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鸢(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
推荐
- 人生一线,恰似风筝。命运漂浮无着,人亦应有自己的主心骨。
-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其实匹夫之责,不在危亡之际表现出奋不顾身的自愿送命,而在乎太平岁月里民间世界有所坚持,有所不为,平常时期的君子之道才是真正人心所系的“一线”。
自序 时间煮海
- 时代的空阔与丰盛,有很大的包容。于个人的动静之辩,则如飞鸟击空,断水无痕。
- 这就是大时代,总有一方可容纳华美而落拓的碎裂。现时的人,总应该感恩,对这包容,对这包容中铿锵之后的默然。
孩子
- 这世道,哪里就有这么多热闹可看。
- 哭黄河发大水,哭男人死在半路上,也没个新鲜劲儿。就又有人说,是男人死了么?要不是家里有个厉害角色,我倒不缺她一口饭吃。
- 神色漠然,却有一双青黑的瞳,在满是尘土的脸上浮出来。
- 她有些兴奋,也有些不安。因为她并不是个会演戏的人,现在,已经演了一个开头,却不知要演多久,演给谁看。
- 。对于节令,城里人知的是寒暖,在他们则是劳作和收获。
- 家事国是,都是他人瓦上霜。
- 昭如便明白,家睦是惜她心性简单,却也是真的开通。
- 这时候,却有些香气漾过来。先是轻浅浅的,愈来愈浓厚,终于甜得有些发腻了,混着隐隐的腐味。是院子里的迟桂花。
- 听到这里,昭如有些不是滋味,这男人果真有些迂的。可是,她也知道,她是欢喜这几分迂。这“迂”是旁人没有的。这世上的人,都太精灵了。
- 这世上,谁又全知谁的底细。
抓周
- 一个婴儿的微笑,是很动人的。这微笑的原因与成人的不同,必是出自由衷。
- 。人们便听见他说,这一番上下,见得公子是无欲则刚,目无俗物,日后定有乾坤定夺之量。
- 心性淡泊,渐有了神龙藏首之姿
- 官宦人家大腹商,中堂字画吴清舫”
- 外面是大世界的纷扰,心中却自有一番小天地的谦薄自守。往来的也都是些相像的人,没什么野心,青梅煮酒流年去,菊黄蟹肥正当时。
- 原来这“炉面”,是鲁地乡食,做法却甚为讲究。五花肉裁切成丁,红烧至八分烂,以豇豆、芸豆与生豆芽烧熟拌匀。将水面蒸熟,与炉料拌在一起,放铁锅里在炉上转烤,直到肉汁渗入至面条尽数吸收。如此出炉,味美令人食之不禁。
- 莫以善小而不为,遵承古训是本分。
- 《小雅·鼓钟》里有“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之句,正当其是,大名可取“文笙”。字谓同义,就叫“永和”吧。
天津
- 昭如看着姐姐,虽是病容,仍是刚毅净朗的样子。阖了眼,手里是一支羊脂玉的烟筒。有些烟膏的熟香,袅袅在空气中,松松弛弛地散开了。
- 昭德叹一口气,说,凡事你还要上心些。这做女人的,家里的事情,不要什么都知道,也不要什么都不知道。
- 也好,男人在女人身上多下些功夫,省得他在旁的事上瞎闹腾。
- 阳光从身后的珐琅窗上筛过,被斑驳的蓝色与紫色滤净了温度,照在身上,并觉不出有一点暖。
- 她看着姐夫,原本是个陌生的男子,这时十分自得。黧黑的面庞,还未入席,竟已有了三分醉意。拥着他的,是四房姨太太,依红偎翠。一份自在和得意,是要给众人看的。
- 石玉璞便做了个“迎”的手势,也笑。可在这笑里面,昭如却看出了讥讽。他下垂的眼角,因了笑,格外地深刻了些,与太阳穴上的一道伤疤连在了一起。那伤疤在笑容里不动声色地抽动了一下。
- 女人羞红了脸,却不敢动弹,眼光飘移了一下,却正撞上昭如的眼睛,忙不迭地低下头去
- 石玉璞环视周围,说,这一巴掌正是四季春。丈夫伟业,对人对事,四季如春。
- 但见他一字横眉,漆墨一般,眼锋倒格外凛冽。短短的胡髭,修剪出了一个清朗的轮廓。
- 远远地,一个士绅模样的老者一挥手,便有一个热毛巾把旋转着飞过来。老者手伸在半空,一把擒住。抛得利落,接得也漂亮。堂倌,穿梭在人群里,是忙而不乱。几个茶博士,间或其间,掂着一把龙嘴大铜壶,手背在身后,微微点动。沸水倾泻而下,于碗中点滴不漏,一碗茶汤顷刻间便制成。茶博士一躬身,口中道“擎好儿嘞您哪!
- 房间里的几个人,都静止了。昭如见一道灯光,斜斜地落在大姐的脸上。飞舞的微尘,将她坚硬的轮廓,勾勒得更为分明。周身华服,没有血色,仿佛一尊蜡像。这时候,只听到座钟当的一声响,打破了宁静。人一时还静止着,心都活动了起来。
- 直到有次听说他放出话来,说要改一改这直鲁联军中的“匪气”。这是大大惹恼了石玉璞。任谁都知道,他当年正是占山为王起的家,投奔张宗昌,也是靠那一同落草的二三百个弟兄。这“匪气”一说,便好似羞辱他的老底。
- 天空里墨蓝的一片,月亮穿过了云,微微亮了一亮,便又黯淡下去。一两点流萤,见人来了,便飞舞起来。飞得远了,高了,也就看不见了。
立秋
- 吃辣萝卜喝热茶,气得大夫满街爬。
- 这是外国的糖块儿,叫朱古力,先苦后甜,是教咱笙哥儿做人的道理。
- 昭德冷笑一声,你造出了时势,就莫怪时势造出他这个英雄。
- 跟娘姨孩子们,学了一口卫嘴子,倒难收拾了。
- 这一日,读着读着,便觉得有些乏。耳边远远的,有秋蝉嘶哑着嗓子叫了两声,紫藤萝的清香气隐隐约约,都是让人安适的。就这么着,不知觉地睡着了。
- 话说得热烈,语气却清寒得很。
- 她执起桌上一颗柑橘,剥了皮,递给昭如。昭如让过,她便送进自己的嘴里。昭如见她双唇翕动,一忽儿吐出了一粒核,用掌心接住。这时飞过一只蚊蚋,她便随手扬了一扬。这一瞬间的曼妙,竟让昭如有些散了神。
- 昭如没有拦她。却见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整个人也现出了颓然的形容,喃喃道,烧了也无用,落到了你手里,想必大太太也知道了。
- 我是一个外人。你好自为之。
- 原本好好的天,影影绰绰飘过来一块阴霾,月亮不一忽便被裹了进去,渐渐连个光影也看不到
- 人往大处活不了,小处还有一方天地。
- 她听到两个心跳,在冲突间渐渐平稳合一,啐啄同时。
寓公
- 昭德将自己戴了多年的玄狐围颈扔进炉火里,口中道:妖孽。
- 外面仍旧是苍黑的一片,有很大的风声,然后是雨。不间断的雨,无端地下了几天。雨打在珐琅彩窗上,发出坚实密集的声响。窗户上映出一棵柳树的影子,被风刮得左右摇摆,像被掐住了脖子的人,无望间的挣扎。
- 光晕将昭德的影拉到了墙上去,是瘦长的一道。
- 当她看到坐在桌边的石玉璞,却倏然心悸了一下。这男人阴沉的脸,腮边的肌肉还有轻微的抽动。在这张活人的脸上,昭如触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抬起头,环顾了一下众人,眼里是一种雄性的野兽挑衅的光芒。他神经质地伸出手,掸了一下身上的便服。上面还有一些血点。其中一块大概是溅得太猛烈,凝成了梅花的形状。
- 那一夜,踌躇满志的名伶徐汉臣,离津开始了去北平各地巡回公演的旅程。一个陌生的年轻妇人,远远地站在月台的另一端,因淋雨瑟瑟地发着抖。看着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踏上西去的火车。
- 刚搬来的一段日子,家里经常出现一些外国人,以日本人居多。看得多了,昭如也觉出他们与中国人相类的面目之下,有一种坚硬与阴柔共生的表情,时时浮现出来。尽管他们十分礼貌,但仿佛是一种本能,内里藏着些令人难以捉摸的东西。
- 我们孟家人,可嫁作商人妇,自个儿却得有个诗礼的主心骨。
- 天井、正房、厢房,坡屋顶,青砖黑瓦。昭德看得也有些发呆,说,你这房子造的,是洋人皮儿,中国里儿。孟养辉就好脾气地一笑,说,是中国心。
- 昭德便不再言语,半晌过去,突然说,现在想来,他这一枪,倒害了一对比翼鸟。
- “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 贾思勰《齐民要术》本有一说,“[插图]者,镟作独乐及盏。”说的便是这玩意儿。五道轮回,人生之变,终究便是自己的一件玩意儿罢了,又何必当真。
- 然而这手中的手,分明已经有些干枯,触得分明的经络,和凉透的骨节。
- 花窗上镌着八仙过海的图案。外头的月光雪亮,流泻了一地。将八仙的身形又映到了地板上,影影绰绰,竟如同在舞动一般。只是,形状都分外的长大,看上去并不喜庆。排成了阴飒飒的一片,是齐整的魅影。
- 军装是盛浔从牟平带来的。就在与他把酒言欢的那个夜晚,柳珍年悄悄交代部下赵振起,将石玉璞带到郊外活埋了
- 浮雕上的字句,竟是“渔樵问对”。她便想,无论是否有人指点,在石玉璞心中,姐姐便也是一个须眉丈夫,是可以平起平坐论天下的。
- 昭德纹丝未动,却有一滴泪,从她眼睛中渗出,沿着面颊,流下来了。
家变
- 这个人曾经如此强大,而如今却连自己亦无法掌握。昭如有一种急迫,想要自己强悍,甚至凶悍起来,变成这个人曾经的样子。然而,她始终不是。
- 家睦忍住笑,走过来,执起了她的手,说,我笑什么,笑我们家里一时之间,出了一个巾帼英雄。这主意,原该我们一起打。当年,是大姐成全了我们。长姐如母。人非草木,我卢家睦看她百年,原是分内事。
- 兄弟,你这么做,自然有你的道理。可是自己的道理,总比不上这世间的大道理。自古以来,商贾不为人所重,何故?便是总觉得咱们为人做事不正路。我们自己个儿,心术要格外端正。要不,便是看不起自己了。
- 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
- 笙哥儿踩在雪上,陷下去,便是吱呀一声。他便有些心惊,脚步也缓了,生怕将雪踩碎了似的。
- 松烟一斤,用珍珠三两,玉屑龙脑各一两。将墨谱记得牢靠,却认不出了眼前的妹妹。
- 都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如今晓得了。
- 阳光带了一丝凉意,挂在树梢上,覆在屋瓦上,又穿过窗棂,将些交杂的纹路投在地面上。这些纹路时断时续,看着也有些凉薄。
- 外面有些儿童的嬉闹声,时起时伏,渐渐微弱下去,成为像蚊嘤一样的声音。昭如什么也听不见了。
- 笔是真的,滴血羊毫;纸是真的,澄心罗纹;墨也是真的,云开青桐。墨投进去,松烟的气味,袅袅地散溢开来。开始是淡的,烟浓了,忽而锋利,击打着她的鼻腔,眼底也一阵酸涩。
-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 这个时候,她胸口里突然有了些汹涌的东西,让自己也出其不意。此刻喷薄而出,如决堤。她开始无声地流泪,然后喉头一紧,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喘不过气,撕心裂胆。然而她并没有停止,这样抚着墓碑,长久无歇地哭下去了。
新年
- 娘年轻时候,是双丹凤眼,眼角入鬓。锋利里头藏着媚。
- 大千秋色在眉头,看遍翠暖珠香,重游瞻部;五万春花如梦里,记得丁歌甲舞,曾睡昆仑。
- 这过年,哪次不是过给旁人看。
- 仁珏说,蔡文姬唱给王昭君,奠酒祭明妃。哭的是人家,悼的是自己。父亲说,既不是人家,也不是自己。是命。
- 仁珏看了他的眼睛,说,孔孟是几千年前的规矩。如今的规矩也是两个先生,一个姓德,一个姓赛,要不要也祭一祭?与其在这祭祖宗,不如先祭快丢了一半的国家。
- 叶落忆花凋。明春卿何在
侨民
- 我们泰安,男人也打老婆。可是,老婆也跟男人对着打。这就是洋学生说的“男女平等”嘛。
祖先
- 人总是想在一朝一夕改了命数。
- 女人之间的口耳相传,原本如此,好就是好上加好,坏是雪上加霜。
- 再找这老石匠却不见了。这时全体石工一齐跪在地上磕头祷告,口称不知是祖师爷鲁班到此,弟子有眼不识泰山。
先生
- 师生之仪在心即可,不必拘礼。
- 文同曲理,文字和音乐都是表达内心的方式。
-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是一个人,看到了想要的东西,对未来有希望的声音吧。
- 学问学问,边学边问,才称得上学问。
- 逸美便问,你不问我爹是做什么的? 仁珏应道,我不问,你要想说,自然会说。除非你是等着我问,我问出来,那又没趣了。
- 时势变了没什么,但人要甘心。
- 已是入世的人,再想要出世,恐怕就不由得自己了。
青衣
- 这女人,其实穿戴是很朴素的,甚至脸上并没有妆。但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却有跌宕。一层层的,最里面一层,是种懒懒的困意,却有要讨好的意思。
- 仁桢甚至注意到,她手袋上的一粒水钻,已经剥落,拖拉下一个很长的线头。于是整个人,似乎也有些黯淡了。
风筝
- 到头来,“国”是男人的事,“家”是女人的事,没人改变得了。可如今,这一代人却合并成了“家国”。这么着,女人似乎也要兼管起男人的事情来了。
- 这时候,仁珏却突然间开了声,说,天下的事,是蒋委员长的事,和你有什么干系。你我的命数,还是赶紧寻个人,嫁了去吧。
- 仁桢朝后厢走过去,也觉得阴冷。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鸣叫,接着却戛然而止。她打了个寒战,辨识不知名的鸟,或许是秋蝉。抬了头,月亮也不怎么看得见,隐到深深的霾里去。只有些墨蓝色的光,微弱地游出来,很快又被一块云给遮了去。
少年
- 他觉出了他身后的目光,轻微地笑,人们总是对自己看不透的东西抱有好奇的态度
- 墙上虽然已有些拥促,还留了一方空白,在左上首的位置。缤纷之间,那空白却是最醒目。
- 以天为纸,书画琳琅于青笺;将云拟水,鱼蟹游行在碧波。
- 龙师傅摇摇头,卢老爷怕是没来得及说。这风筝一岁一只,话都在里头了。
- 其实又有什么分别。老虎若是不吃人,只顾上睡觉,便也是一只猫;猫要是急了,厉形厉色,毛竖起来,凶得也像只老虎。只是大小不同罢了。
本命
- 云嫂的哭声,令一种与死亡相关的钝痛,变得切身而切肤。
- “红月姥娘”是指日本国旗上的红日。长大以后,文笙遇见当年的伙伴,说起为何在惊惧间,将这优美而温柔的称呼送给血腥的红。彼此都摇摇头,或许,只是出于孩童一瞬间的良善。
- 一阵隐隐的腥臭味漫溢开。昭如打开车窗,初夏的阳光猛然涌了进来,带着净澈的热力。
- 苹果上的牙印,暴露在空气中,渐渐显出了不新鲜的铁锈色。
- 更多的年纪在她的声音里。那是有了经历的人,才会有的声音。
- 前半辈子是一连串的错,终于遇到一个对的人,却又碰上错的时世。终究还是个错。
- 这牛是俺们乡下人的衣食父母,驮物犁田,操劳一辈子,最后剩下一副骨架子。
- 这时候,黄昏的阳光,渐渐铺洒了过来。笼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是一层金,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 老人从怀里掏出大洋,塞到家逸手中,厉声说,这位兄弟。事这么做,你有你的对,是为了两不拖欠。可眼下这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一晚上的缘分,就值这么多?你合该是在寒碜我。
熙靖
- 你说这是什么时世,鬼子还没有来,中国人倒先要防起了中国人。
- 人们往后退了一步。她靠近了男人,微笑着对他耳语,我男人打家劫舍的时候,恐怕你还没有断奶。
- 更大的火在燃烧着。火焰舔舐着夜,将天空照得如同白昼。顷刻之间,灼伤了昭如的眼睛。
医院
- 她突然叹了口气,因为她感觉到了这个安静的少年,正在这秋天迅猛地成长。
- 昭如点点头,说,夫子说将心比心,推己及人。说到底,人就是个以心换心。面相发肤,终归是个皮囊。
- 我倒觉得,如今的中国人缺的不是“雅量”,却是“任诞”。这一点,在西方美国人做得倒不错。人要跟着时世走,也要跟着自己走。
- 叶师娘就好脾气地笑了,说,我的孩子们,这个世界上,每个国家的王子和公主,都在发生着同样的故事。因为我们都是上帝的儿女。
雅各
- 外面是黛青色的秋夜,还有流萤飞过。星星点点,忽明忽暗,在天空中慢慢地划过轨迹。远处间歇着传来蛙鸣。因为渐渐夜深,这声响也仿佛有些倦怠。
-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足够强壮,才能不受人欺负。
- 他终于望见了钟鼓楼。六角形的尖顶,连同暗绿色的琉璃瓦。它占据了这个城市的中心,即使看不见,一朝一暮,那声响远远地散发开去。襄城人的晨昏,便有了一个刻度。然而此时,一晃眼,它也被灰色的背景吞没了。
- 文笙也坐下来,说,放风筝,其实就是顺势而为,总不能拧着它的性子。雅各笑一笑说,可你到底还是用条线牵住了它。说顺着它,却又跑不得。文笙被他说得一愣,轻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线就是风筝的规矩。
故人
- 老子讲“治大国若烹小鲜”。中国人的那点子道理,都在这吃里头了。
- 她说,想穿了,一个女人,碰见了男人,还能干什么?只是有的甘心,有的不甘心。原本不甘心,久了,疲了,也就甘心了。
- 她知道令她陌生的,是这女人深处的强大。这强大不同于姐姐昭德于这人世间的砥砺。而是,以承受为底。她感到自己心底的怜悯,被一点点碾碎。
- 青晏山上高高地飘起了一只苍鹰风筝。
-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e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 她转过脸,看着窗外的一株银杏,树叶已经快要落尽。萧瑟的风吹过,树枝摇摆。又一片叶子掉下来,打着旋,在空气中游动了一下。像是飞舞,说不出的静美,最后气定神闲地落到了地上,融进一片枯败的颜色。
秘密
- 中国的每个大家族,总是有着各种令人解释不透的鸡零狗碎。
- 桢儿,二姐这辈子,是很想要好的,偏偏好不了。你别跟二姐学。
清明
- 人如蝼蚁,是说给自己听的,终还是有些不甘心。最后都是黄土一抔,这才是根本。
- 他觉出她的口气中,有一些勇敢的东西,破碎了表情的凄楚。
- 当她看到文笙,一时间,觉得有许多的话,想说给他听。待要说出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对面前的人几乎一无所知。
- 他们看着西方通红的夕阳,慢慢地下坠。所经之处,将云彩烧成火一样的颜色。堆叠映照,浮游生姿。这景象美得炫目而不真实。他们都没有挪动步子,敛声屏息。似乎一点点的声响,都会将这美在顷刻间击碎。
- 高门小户,华灯初上。在她眼里,那繁星般的灯火,缭乱了,连缀起来,如同昏黄的曲线,在她眼前荡漾,若隐若现。转过一处街角,光线忽而亮了,像是锋利的刀,将黑夜切割了开来。
- 突然间,仁桢听见父亲鼻音浓重的京腔念白:桢儿,记牢了,今儿个清明,跟爹看了一出《逍遥津》。
远行
- 窗外影影绰绰的是槐树的影。正当槐花开的时节,甜丝丝的香,若有若无地渗透进来,倒是让文笙心安了些。
- 在现下的中国,所谓新的东西,也便是好的。这样想着,也觉得镜中的人,渐渐好看起来了。
耀先
- 这么多年,与老爷商海沉浮与共,是缘分;老爷身后,替咱们卢家马后鞍前,是福分。
- “尚勤尚朴,惟忠惟诚”
- “拂拂红香满镜湖,采莲人静月明孤。
- 艺术这东西,便是将彼此的长处两相加减。至于如何加减,以至乘除,那真是大学问了。
- 倒不是因她与男子平起平坐,而是,她从未认为自己是女人,所以要与男人争取。她做的就是她自己想做的,成立“妇慰总会”,便大刀阔斧;要建立空军,就放手放胆,里头是连美国人都要佩服的见识。
- 西澄湖经了彻夜的冷却,这时还有些许清凉。湖边安静得很,间或一两声蛙鸣,也是已经叫哑了的。晨风吹来,荷叶翻卷如浪,传出细碎的声响。一只翠鸟立在一茎未展开的叶上,忽然扑啦啦地飞起,箭一般地消失在了湖心深处。
- 大道硕猷,君子是则;执敬道简,古贤之徒。
- 茶好像碑帖,要常常临写,才知道它的气理和底蕴。临到高古的帖,只觉得是好的,以为“老”便是时间的果。我看不见得,眼下这个时代,与时俱进是根本。
克俞
- 坐言起行,不如现在开始。
- 其他的人,有画座钟的,钟摆画得奇大,写了“左右逢源”。也有人画了个摔坏的算盘,题了“不成方圆”。绘画的技术尚不谈,意味倒是都颇具趣致。
- 文笙却迟迟地才画好。他画了一只雏燕风筝。因是他很熟悉的,图案上难免巨细靡遗。两株牡丹是花开富贵,翅膀上四围的蝙蝠与鹿角是福禄呈祥。画好以后,却难为该写什么句。想来想去,不知怎么,写下了“命悬一线”四个字。
- 梁启超说,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
- 世事如此,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万象
- 他惊醒了。外头是一枚下弦月。月亮的光线微弱,但如刀镰般锋利,将云霾裁开,且隐且行。
- 他说完这些,眼神里十分落寞。但却笑一笑说,这世上尽是多余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 西澄春晓,夏至烟波,弘毅秋色
- 巷口有些窄,地上铺着青石板。踩上去,扑哧一声,陈年的污水冒了出来。
- “生行莫入,熟行莫出”
思阅
- 思阅说,没有共苦,何来同甘。你错过了一回,难不成还想有第二次。
- “何处乡关感乱离,蜀江如几好栖迟。相逢须发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
-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 许多年以后,在他回忆起“工人夜校”的这一幕,常常有与人分享的冲动。然而那个夜晚,思阅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的到来。他也会想起凌佐,心里黯淡了一下。才感受到时间的徒然
- 为什么,为什么认定自己只是被踩、被人烧的草?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做燎原的火。
- 忽然间,她无声地举起了拳头,唇间轻轻翕动。文笙看到,更多的人举起了拳头,口中念念。他知道,这是暗语,也是口号。本应响彻云霄,但此时却在这教室里造就了无声的声浪,膨胀、充盈,引而不发
- 与韩喆的这次见面,修改了文笙的人生轨迹。然而,过程却并不惊心动魄。以至于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回想起韩先生在暗夜中的面容,竟感到有些似是而非。
- 一世人,总要为自己做一回决定。
- 文笙沉默了半晌,说,自然是要回来的,但要心里敞亮地回来。
重逢
- 录的是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 入不了戏。可也不能全当成了戏中的人。唱一出,便是戏里一世人的苦。唱上十出,便要疯魔了。
蛮蛮
- 毕竟,这时代风云起伏,大人物不消说,升斗小民也自有一脑子的柴米油盐事。谁又能记挂着谁呢。
- 既不是柴米夫妻,便没有许多牵挂,乐得做游龙戏凤。他不问她的前事,她也不计较他们的后果。二人度的,竟好似洞中日月。
- 尘埃落定,已然生无可恋。她想自己唱了一辈子的戏,从未演得这样好过。只憾没有观众,对手欠奉。满眼黄泉碧落,隐约有笙箫之音,远远的,直等得她的谢幕。
杨楼
- 生与死,原来是战场上最小的事。谁也不在意,也无法在意。一瞬间微小的悲恸,顷刻便被刺鼻的硝烟气味包裹与覆盖。再敏感的心,在这日复一日的磨蚀中,也渐渐麻木而粗砺。或者说,强壮起来。
归来
- 文笙就是这时看见那个女孩儿的。他心里倏然一动。
- 龙师傅对龙宝顿一下竹棍,说,怎么还愣着,老规矩。快去后街“祥记”给笙哥儿买果子去。
- 但是,他看着她,觉得一切是情有可原,水到渠成。
- 屋檐狭小,彼此便更接近了些。紧挨着篱墙,墙上盘着茑萝。旧年的藤,正绽着新芽。鹅黄的,密得如同繁星。对面几株冬青,颜色有些发乌,因为蒙尘。这时,尘土被雨洗刷,也渐渐泛起青绿。雨打在叶片上,淅淅沥沥,如春蚕食桑。
- 仁桢在他面前站定,将他手里的帽子,端正地给他戴好,以轻而清楚的声音说,戴好,这儿日本人多,你额头上的军帽印子还没褪。
- 我认得你。文笙说。 仁桢问,什么? 文笙说,那会儿,你说的头句话是,我认得你。 仁桢愣了愣,然后是恍然的神情。她定定看着文笙,说,我也认得你。
- 文笙便说,风筝飞得再高再远,终是有条线牵着。有了这条线,便知道怎样回来。
- 仁桢喃喃道,你方才说,有了线,风筝就知道回来的路。可如果这线断了,不是有更大的世界等着,又何尝不好? 文笙想一想,说,人,总要有些牵挂。
流年
- 而他在私塾里的开蒙老师,正是彼时还未承父业,耕读自乐的卢家睦。
- 这妇人与师父一样,本分,有些被中国的大小圣贤造就的纯真。这与年纪无关。这样的人,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并不游刃有余,有些拙。这拙,恰就是可爱之处。
- 文笙依旧沉默。外面的梧桐树,有一片叶子飘摇地落下来。母子二人,便看它在空中舞蹈。残败枯黄的影,优美而短暂地在他们的视线里飘浮了一下,又一下。落到了窗台上,被阳光穿透,看得见锈蚀的边缘与清晰的脉络。昭如看得有些入迷。然而一霎,便有微风吹过,将这叶子拂了一下,不见了。
- “以天为纸,书画琳琅于青笺;将云拟水,鱼蟹游行在碧波”。
盛世
- 这是上海潦倒而落拓的一隅,却有一些与雅各气息相近的东西,令他停留下来。他以一个保护与施助者的角色,看着这些避难者在绝望中寻找生计。他帮他们处理琐事,感觉到他们总是有着无穷的“办法”。狡黠,坚韧,游刃于各种规则的间隙。这一系列的品质,构成了某种近似乐观的假象,足以成为教育的源头。
流火
- 然而成长中,她也渐明白,这些粗针大线的修补,再禁不起一些撕扯与磨蚀。不提及,不是忽略和忘却,是小心翼翼的维护。
- 裁缝丢了剪子,只剩个吃(尺)
苏舍
- 愿郎也似江潮水,暮去朝来不断流
-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
- 花满苏堤柳满烟,采莼时值艳阳天”,
江河
- 你们男人,看女人总是不准的。到头来,看得准的,还是女人自己。
- 临出门的时候,他回过头,说,顺势的“势”,还有自己的一份。风筝也有主心骨。
- 秋高气爽。这星便格外清晰,像是缀在墨色的天幕上,灿然成河。文笙便想起小时候,无月秋夜,院落里是薄薄的凉,母亲与他躺在短榻上,望着天,教他念《步天歌》。星官星数,言下见象。“清天如水,长诵一句,凝目一星,不三数夜,一天星斗,尽在胸中矣。”
- 都说人生如戏,可没想到当真演起来,却这样苦。
- 仁桢说,回回请回回,回回回回不来。文笙应,悄悄打悄悄,悄悄悄悄而去。
- 搁着一副袖扣。白铜镀金,永安极珍惜。他告诉过文笙,是秀芬送他的新年礼物。
尾声
- 暮色中,他们望见了一只风筝,飘在对岸某幢建筑的上空,孤零零的。飞得并不稳,在肃杀的秋风里头,忽上忽下,有一个瞬间,几乎要跌落。他们屏息看着,看了许久,直到这只风筝远远飘起,越来越高,渐消弭于他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