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译文经典)

赫尔曼·黑塞

译本序

  • 《荒原狼》是二十世纪著名瑞士籍德裔作家赫尔曼·黑塞(1877—1962)的名著之一
  • 他既有人性,又有兽性,既有高尚光明的一面,又有庸俗阴暗的一面;他憎恨小市民,又习惯于小市民的生活;他憎恨秩序,又摆脱不了秩序。
  • 他认为,人们必须用具有永恒价值的信仰去代替时代的偶像,而这信仰就是对莫扎特和不朽者的崇敬,对人性的执着追求。
  • 黑塞的思想受过中国文化,尤其是老庄学说的影响,

出版者序

  • 他的的确确是一只荒原狼,一只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陌生、野蛮,却又非常胆小的生物。
  • 我发现,我从他的自传中得到的印象和从以前亲身接触而获得的印象——自然是肤浅得多,不完备得多——基本上是一致的。
  • 既不说明来意,也不通报姓名,只是说,“噢,这里气味不错。
  • 他的脸上虽然有陌生的表情,我还是很喜欢,他的脸也许有些奇特,显得悲伤,但又显得精神,充满思想、活力和睿智。虽然他似乎颇费了一番努力,才做到那样彬彬有礼、和善友好的举止,但是他决然没有傲慢的意思。恰恰相反,他的神态近乎恳求,几乎使人感动,
  • 在我看来,他怕警察这一点同他身上那种神秘的、陌生的东西正相吻合,他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
  • 我挑了他一些毛病,姑母却每次都热心地护着他。
  • 不过,他那些特别的举止,倒赢得了我姑母的心。
  • 你看他那神气,好像他许久以来已经不习惯于这种生活,而同时又需要这种生活。”
  • 坦率地说,直到现在,我一想起他,心里还总是无法平静。我有时候晚上睡觉时会梦见他;他在我的心里变得可爱起来,尽管如此,但只要想起他,想起有过他这样一个人,我就感到不安。
  • 看来,这只箱子已经游遍五大洲,因为箱子上贴满了许多国家,包括远隔重洋的许多国家的不同旅馆和运输公司的标签,标签已经退色发黄。
  • 一见面我就对哈勒尔很感兴趣,但在最初几个星期,我没有采取任何步骤主动与他接触,和他谈话。
  • 荒原狼的这一瞥看穿了我们的整个时代,看穿了整个忙忙碌碌的生活,看透了那些逐鹿钻营、虚荣无知、自尊自负而又肤浅轻浮的人的精神世界的表面活动——啊,可惜还远远不止这些,这眼光还要深远得多,它不仅指出了我们的时代、思想与文化都是不完美的,毫无希望的,而且还击中了全部人性的要害,这一瞥在短暂的一秒钟内雄辩地说出了一位思想家,也许是一位先知先觉者对尊严,对人类生活的意义的怀疑。
  • “爱人”与恨己都已同样深深地扎根于他的心中。他的一生告诉我们,不能自爱就不能爱人,憎恨自己也必憎恨他人,最后也会像可恶的自私一样,使人变得极度孤独和悲观绝望。
  • 有一段时间,在他常常整天整天躺着休息的长沙发上放着一套十八世纪末的作品,书名叫《索菲氏梅默尔——萨克森游记》,厚厚六大本。《歌德全集》和《让·保罗[插图]全集》看来他是经常阅读的;还有诺瓦利斯[插图]、莱辛、雅各比[插图]和利希滕贝格[插图]的作品,他也是经常读的。在几本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里夹满写着字的卡片。
  • 他那漂亮而又凄苦的微笑常常使我心里非常难受
  • 地板蜡的香味、松节油的余味、红木的香味和冲洗过的树叶味混杂在一起,散发出一种香味,这香味就是小康人家的干净、周到、精确、小事上的责任感和忠诚。
  • 我不能抵御这位奇特的人有时具有的某种魔力
  • 大部分人在学会游泳之前都不想游泳。’这话听起来是否有点滑稽?当然他们不想游泳。他们是在陆地生活,不是水生动物。他们当然也不愿思考,上帝造人是叫他生活,不是叫他思考!因为,谁思考,谁把思考当作首要的大事,他固然能在思考方面有所建树,然而他却颠倒了陆地与水域的关系,所以他总有一天会被淹死。”
  • 一只迷了路来到我们城里,来到家畜群中的荒原狼——用这样的形象来概括他的特性是再恰当不过了,他胆怯孤独,粗野豪放,急躁不安,思念家乡,无家可归,这一切他全都暴露无遗。
  • 我说,我也听了音乐会,他却不接这个茬。
  • “呵,对,您做得对。我也很简朴地生活了许多年,节衣缩食了很长时间,可现在宝瓶星座高照,我酒不离口了,宝瓶星座是阴暗的标记。”
  • 他愁容满面,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楼梯,如同笼子里的狼来回走动那样,在客厅里轻轻地来回踱步,走了好几个小时,他房间里的灯彻夜未熄。
  • 我真为他难过,他过的是什么生活哟,毫无慰藉,毫无希望,毫无抵御能力!
  • 这里的所谓虚构并不是随意杜撰的意思,而是一种探索,一种企图借助看得见摸得着的事件作为外衣来描述心底深处经历过的内心活动。
  • 他知道自己孑然一身,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他不会自杀,因为他残留的一点信仰告诉他,他必须把这种苦难,心中邪恶的苦难,忍受到生命终结,他只能受苦而死。
  • 每个时代,每种文化,每个习俗,每项传统都有自己的风格,都各有温柔与严峻,甜美与残暴两个方面,各自都认为某些苦难是理所当然的事,各自都容忍某些恶习。只有在两个时代交替,两种文化、两种宗教交错的时期,生活才真正成了苦难,成了地狱。

哈里·哈勒尔自传

  • 因为我最痛恨、最厌恶的首先正是这些:市民的满足,健康、舒适、精心培养的乐观态度,悉心培育的、平庸不堪的芸芸众生的活动。
  • 不必为过去的事感到遗憾。遗憾的是现在和今天,是所有这些我失去的不可计数的日日夜夜,这些日子给我带来的既非厚礼也非震惊,而是痛苦。
  • 这座门我也许已经见过上百次,只是没有细看,也许因为它新上了油漆,才引起我的注意。
  • 为什么要在这老城最黑暗的街道的墙上拿字母做游戏,而且偏偏选中夜深人静、冷风凄雨、无人过往的时刻?为什么这些字母这样匆忙、短暂、喜怒无常、不易辨认?
  • 孤独就是无求于人,我渴望得到孤独,天长日久,我总算获得了它。孤独是冰冷的,噢,是啊,它又是那样的恬静,那样的广阔无垠,像那又冷又静、群星回旋的宇宙空间一样。
  • “睡吧,墙,我不唤醒你。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会把你拆除,或者贪婪的公司在你身上贴上各种广告,但是,现在你还挺立在这里,现在你还那么优美、雅静、可爱。”
  • 他非常疲劳,在我面前无力地走着,没有回过头看我一眼,要不然我就会向他打招呼,送他一支烟。
  • 我房间里,靠椅、炉子、墨水瓶、画盒、诺瓦利斯、陀思妥耶夫斯基正等着我归来,就像母亲或妻子、孩子、使女和狗、猫等着别的、正常的人回家一样。
  • 那本书叫《荒原狼——非为常人而作》。

论荒原狼 ——为狂人而作

  • 追求权力的人毁于权力,追求金钱的人毁于金钱,低声下气的人毁于卑躬屈膝,追求享乐的人毁于行乐。正是同样的道理,荒原狼毁于我行我素。
  • 总而言之,他们企图在两个极端的中间,在没有狂风暴雨的温和舒适的地带安居乐业,他们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不过放弃了某些东西:他们的生活和感情缺乏那种走极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所具有的紧张与强度。只有牺牲自我才能积极地生活。而普通市民最看重的是“自我”(当然只是发育不良的自我)。他牺牲了强度而得到了自我的保持与安全,他收获的不是对上帝的狂热,而是良心的安宁,不是喜悦而是满足,不是自由而是舒服,不是致命的炽热而是适宜的温度。因此,就其本质来说,市民的生活进取心很弱,他们左顾右盼,生怕触犯自己的利益,他们是很容易被统治的。因此,他们以多数代替权力,以法律代替暴力,以表决程序代替责任。
  • 我听见狂风呼啸在冬夜,我喉干似灼饮雪水,带着可怜的灵魂见魔鬼。

2

  • 后来,我极度孤独,尽力克制自己,逐渐建立起新的、苦行的追求精神和美好的生活理想,生活又有了某种宁静和高度,我潜心进行抽象思维操练和十分有规则的打坐默想,经过若干辛酸痛楚的年月,这样一种生活又崩溃了,突然失去它那崇高的意义;一种莫名的东西驱使我重新到处游荡,疲惫不堪地四处奔走,新的痛苦、新的罪责接踵而来。每次撕掉一层假面具之前,每当一个理想破灭之前,总感到这种可怕的空虚和平静,感到致命的窒息、寂寞、孤独,掉进空荡荒凉的无爱之狱、绝望之狱,现在我又一次不得不在这空荡荒凉的地狱中跋涉。
  • 不必急,我求死的决心不是灵机一动的想法,它是成熟的、能够久存的果实,它慢慢地长大,慢慢地变得沉重,命运之风把它轻轻摇晃,然后猛地一击把它吹落。
  • 我感到清醒得可怕,脑子好像烧毁了,空洞洞,几乎没有一点记忆力。
  • 我不能说,这个“决心”大大地改变了我的生活。它只是使我遇到痛苦时更无所谓了,在喝酒和服用鸦片剂时更无忧无虑,对能忍受的极限稍许好奇了一点,除此以外,别无其他感觉。
  • 而我这个人,我的真正的灵魂,我自己的与众不同的命运,我觉得很难用这样稀疏的网把它网住。
  • ,他们那样逢场作戏,矫揉造作,显得十分卖力气的样子,不免流于滑稽。我看着他们身上的黑制服如何飘垂,看着他们怎样想方设法诱发送葬的人产生哀痛之情,迫使他们在死神的威严前下跪。
  • 亲爱的上帝,怎么会这样的呢?我原先本是一个虎虎有生气的青年、诗人、艺术之友、漫游世界的人、热情洋溢的理想主义者,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我麻木了,我恨自己,恨所有的人,一切感觉都迟钝了,我感到一种使人恼火的深深的厌恶,我陷进了心胸空虚和绝望的泥坑,然而这一切是怎样慢慢地、悄悄地来到我身上的呢?
  • 我看着这位文质彬彬的男子,看着他那张聪慧善良的脸,觉得这场戏未免可笑,但是我却像一条饿狗那样享受这一小块地方的温暖,这一点儿爱,这小小的赞许。
  • 我想,大多数人也都像我一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被迫违心做事,违心生活,违心行动,他们探亲访友,聊天交谈,到机关上班办公,做所有这些事情都是被迫的、机械的、不是心甘情愿的,这些事情也可以由机器做,也可以根本不做;正是这种永远运转不休的机械妨碍他们——如同妨碍我一样——批判地看待自己的生活,妨碍他们看清并感觉这种生活的愚蠢、浅薄、可疑、毫无希望的悲哀和空虚。
  • 艺术家在表现孤独与凄楚这一特点上特别下了工夫。
  •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可怜了。我不断地想,我的天哪,我们干吗要这样折磨自己?我清楚地感到,我的主人也并不觉得舒服,不管是由于我给人一种麻木迟滞的印象也好,还是他们家里本来就有不高兴的事,我觉得他们是费很大劲儿才装出这么活跃的。他们也问了我一些事情,我却无法给予诚实的答复,很快我就说了一大通谎话,每说一个字都得拼命忍住恶心。
  • 我完全被这种感情支配了:现在的情况无法忍受,我只有两条路,要么提起主人的兴趣,感动他们,让他们与我的话产生共鸣,要么完全破裂,不可收拾。
  • 我请您和夫人原谅,请您告诉她,我患有精神分裂症。同时请允许我就此告辞。”
  • 如果至少有这为数不多的有思维能力的人主张理智,热爱和平,而不去盲目地、狂热地煽动一场新的战争,这对我们祖国、对世界反而会更好一些。
  • 意味着向讲道德的世界、向有学识的世界、向市民世界告别,荒原狼完全胜利了。这是作为逃兵和失败者的告别,在我自己面前宣告破产,这是一次没有安慰、没有优越感、没有幽默的告别。我向我原先的世界,向家乡、市民、风俗习惯和博学告别的方式无异于患胃溃疡的人向烤猪肉告别。
  • 我看不见有逃脱这可怕的结局的出路。今天,在绝望与胆怯之间的斗争中,如果胆怯战胜了绝望,那么明天绝望会重新站在我的面前,而且天天如此,并且由于自我蔑视,绝望会更大。
  • 她正像我所需要的那样爱护我,又像我所需要的那样嘲讽我。
  • 服从就像吃饭喝水,谁长时间缺少它,对他来说就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东西了。
  • 一个人要么上吊,那么他就去上吊好了,他总有他的理由;要么就活着,活着,他就得为生活操心。哪里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
  • 你对生活的看法真奇怪!你做的都是些又难又复杂的事情,而简单的东西你却没有学过?没有时间?没有兴趣?那好吧,谢天谢地,幸好我不是你的母亲。后来你就摆出一副样子,好像你已尝遍了生活的甘苦,最后什么也没有找到,不行,这可不行!
  • 服从某个人的命令,坐在她身旁,让她盘根究底地问,让她发号施令,让她申斥,倒也蛮不错。要是几个小时前,那位教授或他的妻子就这么做,我就省去许多烦恼了。
  • 没有人留在你身边,看来你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 我已经不习惯跟别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这种事我已经不会了
  • 他跟几乎所有教授一样,是个爱国主义者,战争期间他着实出了一把力,帮着欺骗老百姓,当然,他真以为那是好事,他是真心实意的。而我是反对战争的。
  • 歌德是一百年前死的,哈里很喜欢他,歌德当时的模样怎样,哈里想象得很美,他有权这样想象,对吧?而同样爱慕歌德、给他画像的画家倒没有想象的权利,那教授也没有这个权利,而且根本就没有人有这个权利,因为这不合哈里的心意,他不能忍受,于是他不得不咒骂,跑开!要是他聪明一点的话,就会对画家和教授置之一笑。要是他疯了,他就把歌德肖像向他们的脸扔过去。可是,他只是个小孩子,所以他跑回家想上吊……
  • 其次,半个小时前,我听说你叫哈里。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我问了你。你却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 像暂时止住的牙痛又突然折磨起人来,像突然着了火一样,在这一瞬间,害怕与恐惧又突然回到我身上。
  • “闭上眼睛”。天晓得,这个姑娘怎么生就这么一副好嗓音,这样深沉,这样慈爱。
  • 我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大,而且逐渐埋怨起歌德来,我对他突然有了各种各样的疑虑和责备
  • 我们年轻人事实上真的不同意您的看法,老先生。我们觉得您太庄严了,阁下,太爱虚荣,太装模作样,不够诚实。而最最主要的大概是不够诚实。
  • 我的年轻人,你要知道,严肃认真是时间的事情;我要向你透露一点:严肃认真是由于过高估计时间的价值而产生的。我也曾过高估计时间的价值,正因为如此,我想活一百岁。而在永恒之中,你要知道,是没有时间的;永恒只是一瞬间,刚好开一个玩笑。
  • 他精神焕发地跳着舞,我却不期而然地想起,这个人至少没有错过学跳舞的机会。
  • 他就是要让我进退维谷,看我这种既渴望得到又害怕不敢拿的矛盾状态。
  • 她递过手来跟我握手,我这才注意到,这只手跟她的声音很相配,那么美丽丰满,灵巧热情。我吻了她的手,她嘲讽似的笑了。
  • 虔诚需要时间,甚至需要更多的东西:不受时间的约束,你既要真的虔诚,同时又在现实中生活,而且认真地对待现实:时间、金钱、奥德昂酒吧以及一切的一切。这是不可能的。
  • 你们这些学者、艺术家头脑里总装着各种各样不寻常的事情,但是你们也跟别人一样是人,我们其他人的头脑里也有梦想和戏谑。
  • 突然,一扇门敞开了,生活迈过门槛向我走来。兴许我又能生活下去了,又能成为一个人了。我的灵魂本已冻僵麻木,现在又开始呼吸了,鼓起了那无力微小的翅膀。
  • 疲惫不堪,头脑里还想着昨天一些丑恶的东西,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很清醒,充满了希望,有很多美好的想法。我回到家里时,一点没有惧怕的感觉,和昨天完全不同。
  • 以往,我总想孤单安静,不要别人管我
  • 人们会发现,这一切正像今天刚刚发展起的无线电一样,只能使人逃离自己和自己的目的,使人被消遣和瞎费劲儿的忙碌所织成的越来越密的网所包围。
  • 但是,我需要的,我绝望地渴求得到的并不是知识和理解,而是经历、决定、冲击和飞跃。
  • 她身上使我喜欢、使我着迷的东西中最美妙,最奇特的是,她一会儿非常严肃,一会儿又能一下子变得非常高兴快活,使人觉得好玩;或者本来兴高采烈,一下子又能严肃起来,而她自己却一点没有变形走样,举止像一个有才华的孩子。
  • 本来,所有的人都应该互相成为一面镜子,能互相回答对方的问题,互相适应。可是,像你这样的怪人太怪了,很容易着魔,以致在别人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东西,看不见有什么事与他们有关。这样一个怪人突然发现一张脸,这张脸确确实实在看着他,他在这张脸上又感觉到某种回答和相类似的东西,这时他当然非常高兴。
  • 你很喜欢我,这我感到了,你感谢我,可是你并不爱我。我要使你爱我,这是我的职业;我能让男人爱我,我就是以此为生的。不过请你注意,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是那么迷人可爱。我并不爱你,哈里,正像你不爱我一样。可是我需要你,正像你需要我一样。你现在需要我,此刻需要我,因为你绝望了,需要猛击一掌,把你推下水去,让你又活过来。你需要我,好去学会跳舞,学会大笑,学会生活。我需要你,并不是为了今天,而是为了以后,也是为了重要美好的目的。当你爱上我时,我就会给你下我最后的命令,你会听从的,这对你我都好。
  • 我的灵魂中有一部分吸收了她的话,相信了这些话;我的灵魂的另一部分得到安慰似地点点头,并获悉,这个如此聪明、健康和稳重的赫尔米娜也有她的幻想和朦胧状态。她最后一句话还没有出口,这整整一幕就已经蒙上一层不会实现和毫无效力的薄纱。
  • 如果你需要得到别人的允许才能快乐享受,那你真是个可怜虫。

3

  • 不管这是高度的智慧还是最简单的天真幼稚,谁能尽情享受瞬间的快乐,谁总是生活在现在,不瞻前顾后,谁懂得这样亲切谨慎地评价路边的每一朵小花,评价每个小小的、嬉戏的瞬间价值,那么生活就不能损害他一丝一毫。
  • “当一个人并不是由于牙痛或丢了钱,而是因为他忽然在某个小时里感到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整个人生是怎么回事而悲伤时,那么他是真正的悲伤,这时他与动物就有些相似之处——这时他样子悲伤,却比以往更真诚、更美。
  • 我感到我身上的这一切在反抗。现在,要在我的房间里,在诺瓦利斯和让·保罗旁边,在我的思想斗室和避风港里响起美国流行舞曲,要我随着乐曲跳舞,这可是太过分了,人们不能这样要求我。可是,要求我这样做的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赫尔米娜,她有权命令我。我服从她。我当然服从。
  • 在战争期间,我是反战的,战后我曾著文,提醒人们要冷静,忍耐,要有人性,要进行自我批评,我反对日益猖獗起来的国家主义的煽动。
  • 我认为,每个国家,甚至每个人,在政治‘责任问题’上都不应该浑浑噩噩地沉醉在编造的谎言中,他们都必须在自己身上检查一下,他们犯了什么错误、延误了什么时机,保留着哪些陈规陋习,从而也对战争的爆发和世界上的其他不幸事件负有一定责任。这也许是能避免下一次战争的唯一道路。
  • 如果你在为某种美好的事物和某种理想斗争,而认为你一定要达到目的,这样倒是要平庸得多。难道理想都能达到吗?难道我们人活着就是为了消除死亡?不,我们活着,正是为了惧怕死亡,然后又重新爱它,正是由于它的缘故,有时这一点点生活在某一小时会显得如此美妙。
  • 况且,买东西也有乐趣,而使人快乐的事就该好好品味。你还得学很多东西。
  • 不,跳舞需要的能力正是我完全缺乏的:快乐、热情、轻率而无邪
  • 我这样一个上了年纪、胆小敏感的怪人,要去光顾一家无聊的、摩登的、奏爵士乐的舞厅,而且什么舞也不会就要在陌生人的众目睽睽下跳舞出丑,这个想法太可怕了。
  • 这是个摆着大理石桌子、奏着爵士音乐的平庸呆板的世界,是妓女的世界,旅行客商的世界!
  • “我是否会取笑你,你当然是无所谓啰!你真是个胆小鬼!谁去接近姑娘,都要冒被取笑的危险,这就是冒险的赌注。我说哈里,去冒冒这个风险,最坏也不过就是让她取笑取笑——否则我就不相信你是听话的。
  • 她跳得好极了,连我也被感染了。这期间,我忘了我是遵命跳舞的,也忘记了跳舞的种种规则,我只是那样轻飘飘地跟着跳,
  • “可怜的人,真可怜。看他那双眼睛!他不会笑。”
  • 因为我跟你一样。因为我也和你一样孤独,和你一样不能爱生活,不能爱人,不能爱我自己,我不能严肃认真地对待生活,对待别人和自己。世上总有几个这样的人,他们对生活要求很高,对自己的愚蠢和粗野又不甘心。
  • 你要稍稍学会一点生活中小的、简单的技艺和游戏
  • 你一向不喜欢这类舞曲,不喜欢爵士音乐,你觉得这种音乐太不严肃,没有深度,现在你可看见了,根本不必那么认真地去看待这种音乐,然而它能招人喜爱迷恋
  • 我只让由于偶然的原因而非常擅长的几种智力和技能尽情发展,我只画了一个哈里的画像,只过了一个哈里的生活,而这个哈里只是一个在文学、音乐、哲学等几方面受过很好训练的专家——对我这个人剩下的其余部分,对整个由各种能力、欲望、追求构成的混沌,我一直感到非常厌恶,一概冠以荒原狼这个恶名加以贬低。
  • 哈里·哈勒尔很巧妙地伪装成理想主义者、蔑视世界的人,伪装成忧伤的隐士、愤懑的预言家,但他骨子里仍然是个有产者,他认为像赫尔米娜那样的生活是鄙俗的,为在饭店里虚度的夜晚、在那里浪费掉的金钱而生气,他内心深感负疚,他对自身解放和自我完善的希望并不迫切,相反,他非常强烈地渴望回到以前那舒适的年代;那时,精神活动这类玩意儿使他快乐,给他带来荣誉。
  • 我的看法和我的音乐理论一样,他都觉得无所谓。他总是微笑着有礼貌地、友好地听我讲话,但从不给予真正的回答。尽管如此,我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
  • 就在于人们在演奏歌唱,哈勒尔先生,就在于人们演奏得尽可能的好,尽可能的多,尽可能的专注。就是这么一回事,先生。如果我把巴赫和海顿的全部作品都记在脑子里,并且能滔滔不绝地谈论这些作品,这样我对谁也没有用。如果我拿起我的萨克斯管,演奏一首流畅的西迷曲,不管这首西迷曲是好是坏,乐曲会给人们带来快乐,乐曲会进入他们的骨髓,进入他们的血液。重要的仅在于此。当舞厅里长时间休息后,音乐再一次响起的片刻,您好好看看那一张张脸吧,他们的眼睛怎样闪出异样的光彩,他们的腿怎样在颤动,他们的脸怎样开始露出笑容!这就是人们演奏音乐的目的所在。”
  • 在某些时刻,新与旧,痛苦与乐趣,惧怕与欢乐非常奇妙地混杂在一起。我忽而在天上,忽而在地狱里,而大部分时间是既在天上又在地狱里。
  • 我们这些“精神界的人”一事无成,我们是一群可有可无、脱离现实、不负责任的才华横溢、夸夸其谈的人。呸,见鬼去吧!拿起刮脸刀吧!
  • 只是今天晚上我很悲伤,今天我不可能快乐起来,明天也许又能快乐起来。”
  • 我看着她那美丽丰满的脸,她的脸像一朵大鲜花,陌生而奇妙地枕在我的枕头上。
  • 这种种变成星星的经历我可以遗忘,却不能消灭,把这些经历串起来就是我生活的传说,它们那星星似的光辉就是我生活的不可摧毁的价值。我的生活十分艰辛,到处碰壁,非常不幸,使人颓丧,使人否定人生。我尝尽了所有人生命运之苦,然而我的生活又是丰富充实的,既骄傲又丰富,即使在穷困潦倒时过的也是国王似的生活。哪怕去见上帝前的这段时间会虚度年华,我一生的核心是高贵的,过得很有骨气,不在于几个芬尼的得失,而立意追求日月星辰。
  • 以往我爱过的女人,我总要求她们具有才智和教养,而我却没有完全注意到,即使最有才智、相对地说最有教养的女人也从未给我身上的理智以回答,反而始终与我的理智作对;
  • 这些物品唯一的目的就是为爱情服务,使感觉更加细腻,使死寂的环境具有生气,像魔法那样用新的爱情器官去装备死的环境。手提包并不当手提包用,钱包也不当钱包用,花不是花,扇不是扇,一切都是爱情、魔力、刺激的外形物质,是使者、黑市商人,是武器、战斗的号召。
  • 这时,我感到有人在我的每只眼睑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任他吻,似乎我认为吻我的是玛丽亚。其实我知道吻我的是帕勃罗。
  • 我和赫尔米娜长时间地、客观地谈论玛丽亚,谈她的手、肩膀、腰身,谈她怎样笑、怎样吻、怎样跳舞。
  • 在我面前出现了新的、间接的、复杂的关系和联系,爱情和生活中新的可能性,于是我想起荒原狼论文中关于一千个灵魂的说法。
  • 我清楚地感到,这一切都是序幕、准备,一切都在激烈地向前发展,正戏还在后头呢。
  • “她正是你需要的情人,荒原狼。她漂亮、年轻、情绪好,在爱情方面很有办法,而不能每天占有她。如果你不是和别人一起分享她,如果她不是你的匆匆过客,你就不会这么高兴的。”
  • 对当前这个简单、舒适、很易满足的世界说来,你的要求太高了,你的欲望太多了,这个世界把你吐了出来,因为你与众不同。在当今世界上,谁要活着并且一辈子十分快活,他就不能做像你我这样的人。谁不要胡乱演奏而要听真正的音乐,不要低级娱乐而要真正的欢乐,不要钱而要灵魂,不要忙碌钻营而要真正的工作,不要逢场作戏而要真正的激情,那么,这个漂亮的世界可不是这种人的家乡……”
  • 现在我明白了歌德的笑,这是不朽者的笑。这种笑没有对象,它只是光,只是明亮,那是一个真正的人经历了人类的苦难、罪孽、差错、热情和误解,进入永恒、进入宇宙后留下的东西。而“永恒”不是别的,正是对时间的超脱,在某种意义上是回到无辜中去,重又转变为空间。
  • 我思考着,忽然想起莫扎特《嬉游曲》和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中的段落,在这音乐中,我觉得到处都有这种凉爽的、星光似的光亮在闪烁,以太似的清澈在振荡。是的,这就是我向往的,这种音乐是某种凝固成空间的时间似的东西,在它上空无边无际地笼罩着超人的明朗,飘荡着永恒的、神圣的欢笑。噢,我梦中的老歌德与此多么协调啊!
  • “别说话,哈里!每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如果赫尔米娜把你拿走,你就不再来找我了。也许她明天就把你拿走了。”

4

  • 我是注定要继续寻找生活的桂冠,继续为生活的无穷无尽的罪过忏悔受罚的。轻松的生活,轻松的爱情,轻松的死亡,这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 现在,一种既害怕又高兴、向生活告别的宿命情绪攫住了我,带着这种情绪,我一生的各个历程和生活过的地方再次在我的心中焕发出痛苦和甜美的光泽,这家被煤烟熏黑的小酒馆也同样散发出了光彩。
  • 我既不是现代人,也不是老派人,我已经从时代中游离出来,苟且偷生,奄奄一息,只求一死。我不反对伤感情绪,我在烧毁殆尽的心中还能感到类似感情的东西,觉得很高兴很感激。
  • 这是我们时代巨大的破烂堆和文化大拍卖中的小小一幕
  • 我抱着一片好意来到这里,但我在这里却高兴不起来,周围那喧腾的快乐,那阵阵欢声笑语,那整个大楼的狂欢乱舞,在我看来显得那样讨厌做作。
  • 这是一场败仗,是重新跌落为荒原狼,
  • 魔剧院今晚四点开演——专为狂人而演——入场就要失去理智,普通人不得入内。赫尔米娜在地狱里。
  • 没有哪个罪人会这样急于进入地狱。
  • 夏玫瑰这样成熟,这样芳香,她就是告别、秋天和命运的象征。
  • 这人好像很熟,很招人喜爱,像远古时代的一幅画,正因为蒙上了一层年代久远的静静的灰尘而变得非常珍贵。
  • 性成熟以前,青年人的爱的能力不仅包括两个性别,他们爱一切,既包括感官的,也包括精神的东西,他们把爱情的魔力,把童话般变化的能力赋予一切。
  • 我逐渐觉得,狂欢乱舞的舞厅,这幢发出轰鸣的房子,所有这些戴着假面具的如醉如痴的人,变成了奇妙无比的梦幻中的天堂世界,一朵朵鲜花吐芳争艳;我用手指反复地掂量着一个个果实,寻找中意的果子;一条条蛇隐蔽在绿色树荫中,诱惑似地看着我;荷花在黑沉沉的沼泽上影影绰绰地闪着微光;魔鸟在树林间鸣啭。
  • 我不再是我自己了,我的人格像盐溶解到水里那样在节日的陶醉中溶解了。
  • 啊,我一边跳一边想,不管我发生什么事情,我也感到幸福了,我神采焕发,我脱离了我自己,成了帕勃罗的朋友,成了孩子。
  • 我不再有什么思想了。我完全溶解了,在那充满醉意的舞蹈的旋涡上飘游,我闻到香气,听到音乐、叹息、言语声,不认识的人向我致意,给我以温暖欢乐,我被四周陌生的脸、嘴唇、脸颊、肩膀、胸脯、大腿所包围,音乐像波浪那样把我抛起来,让我随着节拍在水面上颠簸飘荡。
  • 这个情绪热烈的夜晚的所有女人,所有跟我跳过舞的女人,所有被我点燃了烈火以及点燃了我的烈火的女人,所有我追求过的、我怀着热望在她身边偎依过的、我用燃烧着烈火的眼睛盯着看过的女人全都熔化到一起,变成了一个女人:她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被我搂在怀里。
  • 赫尔米娜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但微微含笑。她慢慢抬起手臂,把头发往后掠,她的胳肢窝在晨曦中闪光,从那里到穿着衣服的胸脯看得见淡淡的、无限柔和的身影,我觉得那短短的、起伏的线条像她的微笑一样,包容了她的全部妩媚,包容了她优美身段的全部魅力。
  • 远远的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一阵笑声,听去非常爽朗快活,同时又很可怕、很陌生,仿佛是由晶体和冰组成似的,明亮闪光,而又冰冷无情。
  • 我自己的灵魂仿佛从她的眼睛中瞧着我,在她的目光下,一切现实都崩塌了,我在感官上对她的追求的现实也崩塌了。我们像着了魔似地互相瞅着,我那可怜的小小的灵魂瞅着我。
  • 他的眼睛本是动物的眼睛,动物的眼睛总是严肃的,而他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这又使得他的眼睛变成了人的眼睛。
  • 不对,我坐在一间亮着蓝色灯光、空气稀薄的圆形房间里,坐在一层已经漏洞百出的现实里。
  • 香烟冒出的烟雾很浓,像香火的烟。
  • 您当然知道,这个世界隐藏在哪里,您寻找的世界就是您自己的灵魂世界。您渴望的另一个现实只存在于您自己的内心。
  • 我看见了我自己——哈里·哈勒尔,在哈里的内部又看见了荒原狼,一只怯懦的、健美的、又迷惑害怕地看着我的狼,它的眼睛射出光芒,时而凶恶,时而忧伤,这只狼的形象通过不停的动作流进哈里的体内,如同一条支流注入大河时,被另一种颜色搅动掺杂一样,他们互相斗争着,一个咬一个,充满痛苦,充满不可解脱的渴望,渴望成型。流动的、未成型的狼用那双优美怯懦的眼睛忧伤地看着我。
  • 不管您给您的渴望取什么名字,叫做克服时间也好,从现实中解脱出来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名称,无非是您希望摆脱您的所谓人格。这人格是一座监狱,您就困在里头。
  • 按这里的习惯,您现在通过假自杀,就会毫不害怕、衷心喜悦地进入我们的虚假世界。”
  • 一旦人们不再严肃认真地对待自己,一切更高级的幽默就开始了。
  • 你要继续像不朽者那样学笑。现在,你终于杀死了荒原狼。
  • 在那短暂的一瞬,我看见了我如此熟悉的哈里,看见他那张明朗的脸,他情绪异常好,爽朗地笑着。可是,我刚认出他,他就四散分开了,从他身上化出第二个哈里,接着又化出第三个,第十个,第二十个,那面巨大的镜子里全是哈里或哈里的化身,里面的哈里不计其数,每个哈里我都只看见闪电似的一瞬,我一认出他,又出来一个。这数不胜数的哈里中,有的年纪跟我一样大,有的比我还大,有的已经老态龙钟,有的却又很年轻,还是个小伙子,小学生,孩子。五十岁和二十岁的哈里在一起乱跑,三十岁的和五岁的,严肃的和活泼有趣的,严肃的和滑稽可笑的,衣冠楚楚的和衣衫褴褛的以及赤身裸体的,光头的和长发的,都搅在一起乱跑,他们每个人都是我,每个人我都只看见闪电似的一瞬,我一认出他,他就消失了,他们向各个方向跑开,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有的向镜子深处跑,有的从镜子中跑出来。
  • 在这场战争中,每一个因空间窄小而感到窒息的人,每一个觉得生活索然无味的人,用这样激烈的方式表达他们的厌恶,力求全面破坏虚假文明的世界。
  • 畜生,难道一见面就得问这个,就得说废话?
  • 我们像载满了上帝所赐的风,飞速向前行驶,开进一片静谧的地带,这里绿草如茵,林木茂盛,有几英里宽,然后穿过一大片平坦的地带,慢慢开上一座峻峭的山。
  • 那些人像被捕鼠器捕获的耗子那样毫无声响,躺在车下。车子还在震响,车轮在空中可笑地转动,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爆炸声,车子顿时着了火。
  • “Tat twam as!”
  • 这个世界肯定要毁灭,我们跟着一起毁灭。
  • “我们是在杀人。不过,我们不是为了履行职责,而是为了娱乐,或者干脆说是出于不满,出于对世界的绝望。因此,杀人给我们带来一丝快意。杀人从来没有使您快乐?”
  • 但虽说我不知道职责这个概念,我却知道罪责这个概念,也许这两者就是同一样东西。母亲生了我,我就有罪了,我就注定要生活,我就注定要属于一个国家,要去当兵杀人,为购买炮火而纳税。
  • 美国人的理想和布尔什维克的理想,这两种理想都是非常明智的,但是由于两者都非常天真地把事情简单化,它们就可怕地歪曲生活,使人无法生活。原先把人看作是崇高的理想,可是现在对人的看法正在开始变成千篇一律的模式。我们这些疯子也许能使它重新高尚起来。”
  • 山脚下,湖的彼岸是一座小城,城的上空冒着烟,我们看见房子一幢接一幢地起了火,我们也听见枪声
  • 他表现得那样善良、平和和天真,一身清白无辜,我们突然觉得,那些曾认为非常值得赞许、非常必要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和厌恶。

5

  • 在更高一层意义上说,一切智慧始于疯癫,那么,我们也可以说,一切艺术、一切想象始于精神分裂症。
  • 各种各样的恐惧和害怕又从我以往的生活、从遗忘了的现实中涌出,使我揪心。
  • 这时,它从人手里舔吃一块巧克力。狼学会了否认自己的本性已经到了何等程度啊!看到这些,我感到这是一种折磨,是受罪,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 当时,我怀着对人类友好的感情,反对战争,看到这些图片非常惊骇。回想起来,这是多么愚蠢、多么天真可笑啊!现在我知道了,不管是驯兽者、部长、将军,还是疯子,他们头脑中的思想和图画也同样潜藏在我身上,它们是同样的可憎、野蛮、凶恶、粗野、愚蠢。
  • 春风和煦,飘来一阵早春的紫罗兰的清香,流经小城的河流闪闪发光,老家的窗户也似乎在向我仰视,所有这一切的目光、声音、气味都是那样使人陶醉地充实,那样清新,让人沉浸到创造中,一切都射出深沉的光彩,一切都在春风中神游飘忽。以前,在刚进入青春期的充实的、诗意般的岁月中,我所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 我现在尽情享受我的这一小部分,充其量只不过是我的整个人和生活的十分之一或千分之一的这一小部分,让它成长,让它丝毫不受我的所有其他形象的拖累,不受思想家的干扰,不受荒原狼的折磨,不受诗人、幻想家、道德家的奚落。不,我现在只是情人,其他什么也不是,我呼吸的只有爱情的幸福和痛苦。
  • 每个姑娘都有她的秘密,都有一股自己家乡的乡土气息,以各自的方式接吻欢笑,以各自特殊的方式感到羞耻,又以各自特殊的方式表现出不害羞。
  • 但与此同时,我恢复了知觉,结束了爱情童话,因为我不愿在魔镜的微光中与她相遇,属于她的不是我的棋局中的一个棋子,而是整个哈里。
  • 她只有让我亲手杀死才能使我爱她。
  • 镜子里映出的是我,是哈里,脸是灰色的,被一切游戏所遗弃,被所有的罪孽折磨得精疲力竭,脸色苍白得可怕,然而终究还是个人,是可以与之说话的人。
  • 自从《唐璜》问世以来,人类再也没有创造出天衣无缝的杰作。”
  • 生活向来是可怕的。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却要为此而负责。人一生下来就有罪了。
  • 我还认得他,他仍然有些像十五岁的哈里,年轻的哈里在三月里的一个星期天在山丘上遇见罗莎,在她面前摘下受坚信礼时戴的帽子。然而,从那以后,他老了几百岁。他搞了音乐和哲学,而后又对音乐和哲学厌烦起来。他在“钢盔”酒馆大吃大喝,和诚实的学者讨论讫哩什那。他爱过埃里卡和玛丽亚,成了赫尔米娜的朋友。他射毁过汽车,和皮肤细嫩的中国女子睡过觉。他遇见了歌德和莫扎特。他在罩在他身上的时间和虚假现实的网上撕破了许多各种各样的窟窿。他遗失了那些漂亮的棋子,但是口袋里有了一把诚实的刀。向前,老哈里,又老又黑的家伙!
  • 两人都由于相亲相爱地闹了半天而精疲力竭,那相亲相爱的闹剧似乎永远玩不够似的,实际上却很快就让人腻味。
  • 我看见他俯在美丽的死者身上,嘴上露出微笑。我想,他这个人永远不会严肃起来,什么事情都会使他微笑。
  • 我的整整一生正是这样,我的那一点点幸福和爱情正像这僵硬的嘴巴:画在死人脸上的一点点红色。
  • 晶莹透亮的上苍之冰,是我们居住的地方,我们不懂有日夜时光,我们没有性别、没有长幼。…………冷漠,永不变化,我们永恒的存在;冷漠,像星星那样明亮,我们永恒的欢笑。
  • 您当真要让这可恶的机器——我们时代的胜利,我们时代在摧毁艺术的斗争中最后的得胜武器——向我们进攻?非得这样吗,莫扎特?
  • 像您这一类人根本无权批评收音机或生活。您还是先学习洗耳恭听!您先学会认真对待值得认真对待的东西,别去讥笑别的东西!难道您自己就比别人做得更好,比别人更高尚、更聪明、更雅致?当然不是的,哈里先生,您不是这样的。您把您的一生变成了一部可怕的病史,把您的才智变成了不幸。
  • 您应该学会笑,这是对您的要求。您应该理解生活的幽默,生活的绞刑架下的幽默。
  • 我总有一天会更好地学会玩这人生游戏。我总有一天会学会笑。帕勃罗在等着我,莫扎特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