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

陀思妥耶夫斯基

作者简介

  •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1

  • 。贫困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但是最近,就连这种窘困不堪的情况也不再使他感到苦恼。非做不可的事他完全不做,也不想做。
  • 就是因为我净说空话,所以我无所作为。不过,也许是这样:正因为我无所作为,所以我净说空话。
  • 他很喜欢这整个环境:这里如此幽暗,即使遇到好奇的目光,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 这种公寓的这类小套间,几乎都装着这种门铃。他已经忘记了这种小铃铛的响声,现在这种特别的叮当声仿佛突然使他想起了什么,并且明晰地呈现出来……他猛地哆嗦了一下,这一次他的神经简直脆弱到了极点。
  • 这是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太婆,六十岁左右,长着一双锐利、凶狠的小眼睛,鼻子又尖又小,头上没有戴头巾,她那有点斑白的淡黄色头发搽了厚厚一层发油。她那鸡腿一般细长的脖子上缠着一条破烂的法兰绒围巾,虽然天气炎热,她的肩上还披着一件十分破旧、颜色发黄的毛皮大衣。
  • 他推断,“看来,钥匙是放在她右边的衣袋里……全都串在一只钢圈上……其中有一把钥匙特别大,比其他钥匙大两倍,带着锯齿,这肯定不是开抽屉的……可见,还有一个小匣子,或者小箱子……这倒要搞清楚。小箱子都有配这样的钥匙……然而,这一切又是多么卑鄙啊……”
  • 哦,上帝啊!这一切是多么丑恶啊!难道,难道我……这是胡说,这真是荒唐之极!”他坚决地补充道,“如此可怕的想法难道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良心竟能容许我干这等肮脏的事情!总而言之:肮脏,下流,卑劣!卑劣!而我,竟整整一个月……”
  • 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也朦朦胧胧地预感到,这种一切都往好处想的乐观态度也是一种病态。
  • 但是没有谁分享他的快乐,他那位一声不吭的伙伴对这种情感迸发甚至抱着敌视和怀疑的态度。屋里还有一个人,看上去像个退职的官吏。他独坐一旁,面前摆着一瓶酒,他不时喝上一口,朝四处望望。他似乎也有点心神不宁。

2

  • 然而现在,不知何故他突然特别想与人往来。他身上似乎出现了新的变化,同时深深渴望跟人们接触。整整一个月来,他在愁海中苦熬,惴惴不安,被弄得疲惫不堪。他迫切希望到另一个天地去透一口气,哪怕只有一分钟,也不论是什么样的天地。
  • 他的整个面孔仿佛搽了一层油,俨然一把上过油的铁锁。
  • 但他身上有一种很古怪的东西:他的目光里似乎闪耀着一种亢奋——也许,还闪耀着理性和智慧——但同时也似乎隐约地闪耀着疯狂。
  • 虽然刚才他曾有一瞬间希望与人进行不管什么性质的接触,但当真有人和他说话,才听到第一句,他又突然感到讨厌和恼怒,平常他对所有与他接触或想要与他接触的人,就是怀着这种心情。
  • 这种习惯已成为某些酒鬼的一种需要,特别是那些在家里深受禁锢、备遭虐待的人。因此,他们跟众多酒伴在一起时,总是尽力设法为自己辩白,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试图博得别人的尊敬。
  • “那是由于没有别的人可找,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啊!不是吗,任何人总得至少有条路可走啊。因为有时候一个人必须有条路可走!
  • 一切掩藏的事都已公开了
  • 尊敬的先生,尊敬的先生,总得至少有那么一小块地方,让每个人能得到别人的怜爱啊!
  • 我酒喝得越多,就越感觉得到。因为这个缘故我才喝酒,试图在酒中寻找怜悯和发泄感情……我喝酒,是为了使自己加倍地痛苦!
  • 尽管如此,她至今仍然泪流满面地怀念他,还责骂我不如他。而我感到高兴,感到欢喜,因为她至少在想象中认为自己曾经是幸福的……
  • 阿玛莉娅·伊万诺夫娜·利佩韦赫泽尔,
  • 我前妻生的女儿长大了,她,我的女儿,是怎样在继母的虐待中长大成人的,我就不说了。因为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虽然心地宽厚,却是一位脾气暴躁、容易发怒的太太,而且粗暴地不许别人说话……是啊!
  • 当时我看到,年轻人,我看到,随后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也默默无语地走到索涅奇卡的床前,在她身边跪了整整一夜,吻着她的脚,不愿站起来,后来她俩相互拥抱着,一起睡着了……两人一起……两人一起……是的……而我……却醉醺醺地躺着。”
  • 我曾在飞扬的幻想中度过一生中天堂般幸福的一整天和一整晚
  • “对于我,这也是一种快乐!我并不觉得这是痛苦,而是快——乐,先——生,”

3

  • 桌上放着几个笔记本和几本书;笔记本和书上灰尘密布,单凭这一点便可以知道,已经很久没有人碰过它们了
  • 普拉斯科维娅·帕甫洛芙娜
  • 可是你呢,一个聪明人,却像只口袋那样,成天躺着,又有什么益处?你说,从前你还去教孩子们念书,可如今干吗啥事也不干了?”
  • 莫非你思考出许多钱来了
  • “你可别往井里吐痰哟。”
  • 每次念信时,就连那些按照顺序已经在自己家里和别的熟人家里听过好几遍的人,又汇聚在一起再听一次。
  • 彼得·彼得罗维奇·卢仁
  • 他是个可靠、富裕的人,在两个地方供职,并且有一大笔财产。确实,他已经四十五岁了,但他仪表非凡,还能讨女人喜欢,而且总的来说,他是个十分庄重的体面人物,只是有点阴沉,似乎还有点傲慢。
  • 信,他一定会给你留下良好的印象。何况,真要了解任何一个人,必须一步一步地细心观察,才不致产生错误和偏见,否则,以后纠正错误和消除成见就十分困难了。
  • 第二次拜访我们的时候,在说话中提到,早在认识杜尼娅之前,他就已经决意娶一个贞洁但没有陪嫁的姑娘,而且她必须历经苦难;因为,他解释道,丈夫不应蒙受妻子的任何恩惠,而如果妻子把丈夫当作自己的恩人,那会好得多。
  • 甚至会借给我七十五卢布,那样我也许就可以汇给你二十五甚至三十五卢布了。很想多寄一点给你,但我担心我们旅途开支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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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事情的最实质之点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定型,而且完全决定下来了:“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有这门亲事,让卢仁先生见鬼去吧!”
  • 俗话说得好,吃饭在一起,烟叶分开吸。
  • 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用孔雀羽毛装扮别人,直到最后一刻,都信赖善,而不相信恶;即使他们已经预感到勋章的反面[插图],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事先对自己说真话;就连想到这一点,他们都会深感厌恶;他们摇着双手躲避真理,直到最后那个被他们装扮的人亲自出来愚弄他们。
  • “或者就干脆放弃生活!”他突然发狂般地大叫起来,“驯顺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不管它究竟怎样,永远扼杀心灵里的一切,放弃一切行动、生活和爱的权利!”
  • 尽管他说出了这些奇言怪语,心里却感到非常沉重。他坐到空空的长椅上。思绪飘飞,纷乱无序……此时此刻,不论想什么,他都觉得难受。他真希望昏然入睡,忘怀一切,然后一觉醒来,一切从头开始……
  • 据说,每年都应该有百分之几[插图]……去那个鬼地方,想必是为了让其他的人保持清纯,不受搅扰。百分之几!他们的这些话实在说得可爱:它们如此令人安心,又如此合乎科学。宣称只有百分之几,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假如换一个词语,那么……也许更使人惊慌不安……假如杜涅奇卡也落在这百分之几里,那该怎么办呢?……不是落到这个百分之几,就是落到那个百分之几?……”
  • 此颇受大家尊敬,不过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他一贫如洗,却有一点目空一切的自高自大,并且离群索居,仿佛心里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有些同学觉得,他高高在上地把他们、把所有的人都看成小孩,似乎他在修养、学识和信念方面都远远胜过他们所有的人,
  • 拉祖米欣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任何失败从来也不会搅扰他内心的平静,任何恶劣的环境似乎也无法使他感到沮丧。他甚至能住在房顶上,能忍受极度的饥饿和非凡的寒冷。他身无分文,但他立志自力更生,干活挣钱糊口。

5

  • 他那神经质的抖颤变成了某种疟疾般的抖颤;他甚至打起阵阵寒战来;置身于炎炎烈日下,他却感到浑身发冷。出于内心的某种需要,他几乎无意识地、似乎竭尽全力地开始注视劈面相逢的各种东西,仿佛在拼命寻找什么排遣,但效果极差,他反倒不断陷入沉思之中。当他又一次抖颤着抬起头来环视四周时,他立即忘记了刚才所想的是什么,甚至记不住走过的地方。
  • 人在病态中的梦境往往异常鲜明、清晰,并且与现实生活惊人地相似。有时会出现极其可怕的情景,但这情景及整个发展过程却如此真实可信,并且带着一个个如此逼真准确、出人意料而又很艺术地与整个情景十分吻合的细节,以致做梦者即使是像普希金或屠格涅夫那样的艺术家,在醒着的时候也无法构想出这样的细节。这种梦,这种病态的梦,总是让人久久难以忘怀,并且给失调和早已处于亢奋状态的人体留下强烈的印象。
  • 以前他经常看到,这种马有时竭尽全力地拉动一车堆得高高的木柴或干草,尤其是当车轮陷入泥泞或车辙里的时候,农夫总是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它们,有时甚至痛抽它们的脸和眼睛,看到这种情景,他每次都觉得极其极其悲惨,心酸得几乎痛哭起来,而妈妈总是照旧把他从窗口拉开。
  • “别怜悯它,弟兄们,一人一根鞭子,准备抽它!” “对哇!抽它!”
  • 拉斯科尔尼科夫跑到马儿身旁,又奔到前面,他看见,这些人怎样抽打它的眼睛,瞄准眼睛抽打!他大哭起来。他的心怦怦剧跳,眼泪哗哗地往下直流。打马者中有一个人的鞭梢碰到了他的脸,他全然没有感觉到,他伤心地绞着双手,大声喊叫,冲向那个对这一切频频摇头并痛加斥责的须发斑白的老头儿身边。一个婆娘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想拉开他;他挣脱出来,又奔向小马。那匹马已经气息奄奄了,但它还是再次尥起蹶子来。
  • 但是,可怜的孩子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他大叫着冲出人群,来到黑鬃黄毛马跟前,抱住那僵硬的、血迹斑斑的马头吻了起来,吻它的眼睛,吻它的嘴唇……随后,他突然一跃而起,捏紧两个小拳头发狂般扑向米科尔卡。就在这时,一直在后面紧追的父亲终于抓住了他,把他拖出了人群。
  • “上帝呀!”他大叫一声,“难道,难道我当真要拿起斧头,瞄准脑袋猛劈,劈碎她的头盖骨……滑行过黏黏的、暖暖的鲜血,去撬锁、偷窃,战战兢兢,藏藏躲躲,浑身沾满血迹……拿着斧头……上帝呀,难道果真要如此吗?”
  • 过桥的时候,他心绪平静、悠闲自在地欣赏着涅瓦河上的风光,欣赏着亮丽的火红夕阳下的灿烂晚霞。虽然他十分虚弱,但他甚至没有感到疲累。似乎在他心里脓肿了整整一个月的脓包,突然间迸裂了。自由,自由了!现在,他挣脱了那些魔法、巫术、蛊惑、魔力,获得了自由!
  • 但究竟为什么,他总是问自己,究竟为什么在干草市场(他甚至无须经过那里)的那次相遇,那次对他如此重要、如此具有决定意义同时又极其偶然的相遇,恰好发生在他一生中的现在这个时刻、这一分钟,而且恰好是他处在那种心境和那种状态下的时候?只有在这种境况下,这次相遇才能对他一生的命运产生决定性的、无法逆转的影响。这次相遇就像是早已特意在等候着他似的。
  • 当拉斯科尔尼科夫忽然看到她时,陡然被一种类似震惊的奇怪感觉所攫住,虽然这次相遇没有任何值得惊讶的地方。
  • 他走进自己的屋里,就像一个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他什么也不思索,而且完全丧失了思索的能力;他突然全身心都感到,他再也没有思索的自由了,再也没有自己的意志了,一切都无可更改、突如其来地决定了。

6

  • 他总是倾向于认为,整个这件事情似乎有某种奇异、神秘的东西,好像存在着某些特别的影响和巧合。
  • 一个怪异的念头仿如小鸡破壳而出那样出现在他的脑海,让他十分、十分地着迷。
  • 。杀死她,取走她的钱,用这些钱可以为整个人类以及公共事业服务:你难道认为,千万件好事还不能抵消那小而又小的罪行吗?用一条性命,可以换来几千条性命免于堕落和离散;用一个人的死,换来一百人的生——这是多么合算啊!
  • 转眼间,浓厚的、乌灰色的睡意仿佛紧压一般罩裹住了他。
  • 它们越是最终确定,在他眼里就越是立即变得杂乱无章,荒诞不经。尽管他一直处于痛苦的内心斗争中,但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无论何时,哪怕一瞬间,都未曾相信过自己的计划可以实现。
  • 他感到沮丧不已,甚至有点儿屈辱。他真想恶狠狠地嘲笑自己……一种隐隐的、兽性的愤怒在他心中激荡
  • 理智真无用,魔鬼显神通!
  • 事情。这时他突然又对一种现象大感兴趣:为什么正是在所有的大城市里,人们并非出于需要,但却特别嗜好住在那些既无花园、又无喷泉,并且污秽不堪、臭气熏天、垃圾成山的区域?这时他想起了自己在干草市场散步的情景,霎时醒悟过来。“真是荒诞无稽
  • “那些被押赴刑场的人想必就是这样,对路上所遇到的一切都产生一种依依难舍之情。”
  • 然后他第三次拉动门铃,不过拉得很轻,颇有风度,毫无急躁情绪。后来当他回忆这一情景时,它是那么清晰,那么鲜明——这一分钟已经永远铭刻在他的脑海里。但他无法理解,自己从哪里学来这些巧招,何况当时他的脑袋蒙了好一阵,甚至感到身体都几乎不属于自己……过了一会,传来了开门钩的声音。

7

  • 他并不想说这些话,然而这些话却突然自己脱口蹦出。
  • 他的头脑已经十分清醒,神智不清、天旋地转的感觉早已烟消云散,但双手仍然索索发抖。
  • 思想的各种断章残片在他的脑海里七零八乱地飘来飞去;尽管他竭尽全力,但却无法捕获其中的任何一个,也无法把思想集中到任何一点上……

1

  • 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一切都是相对的,这一切都只是一种形式。”
  • 犬儒主义[插图]
  • 您也是在政府机关里,”拉斯科尔尼科夫高声说道,“而您不仅起高腔,而且在抽烟。因此,是您轻视我们大家。”拉斯科尔尼科夫说完这句话后,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
  • 自我保全的欣悦,从危如累卵中获救的庆幸——这就是他此时此刻充盈整个身心的感觉,无需预测,无需分析,无需猜想未来和寻找谜底,没有怀疑,也没有问题。这是一个洋溢着自然的、纯动物性的欢乐的瞬间。

2

  • 这是早已决定了的:“把一切扔进运河,让它们沉入水底,然后完事大吉。”昨天夜里,当他还处在昏昏糊糊的状态中时,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记得,当时他三番五次试图挣扎着爬起来往外跑:“快啊,快哇,扔掉一切。”然而,要扔掉它们看来十分困难。
  • 今天我撒了多少谎,干了多少卑鄙的勾当啊!刚才我还多么卑鄙地对那个可恶透顶的伊里亚·彼得罗维奇讨好巴结,献媚逢迎啊!不过,这也是扯淡!我对他们这一伙都不屑一顾呢,甚至对自己那种讨好巴结、献媚逢迎也嗤之以鼻!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 “假如这件事果真始终是理性地进行的,而非愚蠢的蛮干,假如你果真有明确如一而又坚定不移的目标,那你为何直到目前对那个钱袋甚至都未曾看过一眼,你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弄到了些什么东西,更不明白为何含辛茹苦,并且自觉地去干这种卑鄙、下流、丑恶的事情?要知道,你刚才还想把它,那个钱袋,以及那些同样未曾看过一眼的东西,全都扔进水里去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 一种新的、无法克服的感觉以每分钟逐渐增强之势控制了他:这就是对劈面相逢的、环绕四周的一切都怀着某种无比强烈的、几乎是生理性的反感,一种持续不断的、怒气冲冲的、恨之入骨的反感。他憎恶劈面相逢的一切人——憎恶他们的面孔、步伐、举止。假如有谁来与他攀谈,他简直要啐他一脸唾沫,可能还会咬他一口……
  • 现在我发现,我什么也不需要了,听到了吗,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和同情……我自己……独自一人……嗨,够了!别管我吧!”
  • “谁也没来过。这是血在你身上叫唤呢。血流不动就会在肝脏里凝成血块,这时就会产生幻觉……你吃点东西好吗?”

3

  • 然而由于某种奇怪的、几乎是野兽般的狡黠,他突然决定暂时隐匿自己的气力,藏而不露,装痴作傻,如有必要,甚至假装尚未完全神志清醒,同时却留心细听,搞清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一个诚实正直而又情深意挚的人坦诚相待,而老于世故的人却边吃边听,最后吃个精光。

4

  • 不尊重别人,就是侮辱自己
  • 拉斯科尔尼科夫转过身去,面向墙壁,在印着一朵朵白色小花的脏兮兮、黄糊糊的墙纸上,选定了一朵带褐色条纹的难看的小白花,仔细研究起来:花上有几片花瓣,花瓣上长着怎样的锯齿,有多少叶脉?他深感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已麻木,好像瘫痪了一般,然而他并未尝试动一动身子,而只是执拗地看着那朵花。
  • 根据我们的法学原则,他们会不会或者能不能把这样的事实——仅仅基于心理上不可能、仅仅基于精神状态的事实,当作无可反驳的事实以及推翻一切控告和物证的事实,而不管这些物证是什么?不,他们不会如此,决不会如此,因为发现了一个小盒子,而那个人又想上吊,‘假如他不是觉得自己有罪,就不会如此行事!’这就是问题的根本所在,这也就是我着急的原因!你应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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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然而进来的这位先生渐渐地、越来越强烈地引起了他的注意,进而又引起了他的困惑,接着又引起他的怀疑,甚至似乎引起了某种恐惧。
  • 要想形成务实精神,实属不易,而它又不会从天上飞下来。我们已经将近两百年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敢做了……思想嘛,大概也在徘徊不定……”他转向彼得·彼得罗维奇,“善良的愿望也是有的,虽说颇为幼稚;甚至还能发现诚实正直的行为,尽管这里出现了数不胜数的骗子,然而务实精神仍然没有!务实精神是稀世之宝啊。”
  • 科学却告诉我们,首先你应该只爱自己,因为世界上的一切都以个人利益为基础。你只爱你自己,那么你就会把自己的事情办妥,你的长上衣也就会完整如一。经济学的真理进一步告诉我们,社会上办得好的私人事业越多,也就是说完整如一的长上衣越多,社会的基础就越牢固,公共事业也就会办得越发兴旺。因此,我仅仅为自己发财致富,实际上也是为大家发财致富,其结果是使别人得到了比撕破的长上衣更多一点的东西,而这已经并非受惠于私人的个别恩赐,而是得益于社会的普遍繁荣。
  • 所有这些自我安慰的废话,所有这些经久不衰、没完没了的老生常谈,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句陈词滥调,三年来已经使我厌烦透顶,真的,不仅仅我自己,就是听到别人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我都要脸红。
  • 大家都千方百计致富,所以我也想快速发财。’原话我记不太清了,但意思就是不劳而获,尽快地大发横财!大家都习惯于坐享其成,以别人的思想为思想,吃别人的现成饭。哈,伟大的时刻来临了,每个人都露出了自己的本性,都在看用什么法子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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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何结束?用什么法子结束?对此他毫不知晓,甚至不愿加以考虑。他驱走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念头让他苦恼不已。他只是感觉到并且知道,一切总归都必须改变,这样变或者那样变,“不管怎样变都行”,他怀着天不怕地不怕、无可动摇的自信和决心反复喃喃着这句话。
  • “我喜欢在冷飕飕、黑幽幽、湿乎乎的秋天晚上听手摇风琴伴奏下的演唱,一定得在湿乎乎的晚上,所有的行人都脸上白里透青,满面病容;或者是微风不起,湿蒙蒙的雪花往下直落,那就更好了,您明白吗?煤气路灯透过雪花在闪闪烁烁……”
  • 拉斯科尔尼科夫仿佛受到了侮辱。
  • 你们大家统统都是——空谈能手和吹牛大王!你们只要尝到一点苦味,马上就会像母鸡生蛋一样,咯咯地叫唤个不停!甚至这种事你们也要拾人牙慧,剽窃别人的话。你们身上毫无独立生活的影子。你们是用鲸蜡膏[插图]做成的,浑身流淌的并非血液,而是乳浆!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相信!最为主要的是,在任何情况下——你们似乎都不像人!
  • “拉祖米欣先生,为了得到布施恩惠给别人的乐趣,你也许让人痛揍一顿也心甘情愿吧。”
  • 过去那种痛苦得可怕的、无法形容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地浮现在眼前,门铃每响一次,他就哆嗦一下,与此同时,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愉快。
  • “就是我们干活的那套房子。他说:‘干吗把血冲洗掉了?’还说:‘这里发生过一件凶杀案,可我来租这套房子。’他还动手拉响门铃,绳子都差点拉断了。他还说:‘咱们到警察分局去,在那里我会说出一切。’死乞白赖地缠着我们。”

7

  • 房客们都怀着一种奇怪的内心满足之感相继鱼贯退回到门口。当某人突如其来地不幸临身,即使他的至亲好友也会毫无例外地产生这种心理,尽管他们怀着极其诚挚的同情和怜悯。
  • 他悄无声息、不急不慌地下了楼,浑身发着烧,却并不知道,心里充满了突然涌现的一种充沛而强大的生命力,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无边无际的感觉。这种感觉完全类似于一个被判处死刑而又突然出乎意料地获得赦免的人的感觉。
  • 他发现代替回答的是,小女孩的小脸渐渐凑近他,并且把丰满的小嘴唇天真地伸过来吻他。突然小女孩那两条像火柴棍一般纤瘦的胳膊紧紧地搂住了他,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哭泣起来,脸在他身上也越贴越紧。

1

  • 在这目光里流露出一种强烈得痛苦不堪的激情,但同时又透露出某种呆板的、甚至近乎疯狂的神情。
  • 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
  • 他们要求人全无个性,并且乐此不疲!似乎一个人越不成其为他自己,越少像他自己,那才叫好呢!
  • 用自己的见解胡说八道——总比千篇一律地转述别人的真理更好;在第一种情况下,你是一个人,而在第二种情况下,你仅仅是一只学舌的鹦鹉!真理不会溜走,而生活却可以被凝滞;
  • 那些直到晚年一直保持着心情开朗、感觉灵敏、为人正直、纯洁热情的女性,几乎总是这样。附带说说,保持这一切,也是人到老年而美丽永驻的唯一灵丹妙药。
  • 这里有吸引力;这里是世界的尽头,是抛锚停泊的地方,是宁静的避难所,是地球的中心,是由三条大鱼构成的世界的基础;这里有春饼,有油乎乎的鱼肉馅烤饼,有夜晚的茶炊,有轻袅袅的恋爱痛苦的倾诉,有暖呵呵的敞胸女短上衣,有烧得热乎乎的火坑,噢,你仿佛死了一般,可同时你又活着,真是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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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种一目了然的寒酸服饰,反倒赋予两位女士一种特别庄重的神韵,那些衣着寒酸而又善于打扮的人,总是具有这种特别庄重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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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您的话相当正确,”佐西莫夫答道,“就这个意义来说,我们大家在通常的情况下,的的确确几乎和疯子差不多,只有极其微小的区别,就是‘病人’比我们疯得稍稍厉害些,因此必须划清这个界限。而百分之百正常的人,千真万确,几乎根本没有。几十个人中,也许几十万个人中,也许才能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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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什么可锁的人是幸福的,对吗?
  • 到大街上,等到最后只剩下独自一人时,再匆匆忙忙地往前走,这时她就可以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对任何东西都见若未睹,只是考虑、回忆、思索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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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几乎所有的抵押者现在都已弄清楚了,只有您一个人尚未光临。”波尔菲里用一种勉强可以察觉的讥讽口吻答道。
  • “或许我在什么地方找到了宝藏,而你不知道呢?因此我昨天就出手阔绰啰……这个扎苗托夫先生就知道,我发现了宝藏!……请您原谅,”他嘴唇颤抖着对波尔菲里说,“我们用这种七零八碎的无聊事情打扰您足足半个小时了,讨厌透顶,对吗?”
  • 这个观点人所共知:犯罪是对不正常的社会制度的一种反抗——仅仅如此,再无其他东西,再也无须找其他任何原因进行解释——如此而已!”
  • 所有的人不知为何被分成了‘平凡的人’和‘非凡的人’两类。平凡的人应该俯首帖耳地生活,没有犯法的权利,因为他们,您要知道,是平凡的人。而非凡的人则有权犯任何罪,肆无忌惮地犯法,就因为他们是非凡的人。
  • 第一类人永远是现在的主人,第二类人则是未来的主人。第一类人保存这世界,增衍人口;第二类人则推动世界向前发展,并引导它奔向目的地。无论是第一类人还是第二类人,都有完全相同的生存权利。
  • 在这里甚至无须另行物色执行者,他们会自己鞭打自己,因为他们都是品行十分端正之人,有些人会相互效劳,完成鞭打;另一些人则自己亲手惩治自己……他们还会当众以各种形式承认自己所犯的错误——效果极佳,而且很有教育意义。总之,您大可不必担心……有这样一种规律。”
  • 不可胜数的芸芸众生,也就是那些材料,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经过某种努力,通过某种至今仍然神秘莫测的过程,经由种族和血统交叉繁衍,竭尽全力,最终哪怕在一千人中生出一个多少具有独立精神的人来
  • 有良心的人一旦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会深感痛苦。这也是对他的一种惩罚——苦役之外的惩罚。

6

  • 稍有头脑和阅历的人,一定会尽可能承认那些无法否认的表面事实;只是他会找出其他理由来对这些事实加以解释,给这些事实添上独出心裁、出人意料的特征,使它们具有全然不同的意义,使之给人留下不同的印象。
  • 狡猾的人最容易在这种不起眼的小事上出差错。一个人越是狡猾,就越是想不到人家会在一件平平常常的小事上打败他。对付最狡猾的人,就是得用最平常的小事诱他上钩。波尔菲里根本就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愚蠢……
  • В教堂的钟楼;一家小饭馆的桌球台,一个军官在打桌球,地下室里一家烟草铺飘出的阵阵雪茄味,一家小酒馆,后门的一道楼梯,黑黢黢的,脏水横流,蛋壳遍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礼拜天的钟声…
  • 难怪这么寂静,原来是月亮的缘故

1

  • 女人有时候极其心甘情愿受人侮辱,尽管表面上气愤填膺。
  • 爱你深情款款,害你不遗余力,这两者在女人心中完全是并行不悖的。
  • 不知何故,我早已想到,您定会经常碰到这类事!”拉斯科尔尼科夫突然说道,但同时又因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而大吃一惊。他心潮澎湃了。
  • ‘鬼魂——可以这样说,这是其他世界的支离破碎的东西,是其他世界的基因。健康的人当然无须看到它们,因为健康的人是最最红尘中的人,因此他只应该过红尘中的生活,以便使红尘中的生活完满甜美,秩序井然。喏,然而一旦稍染疾患,身体内的正常秩序稍一遭受破坏,那么立刻就有了接触另一世界的可能,病得越重,与另一世界的接触便越多。因此,当一个人彻底死亡之后,他就直接转入了另一个世界。’
  • 我们总是认为永恒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概念,是一个广袤无垠、深不可测的东西!可它为什么一定是广袤无垠的呢?您要知道,它可能正好与此相反,只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就像乡下的浴室,被烟熏得黑糊糊的,四周蛛网密布,这就是真正的永恒。您知道吗,我有时觉得永恒就是这一类东西。
  • ,我要坦白地告诉您一个心理上的奇怪现象。刚才我还为自己爱上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进行辩解,说自己是个牺牲者。可是您要知道,现在我对她的爱已烟消云散,丝毫也感觉不到了,我自己对此也感到奇怪,因为以前我是确确实实地爱着她的……”
  • 完全不是。如果真是这样,在这个世界上人对人就只能尽干坏事,反而因为拘泥于某些司空见惯的陈规陋习,没有权利去做一丁点儿好事了。这真是荒唐。

2

  • ,既然他的命令遭到如此明目张胆的违抗,这就意味着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所以最好还是事先弄个一清二楚。至于惩罚她们嘛,时间多着呢,而且她们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 “然而在我看来,您,连同您那些所谓的全部优点,也比不上您向她扔石头[插图]的那个不幸姑娘的一个小指头。”
  • 奇怪的是,他在下楼的时候依然认为,事情也许并非完全无可挽回,如果只涉及两位女士,事情甚至是“百分之百”可以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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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彼得·彼得罗维奇是从贫贱中历尽艰辛而发迹的,已经习惯于病态的自我欣赏,在聪明、才智方面自命不凡,有时甚至会对着镜子顾影自怜。不过他在世界上最喜欢和最看重的,乃是他靠劳动和千方百计挣来的金钱,正是金钱使他跻身于社会地位更高的阶层。
  • 除了非讲不可的话,他对任何谈话都感到讨厌。
  • 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狠心的自私自利者
  • 分钟。拉祖米欣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分钟。拉斯科尔尼科夫那灼灼发亮、全神贯注的目光似乎随着每一瞬间而越来越锐利,直射进他的心灵,穿透了他的意识。拉祖米欣突然颤抖了一下,仿佛有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从他们中间穿过……一个什么念头一闪即逝,似乎是一个暗示,这是某种骇人听闻、荒谬绝伦而且突然之间双方都心领神会的东西……拉祖

4

  • “我并非向你下跪,而是向全人类的所有苦难下跪。”
  • 你之所以是罪人,最主要的是因为你徒劳无益地毁掉了你自己,出卖了你自己。难道这还不可怕吗?你生活在你深恶痛绝的污泥中,同时自己也知道(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得见),你这样做帮助不了任何人,也无法从任何困境中拯救任何人,这难道还不可怕吗?
  • “有三条路摆在她的面前,”他想,“跳进运河自尽,进疯人院,或者……或者最终在风尘中堕落,变得头脑麻木,心灵冷酷。
  • “没有上帝,我怎么办呢?
  • 歪歪斜斜的烛台上那个蜡烛头早就快燃完了,它那昏惨惨的光线照着这间几近家徒四壁的屋子里的一个杀人犯和一个卖淫女,他们竟奇异地聚在一块,一起读着这本永恒的书。过了五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
  • 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他补充道,“我们一块儿走吧……我就是来叫你的。我们都是被诅咒的人,我们也就一块儿走吧!”
  • “怎么办吗?摧毁那些必须摧毁的,一劳永逸地摧毁它,只能这样:一切苦难自己承担!什么?你不明白?你以后会明白的……自由和权力,而主要的是权力!统治一切簌簌发抖的生灵和整个蚂蚁窝的权力!……这就是目的!你要牢记这一点!这是我给你的临别赠言!也
  • “我知道,而且我会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人!我选中了你。我来你这里将不是请求宽恕,而只是告诉这件事。我早已选中了你,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还在你父亲谈起你的情况,莉扎薇塔还活着的时候,我就做出了决定。别了。不必握手了。明天见!”

5

  • 如果有两个聪明人碰到了一起,彼此还都是半面之识,但却可以说是相互敬重,唔,就像现在我和您一样,他们必然会整整半个小时都找不到一个交谈的话题,彼此干巴巴地坐着,面面相觑,双方都觉得尴尬之极。
  • 然而,如果我时机不当就把他关进监狱,尽管我确信不疑,罪犯就是他,这样一来,我也许就自己剥夺了自己进一步揭露他的手段,而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我,可以这么说吧,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地位;可以这么说吧,使他在心理上明确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安之若素,从而避开我而缩进自己的壳里躲起来,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他是一个囚犯。
  • 如果我让某一位先生享有充分的自由:既不逮捕他,也不惊动他,但是让他时时刻刻都意识到,或者至少时时刻刻都怀疑,我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而且日日夜夜都在监视着他,毫不懈怠地看守着他,我只要这样让他没完没了地处于一种有意识的疑神疑鬼、心惊胆战的状态之中,那么他准会晕头转向,真的,他就会来投案自首,也许还会干出一些别的什么蠢事来
  • 逃跑!这只是一种形式而已;而这并非问题的关键,他之所以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无处可逃,而更主要是因为他在心理上无法逃开。

6

  • 他愤恨的是他自己,想到自己的“怯懦”,他既嗤之以鼻,又深感无地自容。

1

  • 尽管以前她和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曾经多次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因此现在她才在这里统领一切,忙忙碌碌,几乎从中获得一种乐趣,而且她虽然穿着一身丧服,可从头到脚都是新崭崭的丝绸,雍容华贵,艳光四射,她也因此而得意扬扬。
  • 他是那些数不胜数、各式各样的言行庸俗、思想幼稚、志大才疏而又刚愎自用者之一。这类人对于最流行的时髦思想必定是顷刻间便趋之若鹜,紧紧依附,为的是立即把它庸俗化,并在一瞬间把他们有时竭诚效劳的一切漫画化。
  • 一切都取决于人处于怎样的情况下和什么样的环境中。环境决定一切,而人本身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 呸,我真恼恨,真懊悔,竟然在阐析制度的时候,过早地跟您提到这种该死的‘需要’!活见鬼!对于所有您这类人来说,这是一块绊脚石,而最糟糕的是——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拿来做笑料讥讽人!似乎还正确得不得了!似乎还真有什么可引以自傲!
  • 一切有益于人类的东西,就是高尚的东西

2

  • 在这件事上起决定作用的是那种特殊的穷人的自尊心。就是因为这种自尊心,千千万万的穷人每逢日常生活中人人必须遵守的某些社会习俗时,都会倾箱倒箧地把自己节衣缩食积攒起来的一点点钱全都花光,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毫不逊色于别人”,以及不让那些别人对他们横加“指责”。
  •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性格中有一个特点:对任何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她总是喜欢急不可耐地为之涂上最美好、最艳丽的色彩,天花乱坠地对他加以吹捧,甚至吹捧得那人自己都不好意思,她还会杜撰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给别人脸上贴金,并且真心诚意地相信这一切都确有其事。而后来,当她倏然大失所望时,又会跟几小时前还崇拜得无以复加的那人一刀两断,并对之大加羞辱,不屑一顾、粗暴蛮横地将之赶出门去。
  • 这时笑声又变成了一阵无法忍受的干咳,欲罢不能,持续了足足五分钟之久。手帕上留下了点点殷红的血迹,额头上渗出颗颗豆大的汗珠。她默然无语地让拉斯科尔尼科夫看了看血迹,但刚一喘过气来,就又马上乐此不疲地对他悄声细语起来,而且双颊上泛起了两片潮红

3

  • 而且考虑到您的社会地位以及与这种地位同生共长的某些习惯,我可以说是不寒而栗地、甚至是违心地,不得不对您产生怀疑,当然喽,这是十分残酷的,但却是极其公正的!
  • 上帝啊!你们倒是保护保护她呀,究竟为什么光是站着呢!罗季昂·罗曼诺维奇!你为什么不出来主持正义啊?难道连您都不相信她?你们连她的一个小指头都抵不上,你们所有的人,所有的人,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上帝啊!最后只好请您保护她了!”
  • 他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诸位!我怜悯她,而且,可以这么说吧,深深地同情她,因此,就是现在,我准备原谅她,尽管我个人受到了人身侮辱。小姐,但愿您能把现在的耻辱作为今后的教训,”他对索尼娅说,“一切到此为止,我不再继续追究,好吧,这事就结束了。够了!”
  • 她很久以前就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更容易受到伤害,并且谁都可以欺侮她而几乎不会受到惩罚。然而直到此刻之前,她总是觉得,灾难不管怎样还是可以设法避免的——只要她对所有的人,对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笑脸相迎、温和驯顺。然而她失望至极。

4

  • 突然,一种奇怪的、出乎意料的对索尼娅恨之入骨的情感掠过他的心头。就连他自己也对这种情感惊讶不已,惶恐不安。他猛然抬起头来,聚精会神地看了看她;然而他碰到的是她那忧心忡忡、关切到痛苦程度的目光;这是一种爱,他的痛恨骤然像幻影般烟消云散了。这种情感并非那种情感,他错把一种情感当作了另一种情感了。这就意味着,那一时刻降临了。
  • “你知道吗,我要告诉你,假如我仅仅是因为挨饿才去杀人,”他一字一顿地接着强调说,同时神秘莫测而又坦率真诚地看着她,“那么我现在就会感到……幸福了!您可要明白这一点!”
  • 我想要当个拿破仑,因此我就杀了人……
  • 谁意志坚强,智慧超群,谁就能主宰他们!谁敢作敢为,他们就唯谁的马首是瞻。谁鄙弃的东西越多,谁就是他们的立法者,而谁敢胆大妄为,谁就最最正确!自古至今,都是如此,将来也永远会如此!只有瞎子才视而不见!”
  • 难道我杀死的是那个老太婆吗?我杀死的是我自己啊,而不是老太婆!我在那里真的一下子就把自己给结果了,永远杀死了!
  • “去受苦,用受苦来赎自己的罪,这就是你应该做的。”
  • 来找索尼娅的时候,他觉得她就是他的全部希望和一切出路,他以为至少可以卸掉自己的一部分痛苦;然而现在,当她把整个心都向着他时,他却突然感觉到,并且意识到,他不幸到了极点,远远超过了以前。
  • 我另外还有一个,是铜的,那是莉扎薇塔的。我跟莉扎薇塔交换过十字架[插图],她把自己的十字架给了我,我把自己镌刻着小圣像的十字架给了她。我现在就戴莉扎薇塔的,这个给你。

5

  • 如果合情合理地说服一个人,告诉他,其实没什么可哭的,那他就不会再哭了。这是明之又明的道理。那么您认为怎样,他不会停止哭泣吗?” “要真是这样,活着也就太轻松了。”拉斯科尔尼科夫回答说。
  • 他任何时候,任何时候都没有感到过自己有如此可怕的孤独!
  • 最近以来,他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忧郁。这种忧郁并无任何特别刺激人和令人痛苦不堪的东西,但它却是一种持续不断、永无休止的隐痛,可以预感到这种死一般寂寞的无情忧郁将漫无尽头,预感到他将永远待在那“一俄尺见方的弹丸之地”。每到傍晚时分,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地折磨着他。

2

  • 一百只兔子永远拼不成一匹马,一百个疑点永远拼不成一个证据。
  • 受苦受难也是一件好事啊。您就去受苦受难吧。米科尔卡想要受苦受难,这也许是对的。我知道,您不信上帝,但您也不要玩弄小聪明;毅然决然地投身于生活吧,别再左思右想了;无须担心,会把您送到彼岸的,也会让您站稳脚跟的。送到什么样的彼岸?我又怎么知道?我只相信,您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 我这人有多卑劣,就有多正直,

3

  • 在这种寻欢作乐中,至少有某种永恒的东西,它甚至以天性为基础,而未被幻想左右;它就像某种永远燃烧的火焰,存在于血液中,永远点燃激情,而且还将经久不熄,即使星移斗转年龄渐老,大概也无法很快使它熄灭。

4

  • 同类型的人,倒霉也就倒霉在这里。其实,要对某些人作出公正的评价,就必须预先放弃某些先入为主的偏见,改变那种对待我们周围的人和事的司空见惯的态度。
  • 而一个姑娘一旦动了恻隐之心,那不用说,对她是最最危险的。这时她必定试图‘拯救’他,开导他,让他获得新生,树立崇高的目标,以便他投身新的生活,从事新的活动,
  • 这世上最难的事是实话实说,而最容易的事则是阿谀奉承。实话实说的时候,只要有百分之一的音调走调,就会马上出现不协调,紧接着便是大吵大闹。至于阿谀奉承,哪怕从头到尾都是假话,听起来也只会让人笑逐颜开,而不会心里不快。即便感到肉麻,但毕竟还是觉得受用。
  • 在疯狂的情况下,任何时候都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5

  •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从他的心头掉下来了,也许这不仅仅是死亡恐怖的重压,而且此时此刻他未必会产生这种感觉。这是摆脱了另一种更悲伤、更阴郁的感觉之后的一种心情,他自己也无法完全弄清。

6

  • 要么对准脑门开上一枪,要么走弗拉基米尔大道
  • 您要活下去,而且要长久地活下去,您会对别人有用的。顺便说说……请您转告拉祖米欣先生,说我向他致意。您就这样告诉他好了,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斯维德里盖洛夫向他致意。一定得转告啊。”

7

  • 不管这篇文章跟他眼下的处境和心情是多么枘凿不入,但他还是像每个初次看到自己发表作品的作者一样,体味到一种奇异的、既苦涩又甜蜜的感觉,何况他才二十三岁。
  • 大家都在杀人,”他几乎发狂地接嘴道,“世界上正在流血,并且从古至今一直在流血,像瀑布一样流,像香槟酒一样喷,正因为如此,才在卡皮托利给这种杀人狂加冕[插图],后来又尊称他为人类的恩主。
  • 然而,她们一个个为什么都如此爱我呢,既然我不值得这样的爱?啊,如果我是孤身一人,谁也不爱我,我自己也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那该多好啊!所有这些事就都不会出现了!

8

  • 杜尼娅那样彬彬有礼、满怀尊重地向她行礼,从那时起,杜尼娅的美好形象就成为她一生中所见到的最美丽、最不可企及的理想,永远铭刻在她的心中。
  • 索尼娅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她觉得这种语调古里古怪,浑身不禁打了个冷颤,但是过了不多一会儿,她就醒悟到这种语调和这些话全都是装出来的。他就连跟她说话时,都不知为何两眼望着一个角落,似乎避免正面与她对视。
  • 他不喜欢,很不喜欢碰见人,然而他却偏偏向更人潮涌动的地方走去。只要能让他孤身独处,他情愿献出这世上的一切,可是他自己又感觉到,真让他孤身独处,他连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 在这段时间里,特别是最近这几小时里,一种走投无路的苦闷和惶惶不安,已经把他彻底压垮了,因此他一头扎进这种鲜灵灵、实搭搭的完整感觉之中。这种感觉像疾病发作一样,突然涌上他的心头,先是星星之火,突然燃成熊熊大火,笼罩了他全身。他一下子变得全身瘫软,泪水夺眶而出。他突然就在原地跪了下来……
  • 她躲在广场上的一排板棚后面,看来,她一直伴随着他那悲伤的历程!此时此刻拉斯科尔尼科夫感觉到,而且完全彻底地明白了,索尼娅现在并将永远跟他在一起,将会跟随他走到哪怕是天涯海角。
  • 既然端杯了,那就一饮而尽吧……”
  • 一个人只要品德高尚,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凭才能、知识、理性和天才去获取!

1

  • 就所犯罪行而言,判决比预料中的远为宽大,这也许正是因为罪犯不仅不想替自己辩白,甚至还似乎故意夸大自己的罪行
  • 他过着如此简陋而穷苦的生活,完全不是出于某种预定的计划和打算,而仅仅是出于对自己命运的漠不关心和表面上的置之度外。

2

  • 恰恰相反,他甚至喜欢干活,肉体上磨得精疲力竭之后,他至少可以安安宁宁地睡几个小时好觉
  • 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比方说,那些流浪汉,历经了怎样可怕的千难万险和艰苦卓绝啊!难道一缕阳光,一座密簇簇的森林,无人知晓的荒野里一泓凉沁沁的清泉,对于他们竟会如此重要吗?这泓清泉是一个流浪汉在两年多以前见到的,难道他会像向往与情人相会那样,幻想见到这泓清泉吗?他会梦见这泓清泉,梦见泉水周围的萋萋芳草,梦见在灌木丛中悠悠歌唱的小鸟吗?
  • 七年,仅仅七年!在自己的幸福之初,有时他俩都乐于把这七年看做七天[插图]。他甚至还不知道,他是不可能径情直遂地获得新生活的,还必须为之付出高昂的代价,将来必须用丰功伟绩来回报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