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台(张嘉益、闫妮主演)

陈彦

  • “女儿迟早是要嫁的,你跟我过,又不跟她过,怕啥?家家经都难念,忍忍就过去了。”
  • 见不得别人锅里米汤起皮,难道也见不得我米汤锅里沁点油花花。
  • 尾巴一揭,只要是母的,都能领上床,哼,贱种!骚货!”
  • 这些家伙,单个行走,几乎不容易发现,一旦集体行动起来,就是一种牵连不断线的浩荡大军。
  • “唉!都可怜,还不都是为一口吃的,在世上奔命哩。”

  • 虽然平常顺子就是这副神气,扁扁脑袋还有点偏,走路两腿总是撑不直,往前移动着的,像是两截走了气的老汽车内胎,但今天这两截内胎好像格外缺气似的,越发地拖拉着
  • 咱就是下苦的。谁能下苦,谁就跟咱干,下不了苦,就趔远。
  • 多数时候是老王打狗,一起上手。
  • 剧团人有个习惯,爱把所有领导职务后边的“长”字都简化掉,比如刘科长,叫刘科,南队长,叫南队,赵股长,叫赵股,瞿团长,自然就叫瞿团了。好像这样平等一些,大概是也亲切一些吧,
  • 啥红人,咱就是个下苦的。
  • 弟兄们干得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
  • 算是皇上娘娘拾麦穗,就图混了心焦了。”
  • 顺子又拿出了那种死缠软磨的劲儿说:“瞿团,你看大家都说您从不亏待下苦的,加钱不说了,那中午给大家盒饭里,一人加一个鸡腿得成吗?您老亲自来一趟嘛,总得犒劳一下三军嘛。

  • 但大哥刁大军一直还在赌,赌就是他的职业,整整赌了三十多年,在这个行当里,真正是门门清,门门精,可再精明还是把家败完了,连老婆都被人拐走了
  • 连菊花最喜欢的光屁股大卫石膏像,都摔成了八瓣,那段没有遮住的下体,端直飞在了一蓬也被砸损了口面的仙人掌花盆里
  • 我看你也就是个门背后的霸王
  • 顺子无奈地把素芬带到舞台上去了,那条断腿狗也闹得不行,顺子就把它也放在了三轮车里。素芬说:“去了谁招呼呀,它不跑了?”

  • 有时跟底下人搞好关系,比跟上边人搞好关系更重要。

  • “顺子,来吃,吃死你,免得再乱告状。还没见过的,你个烂装台的还反了天了。”
  • 只要能驮,他都尽量去驮,他驮着最重的东西,就是发言权,就是管理。
  • 丁大师的工作习惯,一边对光,一边下意识地去摸炒黄豆,一粒一粒地细嚼慢咽着,有人说是学林彪的,不管学谁的,反正大师要是半夜手伸进塑料袋,没了黄豆,就是再紧火的事,都立马说困了,任谁也劝不回头地休息去了
  • 蔡素芬看见蒙蒙眬眬爬起来的顺子,走路有些两面倒,但还是坚持上台去了。

  • 子,放声大哭起来。她也不知道想哭什么,反正觉得自己一切都很惨,比昨晚在一起同病相怜的所有剩女,都还要惨出许多许多来。
  • 到大一些了,人家再说起她是顺子的女儿时,她就好像听明白了里面的意思,就不再跟人家来往,也不到剧团去了。
  • 她脑子在滚动着一系列驱逐骚货的计划。

  • 几乎是刚一坐下,就睡着了,任乐队、演员怎么吵闹,他都再听不见了。
  • 顺子心里虽然有一千个不愿意,但面部和嘴里还是表现出了极大的情愿
  • 看来这就是人的命,天注定了。
  • 天哪,世上还有这好的东西。
  • “没事,你坐稳了。”脚下再沉重,顺子还是在拼命往前蹬着。他突然想,自己在女儿面前是不是也太软弱了,竟然害怕成这样,自己毕竟还是她老子呀!他的脚下又突然来了点劲。

  • 他骂她不要脸,跟人睡觉,她还撑得极硬地说:睡了,咋?不行离婚就是了。还气得他毫无办法。他是觉得菊花太小,离了,苦了孩子。可最终,她还是跟那个满脸横疤子肉的广东佬跑了,一跑就再无音讯。
  • 为了生计,在谁面前都能低三下四,又咋不能在亲闺女面前,做点退让呢?他咽了咽哽在喉头的话语,仍静静地坐着。
  • 赶忙进来拉开菊花,隔挡在父女中间,菊花就劈头盖脸地给了蔡素芬几巴掌,蔡素芬也不还手,就那样直戳戳地让她打着。
  • 我走,我给你们这一对狗男女腾地方,我立马走,不花你的滥钱了,呸
  • 让她滚,啥东西!”顺子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 她坚信,在父亲的心灵筹码上,她还是会高过那个骚货的。加之父亲心软,对外人都泥巴一样,任人捏踹,何况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 他觉得这件事,素芬从头到尾,都是通情达理的,反正截至目前,还没有从蔡素芬身上看到任何错处,
  • 胡萝卜调辣子,吃出看不出
  • 人是贱货,睡着的,不想站起来,站起来的不想走,走的不想跑,越懒就越没成色了。

  • 云鬓花颜金步摇, 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 从此君王不早朝……
  • 顺子说,他一辈子要求不高,只要每早出门下苦前,能在家里吃上四个荷包蛋泡麻花,那就是幸福得不得了的日子。
  • 宁领千军万马,不领一帮杂耍。
  • 瞿团说:“不小了,三室,七八十平方米。女儿也出嫁了,就我两口,够住了。”这时,瞿团的夫人还给顺子泡了茶端进来。顺子就弄得坐立都不是了
  • 女儿大了,有面子问题,还有很多问题,我们对问题估计不足,肯定一说就崩。

  • 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见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后,不翼而飞的。
  • 过去她只知道自己难找,可没有想到会这么难,连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小子,都看不上自己,她的心真是凉透了。
  • 还真是瞿团长,这个门就不能不开了。

  • 可玩是玩,却咋都不能进人家的门,有时都到人家门口了,也会被嘭地关在门外。不仅家里大人不让进,孩子们相互也是不让她进的。有一回,她刚挤进一只脚,就让同伴的关门动作,把她脚脖子,压得肿了几天挨不得地。
  • 人得知趣,不敢人家给根麦秸,自己就当了拐棍使
  • 瞿伯伯一家人对自己的好,她是一直记挂在心的,因此,瞿伯伯来叫,她是咋都得把门打开的。
  • 这事是你爸做得不对。” 菊花突然一怔,眼睛直直地盯着瞿伯伯。
  • 。反正村里好多年轻人,现在就是这样过的,觉得做啥都没意思,前几年还热衷到网吧上网,现在连上网,都觉得乏味无聊了,也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日子了。
  • 他是把自己和他的女儿,拉在一个十分平等的位置来对话的,他没有觉得自己的婚姻生活,是因为家庭和自身条件惨败的缘故,而是认为,这是一个时代的痼疾,年轻人都一样,何况素素是很优秀的年轻人。
  • 有合适的,还是应该谈婚论嫁的,当然,没有合适的,绝对不能勉强,婚姻是勉强不得的事。
  • 除了哪儿都不满意外,还真不知具体的不满意,到底在啥地方。
  • 她觉得伤心,也觉得耻辱。脑子一片嗡鸣声。她甚至不知道,现在怎么才能从这个院子走出去。她的双颊,通红通红的,烧得连脖子都在发烫。

  • 顺子激动是激动,但他到底还是不能为艺术,彻底改了算老婆账的毛病,听着听着,思想就跑了毛,他在算这半个月,自己到底能挣多少钱。
  • “咱们就是下苦的,只要有根骨头啃就行了,别管人家吃多少肉,那肉再多,也刨不到咱碗里。何况这回这根骨头,比平常多了不少肉呢。”
  • 顺子用手电照了照,发现这儿的蚂蚁,比城里的蚂蚁大,野。它们用两个前螯,拼命举起的东西,也比城里蚂蚁举起的更笨,更重,有的竟然托举的是比自己大几倍的黄豆,还有的,竟然连瓢虫都举过头顶,扛着走了。有的面对重物,是扛起来,又跌下去,跌下去,又扛起来,反正死不丢弃。素芬就哀叹说:“何必呢,扛不动要硬扛。”

  •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就验证了这个梦的不祥。

  • 他就把车子推到路边的一个道沿旁,借道沿的高度,勉强爬上了三轮。他蹬啊蹬,蹬得直想哭,可哭给谁看呢,他就咬牙忍着,想着,想着那帮人,总该不会昧了他们这几个下苦钱吧?想着想着,就蹬回去了。

  • 村里多数人,是靠地皮过日子,一是出租房,二是靠集体卖地分账。村里过去有六百多亩地,这些年,先后卖了有三四百亩,家家都分了不少钱。尤其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时候,一家能分到二三十万,娃们就再没有好好上学的了,家家都摆开了麻将摊子
  • 菊花老想,亲亲的兄弟俩,怎么一个把人活成这样,一个把人就活成了那样呢。

  • 顺子很少这样不为睡觉而躺在床上,醒着还躺着,咋都觉得太奢侈,不自在。

  • 在出门的时候,顺子连住给瞿团鞠了三个躬。瞿团一把将他手拉着,他还是把躬鞠完了。

  • 当然,喜欢,也是一种套近乎,他这个装台人,不能不爱人家所爱,亲人家所亲,喜欢人家所喜欢的东西。

  • 村里的孩子其实都这样,衣食基本无忧,上学也都是初中勉强毕业,家长就死活赶不到学校去了,找不下工作,也不想去看人脸,丢不起那人,下苦的事就更是看不上了,刁顺子就是这样被一村人贱看了的。
  • 代理商叫谭道贵,说一口四川话,也穿了日本和服,却咋都包不住那一身丘林般不断隆起的肥肉,整个脸盘,也像是按圆规尺寸裁削过一般的浑圆,两只眼睛,更像是两只圆溜溜的灯泡,在一对呈浮肿状态的大眼泡的松弛包裹中,放射出两束热情有余的光来。

  • 顺子说,那是戏嘛,可父母就是再伤心,恐怕也不忍心让天雷把儿女劈了。
  • 骑过自行车,学起来倒不难,几次下来,就能蹬着满院子跑了。她也不想别的,就是能在每次半夜装完台,能把顺子蹬回家就成,顺子真的是太辛苦了
  • 高兴的是有人心疼自己了。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心疼“烂蹬三轮的”顺子,真是一件幸福得不唱不行的事

  • 菊花心里的五味瓶,就嘭地爆裂了。
  • 她得守着西京城这十四平方米属于自己的房子,这里牵连着她另外的人生希冀和梦想。有时她甚至觉得,有些像守碉堡,碉堡大概也是冰冷冰冷的,守起来很艰难,但她得守。

  • 顺子还能不知好歹嘛,就今天能吃上这碗下苦饭,还不都是你寇大主任关照的,给多给少,咱就是个下苦的,只是个干嘛,还能给你寇大主任讲啥条件嘛。再说了,你寇大主任,还能亏了我这个烂蹬三轮的嘛,你只管吩咐啥时进场就是了。”
  • 郊外的空气特别好,刚露出一点头的太阳,金黄金黄的,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了十分健康的气色,连灰蒙蒙的头发,也像焗过了油一般的温润光泽。

  • 母亲死时,断腿狗不停地用头撞门,甚至撞出了血。
  • 大小事,都得让着你姐一点,你毕竟是擀薄了你菊花姐的饼子呀!”这句话对她印象很深,包括她母亲去世后,她要下狠心上大学,也都与母亲的这句话有关

  • 这个家,所有活物似乎都抱成一团,在孤立她,并合伙蚕食着她的馅饼,她就不能不进行强势维权了。
  • 这小骚货就那么精明,刚好卧在那盆阳光中,滋润地享受着那点温暖。见她出门,它只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就闭上了,全然没有见了韩梅的那股骚情劲儿
  • 菊花几乎见不得谁提蹬三轮这几个字,提了,就让她立即产生一种不堪入耳、入目、入心的感觉。浑身也不自在起来,脸立即发红,耳朵立马发烫,头也抬不起来了。谭胖子在她眼中,形象本来就不雅,再说自己是个烂蹬三轮的,她心中就把这一堆肥肉,鄙视到一个再不能缩小的墙角了

  • 继父是活得如此的卑微,见谁都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见谁都是“咱就是个下苦的”,一脸想博得天下人同情的可怜相。
  • 她故意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地坐公交离开了。 她给继父留短信说,学校突然让她回去有事。

  • 他磕头的原因就是,喜欢佛那种慈眉善目的样子。佛要人向善,不做瞎事,他就觉得佛好。
  • 实在痛得不行,酸、麻、僵、胀得撑不住,就拼命往好处想,跪好了,家庭就和睦了,素芬就能待下来了;跪好了,菊花就能找个好婆家了;跪好了,韩梅毕业也能找下好工作了;他甚至想到自己今夜跪好了,也能给那条断腿狗好了积点福,让它不再跛了,这样踮着跛着的,毕竟可怜……
  • 全然一种啥都不计较的神态,笑得那样舒展,那样不藏苛刻、阴谋、祸心、毒计

  • 她一直深深埋藏着自己的身世,顺子问过几次,她觉得咋都不能讲,也就只好留着自己独自回味了。
  • 她也从韩梅的话中听出,她是想跟自己结成统一战线的,说实话,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可她又不能说,也不能做,一旦露出这种迎合的意思,家里矛盾就会闹得更大更凶,她是再也不愿看到有什么不测,降临到她的头上了。
  • 。”素芬一直站在一旁看热闹,见庙里也是这等眉高眼低的世事,也就失去了仰望的兴致。
  • 生活告诉她,有些事情,不让男人知道比知道了好。

  • 人家与男主人,是心心相印、相濡以沫、如胶似漆等等等等的日同茶食夜同眠的关系,而自己越来越像个胆囊、赘瘤甚至指甲壳,切了也就切了,剪了也就剪了,消除了,蒸发了,也丝毫要不了这个家庭的命。
  • 朱满仓说,他都上到家门口的核桃树顶上了,但通话还是不停地中断,她就把电话挂了。
  • 她说她有好多事要办,很忙,没时间接待老同学,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 嫂子的沟蛋子,兄弟的一半子呢
  • 别看是个小小的村官,门道大着呢,北京都有人哩,这儿的地皮已是寸土寸金了,巴结的人多着呢。
  • 操你的闲心,主任他爹一辈辈就好这一口,前年还跟村里年轻人一起去偷偷看过艳舞呢,这最后一场戏,才算是请对路了,八成他老大人,已心满意足地驾鹤西去了。把站在一旁的顺子都惹笑了。
  • 陪皇上他妈拾麦穗——图散心了

  • 他甚至在暗中祈求,想让大哥在家里多待一阵儿,等帮着把这个烂摊子彻底捯饬好了再离开。

  • 一不小心,把一个一元的钢镚,还滚到下水道去了。他急忙去找来两根细棍夹了夹,贼他妈,还干脆夹得看不见了

  • 十个赌徒九个空,还有一个逃债中
  • 顺子知道疤子叔也看不起自己,嫌他活得不洒脱,几次当他面说:“人到这个世上来,就是享受个过程,你一天到晚蹬个破三轮,累死累活的,给人装台,连个日头都看不见,这不把人活成裤裆里的㞗了吗?”
  • 其实是用两根指头就能轻易搓开的,可每个人,却偏像是扛着千斤重的铁闸,要一头发丝一头发丝地往开揭启,直到彻底看清牌角的那点花纹与数字时,才把铁闸又合上,直等时机成熟了,再癫狂翻起,或黯然抛掷。
  • “那当然,城里人嘛,要做事,那也是去贩卖飞机、大炮、军火,最次也是弄个冰毒、摇头丸啥的,不做事了,那就喝喝茶,打打牌,遛遛鸟,聊聊天。伺候人?歇着吧你。先学你大军哥,把屁放响了再说。”
  • 顺子的脸,已经不知道发烧了,被人瞧不起,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 顺子也常想,不知咋搞的,自己从十几岁就撅起沟子干活,干了几十年了,日子也过不前去。村里大概就数自己最下苦,但也就数自己活人最下作。人家也都养娃,不知咋养的,就能养成器,养顺溜,养漂亮,养孝顺了,而自己,也没少花钱,也没少操心,娃咋就养成这样了,连亲生老子都瞧不起,也不知是哪根大筋拧了,反正好歹死活都把人拽不到辙里去

  • 大伙儿有这么个固定饭碗不容易,一旦打了,可就箍不起来了。顺子说着,就伸手开始钉起台板来,大伙见顺子这样,也就都把手从袖笼里伸出来,继续干活了。
  • 装台队伍里,还来过一个借暑假打工的大学生,走时给别人说,别看顺子这人不起眼,但在他身上,还有一种叫责任的东西。瞿团也说过这样的话,开始他不明白,时间一长,他也似乎有些懂得这话的意思了,就是说他能把事当事,把别人当人哩。仔细一想,这倒算个啥事,要是这事都成了事了,那人家那些能干人,还不把天戳出一个大窟窿来。
  • 当大伙儿都觉得冷得撑不住时,他就说,你不要老想着冷,要想着还行,不冷,暖和着哩,人哪,只要这心里不觉得冷,身子也就不咋冷了。
  • 我们装可以,但剧场必须放暖气,没有暖气,我们不干。另外,我们晚上只加班到十二点,连轴转的事,我们不干。再另外,开始必须先付百分之三十定金,不付定金,我们不干。装完台,导演和剧务验收完工,立马把剩下的钱全部结清,否则,我们不干。还有,中午和晚餐,要保证每个人有两个鸡腿,再带一碗鸡蛋汤,少了汤,我们不干。

  • 一疙瘩一块的,厚墩墩、肉乎乎、油汪汪地塌在按摩床上,那一嘟噜一嘟噜的肥肉,都在按摩小姐的运动中,一忽闪一忽闪地错位、复位着。他那两只裸露的大腿,

  • 最后,谁强势,谁就分得多,谁弱势,谁就躲得远,软弱,在她眼里的现实看来,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 。可谁叫他看的是从澳门回来的哥呢,人家活人就这档次,你还能把自己的活法,硬扣到人家头上去。
  • 那确实是一双不能让人细看、细摸的手了,十个指头再怎么伸,都只能是弓形,努力伸开来,也像是还在握着什么,甚至还有点微微发颤。
  • 可今天,自己突然有了这么多没下苦就拿回来的钱,他觉得撒出去一点,心里舒坦些。

  • 人一旦混到离了肉馅就包不成饺子的地步,那谱不摆,好像也都不由自己。

  • 菊花哪里能忍得住,由十分欣赏大军伯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到愤怒斥责刁大军“好吃懒做大骗子”,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就把一个“时代英雄”,一下钉到“时代小丑”的耻辱柱上了。
  • 刚晴起来的天,又飘起了雪,不是雪花,而是比白米还大一点的颗粒,抽得人脸上火辣辣的痛。
  • 可他刚钻出门,就听里面人喊叫说,猴子的手,让电机轧断了。

  • 猴子手痛得满头大汗淋漓,却始终没叫唤一声,见了人还咧嘴笑呢,但那笑,真的是一种比哭更让人难受的表情。
  • 咱们是有合同的,出了工伤事故,一律是他们的,咱们概不负责,至多开个医药费就是了

  • 反正自己这一生是越活越悲催了,也就见不得别人那阳光灿烂的日子。

  • 这行里的人,笑点都很低,啥事到他们那里,就都有了喜剧效果。
  •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 戏里那个能写诗的崔护,虽然比顺子学问大些,人也混得鲜亮,但性子却是一样的窝囊,家里人欺负起桃花来,他也只是生闷气,却不能为桃花公开做出任何一点事情来。
  • 她也不知该咋办,不知该不该给顺子说,想来想去的,还是觉得不能说,也不好说,说了是给顺子出难题。顺子已经够难的了。

  • 看来谁活着,也都有自己的难肠。
  • 顺子看寇铁还是那副躁乎乎的样子,就真的给他跪下了。素芬在一旁看着,一下惊呆了。

  • 好了的脖子是用一只长筒丝袜勒着的,身上扎着水果刀、剪子,还有铁丝、铁钉子,鼻腔里,深深捅进去了两根竹筷子。连好了的私处也没放过,里面被硬撅撅地别进去了一根生黄瓜。
  • 一条可怜的伤残狗,怎么能激起下手者这样的仇恨,而这个下手者,竟然是自己的亲生闺女,他心里一下凄凉得,像跌进十八层地狱一般,咋都找不见了返回的路径。
  • 他在做最后的努力,他没有任何拿人的武器,这么多年来,他就是用自己的低下,可怜,甚至装孙子,化解了很多矛盾,解决了一个又一个不好解决的问题。面对越来越强势的菊花,甚至今年也突然变得不听话了的韩梅,他也只能使出这一招来,企图挽救这种他已明显感觉撑持不住的危局。他跪下了,就跟给寇铁跪下一样,他觉得给自己两个女儿跪下,也并不是太没面子的事。
  • 顺子在亲生女儿喊出自己是窝囊废、臭流氓时,他真想操起身边的茶几,把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结果了算了。他都不敢回想,为了这个家,也为了这个女儿,自己所受的屈辱和淌下的血泪,但毕竟没让她过上她想过的日

  • 她只有一条出路了,那就是去镇安一个叫塔云山的地方,找朱满仓。这是她最不愿意走的一条路,一走出去,就再也回不到西京城了
  • 看见继父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自己,并且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紧紧闭住了张开的嘴,但车还是离他而去了。她看见,汽车轮子扬起的肮脏冰碴,溅了他一身一脸,他的嘴又张开了。

  • 现在这种女孩儿多了去了,只玩,只帮你消费物质,消费金钱,消费时间,但不谈婚论嫁。
  • 可不知咋的,今天自己在处死这条断腿狗时,心里竟然连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了,并且还觉得很快活,很过瘾,很兴奋。就像当初村里那些闲人虐狗一样快活,过瘾,兴奋。

  • 蔡素芬从地下室走出来后,回家取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就离开西京城了。
  • 那条可怜的狗,其实就是自己。
  • 她尽量地多清,多洗,多擦,好像是要把顺子一辈子要穿、要垫、要盖、要用的东西,都一次清洗完似的,一直清洗了整整一个晚上。
  • 虽然金钱并不能证明爱情的温度、深度,但当一个人,为一份感情倾囊而出时,那种真诚,就把金钱转换成另一种无法衡量的价值了
  • 此,就那么坚定地选了顺子。可生活毕竟不是那么回事,在跟顺子过了快一年的日子里,她又觉得顺子窝囊得,连个家都治不好,终不是可以携手到老的人。但顺子绝对是一个善良人,是一个好人,是一个连蚂蚁都不愿意踩死的人,毕竟是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他硬着头皮,扛着跟菊
  • 悄悄离开西京城的,她是奔着一块真正安静的地方去的。

  • 我给你煎了饺子,在锅里温着,醋水都给你调好了,千万别吃辣子,也别吃蒜了,尤其要少吃豆腐乳,那不是啥好东西,对你身体不好,实在来不及吃热乎饭了,用咸菜夹馍,都比用豆腐乳强。实在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吃团年饺子了。给菊花发个信息吧,你哪里也别找了,就在家里等着,她一定会回来的。 永远都会记着你这个好人的 蔡素芬
  • 这个年倒好,从腊月二十九就没安生过,先是杀狗,后是上吊,再就是素芬出走,用啥词,都形容不出他内心这阵儿的窝火、挠搅和痛楚。

  • 反正钱这东西,自己不花,刁顺子还是要让其他女人花完的。
  • 给刁顺子做女儿,哼,你就认命做一辈子丑八怪吧。

  • 一边喂,一边也是问家里咋没来人,还问他是哪里人,他都没好回答,但再喂的时候,他眼角的泪水就滚下来了,老人也就不再问了,只一个劲地给他喂,他就把一钵鸡汤喝完了。
  • 他记得他爸说过,人在做,天在看呢,刁顺子到底是做了啥坏事,要遭这样的报应,几乎所有人都离自己而去了呢?
  • 有一个人,每年正月初一,雷打不动都是要去看的,那就是他的小学老师,他都看了快三十年了。
  • 慢慢往前磨吧,有啥办法,好在你总是没亏过人的。
  •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叫去商量事
  • “没有,顺子,你没有,你是钢梆硬正地活着。你靠你的脊梁,撑持了一大家子人口,该你养的,不该你养的,你都养了,你活得比他谁都硬朗周正。”
  • 顺子,你不比他谁差。”
  • 一个人,总是会记着,当下对自己最重要最有用的人,小学老师,就像大雁塔那埋在土里的底座,你不能埋怨,人家塔尖看不见自己。”
  • “老师为什么要嫌弃你呢?人都不容易,老师从来不喜欢,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这句话,都去当将军了,谁当士兵呢?关键是人咋样,人不行了,挑个大粪,蹬个三轮也不行。挑大粪,他会把大粪故意泼得满街都是;蹬三轮,他会偷鸡摸狗,顺手牵羊,那才叫活得没名堂了呢。
  • 我的学生刁顺子,是一个靠自己双手吃饭的活得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人不比他谁低贱……
  • 说人的腰,你坚持往直挺,就挺起来了,说往下猴,也就彻底猴下去了。

  • 从这如春天般的温暖中,他体味到了一种由心头流淌过的幸福。
  • “行,只要你嫂子情愿,我都没意见。”顺子说得很自信。

  • 蟑螂的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顽强的生命了。
  • 作为刁顺子的女儿,能让你有一碗饱饭吃,能让你有几套一年可以倒换过四季的衣服穿,那就已经是该满足得睡着了要笑醒的日子,怎么还敢有做美容甚至换脸的希望呢?
  • 据说男人这个动物,当他开始对你感兴趣时,你越是能守住自己,就越能吊起他的胃口,他的胃口吊得越高,你也就越显得有价值。

  • 人哪,出啥力气都不怕,就怕把力出了,还落不下好,只要能落下好,就是把啥闷力舍了,也觉得值乎。

  • 他回家还是研究,几乎每晚演出完,在家里都要学狗走几个来回,继续琢磨动作和细节。
  • 这样的戏份,这样的爱怜,这样撕肝裂肺的思念,来总结、歌唱一个生命的意义,五十多岁了,他还是借着狗,才美美享受了一次。这一生,只有被人贱看、呵斥的份儿,从来没有如此高尚、重要、尊严地活过一天。他在充分享受这种高尚,这种重要,这种尊严。

  • 烟花在城市的许多角落冲向天空,然后炸裂成无尽的绚烂才消失。在消失了的地方,还会有更多的绚烂升起,升起的绚烂,最终还是归于沉寂与黑暗了。
  • 前边的,已经理不出个头绪了,反正人说窝囊就窝囊吧,后边的日子,恐怕也真得好好盘整盘整了,

  • 几个小时过去了,他才翻看了十几本,他不想翻得太快,他已经有的是时间了,得慢慢翻,慢慢品,慢慢整理,慢慢回味,他好像突然懂得了收藏的意义。
  • 反正所有话,都含着刀,带着刺,尖溜溜,硬邦邦的,扎得他整个身心,只能一个劲地往后退让。

  • 平常看起来,一个个能得一根指头都能剥了葱,说起硬气话来,个赛个的像千斤顶、金刚钻,可一旦到了要拿肩膀承重的时候,也都只会下颗软蛋

  • 管啥时都得把腰杆挺直了,腰杆这东西,说挺直也就挺直了,说猴下去,也就彻底猴下去了。

  • 刁大军再次将自己的身子,朝弟弟怀里靠了靠,大概是觉得已经靠实在了,就嘴一歪,走了。

  • 丽丽就把肉扎成肉末,给爸拌在饭里,给妈饭里也拌一些,就是不给自己拌,她知道,爸妈省钱,都是为了给自己美脸哩,所以自己再也不能多吃多占了。
  • 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做豆腐。

  • ,一辈子给别人也算有个说道了,是跑过好几个省的人了。

  • 他现在不太想像过去那样,太主动地四处献殷勤了,过去献着献着,有时就热脸煨了人家的冷屁股,再不献了,把活儿干好就行了,尤其是得把腰杆挺直了。
  • 他带队伍的诀窍,几十年了,就是那老三样:一是带头干,啥活苦,啥活重,他就干啥,不多说话,不多指挥,别人干不好的,他再捡起来干一遍就是了,几次过去,也就没有人再敢把事不当事了。二是体贴人,把弟兄们当人看。谁有个大事小情的,他会跑前忙后,谁有个头痛脑热的,他也会有所表示,哪怕是一根冰棍,几片去痛片,一个肉夹馍,起痱子了,给一人沟子里哪怕塞点爽身粉,反正让你感到,瓜子不饱暖人心得很。三是不贪心。当头的,多拿一点也在情理之中,但多拿得有个分寸、下数,不是乱拿,不是一爪子挖下去,把别人的脊背能挖出几道渠来,这个连亲兄弟也是会受不了的。

  • 批评领导,是团上的一种风气,风尚,甚至是一种做人的风度,好像谁不批评领导,谁就没才华,没骨气,没能耐似的。
  • 这确实是一帮西北愣娃,能玩儿硬的,这号破舞台,这点破时间,明明干不成的事,还真给卯上劲儿了,难怪那地方出李自成了。
  • 牛都跌到井里了,拽下一撮尾巴毛来,意义也不大。
  • 名利已经把世道人心熏黑完了,没一寸地方适合搞艺术了。
  • 终于,瞿团,瞿养正,瞿团叫瞿养正,平生第一次发了大脾气,那脾气大得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是真的。
  • 他平常是从来不背手的,但那阵儿,似乎需要这么个外部动作,来强调一下自己的权威与决心。
  • 啥事一旦逼到南墙上,一旦彻底摊开牌,反倒还好解决了
  • ?顺子这回没有看寇铁,真不把他当回事,也就那么回事了。
  • 脓包要烂,就彻底让它烂去,烂穿头了,也好下猛药彻底治一回,免得总是让人这样作难。
  • 试想,一个人,整天面对着千人捧,万人忽悠的场面,要清醒,要冷静,要自控,要弄清自己的半斤八两,那是多么难的事呀

  • 要有呼吸,靳导反复强调,舞台上所有搬景、下景、升景、动景、开光、收光的人,都要有呼吸感,她说懂得了呼吸,就懂得了艺术,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呼吸,呼吸,你懂吗,刁顺子?

  • 这时的一切个人恩怨、利益,都自动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切的一切,都归结到一点上,那就是集体荣誉
  • 人世间的男男女女,就这事,你不要,可能就把谁单下了,瞎人要了谁,就是害了谁,好人要了谁,兴许就积了德了。

  •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时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 顺子在收捡大吊的骨灰时还说:“你狗贼虽然不会死,可也算死对地方了,你知道这是啥地方吗,这可是火化大人物的北京八宝山哩。”

  • 他没话了,定了一会儿,他到底还是狠狠给了寇铁一嘴捶,这是好多次都想给而没敢给的,但这回他给了,并且给得很重,寇铁当下就被打蒙了。
  • 瞿团,你想想,我顺子是敢打寇主任的人吗?只怕给十个胆,我也不敢吧。何况我凭啥打人家寇主任吗,人家都说得对着哩嘛。”
  • 顺子回来就住院了,这回累得比任何一次都严重,他这次是要下决心,把那个老病根彻底剜了。

  • 花树荣枯鬼难挡, 命运好赖天裁量。 只道人世太吊诡, 说无常时偏有常……
  • 他突然觉得,它们行进得很自尊、很庄严,尤其是很坚定。要是靳导看见了,是一定会要求他顺子给它们打追光的。

因无法忘却的那些记忆——长篇小说《装台》后记

  • 我在文艺团体生活过好几十年,当离开的时候,忍不住独自怆然泪下。我突然有一种撕裂感,觉得自己的精神肉体,与这一块特殊的生存土壤,是刺啦一声,皮开肉绽地撕裂开了。
  • 反正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装台的归装台,表演的归表演。两条线在我看来,是永远都平行得交汇不起来的,这就是我想写装台人的原因。
  • 不因自己生命渺小,而放弃对其他生命的温暖、托举与责任,尤其是放弃自身生命演进的真诚、韧性与耐力。
  • 底层与贫困,往往相链接,有时人生只要有一种叫温暖的东西,即使身在底层,处身贫困,也会有一种恬适存在。最可怕的是,处身底层,容身的河床处处尖利、兀峭、冰冷,无以附着,再加上贫病与其他一些生命行进装备的胡乱组装,有时连亲人也不再相亲,儿女都羞于伦常了,更遑论其他。
  • 有人说,我总在为小人物立传,我是觉得,一切强势的东西,还需要你去锦上添花?即使添,对人家的意义又有多大呢?因此,我的写作,就尽量去为那些无助的人,舔一舔伤口,找一点温暖与亮色,尤其是寻找一点奢侈的爱。与其说为他人,不如说为自己,其实生命都需要诉说,都需要舔伤,都需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