蝇王
斯蒂芬·金序
- 我们能表现出善心吗?是的。我们能显露出仁慈吗?答案还是肯定的。那么,我们能不能在某个瞬间突然变成小恶魔?我们的确能,而且也这样做过。一天至少两次,暑假时还会频繁得多——当我们可以为所欲为之时。
- 一部成功的小说应当抹去作者和读者间的分界线,让他们能够携手。这时,小说就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主菜,而非甜点。一部成功的小说应当打乱读者的生活,让他/她误了约会、茶饭不思、忘记遛狗。而在一流的小说中,作者的想象成为了读者的现实。它会闪耀,炽热且猛烈。
译本序
- “经历过那些岁月的人如果还不了解,‘恶’出于人犹如‘蜜’产于蜂,那他不是瞎了眼,就是脑子出了毛病。”
- 因为他的小说用明晰的现实主义的叙述艺术和多样的具有普遍意义的神话,阐明了当今世界人类的状况”
- 正如鲁迅所说:“许多人的随便的哄笑,是一支白粉笔,它能够将粉涂在对手的鼻上,使他的话好像小丑的打诨。”
- 恩格斯说过:“人来源于动物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程度上的差异。”(《反杜林论》)
第一章 海螺之声
- 灰衬衫湿淋淋地粘在身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前额上。在这个少年的周围,一条长长的孤岩猛插进丛林深处,天气闷热,孤岩就像个热气腾腾的浴缸。
- 比起金发少年,这个男孩稍矮一些,身体胖乎乎的。他用脚轻轻地试探着安全的落脚处,往前走着,随后又透过厚厚的眼镜往上瞧瞧。
- 他努力装出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子,同时又避免表露出过分明显的无动于衷,
- “对呀。接不上气。在我们那个学校就我一个男孩得气喘病。”胖男孩略带骄傲地说。“我还从三岁起就一直戴着眼镜。”
- 拉尔夫够大了,十二岁还多几个月,小孩子的凸肚子已经不见了;但还没大到那种开始感到难为情的青春期。就他的肩膀长得又宽又结实而言,看得出他完全可能成为一个拳击手,但他的嘴形和眼睛偏又流露出一种温厚的神色,表明他心地倒不坏。
- 他打量着拉尔夫精神焕发的身体,然后又低头瞧瞧自己的衣服,一只手放到直落胸前的拉链头上。 “我姨妈——” 随后他果断地拉开拉链,把整件防风外衣往头上一套。
- 海滩被成直角基调的地形猛地截断了;一大块粉红色的花岗岩平台不调和地直穿过森林、斜坡、沙滩和环礁湖,形成一个高达四英尺的突出部分。平台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泥土,上面长着粗壮的杂草和成荫的小棕榈树。因为没有充足的泥土让小树长个够,所以它们到二十英尺光景就倒下干死。树干横七竖八地交叠在一起,
- 猪崽子脱掉鞋袜,小心地把它们排放在岩石边上,又用一只脚趾试试水温。
- “我五岁就会游泳。我爸爸教的。他是个海军军官。他一休假就会来救咱们的。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 睡意笼罩着他,就像缠绵脑际的蜃楼幻影正在同五光十色的环礁湖景致一比高低。
- “咱们将呆在这儿等死的。” 随着这个“死”字,暑热仿佛越来越厉害,热得逼人。环礁湖也以令人目眩的灿烂袭击着他们。
- 拉尔夫一声不吭。这儿是座珊瑚岛。他避开了毒日的煎熬,也不管猪崽子那带凶兆的嘟哝,还做着自己快乐的梦。
- 在暑热烟霭的下面,一阵阵微风拂过亮光闪闪的水面。微风吹到平台时,棕榈叶片发出簌簌的低吟,于是,模糊的太阳光斑就在他俩身上浮掠而过,像明亮的带翅膀的小东西在树阴里晃动。
- 拉尔夫好像在做一个白日梦,梦中生动的幻象萦绕在他和猪崽子之间,可猪崽子并非他梦境中的人物。
- “咱们可以吹这个来召人开会。他们听见了会来的——”
- 一种低沉而又刺耳的声音在掌心中嗡嗡作响,随后穿透杂乱无章的林海,到粉红色的花岗岩山才发出回声。成群的鸟儿从树梢上惊起,下层的林丛中则有什么动物在吱吱乱叫乱跑。
- 海螺沉默了,就像一支闪烁的獠牙;
- 孩子们服从猪崽子,就像过去无条件服从带话筒的大人。
- 他们穿着令人陌生的古怪衣服,排成并列的两行,迈着整齐的步子。他们手里拿着短裤、衬衫,提着各种衣服;但每个男孩都头戴一顶带银色帽徽的黑方帽。他们的身体从喉咙到脚跟都裹在黑斗篷里,左胸前还佩着一个长长的、银色的十字架,每个人的颈部都装饰着丑角服装上用的叠花边领。
- 猪崽子没敢再问名字。这种整齐划一所产生的优越感,还有梅瑞狄口气中毫不客气的权威性,把他给镇住了。他畏畏缩缩地退到拉尔夫的另一边,拨弄起自己的眼镜。
- “那么我们只好自己料理自己的事情了。”
- 响起了暴风雨般的笑声,甚至连最小的孩子也在笑。片刻之间除猪崽子以外,其他男孩子们都连成一气,猪崽子脸色通红,耷拉着脑袋,又擦起眼镜来。
- 杰克和拉尔夫互相微笑着,两人都带着一种羞怯的好感。其余的男孩迫不及待地讲起话来。
- 他虽瘦小,却是个挺精神的小男孩。从披散下来的、又黑又粗又乱的头发下露出炯炯的目光。
- 叫你猪崽子总比叫胖子好,”拉尔夫最后说,带着一种真正领导派头的直率说道,“不管怎么样,要是你感到不高兴,我为此而抱歉。好了,回去吧,猪崽子,去点名。那是你的活儿。回头见。”
- 他们互相顾盼,大声嬉笑,说个不停,可谁也没有把别人的话听进去。
- “正像一层糖霜,”拉尔夫说,“在粉红色的蛋糕上的糖霜。”
- 除开褐色的地面和偶尔透过树叶闪现的阳光,他们唯一的向导就是山坡的倾斜趋势:看那些四周长满粗大藤蔓的洞穴,是不是这一个高于那一个。
- 在暗淡的光线中,三人眨着亮闪闪的眼睛,进行着严肃的交流。
- 那块大石头在一个支点上摇动,晃晃荡荡,决然一去不返,它越过空中,摔下去,撞击着,翻着筋斗,在空中蹦跳着,发出深沉的嗡嗡声,在森林的翠顶上轰地砸出一个大洞。回声四起,鸟儿惊飞,那儿弥漫着白色的、粉红色的尘灰。远处再下面的森林震颤着,仿佛有一个发怒的恶魔经过,然后海岛又平静下来。
- “这个岛是属于咱们的。”
- 孩子们眼睛闪闪发亮,兴奋得合不拢嘴,他们凯旋了,品尝着占有的欢乐。他们精神振奋,全是好朋友。
- 拉尔夫伸开双臂。 “全是咱们的。” 孩子们在山上欢笑着、翻着筋斗、大声嚷嚷。
- 孩子们很清楚他为啥没下手:因为没有一刀刺进活物的那种狠劲;因为受不住喷涌而出的那股鲜血。
第二章 山上之火
- 他的右面是合唱队的大多数成员;他的左面是这次疏散前互不相识的稍大的孩子;他的前面是蹲坐在草地上的小孩子们。
- 杰克把刀猛劈进一枝树干,挑战似的朝四下瞧瞧
- “谁也不可以打断他的发言,我除外。”
- 环礁湖上的轻风一阵紧接一阵,就像追逐着自己尾巴的小猫,夺路越过平台,窜进森林。
- 稍大的孩子们注意到了一个小孩意见相反。有群小孩怂恿他出来,可他不肯。这个小孩是个小不点儿,小得像只虾米,约摸六岁,一侧的面孔由于一块紫红的胎记而模糊不清。此刻他站着,被众目睽睽的眼光盯得不知所措,他用一只脚趾头往下钻弄着粗壮的野草。他嘟嘟哝哝,几乎要哭了出来。
- 这种只是出于拉尔夫的新的权威,并非有什么根据的直率的断论,却给大家带来了光明和欢乐。
- “咱们要搞一个柴火堆。来吧。”
- 在微风中、在欢叫中、在斜射到高山上的阳光中,再次散发出一种魅力,散发出一种亲密无间、大胆冒险和令人满足的光辉,一种奇妙而无形的光辉。
- 拉尔夫和杰克互相瞅瞅,大伙儿都在他们边上干等着。他们俩滋生起一种惭愧的感觉,也不知道怎么来表示这种心情。
- 杰克突然用手指着,说:“他的眼镜——拿眼镜作聚光镜!”
- 孩子们跳起了舞。柴火堆那么朽蚀不堪,现在像引燃物那么干燥,金黄的火焰大口地吞没着一根根大树枝,熊熊的火苗蹿到二十英尺的空中摇来晃去。火堆近处,热浪逼人,微风吹过,带起一条火星。一根根树干在烈火中蜷缩为灰白的余烬。
- “我拿着海螺,”猪崽子恼怒地说道。“你们让我发言!”“海螺在山顶上不算数,”杰克说,“你还是闭嘴吧。”
- 西下的夕阳就像一滴燃烧着的金子,一点点滑向海平线。
- 他的嗓门越来越响,变成了一种道德上的责问,变成了一种哀诉。大伙儿骚动起来,开始轰他下去。
- “要是你们不肯急事先办、合理行动,又怎么能盼望得救呢?”
- 孩子们面面相觑,惊恐万状,心里很疑惑。 “——眼下他在什么地方?” 拉尔夫似乎羞愧地喃喃答道: “多半他回到那,那——” 在他们下面,山的冷漠的一侧,擂鼓似的隆隆火声还在不停地回荡。
第三章 海滩上的茅屋
- 片刻之间,与其说他是个猎手,倒不如说是个在乱树丛中鬼头鬼脑的猴样的东西。
- “我想你大概对搭窝棚不感兴趣吧?”“咱们需要肉——”“可咱们没弄到。”此刻对抗很明显了。
- 两个稍大的男孩一听到这个令人害臊的字眼时,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一下。此刻还没有正式提到“蛇”,这个字眼是不宜提起的。
- “当然其实也没啥。只是一种感觉。但是你会感到好像不是你在打猎,而是——你在被谁猎捕;在丛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着你。”
- 杰克不得不想一想,才总算记起了“得救”是怎么回事。
- 他想要进一步解释,人们怎么从来就跟你所想的不一样。
- 他们俩一块儿朝前走着,却如陌路相逢,感受和感情都无法交流。 “要是能搞到一头猪该多好!” “我要回去继续搭窝棚。”
- 此刻阳光已经高得完全照不到空地,并渐渐地从空中褪去。夜色倾泻开来,淹没了林间的通道,使它们变得像海底那样昏暗而陌生。初升的群星投下了清光,星光下,无数蜡烛似的花蕾怒放出一朵朵大白花微微闪烁,幽香弥漫,慢慢地笼罩了整个海岛。
第四章 花脸和长发
- 孩子们开始习惯的第一种生活节奏是从黎明慢慢地过渡到来去匆匆的黄昏。他们领略了早晨的各种乐趣、灿烂的阳光、滚滚的大海和清新的空气,既玩得痛快,生活又如此充实,“希望”变得不是必要的了,它也就被忘却了。
- 他们服从海螺的召唤,一来因为是拉尔夫吹的,拉尔夫是个大个子,他足以成为同权威的成人世界相联系的纽带;二来是因为他们喜欢聚在一起,把聚会当作娱乐。但是除此以外,他们很少去打扰大家伙,他们有他们自己感情热烈的、激动的共同生活。
- 珀西佛尔不再啜泣,继续玩着,因为泪水已经冲掉了眼中的沙子。约翰尼蓝灰色的双眼看着他,随后抓起沙子往空中撒去;一会儿珀西佛尔又哭了起来。
- 他全神贯注,此刻的心情不是单纯的快乐,他感到自己在行使着对许多活东西的控制权。亨利跟它们讲话,催促它们这样那样,对它们发号施令。海潮把他往岸的深处赶,他的脚印所形成的一个个小坑截住了一些小生物,这又使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主宰的错觉。
- 珀西佛尔已哭着走开了,剩下约翰尼得意扬扬地占有着城堡。他坐在那里,自个儿哼哼唱唱,并朝假想的珀西佛尔扔着沙子。
- 在这儿,旧生活的禁忌虽然无形无影,却仍然是强有力的。席地而坐的孩子的四周,有着父母、学校、警察和法律的庇护。罗杰的手臂受到文明的制约,虽然这文明对他一无所知并且已经毁灭了。
- 他朝比尔蹦跳过去,假面具成了一个独立的形象,杰克在面具后面躲着,摆脱了羞耻感和自我意识。
- 拉尔夫转过身去,不情愿地笑了笑。猪崽子令人讨厌;胖身体,气喘病,再加上他干巴巴的务实想法,使人觉得他很乏味:可有件事总能产生点乐趣,那就是取笑他,即使是在无意之中取笑了他。
- 可是今天,因为提起了得救——毫无用处地空谈得救,他感到厌烦,甚至连深深的绿水和被弄碎了的、金色的阳光也失去了魅力。
- 各种蜃景都已消失了,拉尔夫郁闷地用眼睛扫着笔直的、蓝蓝的海平线。
- 海平线上的烟是紧密的一小团,正在慢慢地伸展开来。烟的下面有一个点子,可能是烟囱。拉尔夫脸色苍白地自言自语:“他们会看见咱们的烟吧。”这下猪崽子也看到了。“烟看上去不大。”
- “杀野猪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
- 一边是灿烂的世界:打猎、运用策略、欣喜若狂、技巧熟练;另一边是渴望和遭受了挫折的常识交织在一起的世界。
- 于是莫里斯扮作一头野猪,尖叫着跑到了当中,而猎手们仍围着圈,做出揍他的样子。他们边跳边唱:“杀野猪哟。割喉咙哟。狠狠揍哟。”
第五章 兽从水中来
- 生活很令人厌倦,生活中的每条道路都是一篇急就章,人们的清醒生活,有相当大一部分是用来照看自己的脚下的。
- 现在,他看到没有一个人聪明地想到——他自己没有,杰克没有,猪崽子也没有——去拿块石头当楔子来塞住圆木,不让它滚动。于是他们只好继续忍受那根摇晃的歪树干,因为,因为……拉尔夫又陷入了困境。
- 拉尔夫现在是个思想专家了,他能鉴赏别人的思想了。
- 一些孩子知道有艘船曾经过海岛,而火却灭了,他们想到拉尔夫在发怒,不由放低了声音
- 猪崽子来了,他站在三角地的外面。这表明他想听,但不准备讲话:而且在猪崽子的意思里这还是个表示不同意的举动。
- 也许过一会儿,那几个老爱争论的人——杰克、莫里斯、猪崽子——会使出全套本领来扭转会议的方向:但在会议开始时必须把要讨论的主要问题讲清楚。
- “眼下大家都好像随地大小便,甚至就在窝棚和平台近旁。你们这些小家伙,要是你们吃着野果;要是你们急着要大小便——”
- 在落日的余辉之中,好多双手都伸着要拿海螺。拉尔夫抓牢海螺,跳到树干上。“我要说的就这些。我已经说完了。你们选我当头头。就得照我说的去做。”
- 可那是小家伙们的瞎扯。咱们要搞搞清楚。所以最后一部分,咱们都可以谈论的,就是对这可怕的东西作出判定
- 一幅三个男孩在明亮的海滩上行走的图画掠过拉尔夫的脑海。“咱们会快活的。
- 事情就是这样——害怕,就像做梦一样,伤不了你们。在这个岛上没什么野兽可怕的。”他的眼光沿着低声说话的一排小家伙横扫过去。“要是真有东西找上你们,那是活该!你们这些没用的哭宝!
- “好——我独自走遍了这个岛。要是有野兽我早就见着了。害怕吧,因为你们就是那个样子——但是森林里并没有野兽。”
- “除非咱们害怕的是人。”
- 一直没有再点过小家伙们的数,一半是因为没法保证他们全被点着,一半是因为拉尔夫至少晓得猪崽子在山顶上提出的那个问题[插图]的答案。有金发的,黑发的,带雀斑的小男孩,全脏得很,可是他们的脸上却完全没有大斑点。没一个人再看见过有紫红胎记的脸蛋。
- 随后杰克先讲起话来。他并没有拿着海螺,因而他的发言违反了规则;可没一个人留心到这一点。
- “他说野兽从海里来。”最后一下笑声消失了。拉尔夫不知不觉地回过身去,成了一个衬着环礁湖的、隆起的黑色人影。大家的目光随他而去,看着环礁湖之外浩瀚无际的大海,一面思考着;在那种不可测度的深蓝的海水之中,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可能
- 我当然不相信有什么野兽。就像猪崽子说的那样,生活是有科学性的,可是咱们不知道,是吗?我是说知道得不确实——
- “我是想说……大概野兽不过是咱们自己。”
- “抢着说话的人太多了,”拉尔夫说道,“要是你们不遵守规则,咱们就不会有真正的大会。”他又停了下来。精心计划的这次大会完蛋了。
- 那就是我了解他的原因。要是你怕一个人,你会恨他,可是你又禁不住要想到他。你可以骗自己,说他实在还不错,可当你又见着他,就会像得气喘病似的喘不过气来。
第六章 兽从空中来
- 他想起了第一次所生的火——就在那下面,在山的更陡峭的一侧,那儿此刻是一片黑暗。
- ,火焰从火堆中旁逸出来。在他们之外十五码的地方,传来布被风吹开的噗噗声响。两
- 一会儿工夫,黑暗中似乎满是爪子,满是可怕的无名之兽和威胁之意。漫无止境的拂晓慢慢地隐去了群星,最后,灰蒙蒙的光线终于射进了窝棚。
- 拉尔夫站了起来,为了自己的尊严,尽管心里忐忑不安,还是硬撑着走向平台。
- 海螺搁在光溜溜的位子上,拉尔夫拿起海螺放到嘴边;可接着他犹豫片刻,并没有吹,只举起贝壳向大家示意一下,他们都明白了。
- “不,我们没有。小家伙们怎么办呢?”“别管那些小家伙!”“得有人照顾他们。”“过去谁也不需要照顾。”“过去没这个必要!可现在有了。让猪崽子来照管他们。”
- 海螺!海螺!”杰克叫道,“我们再也用不着海螺。我们知道该由谁发言。西蒙说话有什么用?比尔、沃尔特说话顶个屁?是时候了,该让有些人知道他们得闭上嘴,让我们其余的来下决定——”
- 不管西蒙怎么想象那头野兽,在他内心里浮现的却总是这样一幅图画:一个既有英雄气概又是满面病容的人。
- 拉尔夫感到,有一种深沉的东西使他不由自主地说道: “我是头头。我去。别争了。”
- 然后,沉睡的利维坦[插图]呼出气来
- 杰克匆匆地说道:“往那岩石下面塞进一根棕榈树干,要是敌人来了——那就瞧吧!”他们下面一百英尺光景是狭窄的岩石突出部——石桥,再过去是多石的地面,由此再过去是散布在野草上的点点人头,在那之后则是森林。“嗨哟一下,”杰克兴奋地叫喊道,“就会——哗地——! ”
- 拉尔夫此刻站着,一手撑着一大块红色的石块,大得像只水车轮子,石块已经裂开,悬空着,有点儿摇晃。
- “烟。” 一谈到烟他的思想立刻又清楚了,怒火也燃烧起来。
- 阳光灿烂,危险跟黑暗一块儿渐渐消失。
- 难道你们没看见山吗?那儿没有信号在发出指示。也许有一艘船正从那外面经过。你们全都疯了吗?” 男孩子们不完全同意地逐渐平静了下来,有些孩子还在低声地抱怨着。
第七章 暮色和高树
- 倘若能塞耳不闻大海慢吞吞地吸落下去,又翻腾着席卷重来,倘若能视而不见小道两旁羊齿丛生的树丛多么暗无天日,从未有人涉足,那么你就有可能会忘掉野兽,梦想一阵子。
- 在岛屿的另一侧,正午时处在蜃景的包围中,宁静的环礁湖袒护着他们,谁都可以幻想得救;但是在这儿,面对着这蛮横而愚钝的大洋,面对着这茫无边际的隔绝,谁都会觉得束手无策,谁都会感到孤立无援,谁都会绝望,谁都会——
- 他似乎一伸手就够得着摸得到,似乎感觉到了那厚厚的少年百科全书挤出来滑下去时的分量和慢慢的移动。……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是愉快而亲切的。
- 拉尔夫也抢着凑上前去,去拧一把此刻没有防卫能力的褐色的肉。紧拧和加以伤害的欲望主宰了一切。
- 太阳仿佛冷却了一些。杰克拿着长矛乱刺乱捅。
- 咱们再不能让猪崽子出什么乱子,是不是?
- 西蒙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拉尔夫身旁。“你如果同意的话,我去。老实说,我不在乎。”拉尔夫还没来得及回答,西蒙紧接着笑了笑,转身就爬进了森林。
- 拉尔夫措手不及,因为他想着回到窝棚,回到平静而亲切的环礁湖水去,神经已经放松。
- 自从拉尔夫结识杰克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杰克踟蹰不前。 “这会儿——? ” 拉尔夫的口气不言而喻。 “那当然。”
- 黑暗和危险的行动使夜晚如牙医生的椅子般地变来变去,令人莫测。
- 接着林中阵风呼啸,沉沉的夜色中一片混乱,那东西抬起了脑袋,直挺挺地盯着他们的是一张破烂不堪的怪脸。拉尔夫大步流星地穿过灰烬,他听到别人大声喊叫、连蹦带跳,他壮着胆子走在非常困难的黑魆魆的山坡上;很快地,他们就离开了这座山,山头上只剩下被丢弃的三条木棒和那弓着身子的怪物。
第八章 献给黑暗的供品
- 猪崽子取下他的那块圆镜片,擦着镜面。
- “这次会——”杰克打断了拉尔夫的话头。“这次会是我召开的。”
- “我不玩了。不再跟你们玩了。
- 拉尔夫双眼温柔地看着猪崽子,却视若无睹,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会回来的。太阳一落山他就会回来。”拉尔夫注视着猪崽子手中的海螺。
- “我认为咱们该爬上山去。”
- 只有猪崽子才有智有勇,提出把火堆从山上移到这儿。
- 最了不起的思想往往是最简单的。
- 因此他们干得劲头十足,兴高采烈,尽管随着时间的悄悄逝去,他们的干劲中带着惶恐不安,兴奋中夹着歇斯底里。
- 火堆渐渐熄灭,激动的程度也随之下降。小家伙们停止了唱歌跳舞,他们四散开去,有的向大海走去,有的到野果林去,有的到窝棚去了。
- 拉尔夫不再看自己的手指,抬起头来向空中望去。天空似乎也同情孩子们当中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今天也跟往日不一样,模糊极了,有些地方炽热的空气看上去白茫茫的。圆盘似的太阳呈现出暗淡的银光。太阳好像近了一点,也没刚才那么热,然而空气却使人闷得发慌。
- “咱们靠自己的力量也能干得挺好,不是吗?”
- 谢谢,”拉尔夫说。随后带着一种令人愉快而吃惊的语调又说——“多谢!
- 他在藤蔓中继续朝前走,最后到达了空地旁边那块藤蔓交织成的大“毯子”,爬了进去。在屏幕般的树叶之外,满地金光,蝴蝶在当中无休止地翩翩起舞。他跪了下来,箭似的阳光射到了他身上。
- 他们个个戴着残破的黑帽子,很早以前,他们曾经拘谨地排成两列横队,他们曾经唱过天使的歌。
- “谈到野兽。咱们杀了猪后,该留一部分给它。那么它也许就不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 在孩子们的重压之下老母猪垮掉了,野猪身上叠满猎手。林中空地上的蝴蝶仍然在翩翩飞舞,它们并没有分心。
- 这些苍蝇黑乎乎的,闪闪发绿,不计其数;在西蒙的面前,挂在木棒上的苍蝇之王露齿而笑。西蒙终于屈服了,他掉过头去:看到了白晃晃的猪牙,昏暗的眼睛,一摊鲜血——西蒙的眼光被古老的,令人无法逃避的招呼所吸引住了
- 拉尔夫思考以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很恼火,发现自己思考问题是那么不像个大人,又叹了口气。岛上的情况正越来越糟。
- “不单是指野兽,野兽我也怕的。但他们全都不理解火堆的重要性。要是你快淹死了,有人扔给你一条绳子,你一定会抓住不放的。要是医生说,把药吃下去,要不你就会死,你一定会赶紧吃的——你一定会的,对不对,我这样想?”
- 因为脸上涂得五颜六色,杰克摆脱了羞耻感和自我意识,他可以一个个把他们挨次看过来。
- 猪崽子高高地站在平台上,仍然拿着海螺。“那是杰克,莫里斯和罗伯特,”拉尔夫说道。“他们不
- “我一看到杰克就吃准他要来抢海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 “火堆是最重要的事情。没有火堆咱们就无法得救。我倒愿意涂上打仗前涂身的颜色[插图],做一个野蛮人。但是,咱们必须让火堆燃着。火堆是岛上最要紧的事情,因为,因为——”他又停了一停,孩子们的沉默变得充满了疑惑和惊异。猪崽子急迫地低声说着:“得救。”
- “别梦想野兽会是你们可以捕捉和杀死的东西!”
第九章 窥见死尸
- 野兽是无害而又是恐怖的,必须尽早地把这个消息传给其他人
- “当心我的眼镜儿,”猪崽子说。“眼镜弄上水我就得爬出去擦干。”
- 一条条木棒揍下去,重新围成一个圈圈的孩子们的嘴发出嘎吱嘎吱咬嚼的声音和尖叫声。“野兽”在圈子当中双膝着地,手臂交叠地护着面孔。衬着电闪雷鸣的巨响,“它”大叫大嚷山上有个死尸。“野兽”挣扎着朝前,冲破了包围圈,从笔直的岩石边缘摔倒在下面靠近海水的沙滩上。人群立刻跟着它蜂拥而下,他们从岩石上涌下去,跳到“野兽”身上,叫着、打着、咬着、撕着。没有话语、也没有动作,只有牙齿和爪子在撕扯。
- 在地球曲面的某个黑暗部分,太阳和月亮正在发挥着引力;地球的固体部分在转动,地球表面的水却被牵住,在一边微微地上涨。
第十章 海螺和眼镜
- 猪崽子留心地盯着朝他走来的人影。现在他有时候觉得,倘若除去眼镜,把一块镜片戴到另一只眼睛上,倒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但即使用这只好眼睛来看,在发生了所有这些事情以后,拉尔夫还是拉尔夫,绝对不会错
- 大家心照不宣,气氛很沉闷。萨姆的身子动了一动,那个令人厌恶的字眼脱口而出。“——跳舞?” 四个孩子都没有参加那次跳舞,但提起它却使他们全都不寒而栗。 “我们早就走了。”
- “——还有;野兽也想要进来。你们该记得它是怎么爬的吧——”围成半圆的孩子们震颤不已,喃喃地一致表示同意。“它化了装来的。即使咱们杀了猪,把猪头给它吃,它说不定还会来。所以得提防着,得当心点。”
- 头领的脸红了,但在红的白的黏土掩盖下,人们看不见他的脸色。
- 我们将从别人那儿去取火种来。
- 头领挥挥手,对他提出的异议置之不理。
- 拉尔夫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越来越淡薄,但他还是费力地思考着。
- 他们带着长矛一块儿走到了野果树林,也不多说话,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 拉尔夫火冒三丈,他竭力回想着,火堆是有用处的,某种绝妙而又无法形容的用处。
- “要从这种混乱中摆脱出来,咱们只有一件事可做。谁都可以拿打猎当游戏,谁都可以替咱们搞到肉——”
- 拉尔夫站了起来,随着暮色逐渐深沉,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失去防护的感觉。
- 他的思想又滑到了一个不容野蛮人插足的平凡的文明小镇。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带车灯和车轮的公共汽车总站更安全呢?
- “我是想说,”猪崽子低声说道。“要不赶快回家咱们都会发疯。”
- 拉尔夫在绝望之中祈求野兽宁可选择小家伙。
- 拉尔夫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小家伙们,你们全去睡。我们在跟别人打架,马上睡吧。”
- 杰克为自己的成功而欢欣鼓舞。现在他真正是个头领了,他手持长矛东戳戳西刺刺。悬挂在他左手摇晃着的,是猪崽子破碎了的眼镜。
第十一章 城堡岩
- “——在夜里,在黑暗中,偷走了咱们的火种。他们偷走了火种。要是他们讨的话咱们本也会给的。但是他们却偷,这下信号没了,咱们也无法得救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咱们会给他们火种的,可他们就是来偷。我——”
- 易碎的、白色的海螺放在拉尔夫脚下。从猪崽子手指缝里漏出的一粒泪珠,就像一颗星星在色泽柔和的海螺曲面上一闪一亮。
- 在岩石旁跟他讲过什么话来。
- 咱们该像原先一样,先洗洗——
- 他们太清楚不过了,使人隐藏起真相的涂脸带来的是野性的大发作。
- 他在拖动着的长矛柄之间走着,双手小心地抱着海螺。由这些孩子们组成的这个精干的小队伍行进在海滩上,四个盘子似的人影在他们脚下跳舞、交叠在一起。暴风雨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海滩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就像被擦得锃亮的刀片
- 拉尔夫继续猛吹,也不管猪崽子给吓得魂飞魄散。
- 头发朝后扎着,显得比他自在。拉尔夫决定以后把自己的头发也朝后扎起来
- 罗杰感到,他的身体里跳动着什么力量。
- 你们滚开,拉尔夫。你们守着你们那一头,这儿是我的一头,我的一伙人。你们别来管我。”
- 喂!是你们选我当头头的。你们没听见海螺声吗?
- 他把头发往后一掠,凝视着面前绿色和黑色的假面具似的脸,竭力想回忆起杰克原来的模样
- “你们唯一的希望就在于:只要有亮光可以看得见,就该生一堆信号火。或许会有船注意到烟,驶过来救咱们,把咱们带回家。要是没有烟咱们就得等到有船碰巧来这儿。说不定咱们要等好多年;等到人都老了——”
- 巨石在猪崽子的下巴到膝盖之间这一大片面积上擦过;海螺被砸成无数白色的碎片,不复存在了。猪崽子一言未发,连咕哝一声都来不及,就从岩石侧面翻落下去。巨石又弹跳了两次,最后消失在森林之中。猪崽子往下掉了四十英尺,仰面摔倒在海中那块红色的方礁石上。脑壳迸裂,脑浆直流,头部变成了红色。猪崽子的手臂和腿部微微抽搐,就像刚被宰杀的猪的腿一样。随后大海又开始起落,发出了缓慢而长长的叹息,白色的海浪翻腾着冲上礁石,又夹上了缕缕粉红色的血丝;而随着海浪再退落下去,猪崽子的尸体也被卷走了。
第十二章 猎手的狂叫
- 他判断那是比尔。但事实上这不是比尔,拉尔夫想。这是一个野蛮人,他的外貌跟过去的比尔——一个穿着衬衫和短裤的孩子——的形象很难一致起来。
- “不。他们不会那么坏。那是碰巧发生的。”
- 猪头看着拉尔夫,好像它知道一切答案却不肯讲似的
- 他们确实是一群野蛮人;但他们总还是人吧,一种潜伏的、对深沉黑夜的恐惧正在袭来。
- “我来看看你们两人。” 他的声音沙哑,嗓子疼痛,尽管他的喉咙并没有负伤。 “我是来看你们两人的——” 话语是无法表达这些隐痛的。他沉默下来,而明亮的星星却一直在闪闪烁烁。
- 这儿——他的手触到了野草——是夜里躲藏的好地方,离那伙人不远,这样,当那个怪物再出现,发生恐怖的时候,至少暂时还能跟人们混在一起,即使这意味着……
- 只有像他一样地爬才能爬进来;而他就会对这样爬进来的人狠狠刺去。
- 喧闹声是在海岸边传过来的一种呜呜声——此刻又一个野蛮人在答应,又一个野蛮人在答应。
- 他们要想从乱丛棵子里劈出条路来,得花一星期时间;而谁要是钻进来,谁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拉尔夫用大拇指摸摸矛尖,咧开了嘴,可笑不出来。谁要敢进来试试,谁就得挨扎,扎得他像野猪似的吱喳乱叫。
- 拉尔夫像只猫似的蹿了出去:一面号叫,一面用长矛猛戳,小野蛮人弯下了腰。
- 萨姆埃里克也在搜索线中的某处,他们恨这种勾当。
- 他开始害怕脑中会有帘幕摇晃起来,使他忘掉危险,成为一个傻瓜,这是他最害怕的事了。
- 在那儿笑,这时不再是嘲笑一方湛蓝的天空,而是讥讽一片浓烟。拉尔夫在树木下奔跑着,他明白了树林里的隆隆声是怎么回事。他们要用烟把他熏出来,在放火烧岛。
- 在这儿,矮灌木丛和密缠在一起的藤蔓编成了一块“毯子”,把阳光全挡住了。在这“毯子”的下面有一个约一英尺高的空间,它的四周全是伸往中心的水平方向的或向上长的细枝。
- 眼下大火烧得更近了;那些枪炮齐鸣似的响声,是大树枝,甚至是树干爆裂的声响。真是傻瓜!真是笨蛋!大火一定已经烧到野果树林了——明天他们吃什么呢?
- 拉尔夫摸索着拿起长矛,把矛尖对着前面,这下他才发现这根木棒也是两头尖的。
- 他失声痛哭:为童心的泯灭和人性的黑暗而悲泣,为忠实而有头脑的朋友猪崽子坠落惨死而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