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全集)
作者简介
- 《战争与和平》(1866—1869)描写1812年俄法战争的全过程,以当时四大贵族家庭的人物活动为线索,反映了1805至1820年间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以及各阶层的现实生活,抨击了那些谈吐优雅,但漠视祖国命运的贵族,歌颂了青年一代在战争中表现出来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是一部史诗般的鸿篇巨制。
出版说明
- 丰子恺、朱生豪、冰心、杨绛等翻译家优美传神的译文,更为这些不朽之作增添了色彩,多数作品配有精美原版插图。希望这套书能成为中国家庭的必备藏书。
前言
- 托尔斯泰有一段名言:“人同河一样。天下的水都是一样的,可是每条河有时窄,流得急;有时宽,流得平稳;有时混浊,有时澄清;有时凉,有时暖。人也是一样,人人身上都有人类品性的根苗。不过,有时这种品性流露出来,有时那种品性流露出来罢了。人往往变得不像他自己了,其实,他仍然是他原来的那个人。”
第一册
- 安娜·帕夫洛夫娜·舍列尔
- 公爵说,他像一挂上足了弦的钟,习惯地说出连他自己也不希望别人相信的话。
- 瓦西里的女儿——美丽的海伦
- 每位前来请安的人,为了顾全礼貌,都不露出匆忙的样子,但却怀着履行了沉重的义务之后的轻松之感离开老太婆,整个晚上再也不到她跟前去了。
- 她摆脱了这个不懂事的年轻人,又去履行她女主人的职责,继续东听听西望望,准备哪里谈得不大起劲就鼓动一下。像一个纺纱作坊的主人,把工人安排就位以后,就在作坊里来回巡视,发现纺锤运转失灵或者不顺耳、轧轧作响、声音太大时,就赶忙过去刹住,或者使它恢复正常运转,——安娜·帕夫洛夫娜正是这样做的,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时常走到发生冷场或者谈得太多的人堆跟前,插进三言两语或者把客人调动一下,于是谈话机器又节奏均匀、彬彬有礼地开动起来。
- 办事漂亮的领班都会献上一盘倘若有人在肮脏的厨房里见过就不想吃的牛肉,当作一道特别的好菜,安娜·帕夫洛夫娜今天晚上正是这样,她先献出子爵,然后献出神甫,作为两道特别的珍馐美味招待客人。
- 于是,子爵像一盘点缀着生菜的热腾腾的煎牛里脊,以最优雅和对他最有利的方式被端出来奉献给在场的人。
- 海伦公爵小姐微微含笑;她站起来,脸上始终带着进入客厅以来就带有的那种绝代佳人的微笑。当她从闪开让路的男人们中间穿过时,她那缀有常春藤和青苔花边的素白礼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白净的肩膀、光泽的头发和璀璨的钻石都光彩夺目,她径自朝安娜·帕夫洛夫娜走去,眼睛不看任何人,但对所有的人都笑容可掬,仿佛她把欣赏她的身材、丰腴的双肩和装束入时的十分裸露的胸脯和背脊的美的权利慷慨大方地赐予每个人,仿佛给舞会带来全部光彩的也是她。海伦真是太漂亮了,她身上不仅毫无卖弄风情的意味,而且相反,仿佛她为自己无可置疑的、其魅力之大足以征服一切的美貌,感到不好意思。仿佛她宁愿减少自己的美的魅力,可就是办不到。
- 因为他说话时那么自以为是,叫人弄不清他的话是非常聪明呢,还是非常愚蠢。
- 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公爵
- “请您开导开导这只熊吧,”他说,“他在舍下住了一个月,我这是第一次在交际场中看见他。对于一个年轻人,再没有比聪明的女士们的社交界更为需要的了。”
- 权势在社会上是一笔资本,为了不让这笔资本消耗掉,就得爱惜它。
- 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库图佐夫
- 看来,她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习惯成自然地把自古以来妇女就使用的全副本领都施展了出来。但是当他刚走出门,她的脸又换成原先那种冷冰冰的虚假表情。她回到子爵仍在讲故事的那组人里,一面装作在听,一面等待时机离开,因为她的事已经办完了。
- 上帝赐我以王冠,谁要碰它,谁就倒霉’,
- “处死昂吉安公爵,”皮埃尔说,“对国家有其必要性。拿破仑不怕由他一个人负全责,我认为这正是他精神伟大之处。”
- 对于一位政治家,我们应当分清,哪些是他的私人行为,哪些是统帅的或者皇帝的行为。
- 如果大家都是为自己的信念而战,那么就不会有战争了。
- 永远,永远不要结婚,我的朋友。这是我对你的忠告。当你还不敢说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一切以前,当你还没有停止爱你所选择的女人,还没有把她看清楚以前,千万不要结婚,不然你就会大错特错,以致不可挽回了。到老得不中用的时候再结婚吧……不然你身上一切美好、高尚的东西都会毁灭掉的。一切都在琐碎小事上消磨掉了。
- 在最好、最友爱、最纯朴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赞扬或夸奖是必要的,就像车辆运转,需要润滑油一样。
- 美丽的薇拉惹得人人生气,大家都不愉快,可是她微微含笑,对人们对她说的那些话,显然无动于衷,她走到镜前理了理围巾和头发:端详着自己漂亮的脸,她显得更加冷淡,更加沉着了。
- 儿子看见母亲的眼睛顿时露出极度的悲哀,于是淡淡地一笑。
- 正如在青春期,特别是过孤独生活的人常有的那样,他对这个年轻人怀着一种说不出的柔情,他许下心愿,一定和他交朋友。
-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已经搂着她哭了。伯爵夫人也哭了。她们哭她们的友情是那么深厚,哭她们的心肠是那么善良,哭她们这对从小的朋友不得不为金钱这个可鄙的东西操心,还哭她们的青春一去不复返……可是两人流下的都是愉快的泪水……
- 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阿赫罗西莫娃
- 贝格谈这一切,显然自得其乐,他似乎丝毫没有想到,别人也会有别人感兴趣的事。不过他讲得那么好听,又那么一本正经,年轻人那一派天真的自私心暴露无遗,居然能把听众征服了。
- 他皱起眉头,极力表示他并不想喝这种酒,他气恼的是谁也不了解,他喝酒不是为了解渴,也不是因为贪杯,而是出于一种真心诚意的求知欲。
- 大公爵小姐笑了,凡是自以为对所谈的问题比对方知道得多的人都是这样笑的。
- 人有两个万恶之源:游手好闲和迷信,人的美德也有两个:活动和智慧。
- 倘若没有宗教的慰藉,人生会变得多么悲惨。
- 我可怜瓦西里公爵,更可怜皮埃尔。他这么年轻就得担起这么巨大财产的担子,他未来的道路要经历多少诱惑啊!如果有人问我,世界上什么是我所最希望的,我会说,我希望比最穷的乞丐还穷。
- 饭后小睡是银,饭前小睡是金
- 在即将远行和改变生活方式的时刻,善于反省的人总怀着一种严肃的心情。每逢这样的时刻,人们通常是检查过去和计划未来。
- 了解一切,就会原谅一切。
- 我们爱那些给过我们好处的人,远不如爱那些受过我们好处的人。
- 有一点你要知道,玛莎,我不能责备我的妻子,过去没责备过,将来也永远不会责备,在对她的态度上,我也没有什么可责备自己的。不管处在什么环境,我永远都是这样。不过,假如你想知道实情……想知道我是不是幸福,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幸福。她幸福吗?也不幸福。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 “好了,那么就再见吧!”他把手递给儿子亲吻,然后拥抱儿子一下,“你要记住一点,安德烈公爵:假如你被打死,我这个老头子会很难过的……”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随后突然大喊大叫继续说:“我要是听说你的行为不像尼古拉·博尔孔斯基的儿子,我就要……感到羞耻!”他尖叫了一声。
第二部
- “立—正!”团长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口令,这声音对他是一种快乐,对团队是一种威严,对前来的长官是一种欢迎。
- 从团长挺直腰板、服装穿得整整齐齐、两眼直视着总司令举手敬礼的样子看来,从他极力抑制住哆哆嗦嗦的动作、躬着身子、随着两位将军从队伍前面走过的样子看来,从总司令一张嘴、一抬手他就立即跑上前去的样子看来,他执行下属的职务,比起执行长官的职务,要胜任愉快得多。
- 骠骑兵少尉热尔科夫有一个时期在彼得堡是属于多洛霍夫所领导的暴徒集团的。在国外热尔科夫看见多洛霍夫是一个士兵,认为没有必要去认他。现在,当库图佐夫跟这个降级的军官谈过话以后,他又怀着老友重逢的喜悦来跟他打招呼。
- 虽然安德烈公爵离开俄国不久,他在这期间已经有了很多的变化。从他的表情、动作、步态上几乎看不出过去那种佯装、倦怠、懒散的痕迹了。他那样子,正像一个人没有时间去想他给别人什么印象,只忙于一件愉快而有趣的事情似的。他脸上流露出更多的自满和对周围的人满意的神情。他的微笑和眼神也更加光彩照人了。
- 要知道,我们不是做一名效忠皇上和祖国的军官,为共同的胜利高兴,为共同的失败难过,就是做一个对老爷们的事情漠不关心的奴才。
- 他说话时仍然带着友善的、快乐的柔和腔调,这种柔和腔调是善良的年轻人在幸福的时刻不论对什么人说话都带有的。
- 我们不恋爱,就等于睡大觉。我们是凡夫俗子……可是我们一旦恋爱,就变成神人了,就纯洁得像创世的第一天
- 一道目光从捷利亚宁眼睛里闪电般地向罗斯托夫的眼睛投来,从罗斯托夫的眼里又折回去,再折回来,又折回去,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 只要向这条生与死的分界线迈出一步,就意味着不可知,意味着苦痛和死亡。那边是什么?谁在那边,在田野、树木、阳光照耀着的屋顶后面?谁也不知道,但是很想知道。越过这个界线是可怕的,但是很想越过它。你知道早晚总得越过它,弄清楚界线那边是什么,正像不可避免地要弄清楚死亡的后面是什么一样。
- “微不足道!”团长用粗重的声音说,“两名骠骑兵受伤,一名捐躯。”他显然满心欢喜,而且带着按捺不住的幸福的微笑,响亮地说出捐躯这个好听的字眼。
- 他脸上那副聪明而刚毅的表情似乎有意识地和习惯地顿时改变了,结果露出愚蠢、虚假、而且对这种虚假不加掩饰的笑容,这是一种接待川流不息的求见者的人的笑容。
- 当安德烈公爵走出宫廷的时候,他觉得,胜利给他的兴致和幸福,现在都被他留下,并且交给陆军大臣和彬彬有礼的侍从武官冰冷的手中了。他全部的思绪立刻改变了:那场战斗仿佛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
- 经过旅途的劳顿和沿途的见闻,在受到那场接待之后,特别是在这顿午餐之后,博尔孔斯基感到,他不能理解他所听到的这些话的意义。
- 人们对整个战局毫无所知,他们谈论和平,但不相信和平有可能实现;谈论打仗,又不相信战斗在即。
- 安德烈公爵经常在总司令身边,经常留意兵团的行动和一般性的指示,经常阅读战争史料,对目前的战役,在他的头脑中不由得勾画出未来作战进程的大概轮廓。
- 再见,亲爱的朋友,”图申说,“亲爱的人!再见,亲爱的朋友。”图申说,不知为什么突然热泪涌流。
- 犹如一条看不见的黑河,永远朝着一个方向,在黑暗中流动着。低语声、谈话声、马蹄和车辆的响声,汇成一片嗡嗡声。在这片嗡嗡声中,听得最清楚的是伤员在黑夜里的呻吟声和谈话声。他们的呻吟声仿佛充满了包围着军队的全部黑暗。呻吟和夜的黑暗融成一体。
- 罗斯托夫没有听那个士兵说话。他望着在火上飞舞的雪花,回忆起俄罗斯的冬天,家里温暖的、窗明几净的房间,毛茸茸的皮衣,飞快的雪橇,健康的身体,以及家庭的抚爱和关心。“我干吗要到这儿来!”他想。
第三部
- 有一种东西经常促使他趋炎附势,他在掌握何时应当和何时可以利用人的时机方面,具有罕见的才能。
- 皮埃尔把眼睛垂下去,又抬起来,重新想把她看作一个离他遥远的、对他陌生的美人儿,就像他每天看见的她那样,但是他已经办不到了。正如一个人先前隔着雾把乱草丛中一根草当作一棵树,在已经看出是草以后,就再不能把它当作树了。
- 联系着这群人的那些委琐虚伪的趣味中间,却夹进一对美丽健康的青年男女互相吸引的纯真感情。这种人类的感情压倒了一切,凌驾于他们那些装腔作势的闲言碎语之上。玩笑变得无味,新闻失去了兴趣,热闹显然是假装的。不单是他们,连在餐桌旁侍候的仆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们呆望着容光焕发的海伦和皮埃尔那副红光满面的、幸福的、心神不安的胖脸,竟忘了服务。烛光似乎也只集中地照亮那两张幸福的面庞。
- 他把他的一生看作某人为了某种原因必须给他安排的一场连续不断的享乐。
- 她的声音听来是那么严肃而痛苦,喃喃的莺声燕语顿时停住了。她们看了看她,她那对美丽的大眼睛满含泪水,心事重重,亮晶晶地、恳求地望着她们。她们明白了,坚持下去不但无用,而且残忍。
- 不要为自己抱任何希望,不要探索,不要焦虑,不要羡慕。人们的未来和你的命运都不是你应当知道的,你要在生活中忍受一切。如果上帝想用婚姻的义务考验你,你就准备执行他的旨意。
- 一个没有自信的人初次跟人见面要是沉默不语,同时又觉得沉默是不礼貌的,想找话说,那么效果一定不会好。
- 正像一匹老战马一闻号声就习惯地准备狂奔一样,小公爵夫人也不自觉地卖弄起风情来了,连自己正在怀孕都忘了,她这样做并非别有企图,也没有内心的斗争,只不过是出于天真、轻浮的取乐罢了。
- 尼古拉怀着童年时代的特别感情,这是一种最怕落俗套的感情。他不愿学别人的样子,而想用新的方式,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感情,千万别像老一辈人那样往往来一套虚情假意的动作。
- 一会儿他想,他要是看见这个矮小体弱的、骄傲的人在他的手枪瞄准下惊慌的神情,他该多么高兴,一会儿他又奇怪地觉得,在他认识的人中间,没有一个像这个他如此憎恨的副官使他那么希望成为他的朋友的。
- 每位将军和士兵都意识到自己是沧海一粟,因而感到自己渺小,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是整体的一部分,因而感到自己强大。
- 在军队中,除了操典所规定的和团队里熟悉的那种从属关系和纪律以外,他知道还有一种更重要的从属关系,正是这种从属关系,使得那个紧束腰带、脸膛发紫的将军毕恭毕敬地报告,而同时上尉安德烈公爵却可以随意跟德鲁别茨科伊进行更惬意的谈话,鲍里斯比以前更加下定决心,他将来不按照操典的规定服务,而要按照这种不成文的从属关系服务。
- “然而,胜过一切人,这才是我所珍爱和重视的,我重视那个正在我上头雾霭中游荡的神秘力量和荣誉!
- “我的伤不在这里,而是在那里!”库图佐夫用手帕按着受伤的腮帮,指着奔跑的人说。
- 当他觉得他个人的弱点是他痛苦的原因的时候,他那失望的心情更加强烈了。
- 安德烈公爵望着拿破仑的眼睛,想到伟大是多么渺小,谁也弄不清其意义的生命是多么渺小,在活人中谁也弄不清和说不清其意义的死亡是多么渺小。
第二册
- 我永远爱他,而他可以自由
- 谁是谁非?无所谓是非。活着,就活下去:也许明天就死掉,就像一小时前我可能死掉一样。生命较之永恒只是一刹那,犯得上自寻烦恼吗?
- 娜塔莎从进入舞会那一刻起,就陷入恋爱状态。她不是爱上某一个特定的人,而是爱所有的人。不论她看见什么人,在她看他的那一刹那,她就爱上他一刹那。
- 从她微笑的嘴唇吐出任何人在同样那段时间和同样音程中都能吐出的声音,你对它一千次都无动于衷,然而一千零一次却触动了你,使你热泪盈眶。
第二部
- 我们只知道我们一无所知。这就是人类智慧的顶点。
- 上帝不是靠智力所能理解的,而是要在生活中理解。
- 奥西普·阿列克谢耶维奇·巴兹杰耶夫
- 最后一次告诉您:您要经常注意自己,约束自己的感情,不是在情欲上,而是在内心寻求幸福……幸福的泉源不是在外面,而是在我们内心……”
- 皮埃尔缺少那种亲自管事的实干毅力,所以他不喜欢业务,只不过是在总管面前装作他在处理业务。总管在伯爵面前也极力假装处理这些业务对主人非常有利,而对他本人却是个难题。
- 皮埃尔不言语,长久地用惊奇的目光盯视着他的朋友。安德烈公爵的变化使他吃惊。安德烈公爵的言谈是亲切的,唇边和脸上含有笑意,但是眼神暗淡,毫无生气,虽然他很想露出欢喜快乐的光芒。
- 人并没有判断是非的能力,恰恰在判断是非问题上,人是从来就犯错误,将来也要犯错误。
- 我认为,在生活中只有两种实在的不幸:受良心责备和疾病。只要没有这两件坏事,就是幸福。我活着,光为了避免这两件坏事,这就是我现在的全部哲学。
- 由此可见,我惋惜的是什么——是人的尊严,良心的宁静、纯洁,而不是背脊和脑袋,这些东西不管你怎样抽,怎样剃[插图],仍然是背脊和脑袋。”
- 我觉得,我也像宇宙间的一切一样,不仅现在不会消灭,而且将来永远存在,过去也是永远存在着的。我觉得,除了我,在我上面还存在着神灵,在这个宇宙中有真理存在。
- 我只是说,使我相信来世的必然性的,不是什么论据,而是这样的事实,当你和一个人手挽手在人生的旅途中行进的时候,这个人忽然在那里消失不见了,到乌有之乡去了,而你自己却站在这深渊前面往那里张望,我就曾经张望过……
第三部
- 与此同时,生活,人们的真正生活,及其对健康、疾病、劳动、休息这些切身利益的关心,对思想、科学、诗歌、音乐、爱情、友谊、仇恨、情欲的关心,——依然照常地进行着,不受同拿破仑·波拿巴在政治上的亲近或者敌对的影响,不受一切可能的改革的影响。
- 在这次旅途中,他仿佛重新把自己的一生思考了一遍,又得出从前那个心安理得的绝望的结论:他已经无所求,既不做什么坏事,也不惊扰自己,不抱任何希望,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 “你睡吧,我不睡。”那个靠近窗口的第一个声音回答说。显然她整个人都探出窗外,因为可以听见她的衣裳的沙沙声,甚至听见她呼吸的声音。周围一切,就像月亮和它的光和影,寂静无声,凝然不动。安德烈也不敢动弹,怕暴露他并非有意在旁听。
- 此外,所有以前认识他的人,都众口一词地说,在过去五年间,他有很大的进步,性情温和了,老成持重了,不像先前那样矫揉造作、骄傲自大和冷嘲热讽,现在有一种与年龄俱增的沉稳风度。
- 皮埃尔第一次感到吃惊的是人类的头脑无穷无尽的多样性,以致任何真理在两个人的理解中都不一样。甚至和他站在一边的人,对他的理解也各有不同,带有一定的限度和改变
- 只有在尘世的纷扰中,我们才能达到三个主要的目的:一,自知,因为人只有通过比较才能认识自己;二,自我完善,只有通过斗争才能达到;三,获得主要的德行——爱死亡。只有人生的无常才能向我们展示人生的虚妄,并且能够促使我们对死亡和对获得新生的自然爱好。
- 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 但海伦的身体由于被千百双眼睛玩赏过,仿佛涂了一层油漆,而娜塔莎还是初次袒胸露臂的少女,如果不是她相信非这样不可的话,她会感到非常害羞的。
- “皮埃尔说得对,他说,要想幸福,就应当相信幸福是可能的,我现在相信他的话。任凭死人埋葬他们的死人,而我活着一天,就应当生活,而且生活得幸福。”他想道。
- 不过我注意到,一个女人越是不惹人爱,她就越忠贞不渝。
- 对我来说,整个世界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有她,那儿全是幸福、希望、光明;另一部分没有她,那儿全是苦闷和黑暗……”
- 他内心忽然起了一个变化:先前那种诗意的、神秘的憧憬魅力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她那妇孺的软弱性的怜悯,对她那无限忠诚和信任的畏惧,以及由于他和她将要永远结合在一起而产生的又沉重又欢快的责任感。目前这种感情虽然不像先前那么光辉灿烂和富有诗意,然而却更严肃,更强有力。
- 不论发生什么事,索菲小姐,我求您,只找他去讨主意和帮助。他这人非常漫不经心,而且举止可笑,可是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 可是后来,她看见了父亲,特别是看见了小科科,她的决定动摇了,她偷偷地哭了,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爱父亲和爱侄子,胜过爱上帝。
第四部
- 如果人类能达到一种境界,他既能悠闲自得,又能觉得自己有益,而且是在履行义务,那么,他就找到了原始幸福的一个方面。
- 她怀着凡是当母亲的对女儿未来的夫妇幸福都有的那种隐蔽的妒忌
- 最伟大的幸福实现了——而且是那么简单,不动声色,没有炫耀和庆祝。
- 她那母性的敏感告诉她,在娜塔莎身上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这将使她得不到幸福。
- 室外仍然是凝然不动的严寒,仍然是明月当空,只是更亮了。光亮是那么强,雪地上的星星是那么多,简直使人不愿仰望天空,天上真正的星星反倒暗淡无光。天空是黑暗的,寂寞的,地上是快乐的。
第五部
- 在莫斯科居住有如穿上一件旧长衫,舒适、温暖、肮脏。
- 真的可能性,同时对生活中的罪恶和虚伪又看得过于清楚,以致失去认真生活的勇气。在他眼中,任何
- 在皮埃尔看来,所有的人都像士兵一样逃避生活:有的追求功名,有的留恋赌场,有的编纂法律,有的沉溺女色,有的玩物丧志,有的跑马走狗,有的混迹政界,有的打猎取乐,有的嗜酒成癖,还有的从事国务活动。“无所谓大人物或者小人物,全都一样;都千方百计地只求能够逃避生活!”皮埃尔想,“只求别看见它,别看见这个可怕的它。”
- 在她和尼古卢什卡相处的时候,她吃惊地发现她自己也具有她父亲那种急躁的脾气。
- 玛丽亚公爵小姐第一眼就不喜欢娜塔莎。她觉得她打扮得太漂亮,快乐得轻浮,而且爱虚荣。其实玛丽亚公爵小姐没发现,在她没有看见未来的嫂子之前,她由于嫉妒她的美貌、青春和幸福,嫉妒她哥哥对她的爱情,对她就没有好感。
- “总有一天您会明白,除了您取乐,还有别人的幸福和安宁,为了您能寻欢作乐,却毁掉了别人的一生。拿我老婆这样的女人开心,——那是您的权利,她们知道您要求她们的是什么。她们富有同样放荡的经验对付您;但是答应一个少女和她结婚……欺骗,偷盗……您怎么会不明白,这跟殴打老人或者小孩一样卑鄙无耻!……”
第三册
- 人自觉地为自己活着,但是他不自觉地充当了达到历史的、全人类的各种目的的工具。一桩完成的行为是不可挽回的,而且一个人的行动和千百万别人的行动在一个时间内汇合一起,就具有历史的意义了。人在社会阶梯上站得越高,联系的人越多,那么,他对别人就越有支配权,他的每一行为的预先注定和不可避免就越明显。
- 上帝要谁灭亡,必先使他发狂。
- 看来他需要独白,就像娇纵惯了的人常有的那样,他克制不住暴躁的脾气,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
- 他现在只关心与过去无关的眼前实际的问题,他越热衷眼前的问题,过去就离他越远。仿佛过去悬在他头上那个无限遥远的苍穹,突然变为低矮、有限、压着他的拱顶,那里面一切都很明了,并没有什么永恒和神秘的东西。
- 生活条件依旧不变,但过去它们是和谐一致的,而如今一切都破碎了。一些没有联系的、毫无意义的现象,一个跟着一个在安德烈公爵的想象中出现。
- 根据自己的军事经验,他已经得出一个信念,在战争中,最深思熟虑的周密计划并没有任何意义(正如他在奥斯特利茨战役中见到的),问题全在于如何处理突然的、预见不到的敌人的行动,还在于如何和由谁来指挥整个战役。
- 第八派人数最多,其数量之大与其他各派相比,相当九十九对一。这一派既不赞成和平,也不赞成战争,既不赞成进攻,也不赞成在德里萨和在任何地方设防,既不支持巴克莱、皇帝、普弗尔,也不支持贝尼格森,他们只谋求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和欢乐。
- 普弗尔是那些自信到不可救药、一成不变、宁愿殉道的人们中间的一个,这种人只能是德国人,因为只有德国人根据一种抽象观念——科学,也就是根据臆想的完美无缺的真理的知识,才有这样的自信。法国人之所以自信因为他认为他本人不论在智力还是在肉体,不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迷人力量。英国人很自信,其理由是他是世界上组织最完善的国家的公民,再者,一个英国人永远知道他应当做什么,而且知道他作为一个英国人所做的一切都毫无异议地正确。意大利人之所以自信,因为他总是激昂慷慨,容易忘掉自己和别人。俄国人自信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因为他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完全知道的。德国人那种自信比哪一种都坏,比哪一种都顽固,比哪一种都可厌,因为德国人想象他知道真理,科学,其实那真理是他杜撰的,然而他认为那是绝对的真理。
- 一个好统帅不仅不需要天才和某些特殊的品质,而且相反,他需要缺少那些最高尚、人类最优秀的品质——仁爱、诗人气质、温情、从哲学探究问题的怀疑精神。他必须目光短浅,坚信他所作所为非常重要(不然他就不会有足够的耐心),只有这样,他能成为一个勇敢的统帅。
- 在那泛红的东方,青紫色的乌云碎片很快被风吹散。天渐渐亮了。乡村道路上总是生长着的卷曲小草,受到夜雨的湿润,更鲜亮了;低垂的白桦枝条,也是湿漉漉的,迎风摇曳,斜斜地撒下晶莹的水珠。
- 皮埃尔想反对,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觉得,问题不在他的话包含什么思想,而是他的声音,总不如那个生气勃勃的贵族说得响亮。
第二部
- 同样,参加这场战争的无数的人都是按照他们各人的禀性、习惯、条件和目的而行动的。他们畏惧,虚荣,欢乐,愤慨,议论,认为他们知道他们所做的事,知道他们那样做都是为着自己,其实他们都是不自觉的历史工具,他们进行着他们自己不明白而我们却了然的工作。所有实际的活动家不可改变的命运就是这样,而且他们官做得越大,自由就越少。
- 生活现象可以分成无数类别,所有这些类别可以归结为两大类,一类以内容为主,另一类以形式为主。
- 他在长期统治老百姓中知道,使人们服从的主要手段就是不要向他们露出怀疑他们可能不服从。
- 对善于等待的人,一切都来得恰当其时。
- 在危险迫近时,人的灵魂里常常有两个同样有力的声音:一个声音很理智地叫人考虑危险的性质和避免危险的方法;另一个声音更理智地说,既然预见一切和躲避事件的必然发展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就不必白费气力和自寻烦恼去考虑危险了,最好在苦难未到来之前不去想它,只想愉快的事。一个人在独处的时候,多半是听从第一个声音,在社会生活中,就相反地听从第二个声音。
- 他现在有一种愉快的感觉,那就是,构成人们的幸福的一切——生活的舒适、财富,甚至生命本身,比起某种东西来,都是弃之为快的虚妄的东西……比起什么东西呢,皮埃尔弄不清楚,也不费劲去弄清楚为了何人,为了何事而牺牲一切,才使他认为特别美好。他对他为之而牺牲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是牺牲本身对于他是一种新鲜的快乐感情。
- 战争不是请客吃饭,而是生活中最丑恶的事情,应当了解这一点,不要把战争当儿戏。要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一可怕的必然性。这就在于:去掉谎言,战争就是战争,而不是儿戏。
- 不论多么优秀卓绝、深思熟虑的部署和命令,只要按照它们打了败仗,就好像是非常糟的,每一个军事科学家都煞有介事地批评它们;不论多么糟的部署和命令,只要按照它们打赢了,就好像是非常好的,那些严肃认真的学者撰写卷帙浩繁的书籍论证它的优点。
- 他们不怕因为未执行命令或擅自行动而受处分,因为在战斗中涉及个人最宝贵的东西——个人的生命,有时觉得往回跑能够得救,有时觉得往前跑能够得救,这些置身于最火热战斗的人们都是按照一时的心情而行动的。
- 拿破仑情绪颓丧,正像一个一向幸运的赌徒,疯狂地下赌注,从来都是赢的,可是忽然间,正当他对赌局的一切可能性都精打细算好了的时候,却感到把路子考虑得越周到,输的可能性就越大。
- 多年的战争经验使他知道,老年人的智慧使他懂得,领导数十万人作殊死战斗,决不是一个人能够胜任的,他还知道,决定战斗命运的,不是总司令的命令,不是军队所占的地形,不是大炮和杀死人的数量,而是一种所谓士气的不可捉摸的力量,他正是在注视这种力量,尽他的权力所及指导这种力量。
- 来世会是怎样的,今世曾是怎么样的?我过去为什么那样留恋生命?在这生命中有一种我过去和现在都不懂的东西。”
- 天意注定他充当一名屠杀人民的、可悲的、不由自主的刽子手,他自信他的行为动机是造福于人民,自信他能支配千百万人的命运,能凭借权利施舍恩惠。
- 俄国人在波罗金诺取得了胜利,这种胜利不是用缴获几个绑在棍子上的布片(所谓军旗)来标志的胜利,也不是军队占领了和正在占领着地盘就算胜利,而是使敌人相信他的敌手的精神的优越和他自己的软弱无力的那种精神上的胜利。
第三部
- 为了研究历史的规律,我们应当撇开帝王将相,完全改变观察的对象,而去研究指导群众的同类型的无限小的因素。谁也不敢说用这种方法了解历史的规律究竟有多大成就;但是,显然,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找到历史的规律,人类的聪明才智在这个途径上所用的精力还不及史学家在描述帝王将相的各种活动和叙述他们对这些活动的见解所用的精力的百万分之一。
- 在她的概念中,一切宗教的意义,无非是在满足人类的欲望的同时,又不失一定的礼仪。
- 恐怖政策的一切恐惧,都是以关注公共的治安为理由。
- 作为统治者的行政官,乘坐破旧的小船,用篙杆钩着人民的大船自动地行驶着,自然觉得被他钩着的那艘大船是靠他的努力才前进的,这样的理解,只是在历史的海洋风平浪静的时候。可是一旦海上起了大风暴,波涛汹涌,大船自动行驶起来,那时就不会发生这种错觉了。大船以空前的、不依赖任何外力的速度行驶着,篙杆已经够不到行进着的大船,于是统治者忽然从主宰者、力量的源泉的地位变为一个微不足道、软弱无力、无用的人。
- 自从开天辟地,人类互相残杀以来,凡是犯过这类罪恶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用这种思想安慰自己的。这种思想就是为了公共福利,为了他人的利益。
- 敌人占领下的莫斯科,没有像柏林、维也纳以及其他城市那样完整地保存下来,这不过是由于莫斯科的居民没有捧着面包和盐以及钥匙向法国人献礼,而是弃城逃走了。
- 财富、权力和生命,凡是人们努力争取和维护的一切,如果说这一切还有丝毫价值的话,那不过是因为可以享受一下把它抛弃的快活罢了。
第四册
- 罗斯托夫最看不惯男人中间那种高级的精神生活(所以他不喜欢安德烈公爵),他鄙夷地称那为哲学,幻想;但是在玛丽亚公爵小姐身上,正是这种尼古拉感到陌生的精神世界所表露的极度深刻的哀伤,他觉得对他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 幸福好比网里水:你拉拉网——鼓鼓囊囊的,可是拖上来一看,啥也没有。
- “没睡,我看您看了半天了;我感觉您进来了。除了您,还有谁给我这么轻柔的宁静……给我这样的光。我欢喜得简直想痛哭一场。”
- “爱?爱是什么?”他想,“爱干扰死。爱是生。只是因为我爱,我才明白一切,一切。只是由于我爱,才有一切,才存在一切。只有爱把一切结合在一起。爱是上帝,而死,意味着我这个爱的小小粒子回到万有的、永恒的本源。”
第二部
- 各种现象的原因总合,不是人的智力所能理解的。但是人却一心要寻找这些原因。人的智力不深入了解为数众多和复杂的各种条件(其中每个条件单独地看来都好像是原因),只抓住一个首先碰到的容易理解的近似条件,于是说:这就是原因。
- 库图佐夫的功绩不在于所谓天才的战略转移,而在于只有他一个人懂得所发生的事件的意义,只有他一个人在当时就懂得法国军队无所事事的意义,只有他一个人始终认为波罗金诺战役是一次胜利;只有他一个人——以他处在总司令的地位,应当是倾向于进攻的,——只有他一个人竭尽全力阻止俄国军队去作无益的战斗。
- 这支军队就像无人放牧的牲口,践踏脚下可以使他们免于饿死的饲料,待在莫斯科无所事事,一天天垮掉,灭亡。
- 没有痛苦、需要得到满足,以及由此而来的选择事业的自由——也就是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所有这一切,现在皮埃尔觉得是一个人毫无异议的至高无上的幸福。
- 自然,一个不懂机器的人,在机器转动的时候,觉得那片偶然掉进去的刨花(它妨碍机器运转,老在里面打颤)是那架机器最主要的部分。不懂机器构造的人不会理解,机器最主要部件之一不是那片把事情弄糟的刨花,而是那个无声旋转的小小的传动齿轮。
- 库图佐夫想。他知道,苹果还青的时候,不要去摘它。熟了的时候,它自然会掉下来,而摘下青的,既毁了苹果又毁了树,而且还酸掉你的牙。
- 他积六十年的经验知道,这些传闻有多大的分量,知道那些抱有某种愿望的人们总有办法收集一些似乎可以证实他们愿望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总是忽略一些相反的消息。
- 这支军队在任何地方都不能恢复元气。它打从波罗金诺战役和洗劫莫斯科以后,它自身已经含有腐败的化学因素了。
- 一个人在行动的时候,他总怀有这样行动的目的。一个人要走一千里,他一定想到千里之外有好的东西。为了汲取行动的力量,心中必须想着前面有天国乐土在等着他。
- 一团雪不可能一下子融化。存在着一定的时间限度,早于这个限度任何温暖的力量都不能把它融化。相反,气温越高,残雪就越坚固。
第三部
- 一八一二年从波罗金诺战役到赶走法国人整个战争期间,证明了打胜仗不仅不是征服的原因,而且甚至不一定是征服的标志;证明了决定民族命运的力量不在于征服者,甚至不在于军队和战斗,而在于别的什么东西。
- 这个民族多么好啊,他不像一八一三年的法国人,按照击剑的规则行礼,调转剑柄,优雅地、彬彬有礼地把剑交给宽宏大量的胜利者;这个民族多么好啊,他在经受考验的时刻,不管别人在这种情形下按规则是怎样行事的,却憨厚纯朴地、轻巧便利地举起随手抄起的棍子抡了过去,直打到把胸中屈辱和复仇的感情出净,换成蔑视和怜悯的感情为止。
- 那些处境可怜的押送士兵,好像害怕克制不住对俘虏的同情,那样会使自己的处境更坏,所以对待俘虏格外阴沉和严厉。
- 在已经有了基督所赋予的善恶标准的我们看来,不可衡量的东西是没有的。哪儿没有纯朴、善良和真实,那儿就没有伟大。
- 事实和历史的记载之所以发生这一切奇怪的和现在令人不可理解的矛盾,是由于写这个事件的史学家所写的不是历史的事件,而是各个将军们的高尚情操和美妙的言辞。
第四部
- 人看见一只行将死去的动物,他会感到恐怖:一个本质与他相同的东西,眼看着在消灭——再也不存在了。但是正在死亡的是人,而且是亲爱的人,那么,在生命的灭亡面前除了有恐怖感之外,还会感到五脏六腑的撕裂和精神的创伤,这种精神的创伤犹如身体的创伤,有时致命,有时痊愈,但是永远疼痛,害怕外界刺激性的触摸。
- 承认有一个未来,她们觉得是对他的纪念的侮辱。一切与死者可能有关的事,她们在谈话中都更加小心地回避。她们觉得,她们所经历和体验的事,是不可能用语言来表达的。她们觉得,任何用语言提及他的生活细节,都是破坏那在她们眼前完成的奥秘的伟大和神圣。
- 她不知道,也不相信,但是在她心中那层看来难以渗透的泥土中,已经钻出又细又嫩的幼芽,它一定会生根,用它那生气勃勃的嫩叶把她的悲哀遮盖起来,不久就看不见它,也觉不出它了。创伤从内部平复了。
- 一个人极目远望,结果却在自己的脚下找到所要寻求的东西,他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一生都在迈过周围人们的头顶望过去,其实用不着睁大眼睛往远处看,只看自己跟前就行了。
- 先前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激昂慷慨,不听对方说话;现在他对谈话不大热衷,善于听人家说话,因而人家乐意把最秘密的心事告诉他。
- 先前公爵小姐总觉得,他对她总是投以淡漠和嘲笑的目光,因此,她在他面前也像在别人面前一样,觉得拘束,只摆出她天性中好斗的一面;而现在却相反,她觉得他仿佛在探索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方面;她起先对他不信任,后来却怀着感激的心情对他表露出藏在她性格中善良的方面。
- 法国人的抢劫继续得越久,莫斯科的财富遭到的破坏就越厉害,抢劫者的力量也就消耗得越多。而俄国人占领首都初期开始的俄国人的抢劫,越是继续下去,参加抢劫的人越多,莫斯科的财富和城市的正常生活恢复得就越快。
- 那张眼神专注的面庞,困难地、吃力地,好像一扇生锈的门打开了似的,露出了笑容,突然从这扇敞开的门里散出一阵芳香,使皮埃尔感觉到那久已忘却的、特别是这时意想不到的幸福。芬芳四溢,香气袭人,把他整个人吞没了。当她莞尔一笑时,已经不再有什么怀疑了:这就是娜塔莎,他爱她。
- 我们总以为,我们一旦被抛出我们走熟了的道儿,就一切都完了;其实,美好的、新的东西才刚在开始。只要有生活,就有幸福。前面还有很多、很多东西等着我们呢。
- 皮埃尔的疯狂就在于,他不像先前那样,必须在人们身上发现他称之为人的优秀品质的时候,才爱他们,而现在他的内心充满了爱,他在无缘无故地爱人们的时候,总能找到值得爱他们的无可争辩的理由。
尾声
- 虽然历史海洋表面似乎不在动,但人类却像时间的运行一样不断地活动。人们结成的各种集团成立了,解散了;国家形成和瓦解以及民族迁徙的各种原因都在酝酿着。
- 我们假定所谓科学有调和一切矛盾的可能性,它也有衡量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好坏永不改变的尺度。
- 如果设想人类的生活是受理性支配的,那么,现实生活存在的可能性也就被取消了。
- 历史告诉我们:事情之所以这样发生是因为“偶然造时势,天才利用了它。”
- 人类所能了解的,只是观察到蜜蜂的生活和别的生活现象相对应的关系而已。对历史人物的各族人民的目的,也应当这样看。
- 亲友们劝尼古拉不要接受遗产。但是尼古拉认为拒绝接受遗产是对亡父的神圣纪念的亵渎,因此他没有听从劝告,接受了遗产,负起还债的义务。
- 她回头看了看。他们无言地相视了几秒钟,于是,那遥远的、不可能的东西,突然成为眼前的、可能的和不可避免的东西了……
- 玛丽亚伯爵夫人并不漂亮,可每次一哭就变得好看了。她从来没有因为痛苦和烦恼哭过,却总因为忧伤和怜悯落泪。她一哭,那对明亮的眼睛就有一种迷人的魅力。
- “你总是胡思乱想;我想也没想过要发脾气。”他说。不过玛丽亚伯爵夫人觉得,这个“总”字就是说:不错,我是在生气,只是不想说罢了。
- 一个人不是因为漂亮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显得漂亮。
- 玛丽亚伯爵夫人总在不断地追求永恒、永生和完美无缺,因此她的灵魂永远得不到安宁。因此她脸上常常露出一种受肉体之累的灵魂所感受的隐秘、崇高、而且痛苦的严峻表情。
第二部
- 乡下人不明白下雨的原因,他们是说“风驱散了乌云”,还是说“风吹来了乌云”,这要看他们需要雨还是需要晴天而定。世界通史家也是这样:当他们高兴这样说的时候,当这样说符合他们的理论的时候,他们就说,权力是事件的产物;而当他们需要证明别的什么的时候,他们就说,权力造成事件。
- 权力是群众意志的总和,群众或以明显的表达或以默然的许诺把权力交给他们所选出的统治者。
- 历史事件的原因是什么呢?——是权力。权力是什么呢?——权力是移交给一个人的意志的总和。群众意志在什么条件下移交给一个人呢?——在那个人表现全体人民的意志的条件下。这就是说,权力是权力,也就是说,权力是一个其意义是我们所不了解的词语。
- 历史每走一步,都令人觉得有不言而喻的人类意识自由问题的存在。
- 人通过理性来观察自己;但是只有通过意识他才认识自己。
- 他之所以活不下去,是因为人类的一切努力,一切生存的动机,都不过是增加自由的努力。富裕和贫穷、荣誉和默默无闻、权力和屈服、力量和软弱、健康和疾病、教养和无知、工作和闲暇、饱食和饥饿、道德和罪恶,都不过是较大或较小程度的自由罢了。
- 历史研究的对象不是人的意志本身,而是我们关于它的观念。
- 在所有这些情形中,自由的概念随着考察行动时所持的观点而增减,必然的概念也相应地或增或减。所以,必然性的观念越大,自由的观念就越小。反之亦然。
- 一切法典所承认的无责任能力和减罪的情形,就完全建立在这三点根据上面。责任的大小,要看我们对受审查的那个人所处的环境认识的多少,要看完成那行为和进行审查相距多少时间,还要看我们对行为的原因了解的程度。
- 理性表达出必然性的法则,意识表达出意志自由的实质。
- 一切知识不过是把生活的实质总结为理性的法则罢了。
- 新旧观点在形而上学中进行了长期的、顽强的斗争。神学维护旧观点,指责新观点破坏了神的启示。但是当真理得到胜利的时候,神学同样牢固地建立在新的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