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

陈彦

  • 她叫忆秦娥。开始叫易招弟。是出名后,才被剧作家秦八娃改成忆秦娥的。
  • 能得一根指头都能剥葱。

  • 里面有个院子,院子中间有根木杆,上面挑着一个灯泡。灯泡上粘满了细小的蚊虫。还有一蓬一蓬的虫子,在跃跃欲试着,一次次朝灯泡上飞撞。
  • 前院也是中间竖了根木杆,杆子上吊个灯泡。灯泡被一个烂洋瓷盘样的罩子扣着。无数的蚊虫也在拼命朝光亮处飞扑着。有的粘到灯泡上,有的就跌落在地下了。 地上是厚厚一层飞虫尸体。
  • 在山里放羊,即使走得再远,她都没害怕过。但在这里,她害怕了。她觉得唱戏好像没有放羊那么简单。她想回去,却又不敢对舅讲。她用毛巾被把头捂起来,偷着唤了一声“娘”,眼泪就唰唰地下来了。

  • 一切就像山里的大蜂巢,突然被人戳了一棍,或是被谁拿石头砸了个大窟窿,狂奔出来的蜂,能噪咏得一条沟里,几天都听不见人声水响。
  • 。村里人也相互斗,相互戳黑窝子哩,不是为葱蒜、鸡蛋,就是为地畔子,可不像这剧团里,好像都是为唱戏争哩。
  • 啥叫演员,在这里看得最清楚:上场前还在拿棍相互戳着玩呢,一旦出场,立马就是干部、群众、医生、支书了。尤其是下场,在场上还立眉火眼、提气收腹的,刚一走进幕帘,立马猴下身子,就骂将起来:“贼他妈,台上热得两个蛋都快焐熟了。”

  • 后来她成了主角才知道,演员争角色,那是一件何等了得的事,有人为这个,恨不能剥了人的皮,喝了人的血。
  • 进到考场,她反回身,看见她舅的鼻子紧紧压在窗玻璃上,都变成塌鼻子了,难看得很。

  • “一辈子要靠业务吃饭。别跟着那些没本事的人瞎起哄,胡架秧子。其实他们心里,对有本事的人毛着呢。就像黄正大,他就毛着舅哩。”

  • 宁州县剧团,1976级演员训练班,正式开班了。
  • 娃,唱戏是苦差事,吃不了人下苦,就成不了人上人的。
  • 唱戏这行,先苦后甜。世上哪有一锄头挖个金娃娃的事。
  • 娘说过:小娃勤,爱死人。有腿也跑不折的。

  • “左左音”就是荒腔走板的意思。
  • 啥事都是一阵子,撑过去了,一切就都会好的。
  • 胡老师说人这一辈子,可怜得很着呢。啥事都得经着点。
  • 好久后易青娥才知道,她舅惹的这场乱子,要不是胡彩香从中帮忙转腾,她还真被辞退回家了呢。

  • 顷刻间,院子里的人就走空了。连所有小孩儿都被人抱出去看热闹了。剩下两个家属老太太,是因脚小,从不出门的。再有,就是看门的老头儿和她了。防震棚里,开始还有几条游狗,在到处乱窜乱闻着。后来,连狗都出门撵热闹去了。
  • 易青娥只觉得脚底下在震动,耳朵也快吵聋了,她突然想,这阵儿要发生了地震,只怕是连谁也感觉不到了。

  • 舅不走。舅离了剧团,也走投无路了。
  • 易青娥在床底下,哭笑不得地窝蜷着。她喜欢听舅和胡老师斗嘴。她感觉,他们斗得越凶,胡老师把她的手就攥得越紧。
  • 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
  • 不管同学们怎么鄙薄,易青娥也不计较,她也不敢计较。不过就是少跟大家在一起罢了。她一天到晚都穿着那身练功服,回防震棚待着不舒服,就一个人钻到功场里闷练。开始还有人阻止,后来,也就慢慢没人管了。
  • 娃,你这一辈子,舅不记挂都行。可就是不敢忘记了你胡老师。”

  • 这哪里是搞艺术,明明就是搞交易么。
  • 不过她舅还是把她盯得很紧,叮嘱她别人越是不练的时候,自己越是要加劲,说这样才能走到人前去。
  • 易青娥看见,院子里还有几个人在暗处游荡着。他们都是刚才围着张光荣,坐在一个桌上劝酒的。

  • 再大的事,闹一阵都会过去的。
  • 他说得还挺实际,挺痛心,挺难过,挺振振有词的。但帽子底下始终没有人。只要是坐实了的、帽子底下扣着人的问题,他都始终不接触,不联系。
  • 人只会欺负软的、瘫的,没有谁不怕硬的、尖的。

  • 人狂无好事,狗狂挨砖头。

  • 舅是一个把啥痛苦事,都能变成笑话说的人。
  • 死不了,就还有出来的希望。啥事都是吵吵一阵子,很快就都会过去的。只要你把戏学好,将来站在台中间了,别人照样刮目相看。不定那时,你舅又出来给你敲戏了呢。咬咬牙,挺一挺,一切都会过去的。”
  • 胡老师坚持要把她的名字写在第一个,她说:“割了头,碗大个疤。”
  • 老鼠舔猫鼻子——寻死的事
  • 她终于把忍了半天的眼泪,尽情释放了出来。原来剧团不是人人都恨她舅不死的。还有这么多人在替舅说话,想把她舅的命保下来呢。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是咋都不能走的。她得看到舅的结果。

  • 跟演戏一样,主角总是最后出场。

  • 多年后,当她成了省城明星忆秦娥时,好多次慰问演出,她都主动要求去监狱,给犯人唱戏。尤其是死刑犯。她几次去唱,都唱得死刑犯泪流满面的。

  • 被设计、被捉弄、被安排的人,永远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当你知道自己命运已被设计、被捉弄、被安排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 世上没有啥事是死哇哇的,一切都是可以转腾的。不定哪天,你的命里来了运气,一切就都转腾过来了呢。”
  • 。万主任跟易青娥谈话很严肃。一杯酽茶,是用缸子盖来回撇着滗着喝的。烫得满嘴吸吸溜溜,头还直摇摆。
  • 这天晚上,易青娥做了人生最重大的一个决定: 回家,不干了。 跟谁也不商量了。

  • 尽管天黑着,也一点都不怕。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啥好怕的了。跑着跑着,天就大亮了。

  • 很多年后,易青娥都记得那个美丽的夜晚,月亮那么圆,星星那么亮,亮得跟水晶一样,让整个山梁好像都成了荡漾的湖泊。她们三人,是在透明的水中坐着,躺着,走着。

  • 不管咋说,易青娥就是不戴套袖,不系做饭的围裙。

  • 洋芋丝、洋芋片的激醋时间,一定要在炒到三四成熟的时候。过了五成都晚了。三四成熟激醋,出锅才是脆的。

  • “娥儿,你懂不,这厨房啊,就算是改朝换代了!”
  • 易青娥永远就是那副傻头巴脑的样子,没表情,不说话。问得急了,还是把那张瘦脸朝两条麻秆腿中间一夹,就再也不朝出拔了。
  • 人哪,多背些亏,没有啥。活得太奸蛋,心眼太歪了,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还有“孝、悌、节、恕、勇”,“忠、厚、尚、勤、敬”
  • 背着儿媳妇朝华山——出力不讨好

  • 这是人家活得占了优势,活踏实了,活滋润了,才能轻松说出不牙痛的话。

  • 旦角跑圆场,要像水上漂一样,上身一点都不能动,只看到脚底下在漂移。并且两只脚还不能出裙子边。
  • 马尾穿豆腐——提不上串
  • 这就是一代秦腔名伶的第一次登台演出。别人给她把妆化好了,衣裳也穿好了,但没有上场。她是在后台打瞌睡,把“群众若干人扶老携幼”中的那个叫“幼”的角色的过场戏,给彻底失误了。罚款一毛。并有书面检讨为证。

  • 老师为啥看上你了,一来觉得娃乖,小小的就活得没别人顺当。娃可怜,但可爱。有些娃看起可怜,也可憎得很很,一身的瞎瞎毛病,老师不喜欢。二来觉得你有潜力。就在你们这班学员里,你都是最好的。在女娃娃里面,你是能真正挑起梢子的人。别人没这个眼力,看不来的!眼力那玩意儿是教不会的!那是道行,你还不懂。三是老师看你能吃苦。这是唱戏这行的本钱。不吃苦中苦,哪能人上人哪!

  • 角儿就是能把戏完全拿捏住的人。
  • 苟老师对易青娥学戏的感觉,给了九个字:能吃苦,理解差,进戏慢。但他又补了九个字:记得牢,练习勤,戏扎实。总体感觉,还给了三个字:乖、笨、实。

  • “灯”,就是眼睛。老艺人把眼睛都叫“灯”。苟存忠老师但凡排练就要强调:演员的表演,全靠“一对灯”哩。“灯”不亮,演员满脸都是黑的。在台上也毫无光彩。“灯”亮了,人的脸盘子就亮了。人物也亮了。戏也就跟着亮了。演员登台,手到哪儿,“灯”到哪儿。脚到哪儿,“灯”照哪儿。你拿的烧火棍,棍头指向哪儿,“灯”也射向哪儿。只有把“灯”、棍、身子糅为一体了,戏的劲道才是浑的。观众的“灯”,也才能聚焦到你这个目标上。所谓“角儿”上台,不动都是戏,就指的是“一对灯”放了光芒了。
  • 锥子装在布袋里,那尖尖,迟早都是要戳出来,谁也挡不了捂不住的。

  • 这样,易青娥的《打焦赞》,就在一个乡村土台子上,把相亮了。

  • 娃呀,唱戏就是这样,除非你红火得跟铁匠炉子里的铁水一样,流到哪里哪里着火,流到哪里哪里化汤,要不然,拉大幕的都给你找别扭哩。
  • 她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啥苦是不能吃的、啥罪是不能受的,虽然头是炸裂着痛,但比起这几年所受过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呢?易青娥必须坚持。易青娥今晚绝对不能丢人。
  • 这天晚上,易青娥感受到了一个主角非凡的苦累,甚至是生命的极端绞痛。但也体验到了一个主角,被人围绕与重视的快慰。这么多人关注着自己,心疼着自己,那种感觉,她还从来没有体味过。她觉得,脑壳即使勒得再痛些,也是值得的。

  • 她舅没哪里去,易青娥就把他领到了灶门口。一看外甥女住得这般光景,她舅再也忍不住,就像老牛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 鬼不怕,最怕的是人。尤其是被煽惑起来的人群。

  • 无论哪儿的伤、哪儿的痛,都不会告诉人的。告诉了,无非是证明你比别人活得更窝囊、更失败而已。一切都是需要自己去慢慢忍耐消化的。痛苦告诉别人,只能延长痛苦,增添痛苦,而对痛苦的减少,是毫无益用的。

  • 这些年了,她已习惯把所有喜怒哀乐,都藏在心底,是连一丝都不能让人从脸上看见的。

  • 人么,只要东西都全乎着,一辈子总是要看、要干的,话丑理端。

  • 他们不自己点人,只拿事说事,拿事赶事,拿事逼事,即使将来惹下啥乱子,跟他们关系也不大。

  • 这天晚上,易青娥做梦又回九岩沟了。 沟里到处都是羊。 她还是那个放羊娃。

  • 易青娥真的是不喜欢开会。她连剧团院子都不喜欢出去,更不爱跟人交流了。平常,除了演出,一有空,她就钻进练功场不出来。她觉得一个人独处,很自在,很舒服。
  • “娃呀,人怕出名猪怕壮。你一红火,啥事就都来了。你要经当得起呢。”

  • 半夜听着鸡笼门响——胡(狐)敲哩
  • 人可能在偷懒中获得一点快活,但却会丢掉更重要的东西,也会丢掉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 爱情么。人这个东西,就这一点最撩拨人了不是。傻子看见漂亮姑娘都知道撵一阵儿哩。
  • 可她突然又觉得是那么愉悦,甚至希望他贴得更紧些。就在他们胸腔贴得更加紧密的那一瞬间,一股电流,突然从她的心海深处哗地冲向四周,整个身心迅速被击瘫痪、击麻木了。

  • “水袖”,就是缝在衣服袖口的长白绸,一般只一米左右长,演员挥出去,折回来,能收放自如最好。长袖不仅善舞,而且也能帮助角色外化喜怒哀乐。比如羞涩时,就可“以袖遮面”;恼恨时,也可“拂袖而去”。
  • 坟地里卖绣鞋——只伺候女鬼哩。

  • 她已经从别人说她被强奸的谣言,还有她舅的那一串滥故事中,看到了太多男女之事的丑陋与难堪。她不愿意再陷在里面,让自己本来已伤疤摞伤疤的生命,再经历不断被抓破、撕咬、剜刮的搅扰和疼痛。
  • 她不希望给那些锐利的眼睛,还有锋利的嘴巴,制造更多伤害自己的话题。

  • 一旦把主角的鞍子架到你身上,那就是让你当牛作马来了,不是让你享福受活来了。”

  • 他也许是明明知道,弓要折,弦要断,还偏要把这场演出进行到底的。

  • 既要胆大心细,又要淡然提气。
  • 主角,演一大本戏,其实就是看你的控制力。哪儿轻缓、哪儿爆发,都要张弛有度,不可平均受力。稳扎稳打,是一个主角最重要的基本功。自打你出场开始,你就要有大将风范。这个大将,不是表面的‘势’,而是内心的自信与淡定。虽然你易青娥只有十八岁,但必须有十分成熟的心力、心性,你才可能是最好的主角。”
  • 唱戏唱戏,关键是要入情,入戏。只有入了情,入了戏,唱出来那才叫戏呢。”
  • 一切都在朝开地长,朝舒展地长,朝丰盈地长,朝鲜花盛开的季节长了。
  • 易青娥也在这短短的两个多月中,经历了人生最猛烈的爱情炮轰与进攻。

  • 古老师说:“都一样,婆娘就两件事:一是死爱钱;二是死不爱对自己老汉好的婆娘。”
  • 人生三大苦:写戏,打铁,磨豆腐。

  •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搁浅滩遭虾戏

  • 好像也没有啥窍道,那就是“琢磨”二字。天天琢磨,事事琢磨。琢磨到最后,没有啥事是琢磨不成的。
  • “再别命不命的,我就不相信这个。命都是人挣来的。”
  • 一个老汉说:“没事,你练你的。好多年都没见过人在舞台上吹火了。这可是秦腔的一门绝活儿。你个年轻轻的娃,能练到这份儿上不容易。”

  • 别听人家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嘛,越说不要这样,你越要把东西放在那里。如果人家说下不为例,那你下一次就更要去了,懂不懂?这都不懂,还在社会上混啥呢混,真是个瓜娃哟。”

  • 尤其是事业,简直就跟带刺的仙人掌一样,几个太阳暴晒过去,就疯长得一簇一朵地成了形状。

  • 出了事故,领导不高兴,群众乱议论;出了彩头,同行不愉快,是非满天飞。
  • 孩子,人有时是没有退路的,除非你准备离开这个地球。

  • 干你们这行的,都是眼里没生人,心里没熟人。

  • 也没啥,将军马革裹尸,伶人戏装咽气,也算是一种生命悲壮了。
  • 睡觉真是对嗓子最好的护养了。
  • 忆秦娥一边吐,一边哭。也许别人以为,她是演出成功了,喜极而泣。可忆秦娥只觉得,演戏真的太苦太苦太苦了。做主角的压力,也是太大太大太大了。她今晚几乎都快被压垮了。下辈子要是允许她选择,她一定选择放羊。即使放不成羊,她宁愿去烧火做饭,也不愿再唱戏了。尤其是不唱这种拿体力、绝技拼命的戏了。

  • 她是见过不少观众的演员了,懂得怎么镇台。关键是要自己心稳,神稳,脚稳,身子稳。

  • 潇潇对自己的爱,是那样不显山不露水,尽在一颦一笑间。大概也正是这种月朦胧,鸟朦胧,而让那点太过脆弱的爱,中断在了调离宁州的路上。那种躲躲闪闪、藏藏掖掖,又怎能抗衡得过刘红兵吹着冲锋号、端着冲锋枪、喊着“缴枪不杀”的正面强攻呢?
  • 驴子拉磨狗跟脚——出闲力

  • 但这种美,是内敛的美,羞涩的美,谦卑的美,传统的美。恰恰也是中国戏曲表演所需要的综合之美。尤其是她见人爱用手背捂嘴的动作,给他印象很深很深。就那么一种不经意,让他感到这孩子的天性,是与戏曲旦角的天赋神韵,连上了一根看不见的天线的。
  • “哎,咱又不是领导,尽看便宜戏哩。看戏就要自己买票,那才叫看戏呢。要票看,送票看,混票看,那都叫蹭戏。”
  • 可不敢用‘最’,我不喜欢这个词儿,一‘最’,就离完蛋不远了。”
  • 戏就是演给引车卖浆者流看的。戏之所以越来越不耐看,就是让那些啥都不懂的给管坏了
  • 忆秦娥突然鼻子一酸,一个城市,都模糊在奔涌的泪水中了。

  • 她就感到有些孤独了。即使走在大街上,穿行在需要贴身收腹才能通过的滚滚人流中,她也觉得自己是那么孤苦伶仃。狗日唱戏这行,真是太折磨人了。
  • 真是遇事就见君子小人了。
  • 所以呀,舞台演出没小事呀!主角配角,包括拉景的,搬道具的,都很重要。那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一马虎,就要出大事。还是那句老生常谈: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呀!

  • 这就是生命的痛苦根源了。你要放羊放到这一阵,也许已经痛苦得早放下羊鞭子了。可唱戏唱到这个份上,又想去放羊。这世上,不可能有一个让你一劳永逸的日子。除非不活了。

  • 单怕是我写得再明白,把你也洗不清白呀!是人心脏了,不是这个事脏得说不清了。”
  • 总是在她最困难、最难过的时候,坚定地站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递上她所需要的一切。包括充满了信任、眷顾、爱怜的眼神。那种默契,那种呵护,那种支撑,至今让她回想起来,依然感到暖意如春。

  • 因为爱,已自我摧残得面目全非了。剩下的,也就只能是继续去爱了。再不爱,自己还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 不过,她也知道,属于自己的忆秦娥,已经彻底结束。她已经是另一个忆秦娥了。
  • 箫声咽, 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 年年柳色, 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 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 西风残照, 汉家宫阙。

  • 得了便宜还卖乖;捞了稠的还嫌干;撇了油花还嫌腻;咥了心肝还嫌苦
  • 没想到,要达到“玩儿”的境界,竟然是这样艰苦卓绝的磨炼过程。

  • 拿胡萝卜捣蒜——就不是个正经锤锤
  • 朝过圣的驴,回来还是驴。
  • 运来黄土成金,运去称盐生蛆。

  • 秃子跟着月亮跑,那光,也就都沾的是一样的银灰色了。

  • 什么叫主角?主角就是一本戏,一个围绕着这本戏生活、服务、工作的团队,都要共同体认、维护、托举、迁就、仰仗、照亮的那个人。你可以在内心不卯他的人格,以及艺术水准、地位,但你不能不拧紧你该拧紧的螺丝;不能不拉开你该按时拉开的大幕;不能不精准稳健地为他打好你该打的追光。

  • 庙门前的旗杆——摆设货
  • 各位艺术家,我看过你们的舞台表演,但这样近距离,注视你们离开了舞台后的音容笑貌,还是第一次。你们跟我坐在一起,优势是十分明显的。你们的面貌,对这个时代是有巨大贡献的。用八个字可以形容,叫风华绝代、春光旖旎。而我的面貌,刚才一入场,就已得到了你们的充分估价。(掌声,笑声)你们给时代贴金了,而我是给时代献丑来了。(掌声再次响起)”
  • 就像梅兰芳,如果没有齐如山的文本支撑,也是成不了梅兰芳的。

  • 当一个属于舞台的女人,突然龟缩在二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里,紧紧搂抱着一个人事不知的孩子,并从公众视线完全消失后,那种美,就渐渐由千里风光变成了尺寸盆景。

  • 文艺创作不是新闻报道,不能去岔了记者的行。咱们应该用手中的笔,对生活做出经得起时间和历史检验的评价。他说,为富不仁,为富不择手段,为富丧尽天良,在任何社会、任何时代都是要受到批判的。如果我们今天不能保持这个清醒和警觉,社会是会付出惨痛代价的……

  • 忆秦娥·狐仙劫 狐仙咽, 山崖断处留残月。 留残月, 欢歌洞穴, 又成陵阙。 死生慷慨秦音绝, 悲歌召唤声声烈。 声声烈, 秦娥堪忆, 动容真切。
  • 忆秦娥是牛犊子不喝水,被强人硬按头了。

  • 她深深懂得,把自己的苦痛使劲憋住、忍住,甚至严严实实地包藏起来,那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也是对伤口最好的医治了。

  • 舞台本来就是空的,那是搭起来的。凡你们人为搭起来的东西,都是会垮掉的。因为台子搭得高出好大一截,就都稀罕着它能出人头地。挤上挤下,挤来挤去,挤到最后,都是要跌下去的。

  • 在连续遭遇刘红兵出轨、带团演出塌台死人,尤其是在不断有人提醒,自己的儿子可能是傻子时,几乎崩溃得快要扶不起体统了。
  • 她的窗外有一窝燕子,参禅打坐之余,就是听它们呢喃,看它们飞来飞去。 它们也在看她。要不是窗玻璃隔着,她的笑容,是能把它们欢欢喜喜迎进来的。

  • 一个人的心劲儿垮了、毁了,也就一切都兵败如山倒了。
  • 月亮可在窗户上看着呢。这月亮与你老婆那边的月亮,可是一个月亮。”

  • 道士走后的纸,戏子走后的屎。
  • 潭是山涧清泉聚灌而成,仅丈余见方。天上的月亮,此时正沉浸在清澈的潭底。汩汩流进的山泉,也一次次揉皱着那汪青碧。
  • 。水底的月亮一下就被她搅成了碎屑
  • 修行是一辈子的事:吃饭、走路、说话、做事,都是修行。唱戏,更是一种大修行,是度己度人的修行。只要懂得这个道理,就没必要住庙剃度了。要不然,这世间的庙堂也是住不下的。”

  • 她是一个自己把自己排进了忆秦娥竞争对手的人。
  • 如果说世间还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地狱之行,那他此刻,就已经在路上了。

  • “我观是阎浮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罪。脱获善利,多退初心。若遇恶缘,念念增益。是等辈人,如履泥涂,负于重石,渐困渐重,足步深邃……”

  • 演员这个职业,永远都是不服别人比自己唱得好的。尤其是主角与主角之间,别人看得明明白白的差距,自己却是一无所知。即使有人告诉他,也是不以为意的。总觉得是不同人的不同看法而已。

  • 内容涉及到拜金与人性的扭曲缠绕;高贵与低贱的价值混淆;生命与人格的平等呼唤;传统与现代的多维思考。

  • 他无时无刻不在苦练着自己的鼓艺。那是一种珍爱,一种习惯,一种禀性。也是一种生命的指望、信念。离了鼓槌,他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了。
  • 现在看来,大凡死缠滥打的主儿,也都是趔得最快、逃得最远的。是没几个好货色的。

  • 西湖山水还依旧, 憔悴难对满眼秋。 霜染丹枫寒林瘦, 不堪回首忆旧游……

  • 米兰点点头说:“美国就是终身学习的社会,比我年龄大得多的人,也都在学习,在不断地更新知识结构和观念。要不然,你就会活得很恐慌。”
  • 。也只有在更深夜静的时候,每个人说出的,才都是心底最真实的那些话。对于忆秦娥来讲,有些像档案解密。当时间与当事人都发生了根本变化后,那些秘密,似乎也是可以大胆解开的了。
  • 忆秦娥不仅笑得满眼是泪,而且也感动得满眼是泪。师姐师妹当初的那点龃龉,在一阵跳出了年龄的童稚、童趣中,相互胳肢得无影无踪了。
  • “我有一个梦想,希望能在美国看到秦腔。是忆秦娥唱主角的秦腔。”

  • 人就是这,没活出息,咋作弄都行。一旦活出人样了,连胡子眉毛的修法,都是大有讲究的。
  • 为了让她相信这是真的,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把一百万端出来。以他这几年的经验,把钱上到这个数,已经是没有不动心、不脱光、不举起双手、不伸出白旗、不缴械投降、不背叛出卖、不父子反目、不颠倒黑白、不里应外合、不陷害荼毒、不杀人灭口的了。

  • 不为什么。就为做任何事情,心里都要觉得能过去。”

  • 演员一旦与角色、人物结合在一起,那种美,就超越了自身,超越了本真,而带着一种魔力与神性了。
  • 一个人,一旦活得失去了对头、对手,也就活得很是乏味、无聊、没劲了。
  • 可今天,这些“活儿”越漂亮,越绝版,就越显示出了拥有者的落寞、空寂与悲哀。

  • 演员这行当,一旦名声让社会毁了,很多场合就无法再去了。什么侮辱你的方式都会出现。并且那时你才能真正感到,其实你的身影是十分孤单、无助的。你红火时,那种千呼万唤的场面,在你塌火时,是会用成倍的恶搞方式回敬给你的。

  • 人哪,就记住一点:做啥事都得把那个度把握好。一旦把度把握好了,它就是天翻了,地覆了,一茬一茬的人被卷得不见了,可你还在,你还是你呀!

  • 刘红兵能跟忆秦娥离婚,是他意料中的事。因为他咋看,这两人的搭配都是一种人生错位。究竟错在哪里,他也没想清。反正觉得就不是一路人。尽管刘红兵对忆秦娥的爱,那也是情真意切、要死要活的。总之,他对忆秦娥的感觉,就一句话:一位真正活在艺术中的表演艺术家。
  • 一个人没有家了,时间就特别多。
  • 这种女人,是绝对不能让她掌握任何权力的。她没有掌握权力的胸襟、德行与基本素养。
  • 不反对;不介入;不干预。
  • 戏曲是个有上千年历史的老人了,老人应该有老人的行为处事方式。老人应该沉稳、持重些。活了这么多年,经见了这么多世事,更应该有所坚守了。千岁老人,已不需要用搔首弄姿来吸引眼球了。学时尚,学青春年少的猎奇好动,不是戏曲老人的强项了。一味地效仿,反倒会死得更快。

  • 所谓创新,其实就是对传统掌握到一定程度后,出现的那么一丁点小突破而已。除此而外,就都是‘搞怪’‘耍猴’了。”
  • 驴改不了傻叫。狗改不了吃屎。骡子改不了尥蹶子。

  • 当忆秦娥在纷纭的争议中,突然把心思又放到遍访老艺人上,一招一式,传承起那些“老掉牙”的“古董戏”时,他迅速意识到:忆秦娥对秦腔的许多感知,可能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

  • 她觉得,这是一个有巨大悲悯心的人。她是住过寺庙的,对一切怀有悲悯情怀的人,都是要多看一眼的。因为她的一生,每每遇见这样的情怀,这样的眼睛,都是要让她生出许多活下去的勇气的。

  • 这个很是怪癖的女人,每每总是在别人都不经意时,就能为下一次腾飞,插上一些稀奇古怪的翅膀。一旦有了机会,她还就真的能飞起来。并且飞得很高,飞得让人望尘莫及。真是一个表面颇似憨厚瓜傻,而内心却十分阴险狡诈的“鸡贼女人”了。
  • 可忆秦娥又出的是什么力呢?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比牛挣得苦;比驴跑得欢。累死累活的,又何必呢?
  • 绝对不站了,我是绝对不想站了。现在就非常好。我吃不了人家忆秦娥那份苦。没有付出那么多,站在舞台最拐角,是理所应当的。”

  • 关键是,石怀玉让她快乐,让她活得轻松,这是最重要的。

  • 戏曲天生就是草根艺术。你的一切发展,都不能离开这个根性。所谓市场,其实就是戏曲的喂养方法。如果一味要挣脱民间喂养的生态链,很可能庙堂、时尚,什么也抓不住了。民间更是会根本丢失的。那你就只有走向博物馆一条路了。

  • 忆秦娥是把秦岭山脉的所有苍凉、浑厚、朴拙、大气、壮美、毓秀,都集于一身了。

  • “我现在相信佛经上一句话了:众生都很可怜。真的,很可怜!”她说。

  • 这个剧目里充盈的追求生命自由、挣脱物质奴役、淬炼生命境界、保护天赋家园的多重思考,依然闪烁着炽热的思想精神光芒。
  • 从秦腔历史看,任何创作,其实都是集体所为。是一代又一代人对一个故事、一场好戏、一段唱腔、一句道白、一个动作,甚至一个锣鼓点的反复敲打研磨,才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的。就连关汉卿、汤显祖、孔尚任写的戏,也是故事流传经年后,被他们炼化成文。再由一代代艺人流血淌汗、增砖添瓦,才磨砺成了数百年闪亮不熄的舞台珍珠。没有人是可以越过前人的肩膀,突然为自己树起一座高耸入云的纪念碑的。一旦狂人太多,数典忘祖,也就必然制造出无尽的垃圾。还都当是创新、创造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也自然是要跳出些“泰斗”“大师”来,把滑稽的高帽子,硬捆扎在自己的尖脑袋上,做小丑状而不自知了。

  • 人啊人,无论你当初怎么鲜亮、风光、荣耀,难道最终都是要这样可可怜怜地退场吗?

  • 。主演化妆室就是主演化妆室。主演化妆时需要安静,需要休息,需要温习台词,是不能打扰的。并且还特别补充了一句:“她的劳动需要获得所有人尊重。”
  • 世间真是万事都只能在无从更变的时候,才看出症候来。等看出时,一切也都晚了。

  • 能享受多大的赞美,就要能经受多大的诋毁。同样,能经受住多大的诋毁,你也就能享受多大的赞美。你要风里能来得;雨里能去得;眼里能揉沙子;心上能插刀子。才能把事干大、干成器了。

  • “谁让你要当主角呢。主角就是自己把自己架到火上去烤的那个人。因为你主控着舞台上的一切,因此,你就需要有比别人更多的牺牲、奉献与包容。有时甚至需要有宽恕一切的生命境界。唯其如此,你的舞台,才可能是可以无限延伸放大的。”

  • 艺术这个东西,规律性是很强的。仅仅不差钱是不够的。关键你得相信:蛇是冷的。谁说他再能,靠焐,是把蛇焐不热的。

  • 她懂得,演员这个职业,就是大众情人。不过你得牢牢守好自己的底线而已。
  • 演的戏越多,她越感到了拿捏戏的自如。真应了那句话,叫“从量变到质变”了。也唯有不断地排戏、演戏,她才觉得是在有意义地活着;是填补了生命空虚、空洞,忘却了哀怨、伤痛地活着。

  • 如是一切诸孽障,悉皆消灭尽无余。

  • 演员既要做到心中有人,又要目中无人。
  • 忆秦娥傻眼了,她第一次感到了生存危机。更感到了一种几乎无法向人言说的羞辱感。
  • 忆秦娥·看小忆秦娥出道 西风薄, 夜摇碧树红花凋。 红花凋, 枝头又俏, 艳艳桃夭。 去年花旦鳌头鳌, 斗移星转添新骄。 添新骄, 春来似早, 一地寂寥。
  • 主角是聚光灯下一奇妙; 主角是满台平庸一阶高; 主角是一语定下乾坤貌; 主角是手起刀落万鬼销; 主角是生命长河一孤岛; 主角是舞台生涯一浮漂; 主角是一路斜坡走陡峭; 主角是一生甘苦难号啕; 占尽了风头听尽了好, 捧够了鲜花也触尽礁。

  • 那是高手对高手的心灵点化,是卯头对榫口的紧致楔入,是门框对门扇的严丝合缝,是老茶壶找见了老壶盖的美妙难言。
  • 《忆秦娥·主角》: 易招弟, 十一从舅去学戏。 去学戏, 洞房夜夜, 喜剧悲剧。 转眼半百主角易, 秦娥成忆舞台寂。 舞台寂, 方寸行止, 正大天地。

后记

  • 能成为舞台主角者,无非是三种人:一是确有盖世艺术天分,“锥处囊中”,锋利无比,其锐自出者;二是能吃得人下苦,练就“惊天艺”,方为“人上人”者;三是寻情钻眼、拐弯抹角而“登高一呼”、偶露峥嵘者。
  • 台上台下,红火塌火,兴旺寂灭,既要有当主角的神闲气定,也要有沦为配角,甚至装台、拉幕、捡场子的处变不惊。我们是自己命运的主宰,但我们永远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全部命运。我想,这就是文学、戏剧要探索的那个吊诡、无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