • 我认为不是在宗教之间,而是在文明之间存在着冲突。
  • 在穆斯林眼中,西方是世俗主义的和无宗教信仰的,因而也是不道德的,与产生这些现象的西方基督教相比这些是更大的罪恶。冷战期间,西方将其对手视为“不信神的共产主义”;在冷战后的文明冲突中,穆斯林则将对手视为“不信神的西方”。
  • 西方在穆斯林世界的亲密朋友,不是像科威特、沙特阿拉伯以及海湾酋长国那样在军事上依赖西方,便是像埃及和阿尔及利亚那样在经济上依赖西方。
  • 在一年以前的随意抽样调查中,当被问及哪个国家对美国来说最危险时,在答案中名列前三位的是伊朗、中国和伊拉克。
  • 美国将7个国家列为“恐怖主义国家”,其中有5个是穆斯林国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苏丹),另外2个是古巴和朝鲜
  • 西方面临的根本问题不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而是一个不同的文明——伊斯兰,它的人民坚信自身文化的优越性,并担心自己的力量处于劣势。伊斯兰面临的问题不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和国防部,而是一个不同的文明——西方,它的人民确信自身文化的普遍性,而且确信,尽管他们的优势正在下降,但这一优势仍然使他们有义务把他们的文化扩展到全世界。这些是造成伊斯兰和西方冲突的根本因素。
  • 亚洲的经济发展和亚洲社会日益增长的自信,至少从三个方面扰乱了国际政治。首先,经济发展使得亚洲国家能够增强其军事能力,给这些国家未来的关系带来不稳定性,使冷战中被抑制的问题和矛盾显现出来,从而增加在这一地区出现冲突和不稳定局面的可能性。第二,经济发展加深了亚洲社会和西方之间,主要是与美国之间的冲突的强度,并增强了亚洲社会在斗争中取胜的能力。第三,中国这个亚洲最大国家的经济增长会扩大其在该地区的影响,以及恢复其在东亚传统霸权的可能性,迫使其他国家要么“搭车”和适应这一发展,要么“用均势来平衡”和试图遏制中国的影响。
  • 虽然在两个朝鲜或者“两个中国”之间发生暴力冲突仍然是可能的,但是它们之间的文化共性最终大概会消除这种可能性。
  • 美国正企图“在领土上分裂中国,在政治上颠覆中国,在战略上遏制中国,在经济上挫败中国”
  • 在中国方面,政府需要树立一个新的敌人,以提高它对国内民族主义的吸引力和使其政权合法化。
  • 在最广泛的层面上,盛行于众多亚洲社会的儒家精神强调这样一些价值观:权威,等级制度,个人权利和利益居次要地位,一致的重要性,避免正面冲突,“保全面子”,以及总的说来,国家高于社会,社会高于个人。此外,亚洲人倾向于以百年和千年为单位来计算其社会的演进,把扩大长远利益放在首位。这些态度与美国人信念的首要内容形成了对照,即自由、平等、民主和个人主义,以及美国人倾向于不信任政府,反对权威,赞成制衡,鼓励竞争,崇尚人权,倾向于忘记过去,忽视未来,集中精力尽可能扩大眼前的利益。冲突的根源是社会和文化方面的根本差异。
  • 不论西方人作何预测,日本的经济发展没有遵循西方的逻辑,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不是西方自由市场经济。日本人……创造了一种经济类型,它的运行方式超出了西方观察家的预测能力。
  • 美国和亚洲的冲突源于文化差异,冲突的结果则反映了美国和亚洲实力关系的变化。
  • 首先,美国在事实上承认它缺乏对亚洲国家施加压力的意志或者能力的情况下,将遇到冲突的问题领域和它可能具有影响力的其他领域分离开来。
  • 美国和中国之间的冲突较之美日冲突范围更广泛,包括经济、人权、西藏、台湾、南中国海和武器扩散问题。美国和中国几乎在所有重大政策问题上都没有共同的目标,两国的分歧是全面的
  • 美国与中国冲突的潜在原因,是两国在东亚未来均势问题上的根本分歧。
  • 广义地讲,对于新的大国的崛起,各国可作出一种方法或者两种方法相结合的反应。它们可以独自或与其他国家结成联盟,通过用均势来平衡和遏制中国,以及在必要的情况下通过战争打败它,来保证自身的安全。另一种反应是,各国可以尝试搭乘这个新崛起的大国的车,适应它,在与它的关系中处于次要的或从属的地位,以期它们的核心利益得到保护。或者,各国可以尝试某种均势和搭车相结合的方法,但是,这将导致它与新兴大国对抗和无以自保的双重危险。根据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用均势来平衡通常是更理想的选择,而且事实上也比搭车被更频繁地采用。
  • 搭车确实需要在一定程度上相信这个力量更强大的国家不怀恶意。
  • 亚洲的国际政治等级制模式与欧洲的均势模式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 印度尼西亚和越南是东南亚两个最倾向于用均势来平衡和遏制中国的国家。印度尼西亚是一个远离中国的穆斯林大国,但是若没有其他国家的帮助,它不可能阻止中国控制南中国海的权利要求。
  • 在20世纪90年代,除中国和朝鲜外,实际上所有的东亚国家都对美国继续在该地区驻军表示了支持。然而在实践中,除越南外,这些国家都倾向于顺应中国。
  • 日本的结盟行为“基本上是搭车而不是均势”,并且总是“与支配力量结盟”
  • 或许正像弗里德伯格所说的那样,欧洲的过去就是亚洲的未来。但更为可能的是,亚洲的过去将是亚洲的未来。亚洲要在以冲突为代价的均势或以霸权为代价的和平之间作出选择。西方社会可能会选择冲突和均势。历史、文化和力量的现实却强烈地显示,亚洲会选择和平和霸权。以19世纪四五十年代西方入侵为开端的时代正在结束,中国正在恢复其地区霸主的地位,东方正在进入自己的时代。
  • 只要穆斯林人口增长和亚洲经济增长的浪潮持续下去,西方与挑战者文明之间的冲突就将超过其他任何分界线而成为全球政治的中心。
  • 以美国为一方和以中国、日本及亚洲其他国家为另一方之间的关系将具有极大的冲突性;如果美国对中国作为亚洲霸权力量的崛起进行挑战,就可能发生一场大战。
  • 江泽民主席1995年宣称,中国不会与任何国家结盟。这个立场或许反映了传统的中国观念,作为一个中央帝国,即中心国家,中国不需要正式盟友,而其他国家会发现与中国结盟符合它们的利益。
  • 在拉丁美洲变得更西方化的同时,非洲却变得更非西方化。然而。二者都在以不同的方式继续依赖西方,除了在联合国的投票外,都无法对西方和其挑战者之间的均势产生决定性影响。
  • 三个“摇摆”文明的情况并非如此,其核心国家是世界舞台上的三个重要角色,它们与西方及其挑战者的关系可能是混合的、矛盾的和变幻不定的
  • 俄罗斯和中国的联合将使欧亚与西方之间的均势决定性地向前者倾斜,引起人们像对20世纪50年代的中苏关系那样的关切。与西方紧密配合的俄罗斯则会为抗衡在全球问题上的儒—伊联盟增添力量,并重新引起冷战时期中国对来自北方的侵略的恐惧
  • 欧洲和俄罗斯是人口出生率低、人口老化的成熟社会,这样的社会不具有可能成为扩张和进攻取向的年轻力量。
  • 俄罗斯关心的中心问题是里海的石油和天然气储藏,以及将这些资源运往西方和东亚的通道。
  • 文明之间及其核心国家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常常是自相矛盾的,而且会发生变化。任何一个文明的大多数国家在形成与另一个文明中的国家的关系时,通常追随核心国家的领导。
  • 各文明组成的世界政治:正在出现的组合

第十章 从过渡战争到断层线战争

  • 苏联人最后被其不能有效地相比和抵消的三个因素所击败:美国的技术,沙特阿拉伯的金钱,以及穆斯林的人口和狂热。
  • 普遍的观点认为:萨达姆侵略是错误的,西方干涉更是错误的,因此萨达姆与西方作战是正确的,我们支持他也是正确的。
  • 外部敌人同样也减弱了国家内部的冲突。
  • 一场以伊拉克和科威特之间的战争为开端的海湾战争,变成了伊拉克和西方之间,然后是伊斯兰和西方之间的战争,并最终被许多非西方人视为东方与西方之间的战争,“一场白人的战争,旧式帝国主义的新发作”。
  • 部族、部落、种族集团、宗教群体和国家彼此之间的战争之所以盛行于各时代和各文明内部,是因为它们植根于人民的认同。
  • 断层线冲突是属于不同文明的国家或集团彼此之间的社会群体冲突。断层线战争是发展成暴力的冲突。
  • 断层线冲突有时是为控制人民而进行的斗争,在更多的情况下,是为了控制领土。
  • 人类几千年的历史证明,宗教不是一个“小差异”,而可能是人与人之间存在的最根本的差异。
  • 在新疆,维吾尔族和其他穆斯林集团反对汉化,并且正在发展与苏联各共和国内的同族人和共同宗教信仰者的关系。
  • 在诸大国中,只有中国的暴力倾向超过了穆斯林国家:它在其76.9%的危机中使用了暴力
  • 历史遗留的冲突会被那些认为有理由这样做的人利用和使用。在这些关系中,历史是活生生的,完整的,并且是可怕的。
  • 人口对比的变化就是这样的因素之一。一个集团人口的扩张给其他集团造成了政治、经济和社会压力,并引起了抵制。更为重要的是,它给人口增长较少的集团造成了军事压力。
  • 人口对比的变化和青年人以20%或更高比率的增长,是导致20世纪末许多文明间冲突的原因。
  • 但是,苏联和南斯拉夫的选举首先是以共和国为基础的,这就不可抗拒地刺激了政治领袖们去进行反对中央的运动,调动本族的民族主义情绪,并促进自身所在的共和国的独立。
  • 好战,不相容,以及与非穆斯林群体相邻,仍然是穆斯林持续存在的特点,而且是造成整个历史过程中穆斯林具有冲突倾向的原因,如果这种倾向存在的话。
  • 一个更具说服力的因素或许能够解释伊斯兰内部和外部冲突的原因,那就是在伊斯兰社会中缺少一个或一个以上的核心国家。
  •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伊斯兰社会的人口爆炸,此外,15—30岁年龄段中常常存在的大量男性失业者,也是造成不稳定以及伊斯兰内部和反对非穆斯林暴力活动的自然原因。

第十一章 断层线战争的动力

  • 断层线战争都经历加剧、扩大、遏制和中断的过程,然而却极少得到解决。这些过程通常是相继发生的,但也常常是重合的,并可能重复出现。
  • 随着断层线战争的加剧,双方都尽量诋毁对方,常常把对方形容成非人的恶魔,以证明杀害他们是合法的。
  • 在文化间的战争中,受到损失的是文化。
  • 西方对克罗地亚人的支持,还包括无视其种族清洗、侵犯人权和违反战争法的行为,而塞尔维亚人恰恰是在这些方面经常遭到谴责。
  • 金钱的诱惑和对文化亲族的同情加在一起,使联合国对塞尔维亚实行的经济制裁成为笑柄,正如这两者的结合使联合国对所有南斯拉夫共和国实行的武器禁运成为笑柄一样。
  • 总体说来,波斯尼亚战争的教训是:首先,断层线战争的主要参与者能够指望从本文明亲族那里得到大量的帮助;其次,这种帮助能够极大地影响战争的进程;第三,一个文明的政府和人民不会用鲜血和财富去帮助属于另一个文明的人进行断层线战争。
  • 波斯尼亚战争的教训是:首先,断层线战争的主要参与者能够指望从本文明亲族那里得到大量的帮助;其次,这种帮助能够极大地影响战争的进程;第三,一个文明的政府和人民不会用鲜血和财富去帮助属于另一个文明的人进行断层线战争。
  • 在对待外国的冲突时,美国人总想将善的力量和恶的力量区分开来,并与前者结盟。
  • 美国人的理想主义、道德主义、人道主义本能、天真和对巴尔干的无知,导致了他们亲波反塞的立场。
  • 西班牙内战是一场不同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之间的战争,波斯尼亚战争则是不同文明和宗教之间的战争。
  • 断层线战争的特征是:不断地休战、停火和停战,而不是达成解决主要政治问题的全面和平条约。它们之所以具有时起时伏的性质,是因为断层线战争是深深基于涉及不同文明集团间持久对立关系的断层线冲突,这些冲突又源于地理上的相邻、不同的宗教和文化、彼此各异的社会结构和双方社会的历史记忆。
  • 拥有共同文化的国家和集团之间的冲突,有时可能通过拥有共同文化且无相关利益的第三方的调停得以解决,因为在该文化之内,人们承认这个第三方的合法性,所以双方都能信任它去寻求基于共同文化价值的解决方案。
  • 断层线战争不会由不具有相关利益的个人、集团或组织的调解,而只能由具有相关利益的第二和第三层次参与者的调解而结束。
  • 各国之间的谈判是一种“双层次游戏”,外交家们同时与其国内选民和来自另一方的对等者谈判
  • 在第一层次的参与者中,抵制妥协的情绪十分强烈。
  • 在断层线战争中,和平的代价便是对亲族的背叛。
  • 断层线战争自下而上地爆发,断层线上的和平却要自上而下地慢慢推动。

第五部分 文明的未来

  • 凡是认为历史已经终结的社会,通常是其历史即将衰微的社会。
  • 奎格利于1961年指出,文明之所以能够发展,是因为它具有一个“扩张的工具”,即一个军事的、宗教的、政治的或经济的组织,它将盈余积累起来,并将其投入建设性的创新。当文明停止“将盈余用于创新,用现代的说法就是投资率下降”之时,文明便衰败了。这种情况的发生,是由于控制了盈余的社会集团为满足“非生产性的、个人享受的既得利益……将盈余用于消费而不是提供更有效的生产方法”。当人们依靠资本生活之时,文明便从普遍国家走向衰败阶段。
  • 在一个世界各国人民都以文化来界定自己的时代,一个没有文化核心而仅仅以政治信条来界定自己的社会哪里会有立足之地?政治原则对于一个持久的共同体来说只是一个易变的基础。在一个讲求文化的多文明的世界里,美国可能不过是一个正在消失的讲求意识形态的西方世界中残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不合时宜者。
  • 西方能否在政治和经济上走到一起,主要取决于美国是否再次确认自己的西方认同,并把自己的全球作用确定为西方文明的领袖。
  • 首先,政治家只有承认和理解现实,才能建设性地改变现实。
  • 总体说来,美国政府在适应受文化和文明潮流影响的全球政治的时代时遇到了非同一般的困难。
  • 其次,美国的对外政策思考也因不情愿放弃、改变,有时甚至是重新思考那些适应冷战需要的政策,而深受困扰。
  • 在当今正在呈现的存在民族冲突和文明冲突的世界中,西方文化的普世观念遇到了三个问题:它是错误的;它是不道德的;它是危险的。
  • 帝国主义是普世主义的必然逻辑结果。
  • 西方的普世主义对于世界来说是危险的,因为它可能导致核心国家之间的重大文明间战争;它对于西方来说也是危险的,因为它可能导致西方的失败。
  • 最为重要的是,认识到西方对其他文明事务的干预,可能是造成多文明世界中的不稳定和潜在全球冲突的唯一最危险的因素。
  • 文明间战争的最大受益者是那些免于参战的文明。
  • “避免原则”,即核心国家避免干涉其他文明的冲突,是在多文明、多极世界中维持和平的首要条件。第二个条件是“共同调解原则”,即核心国家相互谈判遏制或制止这些文明的国家间或集团间的断层线战争。
  • 在多文明的世界里,理想的状况是每个主要文明都在安理会至少拥有一个永久席位,但目前仅有三个文明拥有。
  • 一些美国人在国内推行多元文化主义,一些美国人在国外推行普世主义,另一些美国人则两者都推行。美国国内的多元文化主义对美国和西方构成了威胁,在国外推行普世主义则对西方和世界构成了威胁。它们都否认西方文化的独特性。全球单一文化论者想把世界变成像美国一样。美国国内的多元文化论者则想把美国变成像世界一样。一个多元文化的美国是不可能的,因为非西方的美国便不成其为美国。多元文化的世界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建立全球帝国是不可能的。维护美国和西方,就需要重建西方认同;维护世界安全,则需要接受全球的多元文化性。
  • 文化是相对的,道德是绝对的。
  • 国家先于(民族)群体,社会高于个人。 家庭是社会的基础单位。 个人应受到重视和得到群体的支持。 重视共识而不是斗争。 种族和宗教和谐。
  • 在正在来临的时代,文明的冲突是对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而建立在多文明基础上的国际秩序是防止世界大战的最可靠保障。

《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导读

  • 福勒认为:“因权力、财富、影响分配不公以及大国不尊重小国引起的世界性冲突大大超过基督教、儒教与伊斯兰教之间的文明冲突。文化是表达冲突的载体,而非原因。”

数量优势下的恐惧——评亨廷顿第三篇关于文明冲突论的文章

  • 他特别担心的是儒教文明(实际上是指中国)与伊斯兰文明(主要指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可能联合起来对西方文明构成最严重的挑战。
  • 西方把现代化教给了世界,然而其人数却在世界总人口中的比例越来越萎缩,不但已远远被非西方的人口所超过,而且除非发生常情无法预料的激变,还有最后被淹没的危险。
  • 因为在几百年特别近几十年的自由主义与民权运动的传统下,美国已经出现了一个概念,名曰PC(political correctness),直译就是政治正确性。在美国要做一个政治上正确的人必须不能表露出任何歧视性的情绪。约定俗成,越来越严。
  • 亨廷顿以文明为“范式”立说,而在诸文明因素中又特别强调宗教,实际上他是以文明—宗教—种族三位一体的。明眼人一望而知,他最深刻、最核心的范式恰恰是他不愿意多谈的种族界限
  • 亨廷顿不会不知道人类几百万年进化造成的血缘、形体、肤色等的种族差异远比几千年造成的文明差异更难弥平。
  • 亨廷顿在最近这篇文章中说:“西方已经没有经济的或者人口的活力足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了。”“人口的活力”这几个字泄露了亨廷顿的真意。
  • 民主政治往往趋于使政府乡土化而不是世界化
  • 西方价值之所以可贵正在于它的独特性,而不在于他的普遍性
  • 亨廷顿的理论内在的悖论是十分明显的,人类自古以来的各大宗教,各大思想体系,都不但把自己的价值观看成是普世性的,而且都预设人性有统一的价值标准,近代的启蒙思想家和革命思想家(如马克思主义)也并不例外。
  • 我相信我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相信普世文明终会出现,但是几十年,一二百年对人类的文明史只不过是一瞬间。人类是否还要流血流泪再走过一段满布荆棘的道路才能通到开满玫瑰花的芳草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