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葡萄

约翰·斯坦贝克

译本序

  • 美国三十年代经济恐慌期间大批农民破产、逃荒的故事,反映了惊心动魄的社会斗争的图景
  • 他断断续续读完大学之后,依靠自学进行创作,最早的小说描写英国历史传说中的故事,但并不成功。后来他以他所熟悉的山区农民的生活为题材,走上了创作的道路。
  • 《煎饼坪》(1935)。作品突出流浪农民无忧无虑的心情。这些农民喜爱宁静的生活方式,并不向往财富,不愿意“为所有制的责任感所压倒”,讨厌“背上有财产的压力”。斯坦贝克还歌颂流浪汉之间互助友爱的情谊。
  • 不是精神失常,而是代表所有的人的模糊而强烈的愿望”,但这样低微的要求,也没有得到满足。
  • 麦克被写成一个粗暴的、不关心群众疾苦的罢工组织者,惟以煽动群众情绪为乐事。作者把人道主义的同情与罢工斗争对立起来,通过一个医生的口声称“我关心的是人,不是事业”。这多少削弱了主题思想的鲜明性。这一缺陷在《愤怒的葡萄》中有所克服。
  • 小说颂扬那种开朗、乐天的生活方式,以对照社会的倾轧与狭隘,但小说渲染的诙谐、抒情气氛显出夸饰的痕迹。
  • 奇诺刚毅不阿的性格、他斗不过强大的恶势力但决不向他们低头、他抛却财富但求安宁……像是清新的空气,驱散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污浊气味。
  • 作者对美国社会精神面貌的忧虑。正如斯坦贝克在一部游记里所说,战后的美国社会是富有了,“见不到三十年代那种咄咄逼人的、可怕的贫穷”,但产生了“一种厌倦的情绪,一种消耗性的病症”。
  • 你如果遇到困难或者受了委屈,你就找穷人去。除了穷人,谁也帮不了你的忙。
  • “一个人并没有自己的灵魂,只是大灵魂的一部分”
  • 穷人的路“越走越宽”,因为“我们干的事情,都是为了朝前走”
  • 斯坦贝克通过这三个人物形象充分地表现了从“我”到“我们”的主题,反映美国一代破产农民怎样向工人阶级转化。
  • 《愤怒的葡萄》也是左翼文学一部重要的作品。左翼文学是美国本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主流。一般说,凡是反映了当时群众斗争的作品,都属于左翼文学之列,包括党员作家和像斯坦贝克那样的非党作家的作品。
  • 通过现实主义的、富于想像的创作,表现出蕴含同情的幽默和对社会的敏锐的观察。

第一章

  • 酷烈的太阳天天照射着,稚嫩的玉米叶子没有原先那样坚挺了,这些叶子起初变成弧形,随后因为叶脉逐渐虚弱的缘故,每片都斜倒下去。后来到了六月,阳光更为酷烈。玉米叶子上的棕色线条扩展到了叶脉上。连野草也蔫了,叶子朝根部搭拉下来。空气稀薄,天色更加灰白;大地也一天比一天变得灰白。
  • 妇女们和孩子们都深深地知道,只要家里的男人挺得住,他们就再没有忍受不住的灾难了。

第二章

  • 他还不出三十岁。他的两眼是深褐色的,略微带有几分棕黄色。他的颧骨又高又阔,一道道很深的皱纹顺着脸颊而下,在嘴边弯成了弧形。他的上唇很长,两瓣嘴唇为了要盖住他的龅牙,绷得很紧,因为他的嘴老是紧闭着。他的一双手很结实,长着粗大的指头和蛤壳似的又厚又拱的指甲。虎口上和手掌上都长着亮闪闪的老茧。
  • 她的指头已在耳朵底下摸到了一个小疙瘩。她想要在柜台后面的镜子里照一照那疙瘩,但又不想让那货车司机看见,因此她
  • 可是好人总是好人,尽管有钱的杂种让他在车上贴了条子,他照样肯帮忙。”
  • 他嚼口香糖的样子,就像是思想和印象都先经过他的嘴加以挑选和安排,然后才按着次序装进脑子去一般。
  • “四十英亩地的佃农,他没被沙土赶走,也没被拖拉机赶走吗?”
  • 一台拖拉机就能撵跑十家。现在到处都是拖拉机。它闯进来把佃农一个个撵跑。
  • 又是那种鬼鬼祟祟想打听什么却又装得漫不经心的口气。
  • 这条白色公路有点起伏不平,像是陆地上的浪涛
  • 车一开,路在底下老是往后退,简直叫人发疯。

第三章

  • 沉睡着的生命等候着传播和扩散,每一粒种子都有传播的装备,比如螺旋形的箭头,利用风力的降落伞,以及小标枪和小刺棘球之类的东西,全都在那里等候着动物,等候着风,等候着男人的裤脚或是女人的裙子;一切都是被动的,却都有活动的装备,具有原始的活力。
  • 它那双可笑的眼睛望着前面,角状的嘴微微张着。它那黄色的趾爪在尘沙里留下了细碎的痕迹。

第四章

  • 乌龟的背是灰褐色的,像尘沙一样,但是甲壳的下面部分却是浅黄的奶油色,又干净,又光滑。
  • 这是一个皮包骨的长脑袋,安置在一只芹菜梗似的结实而多筋的脖子上。
  • 你只要想事情,就不能不起一些念头。
  • “我现在不常布道了。现在人们不大相信圣灵了;更糟的是,我也不信了。当然,圣灵有时候还是会活动活动,我也就开个布道会,或者人家摆好了饭的时候,我给他们做一次饭前祷告。可是我不是真心诚意的。我这么做一做,不过是因为别人要我这么做罢了。”
  • 现在我在这里有时候还是受到圣灵的感召,可是要想布道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圣灵叫我引导大家,可是究竟该把他们引到什么地方去,我却不知道。
  • 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善与恶。人们各有各的做法。道理都是一样。人们干的事,有的算好,有的算坏,无论什么人都只能这么说。
  • 不,我并不知道有谁名叫耶稣。我知道一大堆耶稣的故事,可是我爱的就只是人。我往往爱他们爱得要命,我很想使他们幸福,所以我就把我认为可以使他们幸福的道理讲给他们听。’
  • 他常说,他不能亲口向人家说的话,就不值得拿铅笔写出来。
  • ‘我老头儿那里没有新式设备。没有电灯,没有淋浴。又没有书,吃的东西也糟得很。’他说他回到监狱里来,还可以享受几样新式设备,到时候就有饭吃。他说他在外面老是要想想以后干什么,实在无聊得很。所以他就偷了一辆车,又回到牢里来了。”
  • 因此鼻子里的黏液结成了一层硬壳,眼睛里老是淌出泪水来,不让眼珠发干。
  • 他老是要把猪养到圣诞节才杀,哪知道猪在九月里就害瘟病死了,使他吃不成。约翰伯伯呢,他没活儿干的时候,就想吃猪肉。他也就真的吃成了。”

第五章

  • 业主方面的人有的很和气,因为他们憎恶自己所不得不做的事情,有的很生气,因为他们并不愿意残忍,有的很冷酷,因为他们早就体会到人要不是冷酷,就不能做业主。他们全都被一种大于他们自己的东西控制住了。
  • 你们也知道这土地越来越糟了。你们知道棉花对土地起了什么作用;它把土地弄坏了,吸干了地里的血。
  • 但是——你要知道,一个银行或是一个公司却不能这么办,因为它们是既不呼吸空气,也不吃肋条肉的。它们所呼吸的是利润,所吃的是资本的息金。如果它们得不到这个,它们就会死去,正如你呼吸不到空气,吃不到饭就会死去一样。这是可叹的事,但是事实却是如此。恰恰如此。
  • 银行是跟人完全不同的一种东西。银行所做的事情,往往是银行里的人个个都讨厌的,而银行偏要这么做。银行这种东西是在人之上的,我告诉你吧。它是个怪物。人造出了银行,却又控制不住它。
  • 土地在铁的机器底下受苦受难,在机器底下渐渐死去;因为既没有人爱它,也没有人恨它;既没有谁为它祈祷,也没有谁诅咒它。
  • 可是如果让一个人得了一份田产,他自己看不见,又没时间去亲自照料,也不能在上面走走——那么,产业就是人的主宰了。他不能照他的心意行事,也不能随意转念头。产业成了人的主宰,而且比他更强大。他自己却很渺小,并不神气。只有他的产业才算神气——他成了他的产业的仆人了。这也是实话。
  • 那个佃户手里拿着来复枪,在它后面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老婆在他身边,老老实实的孩子们站在后面。他们大家都眼睁睁地望着远去的拖拉机。

第六章

  • 我这辈子看见的乌龟多得很。它们老是往一个什么地方爬。它们似乎老是要到哪里去。
  • 红色的太阳触到了地平线,像水母一般扩张开来,它上面的天空似乎比先前明亮、鲜艳得多了。
  • 一大团红色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停留了一些时候才落下去,太阳落下的地方,天空灿烂夺目,浮着一片血红的破絮似的彩云。暮色从东方地平线爬上了天空,黑暗从东边笼罩了大地。金星在黄昏中闪烁着。
  • 乔德说,“我有整整四年是准时吃饭的。我的肚子现在饿得要命。
  • 人们住惯了一个地方,要离开是很难的,”凯西说,“人们习惯了某种想法,要丢开也是很难的。
  • 你只是孤独——并不是发神经病。
  • 他们总得先活下去,才能死得起。
  • “有时候,伤心人可以把伤心的事从嘴里吐出来。有时候,想杀人的人会把杀人的事从嘴里说出来,可是并不真正去杀人。
  • 有时候,伤心人可以把伤心的事从嘴里吐出来。有时候,想杀人的人会把杀人的事从嘴里说出来,可是并不真正去杀人。
  • 我们老百姓只有一种政府,那就是靠在我们身上赚‘可靠的利润’。
  • 我首先只能顾到我自己一家人,至于别人怎么样,那是别人的事,跟我不相干
  • 你追猎物的时候,你就是猎人,是强有力的。谁也赶不上猎人那么神气。可是等你自己给别人当猎物来追捕的时候——那就不同了。你就变了样。你强硬不起来了。你也许还是很凶,可是你终究是不能强硬了。

第七章

  • 想法子使他们不好意思。让他们耽误你的时间好了。可别让他们忘记他们是在耗费你的时间。一般人差不多都是心眼儿挺好的。他们都不愿意招你生气。你先让他们招你生气吧,然后再将他们一军。

第八章

  • 闪着星星的天空变成灰色了,苍白的下弦月,光线微弱而暗淡。
  • 这两个人在尘沙里静悄悄的脚步声,他们鞋底下踏碎泥土的响声,与黎明时候各种神秘的声息互相应和。
  • 只有想着路,才会把路走错。只要不去想它,我就一定走得对。
  • 她似乎知道自己是全家的堡垒,是一个攻不破的坚强阵地;她似乎是承认了自己这种地位,还表示欢迎。只有她承认遭到了忧患,老汤姆和孩子们才会觉得遭到了忧患,因此她就把自己锻炼得很坚强,根本就不把忧患放在心上。每次发生了什么快乐的事情,大家就首先看看她是否有快乐的表情,于是她就养成了一种习惯,遇到无足轻重的喜事也大笑一场。但是比快活更大的特色,是她的镇定。她经常都保持着泰然自若的神色。由于她在家庭里处在这么一个伟大而又平凡的地位,她就有了自己的尊严和纯洁的、娴静的美。
  • 她从煎锅上高高兴兴地抬起眼睛来一看。于是她的手慢慢落到她身边,手里拿的叉子啪哒一声掉在地板上了。她张大了两眼,瞳孔睁得很大。她那张着的嘴里使劲地呼吸着。她闭上了眼睛。“感谢上帝,”她说,“啊,感谢上帝!
  • 凡是需要诺亚做的事,他都能做;他能读能写,能干活,也能计算,但是他似乎是什么都不爱理会;他对人家所需要的事情,都显出无动于衷的神情。他仿佛住在一所奇特而寂静的房子里,用安闲的眼光向外面望着。他对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但是他却并不孤独。
  • 我夜里仰天看着星星,早晨我坐着看太阳出来,中午我从小山上望着起伏的原野;傍晚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太阳落下去。有时候,我像往常一样祷告。不过我不明白我是向谁祷告,为什么祷告。我觉得山和我,在那里再也分不开了。我们是一体了。这一体是神圣的。
  • 让我到加利福尼亚去吧,我到了那儿,看到橙子,就要伸手去摘来吃。葡萄也行。这是我吃不厌的东西。我要从葡萄架上摘一大串来,按在脸上使劲挤,让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流。”

第九章

  • 男人们下狠心抛弃了许多东西,因为过去的生活反正已经遭到破坏了,但是妇女们却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过去的苦难还是不免要向他们打招呼。
  • 你不仅是买了一堆破烂东西,还把破烂的生活也买去了。
  • 要知道这是痛苦的种子,迟早会在你家里成长开花。我们本可以救救你,可是你要了我们的命,将来人家也会要你的命,那时候我们就不会来救你了。
  • 到加利福尼亚或是别的地方去——个个都是鼓手,领着伤心的游行队伍,满怀痛苦地向前走。总有一天——伤心的队伍都会往同一方向走。他们会在一起走,那就会成为一种非常可怕的情景。
  • 鞋子、衣服和食物都没有了,甚至连希望都没有了的时候,我们还是要带着步枪才行。
  • 我们没有了以往的生活,怎么活得下去?甩掉了过去的一切,我们怎么能知道这就是我们呢?不。丢下吧。烧掉吧。

第十章

  • 可是我爱想想加利福尼亚的情况有多么好。天气永远不冷。到处是水果,大家都住在一些顶好的地方,住在橙子树当中精致的小白房子里。
  • 昨晚上我把这地方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这是我的家乡。我是这地方的人。这么一想,哪怕别处的橙子和葡萄一直堆到床上来,把人挤掉,我也不稀罕了。我不走了。这地方并不好,可是这终究是我的家乡。我不走,你们大家尽管去吧。我反正要待在自己生长的老地方。”
  • 一家人还是像梦游人一样站在那里,他们的眼睛注视着全部的景物,并不是看着某一样东西,而是看着整个黎明、整片大地、整个原野。
  • 行李上面的人都在向后望。他们看见了那所屋子和那个仓棚,烟囱上还微微冒出一缕炊烟。他们看见那些窗户映着太阳最初的色彩,渐渐红起来。他们看见缪利冷冷清清地站在门前的院子里,目送着他们。接着,山冈便截断了他们的视线。棉田排列在大路的两旁。卡车向着公路,向着西部,从尘沙中慢腾腾地开走了。

第十一章

  • 由于太简便的结果,工作中便再没有什么奥妙;土地和土地的耕作也就再没有什么奥妙了,而且随着这种奥妙的消失,人对土地的深切了解,人和土地的情谊也就消失了。

第十二章

  • 六十六号公路是主要的流民路线
  • 这是个自由的国家。[插图],想办法找点自由吧。人家说你们只要有钱去买,那就爱怎么自由就怎么自由。
  • 人们被恐怖追赶着向前奔逃——他们遭遇着稀奇的事情,有的非常悲惨,有的却非常美妙,使人对人的信心恢复了起来,永久也不会绝望。

第十三章

  • 往后我们还有无数的日子要过,反正到头来人生只是那么一回事。如果我把那么多事情先想来想去,未免太伤神了。你这么年轻,应该努力往前奔——我呢,只是看着两旁的路往后退罢了。
  • 凯西说:“我到各地去过。人人都问到这句话。我们会弄到什么地步?依我看,我们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出路。总是在路上逃荒。总是东奔西逃。怎么大家都不想想这个问题呢?现在有一股迁移的风气。大家都在迁移。我们知道这是为什么,也知道迁移的情形。大家迁移,是因为他们不得不迁移。这就是老乡们为什么老在迁移的原因。他们迁移,是因为他们想过比原来的生活好一些的生活。除了迁移,就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希望过较好的生活,需要过较好的生活,于是就出远门去找。大家都弄得很苦,所以就拼命找出路。我到各地去过,听见人家也说你这些话。”
  • 她望着他,神秘地微微一笑。她现在有身孕了,一举一动都有神秘的意味,她那神秘的意味和短时间的沉默似乎都是有意义的。她暗自很满意,她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发着牢骚。她要求康尼帮她的忙,每每都是些有点傻气的事,他们自己也知道那些事有点犯傻。康尼对她觉得很满意,他对她的怀孕充满了惊奇的感觉。他想到自己熟悉她的秘密就很高兴。每逢她顽皮地微笑着,他也就顽皮地笑一笑;他们用耳语交谈着私房话。世界紧紧地包围着他们,他们成了世界的中心,或者还不如说,罗莎夏成了世界的中心,而康尼则在她周围转着小圈子。他们说的话全都是神秘的。
  • 生命又开始活动起来。太阳触到地平线,在那里沉下去。
  • ‘伤心痛哭谁都会。要不伤心,可真得有点儿大丈夫气才行。
  • 伤心痛哭谁都会。要不伤心,可真得有点儿大丈夫气才行。
  • 过失被饶恕的人,罪恶被遮掩的人,有福了。
  • 爷爷并不是今晚上死去的。你们把他带着离开了老家,那时候他就死了。”
  • “爷爷——他好像是死了一年了,”妈说。

第十四章

  • 令人害怕的是人自身不肯为了一种概念而受苦和牺牲,因为这种勇于牺牲的特性就是人类自身的基础,这个特性就是宇宙间非同凡响的人。
  • 因为“占有”这一特性把你们永远冻结为“我”,把你们永远与“我们”隔离开了。

第十五章

  • 她们嘴里喘着气,眼睛里含着抱怨的神情,厌恶阳光、风和土,憎恨食物和疲劳,痛恨那难得使她们美丽,却常常使她们变老的时间。

第十六章

  • 他们觉得大地太广阔无边了,于是他们便习惯了一种新的生活规律;公路成了他们的家,移动就是他们这种流浪生活的表现方式。他们渐渐地习惯了这种新生活。
  • 妈的脸色柔和下来,但是她的两眼却还是很严厉。“你出这个主意,简直没有好好想过,”妈说,“我们还剩下了什么?只不过我们这几个人呀。除了这几个人,什么也没有了。我们从出来,爷爷半路上就甩下我们了。现在你又要拆散这一家……”
  • “我们能挣钱也是枉然,”她说,“我们只要保住这一家不拆散就行了。像牛群一样,狼来了的时候,就得紧紧地聚在一起。只要我们都在一起,都活着,我就不怕,可是我却不肯眼看着一家人拆散。
  • 独眼龙呆呆地目送着他们离去,随即穿过铁皮小屋,去到后面的小棚里。那里面是暗沉沉的,他摸到铺在地上的床垫,伸直身子,在床铺上哭了;公路上飕飕开过的那些汽车只有使他的孤寂加深。
  • “对,”汤姆说。“不过我希望有别的办法混饭吃,不要叫别人吃不成饭才好。”

第十七章

  • 到了晚上,奇怪的情形发生了:二十家变成了一家,孩子们都成了大家的孩子。丧失了老家成了大家共同的损失,西部的黄金时代成了大家共同的美梦。
  • 他们就这样改变着他们的社会生活——全世界只有人类才能这样改变他们的生活。他们已经不是农民,而是流民了。原来贯注在田地里的那些思虑和精力,以及那长时间的凝神注视的沉思,现在都贯注在道路上,贯注在远方和西部了。本来专心于若干田地的那种人,现在把生命寄托在若干英里长的狭窄的混凝土公路上了。于是他所想的和他所担忧的已经与雨量、风沙和农作物的生长都不相干了。眼睛只注视着车胎,耳朵只听着嘎啦嘎啦响的发动机,一颗颗的心为了机油、为了汽油、为了空气和路面之间越磨越薄的橡胶轮转着念头。那时候,坏了一个齿轮就是一场悲剧。那时候,心里所渴望的就是晚上的水和火上烧着的食物。那时候,最需要的就是继续前进的健康,继续前进的力气,以及继续前进的精神。大家的意志都先于自己向西飞驰了,大家的恐惧,从前是为了旱灾或是水灾,现在却总盘旋于足以阻止西行的种种事物之上了。

第十八章

  • 我看正是这样。有兴致的人,都是毫无牵挂的;一个又晦气、又孤独、又失望的老人——却老是怕死!”
  • 如果他需要有一百万英亩地,才能使自己觉得富足,那么我想,他之所以会有那个需要,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内心太贫乏,既然他内心贫乏,那他就是有了一百万英亩地,也不会感到富足,也许他想到自己没有办法可以感到富足,就觉得失望了吧
  • “我心里一点也没想这些事。我们要上那儿去,是不是?我们在这儿说这些废话,反正也还是不能不去。我们既然要去,那就去了再说。找得到事,我们就去干活;找不到事,我们就坐着等。老在这儿说废话,反正是毫无好处。”
  • 我心里一点也没想这些事。我们要上那儿去,是不是?我们在这儿说这些废话,反正也还是不能不去。我们既然要去,那就去了再说。找得到事,我们就去干活;找不到事,我们就坐着等。老在这儿说废话,反正是毫无好处。”
  • 到了没奈何的时候,做起事来也就用不着什么胆量了。
  • 谁也没有权利干预别人的生活。人人都应该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帮帮他的忙也许是可以的,可是不能替他出主意。
  • 他们就是活着,也看不清这地方的东西。爷爷只记得年轻时候看到的印第安人和草原。奶奶只记得她最初住过的那个家。他们都太老了。

第十九章

  • 从前加利福尼亚是属于墨西哥的,土地属于墨西哥人;后来有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疯狂的美国人蜂拥而来。他们对土地的欲望非常强烈,于是他们就强占了这带地方
  • 日子久了,霸占者就不算是霸占者,都成了主人了;他们的儿女长大了,又在这土地上生儿育女。
  • 他们在纸上经营农场:他们忘记了土地,忘记了它的气味和感觉,他们只记得自己是土地的业主,只记得他们的盈亏。
  • 业主们也许听见他们的祖先说过,只要你凶暴、饥饿而又有了武装,就很容易从一个软弱的人手里把土地夺过去。
  • 加利福尼亚人需要许多东西:他们需要发家致富,需要成名,需要娱乐和奢侈,还需要一种奇怪的银行保障,而这些新来的野人却只需要两种东西——土地和食物;对他们说来,这两种需要其实只是一种。
  • 背着鸟枪的看守在界线上巡逻,不许任何人摘一只橙子给他那瘦小的孩子吃,而这些橙子如果卖不出大价钱,是要大批丢弃的。
  • 财产集中在太少的人手中时,就会被人夺去。还有一个连带的事实:大多数人到了饥寒交迫的时候,他们就会用武力夺取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还有一个自古以来的历史上早已证明的小小的事实,也在尖声叫喊:镇压的结果必定徒然加强被镇压者的力量,使他们团结起来。
  • 他们用一切手段对付那些难民,结果是每一次行动都只能使他们自己毁灭的日子推迟一点,同时却使那无可逃避的下场更加肯定了。

第二十章

  • 假如有一百个人要做这工作。假如这些人又有孩子,这些孩子又在挨饿。假如一个银角子买得到一盒玉米糊给孩子们吃。假如一个镍币多少可以给孩子们买到一些东西。要干活的又有一百个人。那么你只消出一个镍币——他们大家就会打得头破血流来抢着挣这个镍币了。
  • 你只要一开口,说要把我们这些人团结起来,那么你就会明白了。他们就给你拍张照片,寄到各地。从此你就到处找不到工作了。你要是有孩子……”
  • 像阁楼里的鸟一样拍着翅膀。为了要逃出去,老往那布满灰尘的窗子上扑,简直要把翅膀碰碎了。
  • 汤姆说:“祷告里变不出肉来。得有一只猪,才有肉吃。”
  • 汤姆说:“要是一大堆人都不声不响,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那就是要出事了。”
  • 一个人非干不可的事,只好让他去干。别人也说不出多大道理去劝阻他。
  • 要是他们照法律办事,我们还受得了。可是那并不是法律。他们要打击我们的精神。他们只想弄得我们低三下四,趴在地上,像一只挨了鞭子的狗一样。他们想叫我们服服帖帖。哎,妈,将来总有一天,逼得人走投无路,只好把警察揍一顿,才能保住自己的体面。他们是要把我们的面子扫光。”
  • “忍住点,”她说,“你得有耐性才行。喂,汤姆——别的人全都完蛋了,我们还是要活下去。[插图],汤姆,我们才是该活在世上的人。他们消灭不了我们。[插图],我们是老百姓——我们是有出路的。”

第二十一章

  • 他们所遭到的敌视使他们起了变化,使他们融为一体、团结起来了,而针对他们的敌意也使各个小市镇结成了集团,武装起来,仿佛要驱逐侵略者一般;自卫队带了铁镐把儿,店主和店员带了散弹枪,要守卫这世界,防御自己同胞的侵袭。
  • 那些大公司不知道饥饿和愤怒之间的距离是很近的。本该用来付工资的钱却用来买瓦斯和枪械,用来雇特务和密探,用来按黑名单捕人,用来训练打手。公路上的人像蚂蚁一般流动着,寻找工作,寻找食物。于是愤怒开始酝酿起来了。

第二十二章

  • 妈低下头去,竭力抑制住要哭的心情。

第二十三章

  • 流民们一面东奔西跑地寻找工作,想方设法地谋生,一面也随时都在寻求欢乐,发掘欢乐,制造欢乐;他们如饥似渴地盼望着娱乐。有时候娱乐就在谈话中间,他们说许多笑话,把日子打发得很好。
  • 你们见过野鸡吗?神气十足,漂漂亮亮的,每根羽毛上都有花样,像是上过彩色似的,连它的眼睛也很漂亮。砰!完了。你把它拾起来——满身是血,变了样子,你糟蹋了一样比你自己还好的东西。把它吃掉,也补不了你的损失,因为你心灵上受了损伤,一辈子也补救不了。

第二十五章

  • 加利福尼亚的春天是美丽的。漫山遍野开着果树的香花,像一片粉色和白色相间的浅水海面。多节的老葡萄藤上新生的卷须像瀑布似的披散下来,裹住了主干。碧绿的山头浑圆而又柔软,像女人的乳房一般。在种菜的平地上有长达一英里的成行的浅绿色莴苣和纺锤一般的小小的花椰菜,还有绿里带白的神奇的蓟菜。
  • 愤怒的葡萄充塞着人们的心灵,在那里成长起来,结得沉甸甸的,准备着收获期的到临。

第二十六章

  • 汤姆笑了起来。“你是故意惹他生气的吗?” “对啦,”妈说,“一个人老是愁来愁去,不久就要愁坏心肝,躺倒下来死掉的。你要是招他生气,他反而就好了。爸他本来不说话,可是现在他可气坏了。现在他会对我发脾气的。他好了。”
  • 天天都在体会这个道理,时时刻刻都在体会。你要是遭到了困难,或是受了委屈,有了急需要——那就去找穷人帮忙吧。只有他们才肯帮忙——只有他们。
  • 你只要注意这么一点就行了:每次前进了一步,也许会倒退一点儿,可是决不会完全退回原处。
  • “你做得对。我巴不得你没有这么干。我巴不得你不在场。可是你干的事是应该的。我找不出你的错来。”

第二十八章

  • 他跑到荒野上去寻找他自己的灵魂,他发现并没有什么灵魂是属于他自己的。他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不过是一个大灵魂的一小部分。他说荒野不好,因为他那一小部分灵魂要是不跟其余的在一起,变成一个整体,那就没有好处。
  •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因为两人劳碌同得美好的效果。若是跌倒,这人可以扶起他的同伴。若是孤身跌倒,没有别人扶起他来,这人就有祸了。
  • 再者两人同睡,就都暖和;一人独睡,怎能暖和呢?有人攻胜孤身一人,若有两人便能抵挡他。三股合成的绳子,不容易折断。
  • 那么,我就在暗中到处隐藏着。到处都有我——不管你往哪一边望,都能看见我。凡是有饥饿的人为了吃饭而斗争的地方,都有我在场。凡是有警察打人的地方,都有我在场。
  • 男人的生活总是不断地发生急促的变化——孩子出世,大人死掉,这是一变——置了几英亩地,又把它丢掉,这又是一变。女人呢,她的生活老是像河水似的流个不停,像涡流似的,像小瀑布似的,老是向前流着。女人对生活的看法就是这样。我们不会消灭的。人们都在前进——也许有些变故,不过好歹总是在前进。”
  • 依我看,凡是我们干的事情,都是以前进为目的。我的看法就是这样。就连饿肚子——害病,都有意义;有的人尽管死了,剩下的人却更坚强了。总得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一天也不能放松。”
  • 凡是我们干的事情,都是以前进为目的。我的看法就是这样。就连饿肚子——害病,都有意义;有的人尽管死了,剩下的人却更坚强了。总得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一天也不能放松。

第二十九章

  • 在这种乞求之下,在这种卑下的举动之下,渐渐有一股绝望中的怒火开始在心头燃烧了。在小镇上,居民们对这些湿淋淋的人的怜悯变成了愤怒;而对这些饿汉们的愤怒又变成了对他们的恐惧。
  • 住在舒适的房屋里的人们对于这些流离失所的人,起初感觉怜悯,随后便感觉厌恶,最后终于感到憎恨了。
  • 人养了一群马,用它们来种地,在它们不干活的时候,并不会想到把它们赶出去挨饿。 它们是马——我们是人。

第三十章

  • 奥尔说:“爸,要是他们走,我也要走。”爸吃了一惊。“你不能走,奥尔。这卡车——我们没法子开车呀。”“我不管。我跟阿琪反正得在一起。”
  • “谁都是一样。从前总是先顾到自己一家人。现在不是这样了。对谁都是一样。日子过得越不顺当,越要多帮人家的忙
  • 他凶狠地说道:“你下去告诉他们,漂到街上去烂掉,这就会使他们明白了。你可以用这个方法喊一喊冤。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弄明白了。你快漂下去,躺在街上。那么他们也许就会明白。”
  • 她伸手到他的头下面,把它托着。她的手指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她看看上面,又看看仓棚外面,渐渐合拢嘴唇,神秘地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