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陇西

马伯庸

序章

• 当王双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境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 沐浴在箭雨下的士兵一半根本顾不上去思考，另外一半则永远丧失了思考的可能。
• 蜀军使用的弩机威力奇大，即使魏军拿自己的坐骑当盾牌，也会被连人带马一起射中。

汉中十二天

• 上邽位于祁山以北的天水郡，是连接凉州、汉中的咽喉之地。这里如果有失，整个陇西将完全袒露在蜀军兵锋之下。
• 司闻曹是蜀国特有的秘密情报部门，隶属于丞相府，素以精干和效率著称；其功能就是对敌国情况进行搜集、传递、整理并加以分析
• 在下级官府仍旧普遍使用竹简的时候，蜀国的间谍已经开始使用麻纸这种相对比较奢侈的载体来传送情报了，因为它比较柔软适合折叠，容易藏匿在各种隐秘的地方，且价格比缣帛要便宜。
• 给事中属于内朝官，是留在皇帝身边以备顾问的，除非是随驾，否则极少会离开京城前往地方上，与军方也少有业务上的来往
• “给事中”这个官职多用于加官，很多朝廷大员都会被皇帝授予这个职位以示荣誉，
• 忽然，陈恭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他转过头去，却看到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 “身为间军司马，只要观察就够了，不要去替别人下结论。定论会导致偏见，遮蔽掉许多有用的线索。记住，你的偏见，是敌国间谍赖以生存的基础。”
• 抱怨上司是与同僚增进感情最好的手段。
• 他并不喜欢喝酒，但酒确实是个好东西，有时候在酒席上得到的情报比在宫廷暗格里得到的还要多。
• “什么蜀汉啊，汉室啊，这些我都不懂。我只是个老百姓罢了。”
• “方技强军”的战略让蜀军在技术上远远超过其他两国。
• 一个时辰以后，化装成蜀锦商贩的司闻曹情报人员来到这里，将报告取出，藏到一个特制的空心马蹄铁中，然后把这个马蹄铁钉到一匹驮马的前腿。
• 魏国需要益州的井盐、蜀锦、蜀姜，蜀汉则需要中原地带的药材、毛皮、香料和手工制品。
• 司闻曹的最高长官乐曹掾姚柚
• 杨仪与军方的最高负责人丞相司马魏延关系势同水火，结果导致司闻曹和军方之间也是龃龉频生。
• 蜀汉的公文分为绿、朱、玄、紫四色套边，以此来进行不同文件的分类。朱色套边的公文一般都意味着大捷或者值得公开宣扬的好消息。
• 无论哪一个时代，运货的车夫都是最为健谈的，这个车夫也不例外。
• “除了诸葛丞相以外？”荀诩脱口而出，“那如果是皇帝陛下呢？”
• 我们靖安司的工作前提，就是假定所有的安全措施都是不可靠的。
• 五斗米教是当年张鲁统治时期流行于汉中的宗教，教主张鲁自称为“师君”，教内中层管理人员称为“祭酒”，而普通的信徒则称为“鬼卒”。五斗米教信徒遍及汉中全境，根深蒂固。
• “衔烛而行，以照幽明。”
• 他们都不知道，在距离他们一千多里的河东闻喜，裴绪同族一位叫裴秀的五岁少年将在几十年后将“制图六体”发扬光大。
• 靖安司编制一共有四个台，第一台分管盯梢、监视与搜集情报；第二台分管鉴定笔迹、文书以及心理画像；第三台负责具体的追捕行动；第四台则提供后勤支援和与其他司的联络接应工作。
• 他一直觉得靖安司的工作就像是清道夫，无论怎么辛苦劳动别人都看不出来，可一旦罢手不干，别人就立刻看出来了。
• 他的谨慎、自闭以及低调是避免吸引外界过度注意的自我保护。他有可能患有某种胃病或者失眠。
• 马岱属于极为敏感的人，爱从细节动作来判断对方的暗示，因此只要用一系列细微的动作就可以把压力不露痕迹地传递到马岱身上。
• 荀诩知道这一次马岱确实是都交代了，但从技术上来说，他却仍旧要表现得将信将疑，以保持压力
• 华佗的弟子吴普，擅长使五禽戏。
• 现任总务记室的名字叫霍弋。霍弋只有二十多岁，但背景深厚，其父霍峻生前是梓潼太守，是刘备入川时的功臣之一。而霍弋自己原本则是皇帝刘禅身边的谒者，因能力出众而被诸葛亮特意调来了汉中，前途无量。
• 他正一动不动地躺在车上凝望着碧蓝的天空，眼神中流泻着难以名状的思考。
• 裴绪为高堂秉编造了一个五斗米教教徒的家庭背景，并指示说点到为止即可，剩下的柳萤会用自己的想象补完，这比直接告诉她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 凤凰”是第五台称呼柳萤的代号，整个计划的名字就叫作“凤求凰”。
• 那可是一个充满了含沙射影和闲话的世界，正等着我们去挖掘呢
• 在法家门徒姚柚统治的司闻曹中，并没有给儒家留出一席之地。姚柚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现在并不是奢谈仁德的时候。”
• 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
• 完全上当了……看来高堂秉的伪装根本没有逃过糜冲的眼睛。这个可怕的人将计就计，让靖安司误以为他的目标是第六弩机作坊的工匠；而实际上，劫持工匠的计划只是用来吸引荀诩注意力的烟幕弹，他的真正目标却是戒备松懈的军技司。甚至连黄预、柳敏父女等五斗米教教徒都被他蒙在鼓里，成了他手里的几枚弃子。
• 当两个人绕过一堵坍塌了一半的砖墙时，“烛龙”忽然放慢脚步。他从怀里悄悄地掏出了一把特制的青铜匕首，从背后猛地勒住毫无防备的糜冲，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他的喉咙。糜冲挣扎了几下，不再动弹。“烛龙”这才慢慢将糜冲的身体放倒在地，背面朝上。 “对不起了，这是郭将军的最后指示。”
• 一股失望与失落的情绪从荀诩心里流淌出来，逐渐延伸到四肢百骸，让他忽然感觉到疲惫像山一样压下来。不仅是那种连续奔波数日的肉体上的疲惫，更是心理上源自挫折感与郁闷的心力交瘁。
• 建兴七年三月七日，蜀汉司闻曹靖安司阻止弩机技术流失的行动宣告失败；自二月二十四日立项开始到失败，一共是十二天。

间奏 一个益州人在武昌

• 按照蜀汉官僚机构的习惯，朱色套边的公文多是值得公开宣扬的好消息，而玄色套边的公文里面往往是一些负面的东西。
• 人的倒霉程度是没有底线的
• 自古死于口舌的官员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 他在军队蹴鞠队里打四分卫。
• “荀从事，我知道现在很晚，你也很疲劳，但有一个人希望能在评议以后见一见你，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你。” “是谁？” “诸葛丞相。”
• 诸葛丞相的超凡气度、才华和人格魅力让他不仅是一位强势的领袖，还是一尊神秘的大众偶像。
• 身为领导者，我必须寻求某种程度的内部安定，这种安定往往是需要付出牺牲的。
• “你知道，一国的丞相不那么好当，他没法让所有人都满意，但必须得让大部分人满意。”
• 有人认为你有青铜般的意志，我完全同意。有头脑，有洞察力，能吃苦，富有激情，宁可死也不放弃。靖安司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
• 诸葛亮诚恳地说道，同时平静地注视着荀诩。每一句话都是对荀诩心理防线的一次巨大冲击，他甚至有点想哭。
• 荀诩是这样，杨仪和魏延也是——为了能让蜀汉有限的人才发挥最大效能，诸葛亮必须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与政治蛛网上保持平衡才行。
• 荀诩这时才得以从近处端详诸葛丞相，他清瘦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暗灰色，两个眼袋悬在眼眶之下，眼角的皱纹一直延伸到两鬓与白发接壤。荀诩能看出，在他容光焕发后的疲惫，这个瘦小的身躯承载着整个蜀汉，又怎么会不疲惫？
• 蜀汉与吴两国同为抗御曹魏的盟友，都在对方首府设立了“敦睦使”这一常设职位，用以维持双方的日常外交联系。而敦睦使所在的敦睦馆，则成为双方外交人员活动的场所。
• 比敌人和盟友还难缠的大概只有自己人了。
• 因此东吴的军事行动呈现出鲜明的讨蛮式特色：缺乏一个大的战略构想，只确立无数短期战略目标，而且他们乐此不疲。这与我国明确的战略目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历代皇帝登基的时候，都会宣称在各地发现了黄龙、凤凰等祥瑞之物，这是为论证帝位合法性的舆论准备；而黑色公牛显然是用来祭天的“玄牡”，是登基仪式上必备的祭牲。
• 东吴突破了蜀汉的政治底线，却停留在国家利益底线之上，这就是孙权在利用这个政治空隙玩的小动作。
• 诸葛丞相虽外尊儒术，骨子里可还是个脚踏实地的法家的门徒呢。
• “秉承正义，立足正统，顺应天命的汉室又怎么会败？”
• 等到两国成功地恢复中原，豫、青、徐、幽四州归属东吴，兖、冀、并、凉四州归属汉，两国以函谷关为界，共享天下。
• “冠冕堂皇的话交给上级去说，具体细节交给下级去完成。”
• 郤正表现得很亢奋，这让张观不得不在他的报告里删掉诸如“狡黠地望着我们”“厚颜无耻的条款”“阴险地说道”等充满了强烈主观色彩的词汇。

秦岭的忠诚

• 完美的东西总是不自然的。
• 情报世界里虽然并不是绝对不存在“侥幸”与“幸运”，但那毕竟是极少数的情况，九成以上的“幸运”往往都是“阴谋”乔装打扮的。
• 想不到魏国皇帝比大汉的同僚更可靠一些。”
• 司闻曹内部习惯将徐永这样的逃亡者称为“产妇”，盘问情报叫作“接生”；这很不雅，上头多次批评过，不过这是司闻曹的部门文化之一，大家都很难改口。
• 询问的问题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首先问到的是徐永的家庭情况，这是为了冲淡审讯的味道，并让他习惯于开口——一般人提到自己家庭的时候都会变得健谈，这种健谈的冲动会持续很久。然后问的问题是他的仕途履历以及人际关系。
• 接生婆的工作不是把孩子拽出来，而是告诉产妇怎么生
• 但现在人证已经死了，剩下的是可以任意解释的一堆死物证，而官阶大的人显然拥有更大的解释权。
• 靖安司一向都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如果他们怀疑某一部门的成员，而这名成员是清白的，部门主管就会愤怒地指责靖安司是妄想迫害狂；如果这名成员不是清白的，部门主管就会愤怒地指责无能的靖安司为什么不尽早觉察。
• 当他们路过其中一个人的房间时，从门缝里闪出一道得意的目光。
• 在靖安司眼中，只有敌人和伪装成自己人的敌人
• 那些勇敢但运气太坏的人都已经死了。
• 已故的黄忠将军手下曾经有一支声名赫赫的部队，叫作推锋营。推锋营的编制共计有三百人，其成员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骁勇之士；他们全部在脖颈右侧刺以三条虎纹，以示与其他部队的区别。
• 钟泽知道的太少，而靖安司知道的则太多，所以后者比前者要痛苦得多。
• 胡须是一个男人的年轮，里面承载着一个人一生的际遇沉浮，也记录着时光洪流一去不回的感伤，逝者如斯夫
• 孟子有一句名言：“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
• 两个人都坚信儒家德治只是宣传上的花哨，真正能够匡扶纲纪、整肃国政的唯有法家
• 刘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调如常，“如果我那儿子成器，就请尽心辅佐他；若他不成器，那就还不如让你来统治这个国家的好……”
• 孔明赫然以丞相之身率军南征，而身为中都护的他却仍旧留在永安，从此再没有进入过成都权力中枢。
• 这件事看起来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了，要么荀诩抓到“烛龙”，要么死在阻止“烛龙”的行动中，他自己不想有第三种结局。这就是所谓“靖安司式的偏执”，一位情报界的前辈曾经说过，只有偏执狂才能胜任靖安司的工作。
• 山海经·大荒经》的原文，上面写道：“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身长千里，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 “那么究竟为什么诸葛丞相一直纵容李平从不满到背叛，甚至派你千方百计劝诱他出逃，然后又安排人在最后一刻阻止他？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丞相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狐忠再度露出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 蜀汉建兴九年，魏太和五年，汉丞相诸葛亮因粮草将尽而主动结束对峙，全面撤出战场。魏左将军张郃追至木门遭到“元戎”弩箭伏击，阵亡。汉军旋即从祁山撤回汉中。
• 李平忽然明白了诸葛丞相的用意，他是在为李平的叛逃行为寻找另外一种合理解释，一种比叛逃要体面的解释。李平眼角有些湿润，觉得两个人昔日的那种友谊似乎又回来了。
• 阴暗的走廊里，灯火昏黄明灭，那镶在墙壁上的曲形烛台，就仿佛《山海经》中给那西方幽阴带来光明的烛龙一般……
• 三年以后荀诩染病身故，与远在五丈原的诸葛亮同一天去世。
• 在几年后魏国的高平陵政变中，有一名低级官吏在内乱中被杀害，在他家中搜出了一些关于曹魏的绝密情报。
• 唯一不变的，只有吹拂在秦岭山头那来自陇西清冷的风，它就这么在崇山峻岭之间流转着，冷冷地注视着时代与人世的变迁。

后记

• 用田中大神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我预支完了下半生的勤勉。”
• 祖父是克里斯提昂·贾克，祖母则是弗·福赛斯。外祖父是罗贯中与陈寿，外祖母是丹·布朗。
• 克里斯提昂·贾克的“埃及三部曲”之一《谋杀金字塔》
• 风起陇西》并非一部三国历史小说，而是一部借用了三国历史的架空小说
• 弗·福赛斯老爷的作品就是赫赫有名的《豺狼的日子》
• 身为一个阴谋论者，我的信条是：历史上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内幕，如果没有，那么就制造一个出来

新后记

• 我发现在历史缝隙中，有许许多多可能性可以挖掘，这些猜想未必是真的，但值得用想象去填补——我把它称为“历史可能性”写作，即在不改变历史的前提下，以一个全新的现代视角去诠释。戴着镣铐跳舞，而且是戴着老式镣铐跳现代舞。