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

夏洛蒂·勃朗特

前言

对生活的真切体验是一切好作品的最根本条件之一，
夏洛蒂和艾米莉——的代表作《简·爱》和《呼啸山庄》成了英国文学中的不朽杰作，妹妹安妮的《艾格妮斯·格雷》也至今仍为许多文学爱好者所传诵。
正是这种强烈的对比，激起她要用某种方式表现自己的强烈愿望，同时也促使她从过去所沉湎的英雄故事和田园诗的幻想中清醒过来，转到了对眼前实际生活和自己切身问题的深思。
萨克雷称赞它是“一位伟大天才的杰作”。
它创造了英国文学（而且不只是英国文学）中第一个对爱情、生活、社会以至宗教都采取了独立自主、积极进取态度的女性形象，是读者从来不曾遇见过的。
就真实反映现实生活而言，《简·爱》无疑是现实主义的作品，然而与此同时，它却采用了许多梦境、幻觉、预感和象征、隐喻的手法，使作品带上了不少浪漫主义的色彩。

序

习俗并不等于道德。道貌岸然并不等于宗教。非议前者并不等于攻击后者。揭去法利赛人[插图]脸上的假面具也并不就是唐突冒犯了荆冠[插图]。这两类事、两类行动都是正好相反的

第一章

远处，只见云遮雾罩，白茫茫一片。近处，呈现的是湿漉漉的草地和风吹雨打的树丛，一阵持续的凄厉寒风，把连绵的冬雨刮得横扫而过。
而里德太太对此完全装聋作哑，她从来没看见他打过我或者听见他骂过我，尽管他时常当着她的面这样做，当然，背着她时就更多了。
他向我直冲过来。我感觉到他揪住了我的头发，抓住了我的肩头，他真是在跟一个亡命之徒决一死战了。我看他真像是个暴君、杀人犯的样子。我觉着有几滴血从我头上淌下脖子去，感到有几分剧痛难忍。这些感觉一时压倒了畏惧，就不顾一切地跟他对打起来。

第二章

实际上，我是有点失掉了自制，或者像法国人常说的：忘乎所以了。我明知道，一时的反叛早已经使我难免要受到种种难以想象的惩罚，因此像所有造反的奴隶那样，我在绝望中下决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你该尽量学得能干和讨人欢喜，那样说不定你还能在这儿待下去，要是你变得粗暴无礼，爱发脾气，我敢说太太准会把你撵走的。”
我惯常那种自卑、缺乏自信、灰心丧气的心情，像冷水那样浇灭了我已经愈来愈微弱的怒火。
在她看来我是个早熟的演员，她当真把我看成是个既满腔恶意，又心灵卑劣、阴险可怕的角色。

第三章

他是劳埃德先生，是个药剂师，逢到下人们有病，里德太太有时请他来过。她自己和孩子们有病时是另请医生的。
。这叫我很难受，因为他坐在我枕边的椅子上时，我感到那么有依靠，有人帮助，而等他一走，关上了门，整个屋子马上黯然失色，我的心再次变得沮丧，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使它变得沉重。
的确，里德太太，我心理上的某些严重创痛应该归功于你。不过我应当原谅你，因为你自己也不明白你做了些什么。你在伤透了我的心时，还自以为是在铲除我的劣根性。
徒劳的好意啊！就像别的许多朝思暮想但却一再落空的期望那样，来得太迟了！
记得当初我们一起出门去浪游，时光已过了那么久。
孩子们能够感觉，但却不善于分析他们感觉到的东西，即使脑子里多少能进行一些分析，也不知如何把分析的结果用言语表达出来才好。
我想了一下。贫穷在成年人看来是可怕的，在孩子们心目中就更加如此。他们并不大知道什么叫勤奋、耐劳、值得尊敬的贫穷，在他们头脑里这个字眼总是跟衣衫褴褛、食物短少、炉中无火、举止粗暴和卑劣成性联系在一起的。贫穷在我心目中就是堕落的同义语。
听蓓茜有时说起，好像那儿的年轻小姐们都要套着足枷、系着脊椎矫正板坐着，而且举止一定要非常文雅、规矩。
这孩子就仿佛老是在用眼睛盯着每一个人，暗地策划着什么阴谋似的。

第四章

。她把抓住我胳臂的手缩了回去，两眼直瞪着我，仿佛她真弄不清我究竟是个孩子呢还是个魔鬼。
人总得爱点什么，既然没什么更宝贵的东西可爱，我就只能从珍爱一个寒酸得像小叫化子似的旧木偶中得到点乐趣了。
在那些日子里，不公正的惩罚所引起的畏惧，把我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胆小鬼啊！
他们俩谈话的整个主旨，都在我头脑里创痛未合、记忆犹新，其中的每个字都尖锐地刺进我的心里，就像它们明白无误地传进我的耳鼓一样。这时，一阵愤恨之情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头一次尝到了一点报复的滋味。它就仿佛芬芳美酒一般，刚喝下时觉得暖和和、香喷喷，可事后的回味却又涩又辣，给我一种喝了毒药似的感觉。
生活对我来说毕竟也有云开日出的时候。

第五章

借着快要沉下去的半月透过我床边小窗户射进来的亮光穿上衣服。
前一位的声音、外表和风度给我的印象很深。米勒小姐比较平凡，脸上虽有些操劳过度的神气，面色却还红润，步履和举止都匆匆忙忙，就像是个手头老有大量事情要做的人那样。她看上去很像是一位助理教师，后来我发现也真是这样。
一夜过得很快，我疲倦得连梦都没做，只醒了一次，听得狂风一阵阵怒号，大雨在倾盆地下着，并且觉察到米勒小姐已经在我旁边睡下了。
饿极了，这会儿简直有点头晕眼花，所以顾不上滋味如何，就把我那份粥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两勺。可是当饥饿感稍稍缓了一点，我就看出自己端着的简直是一盆令人作呕的烂泥浆。煮煳的粥差不多就跟烂土豆一样难吃，饥饿本身也会被它弄倒了胃口的。大家的勺子都不大动，我看到每个姑娘都尝尝她的食物，竭力想把它吞下去，但大都马上就放弃了这种努力。早饭结束了，可谁也没吃上早饭。为我们实际没有得到的东西表示了感恩[插图]，又再唱了第二遍赞美诗之后，大家离开饭厅，走向教室。
八十个姑娘一动不动地笔直坐在凳子上，整齐排列在屋子的两侧，看起来真像是一群聚在一起的古怪人物，头发都平直地往后梳着，看不到一绺鬈发，身穿褐色衣服，领口很高，颈部还围着个很紧的领圈，罩衣胸前都系着粗麻布口袋（样子有点像苏格兰山地人的钱袋），是作为装活计的袋子用的。每个人还都穿着羊毛长袜和用铜扣系的土制鞋子。有二十多个穿这样一身衣着的都已经是成熟的大姑娘，或者不如说是年轻妇人了，这身打扮对她们很不合适，使其中最漂亮的也显得有点模样古怪。
我还一直没跟别人说过话，别人好像也都没注意到我，所以我一人站在那儿，相当孤单。不过这种孤独感我早已习惯了，因此也并不感到怎么难受。
她看上去就像是正在想着什么超乎她的受罚、她的处境之外的事情，想着既不在她周围也不在她面前的事情。我听说过白日梦，——她这会儿难道是正在做白日梦吗？她两眼盯着地上，但我肯定她是视而不见，——她的目光似乎是内向的，深深转向自己的内心。我相信，她是在看着她能记忆起来的，而不是眼前实际存在的东西

第六章

发红的暮色，放胆的喧哗，嘈杂的人声，给人一种自由自在的可喜感觉。
宁可耐心忍受一次除你自己之外，别人谁都不会感到的痛楚，也远比做出件冒失的事来，让跟你有关的人全都受到不利的影响为好。
我觉得生命太短促了，不值得把它花费在怀恨和记仇上。我们在世上，人人都有一身罪过，而且也不可能不是这样

第七章

谭波尔小姐在他刚开始对她讲话时垂下了眼睛，但现在她却目光直视着前面，她的脸本来就像大理石那样白，现在似乎更显出了那种石头的冷漠和坚定。尤其是她的嘴紧紧闭着，仿佛要用雕刻家的凿子才能凿开似的，而她的眉宇间也愈来愈呈现出一种近于凝固了似的严厉神色。
不管他怎么摆布杯盘器皿的外表，那内里的东西却远比他所能想象的更不受他的支配。
人的天性就是这样不完美的！就是最明亮的星球上也会有黑斑。可是像斯凯丘小姐这一类人的两眼却只看得见那些小瑕疵，而对星星的耀眼光芒却视而不见！

第八章

“即使世上的人都恨你，相信你坏，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你就不会没有朋友。”
“那好吧，简，你知道，至少我要让你知道，一个罪犯受到控告时，总是允许他为自己辩护的。人家指责你不诚实，那你就在我面前尽量为自己辩护吧。照你自己记忆中认为是真实的说，既不要无中生有，也不要夸大其词。”
全身是用同样的鲸鱼骨和生铁铸成的
她的心灵似乎急于要在短促的片刻中，充分度过别人在漫长的一生中所度过的生活。
她拥抱海伦的时间比我长，放开她时也显得更加不大情愿。她一直目送到门口的是海伦，她为海伦，再一次悲哀地叹了一口气，也为海伦，擦了擦淌落到脸上的一滴泪水。
所罗门说得好：“吃素菜，彼此相爱，强如吃肥牛，彼此相恨。”

第九章

枯黄的花坛上也已显出了绿意，一天比一天充满生气，使人遐想也许夜来希望之神曾在它们上面走过，每到早晨就留下了她愈来愈清晰的足迹。
她是能够使有幸与她交往的人品味到高超得多的东西的。
“这会儿躺在病床上，随时有死亡的危险，是多么可怜啊！这个世界是可爱的，被迫离开它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是十分悲惨的事！”
她的坟在勃洛克桥墓地里。她死后的十五年中，那上面只覆着一个杂草丛生的土堆，不过如今已有一块灰色的大理石碑标出了那个地方，碑上刻着她的名字，还有“我将再生”这个字。

第十章

我曾经从她身上学到了她的某些品性和许多的习惯，——较为和谐的思想，较有节制的感情，已经在我的心灵里扎了根。我立志忠于职守，克尽本分。我行为安详，深信自己心满意足，在别人眼里，通常甚至在我自己眼里，我都似乎是个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人。
现在我又恍然想起了真正的世界是广阔的，一个充满着希望和忧虑、激动和兴奋的变化多端的天地，正在等待着敢于闯进去冒着各种风险探求人生真谛的人们。
因此，在一个愉快的秋日将晚的时候，我又一次走在去洛顿的路上。顺便说一句，这是一条景色如画的小道，蜿蜒在小溪的岸边，穿过十分可爱的曲曲弯弯的山谷。
除了这个鲍比，我还有个小女孩，我给她取名叫简
我就想我最好还是马上动身来看一看你，免得将来再没法看到你了。
在十八岁的年纪，大多数人都希望能讨人欢喜，相信自己的外貌不大可能有助于实现这样的愿望，是绝不会叫人高兴的。

第十一章

冒险的魅力使这种心情显得甜美，自豪的荣光使它显得温暖，可是紧接着一阵恐惧又使它变得忐忑不宁。
我万没料到会受到这样的接待。我原先还以为只会遇到冷淡和生硬的态度呢。这可不像我听说过的对待家庭教师的态度。不过我别高兴得太早了。”
外表对青年人有很强烈的作用，我觉得自己正踏入生活中一个较美好的时代，一个既有艰难和劳累，也有鲜花和快乐的时代
正相反，我觉得更高兴。她和我之间的平等地位是真实的，并非仅仅是出于她降贵纡尊的结果。这就更好，——我的处境更加自在一些。
有些人似乎丝毫不懂得概括人的性格，观察和描述人或事物的与众不同之处，这位好心的太太显然就属于这一类。
经过了一场人生的热病，他们现在睡得好好的。

第十二章

强调人应该满足于平静是没有用的，他们必须有行动，要是他们没找到机会，也会设法去创造它。千百万人被注定了要忍受比我更死气沉沉的处境，也有千百万人在默默反抗他们的命运。谁也不知道，除了政治反叛以外，在千头万绪的生活中有多少各种各样的反叛被人们硬压了下去。女人一般总被认为是非常安静的，但女人也跟男人有一样的感觉。她们也跟她们的兄弟们一样要发挥她们的能力，要有她们的用武之地。她们对太严厉的束缚，太绝对的停滞不变，会完全跟男人一样地感到痛苦。要是她们那些较占便宜的同类们，说她们应该局限于做做布丁，织织袜子，弹弹钢琴，绣绣钱包，那就未免太见识短浅了。要是她们想超出习俗认为女性所必需的范围，去做更多的事，学更多的东西，那么为此谴责她们或者嘲笑她们，也未免太没头脑了。
，享受和细细品味对我来说此时此境所蕴含着的乐趣。三点了，我经过钟楼下面时教堂的钟正好敲响。这个时刻的魅力就在于它的渐近薄暮，在于日已西沉，阳光暗淡。
我从理论上对漂亮、文雅、殷勤、迷人十分看重，但要是我真遇到了具体表现在男性身上的这些品质，我马上会出自本能地知道，它们跟我身上的一切都既没有也不会有合拍的地方，我会避开它们，就像人们会避开火、闪电或者任何光彩夺目然而叫人敬而远之的东西那样。
像长在荒野里的石楠，被一阵狂风席卷而去。

第十三章

我坐了下来，一点也没发窘。彬彬有礼的接待说不定倒会叫我手足无措，我会不知道如何也以温文尔雅来还礼或者对答。粗鲁任性反而使我无需拘礼，相反地，在失礼的对待下庄重地保持沉默，反倒使我处在有利的地位。
“你别费心去给她作什么品德鉴定了，”罗切斯特先生回答说，“颂扬词是左右不了我的，我会自己来作判断。她一开头就叫我的马摔了跤。”
“你的摹本是从哪儿弄来的呢？”“从我自己脑袋里。”“就是我现在看到长在你肩膀上的那个吗？”“是的，先生。”“那里面还有其他这一类的东西吗？”“我想也许有。我希望……还有比这更好一些的。”

第十四章

他心情的变化无常我并不在意，因为我明白这种反复与我无关，情绪的起伏完全出于跟我不相干的原因。
“你细细地看着我，爱小姐，”他说，“你觉得我漂亮吗？”
我确信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他这人难看，可是他神态是那么不自觉地傲慢，举止是那么从容不迫，对自己的外表是那么满不在乎，对别的内在或外在品质的力量又是那么高傲自信，这都足以弥补仅仅外貌上的缺少吸引力，使人看着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被这种满不在乎的情绪所感染，甚至盲目而缺乏充分根据地对于这种自信完全信服了。
可是今天晚上我决心要清闲一下，抛开强加于人的东西，找回叫人高兴的东西。现在，引你开口说话，多了解了解你是会叫我高兴的，——所以你说话吧。”
“我并不认为，先生，你有权对我发号施令，仅仅因为你比我年长，或者因为比我阅历丰富，——你究竟能不能说比我高明，还得看你怎样运用你的年岁和阅历。”
也几乎跟你一样纯洁。我羡慕你心境的平静，清白的良心，问心无愧的记忆。小姑娘，毫无污点和劣迹的记忆准是一种无价之宝，——是舒畅心情的永不枯竭的源泉，不是吗？”
一个人受到引诱要去做坏事的时候，应该担心悔恨，爱小姐。悔恨是生活的毒药。”
你告诉我背上不洁的记忆是个永久的祸害。我觉得，要是你认真努力，到时候你总会发现是有可能成为自己所赞赏的人的。要是你从今天起就下决心纠正自己的思想和行为，要不了几年你就会积累起许多新的、没有污点的记忆，可以供你愉快地回味了。”
你是人，是难免会出错的。

第十五章

总而言之，像任何一个痴情汉一样，我开始用那种司空见惯的方式来毁掉我自己。看来，我还缺少独创性去另辟蹊径走向身败名裂，而只是愚蠢地亦步亦趋沿着那条老路走，一寸也不敢偏离别人的足迹。我遭到了——这也是自作自受——所有别的痴情汉同样的命运。一
总有一天你会来到河道上一个巉岩壁立的隘口，在那儿，原来浑然一体的生命之流会四分五裂，成了旋涡、骚乱、泡沫和喧闹。你不是在巉岩的尖角上被撞得粉碎，就是被某个席卷一切的巨浪掀起来带走，汇进一条比较平静的河流中去，——就像我现在这样。
只要你能够，你就喜欢它吧！’‘只要你敢，你就喜欢它
你那样严肃、体贴和谨慎，天生就是个听人倾诉隐秘的人。而且，我知道我挑了什么样的心灵来跟自己的心灵交流。我知道它是不容易受传染的，它是个特殊的心灵，独一无二的心灵。幸好我并不想去伤害它，就是我想，它也不会受我伤害的。你我越多交谈越好，因为我不会有害于你，你却会使我振作。
为这么一个情敌就背叛了我的女人是不值得去争夺的，她只配得到鄙视，——尽管我更该如此，因为我竟受了她的玩弄。
我原来那像月牙儿般微弱暗淡的命运似乎明亮扩大了。生活的空白得到了充实。我身体的健康有了改进，人长胖了，精力也旺盛了。
如果他春天、夏天直到秋天都不在这儿，那么阳光和好天气都会显得多么毫无乐趣啊！
理智总会抵御妄想，判断力会使热情收敛。

第十六章

在这个不眠之夜的下一天里，我既盼望又害怕见到罗切斯特先生。我想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却又生怕接触他的眼神。
我懂得一会儿惹火他一会儿又抚慰他的乐趣。这是我最高兴干的一件事，而且有一种可靠的直觉总是能使我避免做得太过头。我从不冒险越过会使他当真动怒的界限，但我却很喜欢在危险的边缘上试试我的身手。在既不忽略表示尊敬的每一个细节，又谨守我的身份应有的规矩的同时，我仍旧能毫不畏惧或者拘束地跟他分庭抗礼互相辩论，这使我们双方都感到惬意。
世上再没生活过一个比简·爱更大的傻瓜，再没有一个更想入非非的白痴，曾经狼吞虎咽地填满了一肚子甜蜜的谎言，把毒药当甘露吞下。
没过多久，我就有理由庆幸自己在迫使我的感情服从于必要的纪律上得到了进展。多亏这样，我才能够以得体的镇定态度来面对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不然，要是我毫无准备的话，我或许连表面的镇静都无法保持。

第十七章

你跟桑菲尔德的主人毫无关系，除了教他所收养的人而接受他付给你的薪水，感谢他为了你尽力尽职而理所应当地给予你的尊重和厚待。毫无疑问，这是你和他之间他惟一认真考虑的关系，所以可别把他作为你的柔情、你的喜悦、痛苦等等的对象。他跟你不是同一类人，要牢记住你的社会地位。并且要分外自重，别把发自全身心的炽烈的爱，浪掷在不需要甚至还瞧不起这份厚礼的地方。”
她那身紫色骑马装长得几乎扫着地，她的面纱迎风长长地飘在后面，隔着面纱，在它透明的褶皱间，可以看得见她闪闪发亮的乌黑、浓密的发卷。
这个小巴黎女人对于衣饰方面的事情那种天生的、急切的热中心情，既有几分可笑，也有几分可悲。
“他在她们眼里跟在我眼里完全不同，”我想，“他跟她们不是同一类人。我相信他跟我是同一类的，——我肯定他是，——我觉得自己跟他相似，——我明白他面容和举止中的含意。尽管财富地位相隔天壤，我的头脑和心灵、血液和神经中却有一种东西使我和他精神上彼此相通。

第十八章

因为我每天都看到她自豪地确信他娶她的主意已定，——因为我时刻都看到他一副求爱的样子，尽管有点漫不经心，宁愿让别人来追求自己而不是主动追求别人，但正因为漫不经心，更显得富于魅力，正因为傲慢自大，更显得不可抗拒。
。令人望而生畏的嘲弄，曾使我大吃一惊的粗暴，只像一盘美味菜肴中浓烈的调料那样，有了它们使人感到辛辣，没有了它们却会使人感到比较平淡乏味。至于那点捉摸不透的神情，——不知究竟是愁容呢，还是不怀好意，是故弄玄虚呢，还是灰心丧气
在那张皮肤光润的鹅蛋形脸上看不到力量，那只鹰钩鼻子和樱桃似的小口上看不到坚毅，那低而平的额头上看不到思想，那漠然的褐色眼睛里看不到意志。
在这段时间里她一页都没有翻过，而且她的脸色愈来愈阴沉、不痛快，一副愠怒失望的表情。

第十九章

“我会的，只消几句话就能证明。你冷，因为你孤孤单单，没有跟别人的接触来激发你内心深藏的火焰。你不舒服，因为人所赋有的最美好感情，最崇高、最甜蜜的感情都与你无缘。你愚蠢，因为你尽管苦恼，却总不敢让它直接接近你，也不肯朝它正在等着你的方向跨出一步。”
如果自尊和环境需要，我可以独自生活。我不必出卖灵魂去换取幸福。我有着与生俱来的内心财富，哪怕一切外界的乐趣全被剥夺，或者除非用我花不起的代价才能获得，它也足以支持我活下去。
“我的小朋友！”他说，“我真但愿只跟你一起待在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岛上，再没有烦恼、危险和可怕的回忆压在我身上。”
“我能为了我值得守着的每一个朋友不顾责难。我深信，你就是这样的一个。”

第二十章

看来，沉睡和黑夜又一次重建了它们的帝国。
要是我会让一头羊羔——我心爱的小羊羔——毫无保护地呆在离一个狼窝那么近的地方
这个曾经浪荡而误入歧途，但如今正力求安定下来、改邪归正的人，是不是有权向世人的看法挑战，以求使那个温柔、文雅、和蔼可亲的陌生人永远跟他在一起，因而取得他自己心灵的宁静和生活的复苏呢？

第二十一章

预感是个奇怪的东西！感应也是，预兆也是。而三者一起，构成了人类至今还未找到钥匙来解开的一个谜。
“是的，先生，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时候她的情况完全不同。现在我不顾她的愿望是于心不安的。”
对，对！最好这会儿别都给你，你有了五十镑，说不定会待上三个月不回来。拿十镑去，这不是足够了吗？
“照我看，这似乎太吝啬、太干巴巴，太不友好了。我想再有点别的，给仪式稍微再作点儿补充。比方说，握握手。哦，不，——那我也觉得还不够。那么除了说声再见以外，你不想再做些什么了吗，简？”
如今，原来那座敌视的房子又耸立在我的眼前，我的前途还难以预卜，我的心里还余痛未减。我仍旧觉得自己是在四处漂流。不过我对自己和自己的力量感到了较强的自信，而对压迫不再那么畏惧退缩。我那饱受委屈的流血伤口，如今也已经愈合，仇恨之火也已经熄灭。
无生命的东西丝毫未变，而有生命的却已变得简直认不出来了。
年轻小姐们有一种绝妙的办法，用不着真正说出口来就让你知道她们觉得你是个“怪物”。某种神情上的高傲，态度上的冷淡，口气上的漫不经心，就完全可以表达出她们这方面的情绪，而无须乎在言行上显出任何明确的粗鲁无礼来。
世上值得高兴的事是，时间会消除报复的渴望，平息愤恨和憎恶的冲动。我曾带着满腔怨恨离开这个妇人，如今重新回到她身边来时，却只有一种对她所受巨大痛苦的怜悯之情，以及忘掉和宽恕她种种伤害的强烈渴望，——一心只希望彼此和解，握手言欢。
我的脾气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坏。我容易生气，却并不爱报复。小时候有许多次，只要你容许的话，我是会很高兴爱你的，而且现在我也真心渴望跟你和解。吻吻我吧，舅妈。”
她那样的体质本来满可以活到高年，是烦恼缩短了她的寿命

第二十二章

乔治娜高攀地嫁了一位上流社会风烛残年的有钱人，而伊丽莎果真当了修女，如今就在她度过见习期的那个修道院里当院长，而且把全部财产都捐给了它。
但还有什么会比年轻更任性？比天真无知更盲目？它们一味认定，能再看见罗切斯特先生就够快乐的了，不管他是不是看你。
不过罗切斯特先生永远具有（至少我这样认为）使人感染愉快心情的极大天赋，因而即使只是尝一口他撒给像我这样失群的异乡孤鸟吃的碎食屑，也等于是饱享盛宴了。
充满爱的目光就是你所要的符咒，在这样的目光中，你已经是够美的了，甚至你的严峻，也有超乎美之上的力量。
被你的同类所爱，感到你的到来更增加了他们的快慰，这是世上最幸福不过的事了。
这时候，我又有点冒昧地产生了希望，但愿即使在结婚之后，他也仍然会让我们在他保护下的什么地方团聚在一起，而不至于被完全从他的阳光照耀下赶了出去。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地经常把我叫去，而且去了以后又对我那么亲切，——唉！我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地爱他过。

第二十三章

这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最可爱的时刻，——“白昼已耗尽了它的烈火”，露水清凉地降落在喘不过气来的平原和烤焦了的山顶上。
我有一个缺点，就是尽管有时候我的舌头能对答如流，但有时候它却糟糕地叫我找不出一句推托的话来，而且这种失误又总是发生在紧要关头，正需要用随口对答或者巧言搪塞来摆脱难堪的困境。
“路很远啊，先生。”“没关系，——像你这样有头脑的姑娘总不会怕航行和路远吧。”“倒不在乎航行，而是路太远，再说又有大海相隔……”“跟什么相隔，简？”“跟英国，跟桑菲尔德——还跟……”“呃？”“跟你，先生。”
你以为，就因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既没有灵魂，也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跟你一样有灵魂，——也完全一样有一颗心！要是上帝曾赋予我一点美貌、大量财富的话，我也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现在不是凭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凭着血肉之躯跟你讲话，——这是我的心灵在跟你的心灵说话，就仿佛我们都已经离开了人世，两人一同站立在上帝的跟前，彼此平等，——就像我们本来就是的那样！”

第二十四章

我决不说你漂亮，先生，尽管我十分爱你。太爱你了，绝不会来假意奉承你，你也别来奉承我。
可是对于清澈的目光、流利的口齿，对于那种热情如火的心灵，既多情又稳重、既温顺又坚定的宁折不弯的性格，——我却永远是温柔而忠实的。
我假装追求英格拉姆小姐，因为我想让你爱我爱得就像我爱你那么发狂。我知道嫉妒是我达到这个目的的最好盟友。”
地位！地位！——从今以后，你的地位就是牢牢待在我的心头，同时紧紧掐住那些敢于侮辱你的人的脖子。——快去。”
对他那种明显的偏爱，我有时候有点为你担心，总想叫你提防着一点。
他给我买得越多，一种烦恼和屈辱的感觉就越使我脸上发热。
“我要打定主意准备当个传教士，出去向一切受奴役的人——也包括你那些后宫嫔妃们——宣扬自由。我要想法闯进那儿去，煽动造反。
嗯，要论起天生的冷漠无礼和固有的极度自尊来，再没人能比得上你了。”
不但如此，我还决心趁接下来的四个星期还没过去，把我性格上带刺的地方全都让他看个明白。他必须充分了解自己究竟做了笔什么买卖，趁现在还来得及毁约。
我说不尽我是多么地喜爱你，但我却不愿陷入卿卿我我的俗套，而且我还要凭着这种巧辩的锋芒让你也不至于坠进去，不仅如此，还要借助它刺痛人的效果，来保持你我之间真正对彼此最有利的距离。”

第二十五章

尽管你们看上去伤残了，烧得乌焦漆黑，但一定仍旧有一点生命的感觉。你们依赖忠诚不渝的树根竖立在那儿，但却永远不会再有绿叶，——再也见不到鸟儿在你们的枝头筑巢，唱起悠闲的歌儿。对你们来说，爱和欢乐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不过你们并不孤寂。你们各自都还有个伙伴来同情你们的逐渐朽烂。
月亮躲进了它的闺房，还严严地拉上了她那浓云做成的窗帘。
我担心自己的前途实在太光明了，只怕难以实现。我近来享受到的幸福实在太多，惟恐我的运气已经过了顶点，如今就要走下坡路了。
一过了明天我就会痛痛快快地取笑你了，在那以前我可不敢，我的战利品还没有稳到手呢。正是你，这一个月来就像一条鳗鱼那么滑溜，像一株野蔷薇那么多刺！我哪儿都不敢碰一指头，不然就要挨扎。
我想着如何把我自己那块准备用来盖我出身卑微的头的没绣花的方丝巾拿下楼来，问问对于一个既不能给丈夫带来财富、美貌，又不能带来亲友关系的女人来说，它是不是已经够好的了。
她就像是我以往生活的标志，而我现在正要穿戴整齐前去会合的他，则是我未知的明天的既令人敬畏又使人钟爱的象征。

第二十六章

他一句也没否认，他似乎要向一切挑战。既不说话，也不笑，似乎并没意识到我是个活人，他只一味用胳臂搂紧我的腰，把我牢牢拉住在身边。
在这以前，我总只是在听、在看、在走动，——任随别人带着或者拽着上这儿上那儿，——眼看着事件一桩接着一桩发生，秘密一件接着一件暴露。可现在，我思考了。
自觉终生无望、爱情失去、希望破灭、信心丧尽，这念头像一个黑压压的庞然大物，沉重而强大无比地整个儿压在我的头上。那个痛苦的时刻如今实在无法描绘，真个是“大水淹入我的心灵；我陷入深深的泥潭，我觅不到立足之处；我沉进深水之中；洪水淹没了我”。

第二十七章

“被命运遗弃的人，朋友们也往往会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花钱包下一个情妇是仅次于买下一个奴隶的坏事情，他们禀性往往较劣，地位总是低下，而跟低劣的人亲密地一起生活会让人堕落。
我是个精神上的享乐主义者，希望尽量延长这种新奇有趣的结识所带来的乐趣
他的话对我是一种折磨，因为我明白我该怎么做，——而且马上就做，——而所有这些回忆，他这些感情的表白，只会使我要做的事更加困难。
世上没有人能指望比我得到更深挚的爱，而那么爱我的他又正是我极为爱慕的。可是我却不得不把爱和所爱的对象拒诸门外。我这种痛苦难堪的职责，可以用一个凄凉的字眼来概括——“走！”
我自己在乎我自己。越孤单，越无亲无友，越无人依靠，我越是要尊重自己。

第二十八章

我的休息原可以相当地安适，只是一颗悲伤的心破坏了它。它哀诉着自己裂开的伤口，内部的流血，绷断的心弦。它为罗切斯特先生和他的命运战栗。它怀着强烈的怜悯为他哀叹。它以无尽的渴望召唤他，而且尽管像折断双翼的鸟儿般无能为力，它仍然徒然抖动它残破的翅膀试图去寻找他。
然而，生命，连同它的一切需求、苦难和责任，却仍旧留在我的身上。重担还得挑下去，需要还得满足，痛苦还得忍受，责任还得去尽。我出发了。
我一定得继续挣扎下去，努力像别人一样地生活和辛苦地劳动。
当饥饿这只兀鹰连嘴带爪深深抓噬着我的身体时，孤独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孤独，——休息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我为什么不能甘心接受死亡的前景呢？干吗我还要苦苦挣扎去保持毫无价值的生命呢？就因为我知道，或者相信，罗切斯特先生还活着
这亮光是我渺茫的一线希望，我一定要挣扎到那儿。

第二十九章

在未经教育耕耘施肥的心田里，成见是最难消除的，它就像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那样在那儿牢牢地生根。
“可我确实把你想得很坏，”我说，“我告诉你为什么，——倒不光是因为你不肯收留我，或者把我看成了骗子，更主要的是因为你刚刚把我既没‘铜子儿’也没家看成了一种罪状。世上有一些最好的人跟我一样一无所有，只要是个基督徒，就不应该把贫苦看成是一种罪恶。”
我生性喜欢服从像她那样令人信服的权威，而且在不违背自己良心和自尊感的情况下，听命于一个积极的意志。

第三十章

在这种交往中有一种使人精神振奋的乐趣，是我现在才第一次体味到的，——这种乐趣是来自趣味、情感和准则的完全融洽一致。
如果我让一阵风或者几点雨就弄得回避了这些轻而易举的工作，这样懒散，怎么为实现我替自己规划的未来作准备呢？
我所听到的这番雄辩，就像是从一个积满着灰心失意的浑浊沉渣，活跃着贪婪渴望和勃勃野心的恼人冲动的深渊中发出来的。
不过我认为只要是能改善我们人类的工作，就绝不是降低身分的。

第三十一章

我决不能忘记，这些衣着粗陋的小农民也跟最高贵的名门后裔一样有血有肉，她们内心也跟出身最好的人一样，存在着天生的美德、文雅、聪慧和善良的萌芽。我的责任就是要培育这种萌芽。
是啊，我现在觉得自己当初坚守原则和法律，蔑视和粉碎了狂热时刻种种不理智的冲动是做得对的。上帝指引我作出了正确的抉择，我感谢上帝的引导！
上帝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我们创造自己命运的力量。当我们的精力似乎在要求它们无法得到的食粮，——当我们的意愿竭力要走上它们不该走的道路时，——我们既不必绝食饿死，也不必拼命止步不前，我们只要去为心灵寻找另外一种食粮，跟它一心想尝的禁果同样有味，——而且或许还更为清醇，去为爱冒险的脚开辟出一条路来，跟命运不许我们走的那条同样又直又宽，尽管稍微崎岖一些。

第三十二章

，然而他不愿放弃一个进入天国的机会，也不肯为了她的爱情的乐土，而放弃任何进入真正的永恒的天堂的希望。再说，他也做不到让他的全部天性——辗转不安、怀抱大志的人，诗人，传教士，——单单让一种激情束缚住手脚。他不能——也不愿——抛弃他传教事业的荒野战场，去换取山谷府里的客厅和安宁生活。
跟有话直说的人相比，沉默寡言的人往往更加真正需要坦率地谈论他们的各种感触和悲伤。
尽管我心里的某一部分，”他继续说下去，“敏锐地感觉到她的魅力，但另一部分却同样深深地觉察到她的缺点。它们会使她对我所向往的一切都毫不赞同
在跟一个坚强、谨慎、有教养的头脑打交道时，不管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不突破那常见的沉默寡言的外围工事，跨过推心置腹的门坎，在他们的心底里赢得一个位置，我是决不甘心的。

第三十三章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它对你来说也许是无关紧要，你有姊妹，不在乎一个表妹，可我却什么人也没有，而现在一下有了三个——或者两个，要是你不想算进去的话——成年的亲戚在我的世界里出现了。我再说一遍，我真高兴！”

第三十四章

这世界可不是享福的地方，——千万别去把它变成这样；它也不是休息的地方，——千万别变得懒惰。
你要竭力不让自己过分热衷于你所迷恋的那种庸俗的家庭乐趣。不要那么恋恋不舍那些肉体的牵累；把你的坚毅和热忱用于合适的目的，千万别把它们浪费在平凡而短暂的事物上。
我看出他是由那样的材料构成的，大自然正是用这种材料凿出她的英雄——基督教的或者异教的英雄来，——凿出她的立法者，她的政治家，她的征服者们来；这些人是可以寄以大事的牢靠堡垒，可是在家庭炉火边，却往往是一根冰冷、笨重的石柱子，既乏味，又碍眼。
我敢肯定我没有脸红，说不定我倒变得稍稍苍白了一点，因为我觉得这一吻就仿佛是加在我的镣铐上的封铅似的。
至于我呢，我每天都变得越来越想讨他喜欢，可是要这样做，我就感到每天越来越变得必须放弃我自己一半的天性，扼杀我一半的才能，强扭转我本来的志趣所向，硬逼着自己去致力于我并无天生爱好的钻研。
对他的思念还依旧伴随着我，因为它并不是阳光驱散得了的雾气，也不是暴风雨冲洗得掉的沙上画的人像，它是个铭刻在石碑上的名字，注定要跟刻着它的大理石同样持久。
当我跟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专断、严酷的性格打交道的时候，在绝对服从和坚决反抗之间，我一生从来不知道有什么适中的办法
“上帝和大自然是打算让你做传教士的妻子的。他们给予你的不是外貌上而是精神上的禀赋，你生来就是为了工作，而不是为了爱情的。你必须——你一定要成为一个传教士的妻子。你一定要成为我的，我要你，——并不是为了使我自己愉快，而是为了我主的事业。”
你是温顺、勤奋、无私、忠实、坚贞和勇敢的，非常文雅，又很有英勇气概
我明白了我是坐在一个跟我一样有错误的人的脚边。遮盖着他的无情和专制的面纱落了下来。一旦觉察到了他有这样的品质，我就感觉到他并非十全十美，因而也就有了勇气。我是面对着一个同等的人，——一个我可以和他争论的人，——一个如果我认为适当，是可以加以反抗的人。
拒绝做我的妻子，你就把自己永远局限在自得其乐和一事无成的狭窄小道上。应该担心在那种情况下，你就会被列入那些抛弃信仰的人当中，比不信教的人更糟！”

第三十五章

他让我体会到了一个善良然而生性苛刻、耿直然而不肯宽容的人，对冒犯了他的人能给予多么严厉的惩罚。没有一个公开敌对的举动，没有一句责备的话，他却能时刻让我知道自己是失掉他的欢心了。
是的。上帝给了我生命并不是叫我去浪掷的。而我开始觉得，按你希望我的那样去做，差不多会等于是自杀。不但这样，在我明确决定离开英国之前，我还得确实弄明白，我留在这儿是不是会比离开它更好一些。”
他是个既善良又伟大的人，可他在一心追求自己伟大目标的同时，却毫不容情地忘记了小人物的感情和要求了。所以对无足轻重的人来说，最好还是躲开他，否则他在前进的途中会把他们踩在脚下的。
只要有毅力断然下命令，别人总是会服从的。

第三十六章

延长疑虑，也就是延长了希望。
他原以为他的爱人是在酣睡着，却发现她已经死得冰凉了。我怀着怯生生的喜悦指望看到一座宏伟的宅子，却只瞧见了一堆焦黑的废墟。

第三十七章

那只壮健的手挣脱了我的束缚，我的胳臂给抓住了，我的肩膀，——脖子，——腰，——我被他全身搂住，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那你并没有死在哪条沟壑里，淹没在水底下？也没有憔悴地流落在异乡人中间？
我要做你的邻居，你的看护，你的管家。我发觉你很寂寞，我要跟你做伴，——为你念书，陪你散步，坐在你旁边，服侍你，做你的眼睛和手。别再那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了，我亲爱的主人，只要我一天活着，就不会撇下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跟他在一起，毫无恼人的拘束，也无需抑制欢快活跃，因为在他面前我完全轻松自在，这是由于我知道我合他的心意，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似乎能不是使他得到安慰，就是使他精神振作。这种感觉真叫人高兴！它焕发并且显露了我的整个天性，在他面前我才真正地活着，同样他也在我的面前才真正地活着。
听到他这样承认自己依赖别人，泪水涌上了我的眼睛。
“爱小姐，我再说一遍，你尽管离开我好了。还要我重复多少遍？我已经叫你走了，你干吗还执意要坐在我的膝头上？”“因为我坐在这儿挺舒服。”
读者啊，正是在星期一的夜里——将近午夜时分——我也同样听到了那神秘的召唤，那句话也正是我回答它的话。我静听着罗切斯特先生讲，却并没反过来向他吐露真情。我觉得这种巧合未免太可畏，太费解了，

第三十八章

我们的蜜月会照耀我们一辈子，它的光只在你我的坟墓上才会暗淡下去。
因为他要求我为他做这些时并没感到痛苦羞惭，也没感到沮丧屈辱。他是那么真心地爱我，因而绝不会不情愿受我照料；他也感觉到我是那么深情地爱他，因而这样照料他等于是满足我自己最愉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