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胆小如鼠
自序
- 回忆无法还原过去的生活,它只是偶然提醒我们:过去曾经拥有过什么?而且这样的提醒时常以篡改为荣,不过人们也需要偷梁换柱的回忆来满足内心的虚荣,使过去的人生变得丰富和饱满。
我胆小如鼠(一)
- 我们的老师站在讲台上,他穿着藏青的卡其布中山服,里面还有一件干净的白衬衣。那时候我坐在第一排座位的中间,我仰脸看着他,他手里拿着一册课本,手指上布满了红的、白的和黄颜色的粉笔灰,他正在朗读着课文,他的脸和他的手还有他手上的课本都对我居高临下,于是他的唾沫就不停地喷到了我的脸上,我只好不停地抬起自己的手,不停地去擦掉他的唾沫。他注意到自己的唾沫正在喷到我的脸上,而且当他的唾沫飞过来的那一刻,我就会害怕地眨一下眼睛。他停止了朗读,放下了课本,他的身体绕过了讲台,来到我的面前,他伸过来那只布满粉笔灰的右手,像是给我洗脸似的在我脸上摸了一把,然后他转身拿起放在讲台上的课本,在教室里走动着朗读起来。他擦干净了我脸上的唾沫,却让我的脸沾满了红的、白的和黄颜色的粉笔灰,我听到了教室里响起嘿嘿、咝咝、咯咯、哈哈的笑声,因为我的脸像一只蝴蝶那样花哨了。
- “怕狗的同学举起手来。”
- “比如杨高,他连鹅都害怕……”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响亮地说: “胆小如鼠说的就是杨高……”
我胆小如鼠(二)
- “杨高,你去学校的操场上玩,去大街上玩,去同学家玩,去什么地方玩都可以,就是不能到河边去玩,不能爬到树上去玩。你要是掉进了河里,你就会淹死;你要是从树上掉下来,你就会摔死。”
- 他们说:“杨高,你看到林丽丽和孙红梅了吗?你看她们都下来了,她们是女的都下来了,你是男的还不下来?”
- 我们家的杨高是最老实巴交的,他听话,勤快,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从来不到外面去闯祸,从来不和别人打架,就是骂人的话,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过……
- 杨高,我们要找个男的打架,我们就和你打架吧。我们不想两个打一个,我们一对一地打架。我们两个人,林丽丽和孙红梅,让你挑选一个。”
- “有一句成语叫胆小如鼠,说的是谁?” 我说:“说的就是我。”
我胆小如鼠(三)
- 鹅的眼睛看什么都要比原来的小,所以鹅的胆子是最大的。”
我胆小如鼠(四)
- 她们在夏天的时候,经常坐在树荫里,说些别人家的事。她们叽叽喳喳,她们的声音比树上的知了叫得还要响亮。
- 宋海的父亲是一个外科医生,宋海说他父亲经常自己给自己动手术,宋海说: “我经常在半夜醒来,看到我父亲坐在饭桌旁,低着头,嘴里咬着手电,手电光照着肚子,他自己给自己缝肚子。”
- 他手里提着那个破旧的皮包,他把自己的黑影子向我移过来,我看到家里的灯光照到了他的脚,灯光从他的脚上很快升起,升到胸口后,他站住了,他低下头来,他的头仍然在暗中,他问我:
我胆小如鼠(五)
- 我没有技术,可是我的手上和衣服上也没有油腻,而吕前进的指甲黑乎乎的,从进入工厂以来,吕前进的指甲一直就是这么黑乎乎的。
- “你他妈的真是一个笨蛋。”他说,“清洁工是最低贱的活,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干清洁工。
- 我上班来早了,他们要笑我;我下班走晚了,他们也会笑我。其实我每次上班和下班都是看准了时间,都是工厂规定的时间,可是他们还是要笑我,他们笑我是因为他们总是上班迟到,下班早退。
- 这就叫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 吕前进说到做到,这一天到了天黑,他就抱着一床被子,嘻嘻笑着去了厂长的家。吕前进在厂长家里只睡了三个晚上,就把新房子的钥匙拿到了手里
- 我摇摇头,我说:“我家的房子虽然不大,我和我母亲住得还是很宽敞,我不需要新房子。” 吕前进听到我这样说,就拍拍我的肩膀嘿嘿地笑,他说: “你还是胆小,你和你父亲一样。”
我胆小如鼠(六)
- 他们都说我的父亲胆小,说我父亲从来不敢对别人发脾气,就是高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而别人可以把手指伸到我父亲的鼻尖上,可以一把抓住我父亲胸口的衣服,可以对我父亲破口大骂,而我的父亲总是一句话都不说。他们还说我父亲看到谁都要点头哈腰,就是遇上一个要饭的乞丐,我父亲也会对他满脸笑容。
我胆小如鼠(七)
- 这叫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
- 我立刻高兴地跑了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我感到吕前进的身体一下子缩紧了,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失声惊叫: “我是男人!我是男人!我是男人!”
- 我看到吕前进铁青着脸站了起来,他走到我面前,挥起手“啪啪”给了我两个耳光,打得我头晕眼花,紧接着他抓住了我胸口的衣服,把我从椅子里拉了起来,先是用膝盖撞我的肚子,把我肚子里撞得翻江倒海似的难受,然后他对准我的胸口狠狠地打了一拳,那一刻我的呼吸都被打断了。
我胆小如鼠(八)
- 我还看到了满地的麻雀,?像庄稼一样密密麻麻,我知道它们是被那一声巨响给震死的,它们本来是在树上,它们本来高高兴兴的,可是我父亲的卡车突然撞到了拖拉机上,它们就这样突然地死去了。
我胆小如鼠(九)
- 接着我将母亲早晨扫过的地重新扫了一遍,将母亲早晨擦过的桌子重新擦了一遍,将母亲已经摆好的鞋子重新摆了一遍,又将母亲杯子里的水加满了。然后我拿起了厨房里的菜刀,我走出了家门。
- 我说完后,他们笑得蹲到了地上,我听到他们的笑声变成了“吱吱吱吱”,像是蟋蟀的叫声。我不再理睬他们,我一个人往前走去,走过胡强的家门口时,我听到宋海他们又在后面喊叫了:
- 刚才你打我的时候,我一直没有还手,我没有还手不是因为我怕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要以牙还牙!我要用这把菜刀把你劈了!”
- : “你脖子上有好几颗红痘,你上火了,你最近蔬菜吃少了。” 吕前进说:“我最近根本就没吃蔬菜。” 我说:“不吃蔬菜吃西瓜也行。”
- 我躺在了地上,我听到他们“嗡嗡”的说话声,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只是感到自己的疼痛从头到脚,一阵阵,像是拧毛巾似的拧着我的身体。
夏季台风(一)
- 在他出门的那一刻,阴沉的天空突然向他呈现,使他措手不及地面临一片嘹亮的灰白。于是记忆的山谷里开始回荡起昔日的阳光,山崖上生长的青苔显露了阳光迅速往返的情景。
- 他们的笑声像是无数纸片在风中抖动。
- 阳光照耀着色彩鲜艳的裤衩,白树看到阳光可以肆无忌惮地深入进去,这情形使他激动不已。
- “是不是向北京报告?” “报告?”物理老师皱皱眉,接着又说,“怎么报告?向谁报告?” 白树感到羞愧不已。物理老师的不耐烦使他不知所措。他听到物理老师继续说: “万一弄错了,谁来负责?”
- 物理老师的话并没有错,怎么报告?向谁报告?
- 草地上的纸片依然在飞舞。
- 现在,草地上的纸片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飞舞了。
- 于是他眼前模糊出现了城西那口池塘在黎明时分的波动,有几株青草漂浮其上。
- 外面的光线从她躯体四周照射进去,她便像一盏灯一样闪闪烁烁了。
- 物理老师妻子的笑声从一本打开的书中洋溢出来,
- 总是在那个时候,在楼下的风琴声飘上来时,在窗外树叶伸进来时,他就要被迫离开它们。
- 他重新沿着围墙走,他感到她依然站在门口,她的目光似乎正望着他的背影。这个想法使他走去时摇摇晃晃。
- 监测仪在今天上午出现故障,顾林他们不会知道这个消息,否则他们又会哗哗大笑了。
- 她的裙子是黑色的,裙子来自一座繁华的城市。
- 他的眼前再度出现城西那口美丽的池塘,和池塘四周的草丛,还有附近的树木。他听到风声在那里已经飘扬很久了。
夏季台风(二)
- 。有一头黄牛从窗下经过,发出“哞哞”的叫声。很久以前,一大片菜花在阳光里鲜艳无比,一只白色的羊羔从远处的草坡上走下来。她关上了窗户。
- “只要有一个人这么说,别的人都会这么说的。
- ——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群众创造历史?政治老师问。 ——群众创造历史。 ——群众是什么?蔡天仪。 ——群众就是全体劳动人民。 ——坐下。英雄呢?王钟。 ——英雄是指奴隶主、资本家、剥削阶级。
夏季台风(三)
- 他试图躲过阻挡他目光的树叶,从而望到远处正在浮动的天空。他依稀看到远处的天空正在呈现一条惨白的光亮,光亮以蚯蚓的姿态弯曲着。然后中间被突然切断,而两端的光亮也就迅速缩短,最终熄灭。他看到远处的天空正十分平静地浮动着。
- “地震似乎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发生。” “要是没人的话,地震就没什么意思了。”
- 在田野里行走的是树木,它们的身体发出的哗哗的响声……江轮离开万县的时候黑夜沉沉,两岸的群山在月光里如波浪状起伏,山峰闪闪烁烁。江水在黑夜的宁静里流淌,从江面上飘来的风无家可归,萧萧而来,萧萧而去。
- 嘈杂之声缺乏他所希望的和谐与优美,它们都为了各自的目的胡乱响着。如果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钟其民想,那么音乐就会在各个角落诞生。
- 他曾经置身于一条不断弯曲的小巷里,在某个深夜的时刻。那宁静不同于空旷的草原和奇丽的群山之峰。那里的宁静处于珍藏之中,他必须小心翼翼地享受。他在往前走去时,小巷不断弯曲,仿佛行走在不断出现的重复里,和永无止境的简单之中。
- 音乐可以征服一切。他曾经看到过有关月球的摄影描述。在那一片茫茫的、粗糙的土地上,没有树木和河流,没有动物在上面行走。那里被一片寒冷的光普照,那种光芒虽然灰暗却十分犀利,在外表粗糙的乱石里宁静地游动,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嗓音的世界,音乐应该去那里居住。
夏季台风(四)
- 学校的老师几乎都在操场上,一些简易棚已经隐约出现。
- 阿尔卑斯山峰上的积雪在蓝天下十分耀眼
- 她的身体斜向右侧,风则将她的黑裙子吹向了左侧。
- 那时候他听到了街上的广播正在播送地震即将发生的消息。但是监测仪并没有出现任何地震的迹象。
- 她的身体斜向右侧,风则将她的黑裙子吹向了左侧
- 母亲没有哭,她异常苍白的脸向那个阴沉的清晨仰起。他走在母亲身边,上学的同学站在路旁看着他们,所去的地方十分漫长。
夏季台风(五)
- 趋向虚无的深蓝色应该是青藏高原的天空,它笼罩着没有植物生长的山丘。近处的山丘展示了褐色的条纹,如巨蛇爬满一般
- 雨遮盖了那种应有的蓝色,遮盖了阳光四射的景色。雨就是这样,遮盖了天空。
- 昔日的城墙、房屋依稀可见,但已被黄沙覆盖,闪烁着阳光那种黄色。落日西沉以后,故城在月光里凄凉耸立,回想着昔日的荣耀和灾难。然后音乐诞生了。因此他知道什么是废墟。
- 他们的笑声飘到窗口时被雨击得七零八落
- 孩子的眼睛非常明亮,他知道他在期待着什么。
夏季台风(六)
- 雨水在地上急流不止,塑料雨布在风中不停摇晃,雨打在上面,发出一片沉闷的声响。
- 他看到自己的手如同在水中浸泡多时后出现无数苍白的皱纹。
- 脚上苍白的皮肤看上去似乎与里面的脂肪脱离。如同一张胡乱贴在墙上的纸,即将被风吹落
- 风偶尔能够试探着吹进来一些,使简易棚内闷热难忍的塑料气味开始活动起来,出现几丝舒畅的间隙。
- “像是清晨起床打开窗户一样。”她说。
夏季台风(七)
- 天空不再是沉沉一色,虽然乌云依然翻滚,可那种令人欣慰的苍白颜色开始隐隐显露,
- 白树告诉他唐山地震前三天他就监测到了。
- 他妻子的目光从雨水中飘来,使他走过时犹如越过一片阳光灿烂照射的树林。
- 那雨布被掀翻的一刻,有一片雨水明亮地倾泻下去。
- 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我代表全县的人民感谢你。
- 他感到眼前的景色里有几颗很大的水珠,他伸手擦去眼泪。
- 物理老师的简易棚就在路旁,他经过时便要经过他妻子的目光。
- 阳光并未被树叶全部抵挡,但是来到她身上时斑斑驳驳。他看到树叶的阴影如何在她身上安详地移动。那些幸福的阴影。
夏季台风(八)
- 他曾经伸手接触过那些飞渡的乱云,在接近山峰时,如黑烟一般的乌云从山腰里席卷而上。那些飘浮在空中的庞然大物,其实如烟一样脆弱和不团结,它们的消散是命中注定的。
- 哪儿有太阳?”王洪生在简易棚里出来时信以为真。 “被云挡住了。”林刚说。
- 音乐已经逃之夭夭。他们的嘈杂之声是当年越过卢沟桥的日本鬼子。音乐迅速逃亡。
- 。女人和男人的争吵,是这个世界里最愚蠢的声音。
- 他们似乎兴高采烈,可是兴高采烈只能略略掩盖一下他们的狼狈。
- 孩子的裤管和袖管都高高卷起,这是孩子对自己最骄傲的打扮。
- 孩子双手抱住膝盖,安静地注视着他。孩子的眼睛闪闪发亮,孩子期待着什么他已经知道
- 他曾经在森林里独自行走,头顶的树枝交叉在一起,树叶相互覆盖,天空显得支离破碎。
- 有关地震的消息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了多日,最终到的却是吐鲁番附近的宁静。
- 地震就是这样,给予你昙花一现的宁静,然后一切重新嘈杂起来。地震不会把废墟随便送给你,它不愿意把长时间的宁静送给你。
- 广播里说,刚才是小地震,随后将会发生大地震。大家要提高警惕
夏季台风(九)
- 雨水流去时呈现了无数晶莹的条纹,如丝丝亮光照射过去。雨水的流动里隐蔽着清新和凉爽,那种来自初秋某个黎明时刻,覆盖着土地的清新和凉爽。
- 张开的嘴显得很空洞,呕吐出来的只是声响和口水,没有食物。恍若一把锉刀在锉着他的嗓子,声响吐出来时使人毛骨悚然。
- 夜晚的时刻重现以后,她听到了蚊虫成群飞来的嗡嗡声。蚊虫从倾泻的雨中飞来,飞入简易棚,她从来没有想到蚊虫飞舞时会有如此巨大的响声。
- 一条晶亮的痕迹从床架上伸展过去,来到了他的腿上,他的腿便和床连接起来了。
- 他会感到屋角突然摇晃起来。
夏季台风(十)
- 箫声像是航行在海中的一张帆,在黑暗的远处漂浮。
- 数蚊虫急速脱离尸首的慌乱飞舞。这也是刚才的情景。
- 身下的草席正蒸发出丝丝湿气,湿气飘向他的脸,腐烂的气息很温暖。是米饭馊后长出丝丝绒毛的气息。不是水果的糜烂或者肉类的腐败。米饭馊后将出现蓝与黄相交的颜色。
夏季台风(十一)
- 风在空气里随意飘扬,它来自远处的田野,经过三个池塘弄皱了那里的水,又将沿途的树叶吹得摇曳不止。
- 他们总是站在一起,在窗下喋喋不休,他们永远也无法明白声音不能随便挥霍,所以音乐不会在他们的喋喋不休里诞生,音乐一遇上他们便要落荒而走。
- 她走去时踩得雨水四溅,她身上的雨衣有着清晨的亮色,他看清了她走去时是艰难而不是粗俗。
夏季台风(十二)
- 一片红色的果子在雨中闪闪发亮,参差其间的青草摇晃不止。
- 她的声音在草地上如突然盛开的遍地鲜花。
- 生命闪耀的目光在父亲的眼睛里猝然死去,父亲脸上出现了安详的神色。吴全的妻子推着板车艰难前行。
夏季台风(十三)
- 日出的光芒生长在草尖上,丝丝亮光倒向她目光所去的方向。
- 他的笑容在脸上迅速扩张,他的眼睛望着她,他撕给她看。她看到他的身体颤抖不已。他已经虚弱不堪,不久之后他便停止了手上的工作,脸上的微笑也随即消失,然后双手撑住床沿,气喘吁吁。
- 一只白色的鸽子飞向日出的地方,它的羽毛呈现了丝丝朝霞的光彩。
- 于是她知道丁香并不美丽动人。 ——没有它的名字美丽。
夏季台风(十四)
- 李英的声音在雨中凄凉地洋溢开去:
- 阳光贴着水面飞翔,附近的草地上有彩色的蝴蝶。
- 雨声以不变的节奏整日响着,简单也是一种宁静。
- 她的声音轻微下去,她现在是告诉自己。然后她记忆起哭声来了。 为什么没有人理睬她? 她的哭声盘旋在他们的头顶,哭声显得很单薄,瓦解不了雨中的寂静。
- 男孩跟在他身后行走,他的眼睛漆黑如海洋的心脏。
- 吴全的妻子此刻重新坐在了床上,她正望着他。她的目光闪闪发亮,似乎是星星的目光。那不是她的目光,那应该是她腹中孩子的目光。尚未出世的孩子已经听到了他的箫声,并且借他母亲的眼睛望着他。
- “我自己来吧。”林刚将雨布拖起来时,有一片雨水倾泻而下。没有人去帮助他。
夏季台风(十五)
- 在所有晴朗的清晨,所有的树叶都将布满晶莹的露珠。日出的光芒射入露珠,呈出一道道裂缝。
- ——风停了,雨住了……
- 可能有过这样一个下午,少年从阳光里走来,他的黑发在风中微微飞扬。他肯定是从阳光里走来,所以她才觉得如此温暖。
- 有一样什么东西进入了她的体内。应该能够记忆起来。是一句熟悉的言语,一句不厌其烦反复使用的言语进入了体内。上面的身体为何动荡不安?
夏季台风(十六)
- 路会自己回到它出发的地方,只要一直往前走,也就是往回走。
- 应该是一片刚刚脱离树木的树叶,有着没有尘土的绿色,它在接近泥土的时候风改变了它的命运。于是它在一片水上漂浮了,闪耀着斑斑阳光的水爬上了它的身体。它沉没到了水底,可是依然躺在泥土之上。
夏季台风(十七)
- 屋顶上的瓦片掉落在地后破碎不堪,树木躺在了地上,根须夹着泥土全部显露出来。
- 她发现树旁的青草安然无恙,在阳光里迎风摇动。 ——青草为什么没有被吹倒?
夏季台风(十八)
- 赛里木湖在春天时依然积雪环绕,有一种白颜色的鸟在湖面上飞动,它的翅膀像雪一样耀眼。
- “我要回家。” “不是星星。” 他对她说。
夏季台风(十九)
- 也是这样一个初夏的时刻,那个初夏有着明媚的阳光,那个初夏没有乌云胡乱翻滚。那时候他正坐在校门附近的水泥架上,他的两条腿在水泥板下随意摇晃。
四月三日事件(一)
- 它那不规则起伏的齿条,让他无端地想象出某一条凹凸艰难的路,或许他会走到这条路上去。
- 在最后的时刻里他猛地用力,房门撞在门框上。那声音是粗暴并且威严的,它让他——出去。
- 她是在那一刻里深深感动了他,尽管他不知道是她还是那衬衣让他感动。但他饱尝了那一次感动所招引来的后果,那后果便是让他每次见到她时都心惊肉跳。
- 当他走下人行道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踩在她躺倒在地的影子上,那影子漆黑无比。那影子一动不动。这使他惊讶起来。他便抬起眼睛朝她看去。
- 迅速将目光移开,同时他将右手伸进胸口。他敢断定他的胸口有一个大口袋。然后他的手又伸了出来,手指间夹了一根香烟。他若无其事地点燃香烟抽了起来。但他感到他的若无其事是装出来的。
四月三日事件(二)
- 以往的岁月已经出门远行,而今后的日子却尚未行动。
四月三日事件(三)
- 脚下是一条石块铺成的路,因为天长日久,已经很不踏实,踩上去时石块摇晃起来。他走在一条摇摇晃晃的胡同里。他的头顶上有一条和胡同一样的天空,但这一条天空被几根电线切得更细了。
- 也许是在此刻,那件黄衬衣才从他脑中消去,像是一片被阳光染黄的浮云一样飘去了。
- 他们已经不再是同学,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在他们彻底离开学校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拥有了朋友,而以前只是同学。
- 他觉得自己在张亮的目光中似乎是一块无聊的天花板。
- 显而易见,他的突然出现使他们感到不快,他们似乎正在谈论着一桩不该让他知道的事。在这么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他悲哀地发现了这一点。
四月三日事件(四)
- 那个窗口凌驾于所有窗口之上,窗户敞开着,像是死人张开的嘴。
- 他的脚摸到了楼梯,然后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 于是他就将耳朵贴上去,一颗铁钉这时伸进了他的耳朵,他大吃一惊,随后才发现铁钉就钉在门上。
- 一片明亮像浪涛一样涌了上来,让他头晕眼花。
- 张亮他们还在笑着,仿佛他们已经笑了很久,在他进来之前就在笑。所以现在他们脸上的笑容正在死去。
- 这时他感到他们像是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于是那已经僵死的笑容被抹掉了。
- 他有点痛苦,因为他不知道在他进来之前他们正说些什么,可是他很想知
四月三日事件(五)
- 怀疑这人正是刚才那个背影,躲进胡同后又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好像知道他要去亚洲家,所以这人也朝那方向走去。
四月三日事件(六)
- 那明亮的窗口让他感到是一盏盏长方形的灯,并且组成了一幅奇妙的图案。这图案不对称,但却十分合理。
- 他犹豫了一下后就走了过去,可是他们却在说另一个话题。而且他们所说的让他似懂非懂。他似乎感到他们的交谈很艰难,显然他们是为寻找那些让他莫名其妙,而他们却心领神会的语句在伤透脑筋。 他蓦然感到自己是作为一个障碍横在他们中间。
- 他们说话的声音开始响起来,声音里几次出现他的名字。随即他们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声音突然变小了。
- 于是他只得离开。回到房间坐下后,便拿起一本书来看。是什么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上面有字。
- 户外的声音有远有近十分嘈杂,可来到他屋内时单调成嗡嗡声。
四月三日事件(七)
- 在那台老式台钟敲响了十分孤单一声之前,他深陷于昏睡的旋涡里。尽管他昏昏长睡,可却清晰地听到那时屋外的各种响声,这些响声让他精疲力竭。这时那古旧的钟声敲响了。钟声就像黑暗里突然闪亮的灯光。于是他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大汗淋漓。
- 他起床之后先将窗户打开,阳光便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同时还有风和嘈杂声。
四月三日事件(八)
- 商店的橱窗有点镜子的作用。他在那里走来走去,侧脸看着自己的形象,这移动的形象很模糊,而且各式展品正在抹杀他的形象。
- 他吓了一跳,很明显朱樵已在暗处看到他很久了。因此此刻申辩不等什么人是无济于事的。
- 于是他吃惊地发现居然有那么多人在注意着他们。几乎所有在街上行走的人都让他感到不同寻常。尽管那种注意的方式各不相同,可他还是一眼看出他们内心的秘密。
四月三日事件(九)
- 眼前这个粗壮的背影让他想起某一块石碑,具体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什么样的石碑他已经无心细想。眼下十分现实的是这个背影正在敲着门。而且他敲门的动作很小心,他用两个手指在敲,然而那声音却非常响,仿佛他是用两个拳头在敲。
- 可是没人再敲也不会开。” “但有人敲下去就会开的
- 油条是清晨母亲去买的,和往常一样。两根油条搁在碗上已经耷拉了下来。他拿起来吃了,同时想象着它们刚买来时那挺拔的姿态。
- 他想油条里可能有毒。而且他很快发现自己确信其事。因为他感到胃里出现了细微骚动,但他还没感到剧痛的来临。
- 他看到的是对面那扇门迅速关上的情景,显然那门刚才打开过了,因为那个粗壮的背影已经不在那里。
四月三日事件(十)
- 而他蓦然感到自己置身于一个极为可疑的环境中
- 他没想到竟然在背后也有人监视他,心里暗暗吃惊。但她毕竟和他们不一样,她在被发现的时候显得很惊慌,而
四月三日事件(十一)
- 他们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尴尬起来,尴尬是因为这些来得太突然,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掩饰。然而他们马上又会神态自若,但是他们的尴尬已经无法挽回。
四月三日事件(十二)
- 而泥路的尽头是火化场。火化场那高高的烟囱让人感到是那条长长的泥路突然矗起。
- 胡同的两旁每隔不远又出现了支胡同,那胡同更狭窄,仅能容一人走路,而且也寂静无人。这胡同足有一百多米深。他一直走到死处才转回身来,此刻那胡同口看去像一条裂缝。
- 他看着那件鲜红的衣服怎样变得暗红了。
四月三日事件(十三)
- 毫无疑问,是在他进屋时,父母就已经从对门出来然后轻轻地走下楼梯。否则那孩子的关门声就会失去其响亮的意义。因此当他站在门口时,父母已经在楼下了。
- 他拿起簸箕时竟然长长地舒了口气,于是他不再束手无策。他打开屋门时看到了那个孩子。孩子如刚才一样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电动手枪,正得意洋洋在向他瞄准。
四月三日事件(十四)
- 他需要的已不是设想,而是证实。
四月三日事件(十五)
- 他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观察了天黑下来时的情景。
- 那个时候晚霞如鲜血般四溅开来,太阳像气球一样慢慢降落下来,落到了对面那幢楼房的后面。
- 他听到一个人用很响的声音说:“春天来了,应该散散步。”他想这人是说给他听的。这人的话与刚才父亲的邀请一样虚伪。
- 显而易见,他们都出发了,他们都装着散步,然后走到某一个地方,与很多另外的他们集会。他们聚集在一起将要讨论些什么,无可非议他们的讨论将与他有关。
- 他是此刻才第一次发现太阳落山后天空会变得苍白。可苍白是短暂的,而且苍白的背后依旧站着蓝色,隐约可见。然后那蓝色渐渐黑下去,同时从那一层苍白里慢慢渗出。天就是这样黑下来的。
- 胡同里没有路灯,但此刻月亮高悬在上,他在月光中走得很轻。月光照在地面上像水一样晶亮。
- 现在他可以仔细观察这个小镇了。整个小镇在月光下显得阴郁可怖,如昏迷一般。 这是一个阴谋。他想。
四月三日事件(十六)
- 这时他突然感到身后一辆卡车急速向他撞来。奇怪的是这时他竟听到了敲门声。
四月三日事件(十七)
- 每经过一个敞开的窗口他就会犹豫一下
- 很多窗户都已消失,有些正在消失。
- 明天张亮他们,可能还有白雪,他们会在他尚没起床时来到。他们将会装着兴高采烈,或者邀请他到什么地方去,或者寻找这种理由阻止他出门。而接下去……他听到自己的呼吸沉重起来。
四月三日事件(十八)
- 他情不自禁地重复了睡梦中那句话。
- 现在又轮到他了,他看到左边有一辆卡车正慢慢地驶过来。他知道等到他走到街中央时,卡车就会向他撞来。
四月三日事件(二十)
- 此刻这人的目光不再像刚才那样心不在焉,而是凶狠地望着他。于是他猛然发现自己在这里站得太久了。
四月三日事件(二十一)
- “谁监视你了?” “所有的人。
- 他走出白雪卧室时发现厨房不在右侧,而在左侧。
四月三日事件(二十二)
- 他站起来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座桥,桥像死去一样卧在那里,然后他注意到了那条阴险流动着的小河,河面波光粼粼,像是无数闪烁的目光在监视他。他冷冷一笑。
- 那个时候他没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脚步声仿佛被地面吸入进去了。他感到自己像一阵风一样飘在街道上。
- 那声音像是被风吹断了,传到他耳中时已经断断续续。
- 他想起了小时候他的一个邻居和那邻居的口琴。那时候他每天傍晚都走到他窗下去,那邻居每天都趴在窗口吹口琴。后来邻居在十八岁时患黄疸肝炎死去了,于是那口琴声也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